第二百一十章 试探
姚武接到齐玄素的命令后,转道婆罗洲,星夜北上,却是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子,先是去玉京与姚懿见了一面,又从玉京直奔地肺山,再从地肺山出发过西京府、龙门府、晋城府,终于追上了七娘的脚步。
何罗神见姚武到了,便作别七娘,又回到齐玄素那边。
到了此时,齐玄素终于可以发起进攻。
齐玄素让何罗神作为预备队暂且不动,由他亲自出面,试探性地对平阳府发动了进攻。
如何试探?不外乎是齐玄素奋起“顺天剑”,一剑劈下,尝试将整座城池一分为二。
当初陈书华在升龙府都能做到的事情,齐玄素没道理做不到。
只见齐玄素以手中“顺天剑”指天。
不知是否错觉,整个天幕开始下垂,就好似是天要塌下来了。
这当然不是错觉,只是齐玄素发动了仙剑之威,以苍穹压迫人间,与大真人姜合道的“天地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论境界修为,如今的齐玄素还要在飞升前的姜大真人之上,只见这把仙剑的光华一涨再涨,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这道剑光颇为奇特,横贯数百里,接天连地,可厚度只有薄薄一线,就像是一道光幕。
齐玄素以准一劫仙人的境界修为催动“顺天剑”,不仅激发出的剑光长度是陈书华的好几倍,威力也只会更强。
同样一件仙物,也是因人而异。
不过这一剑并没有真正劈下去。
因为有人隔空挡住了这一剑。
另一剑自下方平阳府而起,将齐玄素的这一剑悉数抵消。
放眼如今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国师坐镇彭城,不可能出现在此地,那么出剑之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名。
果不出齐玄素所料,秦权殊在接到程太渊的求援后立刻秘密抵达平阳府,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周梦遥在帝京方面的暗线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给人一种秦权殊还在帝京养伤的错觉。
想来只要齐玄素不出手,秦权殊就坚决不露面,现在齐玄素亲自出手,秦权殊才不得不现身。
能挡住十万大军的只有十万大军。
能挡住齐玄素的也只能是秦权殊。
齐玄素一剑无功,也不强求,朗声道:“既然秦道兄已至平阳,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秦权殊从城中缓缓升空,今天的秦权殊没有身穿帝王衮服,而是做戎装打扮,显得英武不凡,且不说那身甲胄有多少实际作用,总归是那么个意思。
当然了,齐玄素此时身着“阴阳仙衣”,同样没穿那身一言难尽的大掌教服饰,更像是过去的地师,而不是大掌教。
“南大陆一别,秦道兄近来可好?”齐玄素随手挽了个剑花,并没有急着动手,虽说齐玄素在南大陆胜了一筹,手中多出一件仙物,但并不意味着齐玄素稳胜秦权殊,至多算是胜算稍大一些,更不必说程太渊在侧,不得不防。要知道这位儒门大祭酒修为相当不俗,当初齐玄素未得玄圣传承时曾与这位大祭酒有过一次交手,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有劳大掌教挂念。”秦权殊倒提长剑,“若说一切安好,未免自欺欺人。不过大掌教自南大陆回归直至此次大举进兵,一直不曾离开玉京,想来也不好受吧。”
齐玄素没有否认,也不曾辩解,只是横剑身前:“我还有一剑,请秦道兄赐教。”
秦权殊没有说话,只是同样横剑身前作为答复。
还是“顺天剑”的神通,如果说齐玄素的第一剑出力七八分,那么这第二剑便是全力施为。
这道剑光极高,几乎有天高。
这道剑光极长,足有数百里。
这道剑光极薄,只是比纸张稍厚一点。
这一剑并未朝着秦权殊而去,仍是要将平阳府分为两半,也只有一线而已,就好像一道帷幕从空中徐徐落下。
若有那倒霉之人,刚好处于这一线之上,自然要被这一线剑光劈成两半,伤口平整如镜,甚至不会有鲜血流出。
便在这时,光线骤然一暗,天昏地暗,一只巨大的暗金色手掌出现在平阳府的上空。
真正的只手遮天。
那日秦权殊与姚令在齐州仙台顶相斗,秦权殊便用过此等神通,只是姚令的手段更胜一筹,以“影罡解离神刃”斩下了秦权殊的一只手掌。
不知今日的齐玄素是否已经追上了当日的姚令?毕竟齐玄素杀姚令时,姚令已经连遭重创,不复巅峰了。
不出意外,这一掌托住了下落的剑光。
片刻后,手掌上出现了一道细线,然后就见剑光透掌而过,不过剑光也迅速黯淡下去,不断消散,变为强弩之末,无法穿过平阳府的阵法。
几乎就在同时,三个秦权殊凭空出现在齐玄素的身周,呈三才阵势将齐玄素团团围住。
这是秦权殊的三尸化身,手中所持长剑晶莹剔透,并非实体,而是由神力凝聚而成。
三把长剑仿佛要洞穿天地一般,剑气螺旋疯狂旋转,形成了三个巨大的漩涡,分别从三个方向绞杀过来。
齐玄素也不好无动于衷,只能挥剑抵挡。
只见无数剑光将齐玄素笼罩在内,流转不定,仿佛一个光球,又似一轮明月,任由三把长剑刺在上面,推进十分艰难缓慢,二者激烈碰撞,无数神力流华四散飘飞,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场光雨。
不过三把长剑也并非徒劳无功,还是逼得原本浑圆的剑光向内凹陷,如波浪般上下起伏,涟漪阵阵。
齐玄素继续挥剑,陡然间剑势一变,改为“南斗二十八剑诀”,其最大特点就是无视空间限制,两个秦权殊化身并没有本尊的“天算”,瞬间被洞穿。另一个化身侥幸躲过一劫,却也不成气候。
不过趁此时机,秦权殊本尊已经显化出巨大的天帝法相,金身璀璨,探出一臂,与先前托住剑光的巨大手掌重归一体,遮天蔽日,使得齐玄素视线所及再无他物,好似一叶障目,强行吸引他的心神。
与此同时,天帝金身周围出现了无数金光,向上升腾。
转眼之间,上方天空已经是金光如海。
不过又有无穷黑气凭空生出,形成一方黑色云海,与金光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道门尚玄,黑色并非意味着邪恶,同样是堂皇正大。
下一刻,自黑气之中出现了一截剑尖,继而逐渐显露全貌,竟是一把黑色巨剑。
第一把黑剑现世之后,第二把剑又紧随其后,然后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依次现世,总共十三剑。
齐玄素只是一挥手,十三剑便自行结成“太阴剑阵”,直奔秦权殊而去。
在移动的过程中,剑阵拖曳出长长的尾痕,经久不散。
秦权殊只是伸手一抓,便将剑阵纳入掌心之中,任由剑气阵阵,却不能伤其金身分毫,金光漫涌,竟是给这些黑剑染上了一层金边,剑阵运转随之变得凝滞起来,不复先前的变化如意,越来越慢,剑身微微颤抖,嘶鸣作响。
然后秦权殊五指缓缓合拢,要将十三剑直接碾碎。
齐玄素捏了个法指。
十三剑化作十三朵黑莲,似冰块落入水中,很快与金光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又反过来给金光染上了一层黑边,不复辉煌光耀。
就好像剧毒入体,蔓延迅速,转眼间已经让整只巨掌漆黑如墨,开始不听使唤。
秦权殊的五指终于握成了拳头。
自拳头深处亮起一点耀眼金光,然后不断扩大至整个拳头,驱散那些侵入其中的黑气。
云海沸腾,剧烈涌动。
无数金色光线奔涌,逐渐汇聚成龙形,仿佛一条真龙,继而直奔齐玄素而去。
齐玄素一挥袍袖,袖口越来越大,将龙气全部纳入袖中,正是“袖里乾坤”的神通。
与此同时,齐玄素向前探出一只手掌,跨越空闲的限制,触碰了秦权殊的金身。
齐玄素直接催动“逍遥六虚劫”,将六劫之力注入其中。
“逍遥六虚劫”并非地师专属,玄圣也极为精通此法。
秦权殊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六色气息,金身竟是有崩解之势。
不过齐玄素和秦权殊的境界修为并无高下之分,所以“逍遥六虚劫”也谈不上无法可破,秦权殊深吸一口气,龙气肆意流淌,强行洗去了六劫之力,金身还是如太阳一般耀眼。
虽然秦权殊比齐玄素少了一件仙物,却有天子六玺炼化龙气。
秦权殊直接挥动拳头,打向齐玄素。
这一拳堪比山峰大小,齐玄素在其面前渺小无比。
随着这一拳打出,瞬间风起云涌,无数云气翻腾,无数雾气流淌。
齐玄素的大袖也鼓荡不休,方才被强行吸入袖中的龙气开始作乱,甚至影响到了齐玄素本身。
齐玄素立刻意识到这是南龙的龙气,已经步入腐朽,堪称五毒俱全,相较于六劫之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腐朽龙气侵蚀,哪怕是齐玄素这位准一劫仙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只能勉强压下腐朽龙气,全力迎上秦权殊的一拳。
天地为之一晃。
下方的平阳县也随之一震,地动山摇。
许多人都感觉自己的神魂气血为之震荡。
然后天地间的光线不断黯淡下去,天昏地暗,上方的云海已经变成了一锅粥,明晦不定。
片刻后,所有的动静都停下了,天空逐渐恢复清明,天光穿过支离破碎的云层,变为一根根光柱,照向阴沉昏暗的人间。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徐大真人
虽然是试探,但从结果来看,普通仙人全力出手相斗也不过如此了。
齐玄素和秦权殊并没有分出胜负,虽然秦权殊动用了步入腐朽的南龙之气,但并非直接将龙气注入齐玄素的体内,而是间接侵蚀,到底隔了一层,起到的效果相当有限,还不足以左右胜负。
除非秦权殊能想办法将大量的腐朽龙气灌注进齐玄素体内,数量少了都不行,以齐玄素的庞大修为,些许龙气根本不能动摇根基,只会被瞬间化解。
就如抛开剂量谈毒性,毒死人的剂量毒不死龙象之属,南龙之气再怎么腐朽剧毒,也要足够的数量才能让准一劫仙人受制。
不过程太渊却是趁机出手了,若论修为,儒门三大祭酒和佛门三大士相差无几,距离三师一级只有一步之遥,当然有插手的资格。哪怕是单打独斗,程太渊也不会一时半刻之间就落败,这正是齐玄素要等姚武的原因,如果齐玄素一人进攻,遇到秦权殊和程太渊的联手,很可能要大败而归,若是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直接陨落。
既然程太渊出手,那么何罗神作为预备队当然也要出手,接应齐玄素撤退。
仅以境界修为而论,何罗神固然不是程太渊的对手,可程太渊想要击败何罗神,也不是简单事情,更何况此时何罗神只是接应,自然绰绰有余。
只见得一轮青月凭空出现,泼洒下青色月光,照亮了天地。
举目望去,隐约可见青月中有亭台楼阁,好似天上宫阙。
程太渊见此情景冷哼一声,只见一轮红日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不算大,随着他一起升空,喷吐万道霞光,将天幕映得瑰丽绚烂。
日月交辉。
道门讲究阴阳相济,阳不可压过阴,阴也不可压过阳。佛门讲究无阴也无阳,把阴和阳都舍弃不要,只剩下一个“无”字。儒门则是存阳去阴,只有光明正大之意,而无半分阴私。
这轮红日并非真实存在,也不是幻象,而是程太渊将儒门之阳修炼到极致后的某种意象。
程太渊身后的一轮红日越来越亮,气势越来越盛,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好似要生出太阳真火一般。
不过这并非气血之炽热。
普通壮年男子的气血如萤火,普通武夫的气血如篝火,天人武夫的气血如山火,人仙似一轮明月,陆吾神如一轮烈阳。
气血是真实存在的,只要靠近陆吾神,就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之感,不能用火炉来形容,好似是身在火山口的旁边,炙热的地火不断喷涌而出,让人须发焦枯,皮肤生疼。
此等强大气血之中不仅蕴含着无量生机,也蕴含着难以估量的磅礴之力,等闲鬼魅之流,只要稍稍靠近,就会瞬间烟消云散。
哪怕陆吾神死去,它的残留气血也会让草木枯萎、大地皲裂、空气扭曲,这是客观存在的,不因主观意志而改变。
儒门之人的气血并无此异常,这种炽热之感来自于自身精神,也只会作用于他人精神,不会影响死物,也不同于神仙和鬼仙的弄假为真,并不会改变现实。
因为此力量由心而发,儒门称之为“心力”,是真实存在的,并无半点虚假可言。正是: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至于程太渊这个理学大祭酒为何学了心学一派的看家本领,那就不足道哉了,国师同样精通“太阴十三剑”,到了此等境界修为,一法通而万法皆明,不会再局限于一家一道。
面对儒门之人的至阳,何罗神则是至阴,月神本就是太阴,何罗神又以海眼的阴气成道,阴月亮更是阴上加阴。
何罗神引动滚滚阴气,如云海雾山,似潮起潮落。
两股浪潮相互碰撞,使得四周空间呈现出扭曲的不稳定状态,身在其中的何罗神随之受到撕裂、压迫、挤压,有着明显的扭曲,若非仙人不能以常理论之,只怕就要当场身死。
何罗神毕竟不是正牌北落师门,只是捡了北落师门遗留下来的传承,对上曾独尊于中原的儒门绝学,逐渐落入下风,继而引火烧身,金身被红光笼罩,仿佛烧红的烙铁,竟是出现了熔化的迹象。
程太渊再次催动“心力”,红光更盛。
与之相对,何罗神则是竭力招引青色月光,相较于炽热逼人的赤红光芒,这些青光没有丝毫的温度,冰寒彻骨,与红光碰撞在一起,如水火相克,最终双双消散无形。
赤青二色交织,明暗变化不定。
何罗神也化作青光强行突破至程太渊的面前。
面对何罗神的贴身近战,程太渊身后红日开始迅速放大,似大日降临,不过又不同于佛门的大日法相,既不影响现实死物,也不存在破绽,不会被人仙以真实气血攻破。
一瞬间,程太渊身周只剩下纯粹的光明,无一阴影藏身之处,何罗神也不得不显出身形。
何罗神倾力一击,打得所有光明随之扭曲破灭,甚至就连空间都出现了极为细微的裂痕。
只是何罗神的手掌刚刚触及到了程太渊的身体,便呈现出赤红之色,又有熔化的趋势,可见红光温度之高,威力之盛。
程太渊身后的红日仍旧变大不停,赤红光芒普照十方,只见一轮巍峨广大到无法形容的红日冉冉上升,彻底压过了青月。
最开始的时候,青月还能挣扎几下,可随着日上中天,青月很快便消失不见。
何罗神虽然输了,但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在两人交手的时候,齐玄素已经摆脱了秦权殊。何罗神自然不再与程太渊硬拼,而是护着齐玄素回转大军之中。
见此情景,秦权殊和程太渊也不好再追。
一则是齐玄素未伤元气,战力强大,二则是道门大军也不容小觑,虽然没有大掌教亲军,但随行的参知真人不在少数,数万道士、灵官、黑衣人结成阵势,配合各种重火器,真要孤身陷阵,也讨不到好去。
城中守军见皇帝陛下和宰相大展神威击退来犯之敌,而且还是道门大掌教,士气大振,纷纷开始大声欢呼。
秦权殊简单招手致意,没有在城头久留,转身回了平阳府的府衙。
程太渊紧随其后,匆匆离去。
来到府衙,两人都没什么喜悦之色。
秦权殊负手站定,背对着程太渊说道:“说是击退了齐玄素,实际上是齐玄素主动退去,些许南龙之气最多让齐玄素难受一时,却是无法长久,齐玄素腾出手来后,只消一时半刻便能彻底化解,现在的局势仍旧不容乐观。”
程太渊叹息道:“老臣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陛下驾临平阳府,到底是解了平阳府之围,只要咱们据城而守,便是齐玄素也没什么好办法,老臣真正担心的还是潞安府那边。”
秦权殊道:“那边只有王大祭酒一人,你是担心他寡不敌众。”
程太渊道:“刚刚得到消息,齐玄素将姚武调到了西线,所以潞安府那边还是两位仙人,若论单打独斗,无论是姚齐,还是姚武,都不是王大祭酒的对手,可如果是两人联手,王大祭酒难免凶多吉少。”
秦权殊亦是叹息:“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手上捉襟见肘,吴光璧死后,金公祖师龟缩在南洋,与兰合虚眼对眼,打定主意不再踏足中原。张气寒叛变,景真明被俘,人手就更加不足。就在不久前,北线的澹台震霄和张气寒已经从对马岛发兵,在新罗半岛登陆,西道门大军加上张气寒亲自劝降,新罗各府县几乎是望风而降。用不了多久,澹台震霄和张气寒就要进入辽东地界。”
程太渊道:“辽东是本朝龙兴之地,却是不好轻言放弃,所以陛下把李长歌、李长诗派到了辽东,抵挡澹台震霄和张气寒,国师那边少了一个景真明,也要派人,已经快要无人可派了。”
秦权殊点头不语。
程太渊忽然道:“徐大真人怎么样?”
秦权殊怔了一下。
这位徐大真人与徐大成、徐小盈的徐家并无关系,正如齐玄素跟齐教正的齐家没什么关系。徐大真人出身前朝宗室,也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在齐玄素改制之前,就已经是平章大真人。只是跟石大真人一样,因为要做最后冲刺谋求飞升,所以徐大真人很早之前就不管事了,哪怕道门出了玉京之变,也不能动摇徐大真人的求道之心。
毕竟仙凡之别也是生死之别,只要能够成仙,便可逍遥自在,天下分合,道门兴亡,与我何干?
程太渊接着说道:“我听闻徐大真人在不久前终于成道,且已经脱胎换骨,暂时还未飞升,若能将他请来,便可解燃眉之急。”
秦权殊道:“话虽如此,只是如今形势不容乐观,恐怕徐大真人未必愿意出手相助。”
程太渊道:“总要试一试才行。”
秦权殊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凌阁和谢知世暂时不能离开帝京,只能让辽王走一趟了。”
程太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明知辽王无能,但此时着实是无人可用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掌教特使
道门大军在平阳府城外立营,几乎是一夜成城,平阳府守军也尝试着以火炮干扰,不过道门的方士团已经提前立好大阵,同时重炮团进行掩护,虽然打得热闹,但平阳府的守军不敢主动出击,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道门立起大营。
齐玄素回转大营之后,正如秦权殊所料,很快便把南龙之气化解,甚至还截留了部分样本,被他捻在两指之间。
张月鹿就在齐玄素身边:“这就是南龙之气?”
“当初在婆罗洲的时候,陈书华可是被这东西害惨了。”齐玄素说道,“不过有一个问题。”
张月鹿问道:“什么问题?”
齐玄素盯着指间的龙气:“虽然秦权殊有天子六玺和‘传国玺’,擅长炼化龙气,但帝京龙气是北龙之气,他是如何拿到南龙之气?”
张月鹿略微沉思后说道:“金公祖师。”
齐玄素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陈书华叛乱的时候,七娘请了金公祖师帮忙平乱,也许就是那个时候,金公祖师趁着道府大乱窃取了南龙之气。”
张月鹿道:“只是不知秦权殊到底存储了多少南龙之气,是不是给兰大真人发一份公函,请他立刻查办有关龙气泄漏之事。”
“公函可以发,不过我觉得作用不大。”齐玄素将这一缕南龙之气收入袖中,“南龙之气的泄漏不是一朝一夕,陈书华的‘长生石’、巫罗的血衣菩萨化身、司命真君的白衣佛陀化身,这是多少龙气?虽说大虞王室是暗中主谋,但也难说没有其他人。过去这么多年,兰大真人都没有查到,现在仓促之间就能查到了?退一步来说,就算兰大真人过去只是不想查,现在只要认真查还是能查到,可这么多年泄露的南龙之气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知积攒了多少,足够秦权殊使用了。”
张月鹿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南龙之气终究棘手,这个平阳府恐怕不好打。”
“没有谁能包打天下,东边不亮西边亮,我们西线是兵分两路,我们这边攻不动,七娘那边攻得动就行,王太冲一个人挡不住七娘和姚武联手,顶多是废一番手脚,慢慢拔除阵点,先破潞安府的阵法,王太冲没了阵法地利,便不得不退。”齐玄素并不急切,“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只打军事牌,还得打政治牌,我让小殷代表我去见一些人,希望小殷不要让我失望。”
张月鹿当然知道这个事情:“话说回来,小殷现在做事也是有模有样了。”
齐玄素道:“可骨子里还是没变。”
另一边,小殷和石大真人已经离开万象道宫。
石大真人在道门多年,人脉广是一方面,对于道门高层的底细也十分清楚,谁是能说动的,谁是不能说动的,小殷肯定摸不着头脑,石大真人的心里却有一本明白账。
无独有偶,虽然齐玄素给出的指示是招降长河以北的太平道之人,但石大真人还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徐大真人。
在七代大掌教上位之前,三师之下有七位平章大真人,分别是:姜合道、颜琳琅、兰合虚、张气寒、石合盛、唐合平、徐载之。
时至今日,姜合道已经飞升,颜琳琅和兰合虚仍旧坐镇边境,张气寒做了太平道大真人,这四人有个共同点,都是仙人。
另外三位平章大真人则不是仙人,所以就会发现一个现象,石、唐、徐三位平章大真人在一系列的道门剧变中近乎隐身,从七代大掌教上位到八代大掌教改制的这段时间,三人几乎没有太多存在感可言。
其中的原因并不复杂,三位平章大真人的年纪到了,要抓紧时间冲击仙人,与飞升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其实早在七代大掌教上位之前,唐大真人和徐大真人就已经卸掉了身上的职务,只保留平章大真人的身份,唐大真人还偶尔在金阙露个面,徐大真人干脆连面都不露了,也不在玉京,投票都由他人代劳。说来好笑,齐玄素在道门这么多年,从七品道士一直干到超品道士,愣是没见过这位徐大真人。
石大真人算是最为尽忠职守的,一直担任万象道宫的掌宫大真人,也是三位平章大真人中与齐玄素接触最多的。
总之,徐大真人是三人中第一个开始备战仙人境界的,也是三人中第一个成为仙人的,石大真人就还差一点。
正因为徐大真人跻身了仙人,所以才有了足够的价值,如果仅仅是一个伪仙,又没有地盘派系,还时日无多,便没有拉拢的必要。
不过这里也有个问题,齐玄素推动金阙改制,中枢议事设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现在明确了十四位平章大真人,石大真人名列其中,直属大掌教。
唐大真人和徐大真人皆不在此列。
到底是免掉了这两人的平章大真人,还是另有安排,齐玄素没说,其他人也不好多问。
真要安排,当然可以安排,太一道有的是位置。如果不安排,那也说得过去,毕竟这两人很久之前就不担任职务,直接按照退休的老真人处理。
若要请徐大真人出山,自然要给点甜头,石大真人还专门问了小殷,大掌教能否给出这方面许诺,小殷一拍胸膛,表示她可以全权自主,此乃大掌教特许。
石大真人心有疑虑,也不好多说什么,小掌教是虚的,大掌教特使却是实的。
小殷又跟石大真人商议了一下,大掌教的指示固然不能违背,可徐大真人也不能放过,所以不妨兵分两路,石大真人继续前往长河以北劝降太平道要人,小殷去见徐大真人。
石大真人认为可行,小殷又专门请示了齐玄素。
齐玄素回复小殷:同意兵分两路,不过不会给出具体许诺,这次用他们,本质上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不是求他们。若是愿意站在道门这边固然是好,若是不愿意,那也由得他们。
理由有三:身为道门平章大真人,在道门遭逢大变之际,无动于衷,此其一;事后不闻不问,不支持不拥护,此其二;徒有虚名而无实际,此其三。
说人话就是:道门大变的时候,能站出来扛事的人,现在都上位了,代表人物就是七娘和五娘。当时没有出力,不过事后看清局势,顺从大势,坚决拥护大掌教,不会更进一步,却保住了现有地位,比如石大真人。虽然没有做到前两点,但是手中有筹码,能够影响大局,道门也会给予优待,比如张气寒。
徐大真人这三点都没有做到,所以只能给一个机会,不可能有特殊待遇。
毕竟齐玄素现在占据巨大优势,不是一个仙人就能改变的,所以齐玄素不愿意出让太多利益。相比较起来,张气寒可不只是一个仙人那么简单,他还代表了凤麟洲道府和凤麟洲本土势力,算上玉藻前、斋王、三贵子这些人,绝对不容小觑,还关系到后续的北线战略,所以齐玄素才要给出副掌教大真人的承诺。
在别人看来,不给许诺,不封官许愿,还要让人家效力,这个差事难办了,可小殷却觉得理应如此,就该这么干,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父女俩一个脑回路。
徐大真人的老家是钟离府,不过他并没有在老家,而是去了流虬。
此地是一片群岛,因为“若虬龙浮在水面”,遂得名“流虬”,位于东都府和凤麟洲的九州之间。为此闹过好一阵,凤麟洲道府认为流虬府应该归他们管,岭南道府则认为流虬府应该归他们管,后来婆罗洲道府也横插一手,要求把流虬划入婆罗洲道府。闹到最后,三家都管变成三家都不管,反而成了三不管地带。
徐大真人便趁机占了此地,自认“掌府大真人”,只是别人掌的是一洲之道府,他掌的是一府之地,如果不考虑海域,只看陆地面积,甚至还没有一府之地。既然堂堂平章大真人愿意自娱自乐,那么道门也由得他。
流虬由此成了徐大真人的清修闭关之地。
小殷和石大真人分手之后,先是去了金陵府,然后从金陵府顺江出海,直奔流虬府。
作别石大真人的时候,石大真人不忘提醒小殷,秦家和李家也一定会想到徐大真人,所以要小心。
小殷大大咧咧应了下来,混不当回事。
倒不是小殷托大,而是流虬府这个位置比较特殊。
往北就是凤麟洲萨摩藩,那是爷爷的地盘,爷爷已经升了凤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往南是南婆罗洲的吕宋国,那是老林的地盘,老林如今是南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岭南道府张拘正不怎么熟,不过既然是老张家的,那也是自己人,还有罗娑洲道府的大齐,都哥们,有什么好怕的。
说白了,秦家人也好,李家人也罢,他们只能偷偷潜入流虬府,小殷却可以光明正大进入流虬府,而且能说出那句名言:“天兵将至,勿动,动则灭国!”
这就是大掌教特使。
第二百一十三章 祭旗
小殷如愿见到了徐大真人。
徐大真人的宅邸十分醒目,根本没有藏着掖着。
这里并非只有徐大真人一人,还有他的几名心腹弟子,不过这些人都不能与小殷相提并论,小殷既是小掌教,又是大掌教特使,只有徐大真人亲自接待才行。
虽然徐大真人已经是仙人,但多年的习惯没变,还是设宴招待小殷。
小殷本来就是又吃又睡,自无不可。
这次宴会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倒是便于谈话了。
一般而言,直面一位仙人,压力还是很大,尤其是一对一,面对面,就更是如此,不过小殷早已对仙人习以为常,曾经沧海难为水,就连老齐这种准一劫仙人都习惯了,更何况是徐大真人这种晋升不久的仙人。
小殷坐下之后,也不客气,直接开吃。
徐大真人外貌看起来大概只有甲子年纪,半白的头发丝毫不乱,风度翩翩,嘴角笑着,眼中却无笑意。他不由打量着这位小掌教,对于他而言,他开始闭关求长生的时候,别说什么小掌教,便是如今的大掌教也一文不名,可是一晃眼的工夫,道门就彻底变天了,一个个曾经声名煊赫的老人折戟沉沙,大掌教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掌握了道门大权。
大掌教上位之后,杀了一个副掌教大真人,罢免了一个副掌教大真人,大肆改制,竟是无人能挡,便是徐载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掌教的手段相当厉害。
如果是大掌教亲临,那么他自然是没有二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形势比人强。可大掌教没有来,也不可能亲自登门,只是派了小掌教过来。
再看这位小掌教,徐载之略有耳闻,什么击杀吴光璧,什么一人破阵,徐载之将信将疑,更倾向于这是大掌教故意造出的声势。
小殷在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劝徐大真人:“大真人,你别光看着啊,你也吃。”
徐载之笑了笑,从善如流,吃了一口羹。
小殷又道:“徐大真人,我不会绕弯子,也不喜欢兜圈子,你还是给个痛快话吧,大掌教还是皇帝?如果选大掌教,那就恢复你的平章大真人待遇,如果选皇帝,那也由得你。”
这话相当不客气,甚至还有居高临下的傲慢,不应是说客该说的话,不知是小殷无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毕竟这家伙鬼头鬼脑的,不能以常理论之。
徐载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脸色明显变了,然后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小殷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一味地吃。
徐载之没想到小殷不按套路出牌,可他既然起了这个头,也没办法往回收,只好继续说道:“做羹,要讲究火候。火候不到,众口能调。火候过了,十成就焦了。这羹糊了。”
小殷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她惯会装傻充愣:“我觉得这个羹还不错,你是不是嘴有毛病?”
徐载之还是第一次领教小殷的作风,竟是沉默了片刻,转而说道:“虽说众口难调,但是火候过了就是过了,如果连火候都掌握不好,还怎么开店?”
小殷道:“开黑店呗,谁要敢挑刺,直接拖出去斩了,看你嘴硬,还是脖子硬,抑或是我的刀硬。”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小殷恍若未觉,仍旧吃个不停。
徐载之缓缓说道:“小掌教,我出身前朝宗室,爷爷在世时,家里的规矩特别多,若是在饭桌上说错了话,是要受罚的。”
小殷笑道:“真要讲规矩,不是应该食不言吗?既然不言,哪来的说错话?我看你们家的规矩也就那么回事,从根子上就不对,难怪丢了天下亡了国,这种规矩不要也罢。”
徐载之的脸色顿时铁青,他就没见过这种人,这人真是来拉拢他的?不是来逼反他的?天底下有这样的说客吗?那个年轻大掌教就派了这么个熊孩子过来?
气盛年轻人和胡闹熊孩子,还真是绝配!
徐载之只能强压怒火,皮笑肉不笑道:“我在小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胡乱说话,可是结结实实挨了我爷爷的一顿板子,让我长了记性。”
小殷道:“那你爷爷挺孙子的。”
徐载之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狠狠一拍桌子,杯盘全都跳了起来。
小殷也不客气,直接一记小殷飞踢把桌子整个掀翻:“怎么,你一口一个爷爷,你想当我爷爷?还是你想给大掌教当爹?摸摸你那张剥了壳的鸡蛋脸,配吗?”
徐载之冷冷道:“你虽然是伪仙修为,但不是我的对手,我想杀你还是不难!”
小殷浑然不惧:“你应该知道我是帝柳精灵吧?只要帝柳还在,你就杀不死我。”
这当然是假话,经过多方验证,小殷并不能真正从帝柳上复活,那只是个谣言,不过徐载之不知道,不妨碍小殷以此诈唬。
果不其然,徐载之闻听此言,顿时有些犹豫迟疑。
小殷接着说道:“只要你杀不死我,那你就准备受死吧,姚令都死了,你比姚令还厉害吗?老齐不会放过你的,秦权殊也保不住你,不信你就试试。”
徐载之没有说话。
小殷还真不是盲目自大,她也是瞧准了的,徐载之是第一个备战仙人的,这么多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道门兴亡,只管求长生,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既然贪生,那他就不敢冒风险杀人。
小殷接着说道:“我劝你好好说话。凤麟洲的殷九阴,那才是我爷爷。南婆罗洲的林元妙,那是我哥们。还有罗娑洲的齐教正和岭南道府的张拘正,一个是老齐的人,一个是老张的人,总之都是我的人,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吗?”
徐载之当然看得清处境,所以才要跟这个熊孩子吃这顿饭,主要是讨价还价,谁曾想这个熊孩子如此跋扈,如此不讲道理。
殊不知小殷还真就是有意为之,好声好气还怎么打压?
小殷背负双手,老气横秋道:“不治你们的罪,不是没有可论之罪,而是大掌教愿意网开一面。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大掌教说了,现在是给你们这类人一个机会,而不是求你们,你们要好自为之。”
徐载之沉默不语。
小殷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如果你觉得大掌教的话太重,条件太苛刻,想要去投奔皇帝,那也由得你,只是兵败之日被押送到诛仙台,面对行刑灵官,大真人可不要想起今天这个下午。”
徐载之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屈能伸,从不跟大势过不去,所以略微犹豫之后还是坐了下来。
小殷双手一拍:“这就对了,大掌教还是很宽容的,姚懿如何?如今已经是紫霄宫首席,当初大掌教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关键还是事在人为。”
徐载之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小掌教,似乎有点东西?还是误打误撞?
小殷擦了手,学着老辈人的架势轻轻敲击膝盖:“本来嘛,坐下来好好谈,扯什么菜难吃,还把桌子掀了,浪费食物,这就不对了。”
徐载之长长叹了口气:“无论什么事都要讲火候,道门的火候乃至天下的火候都掌握在大掌教的手里,如果炉子里能容下我这根柴,我就回去。正所谓暗事好做,明事难成。我们这些人毕竟老了,一辈子名声不容易,抡拳头挥胳膊的事就别干了,勉强了味道就坏了。”
小殷道:“还是得表示一下,用江湖上的话来说,纳投名状。”
“皇帝的使者,是一条大鱼。”徐载之想也没想就把人卖了,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把秦权殊的使者献给大掌教,便是绝了自己的退路,自然就是投名状。
小殷问道:“多大的鱼?”
徐载之道:“辽王秦权骁,如何?”
“是他啊,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小殷微微点头,“秦权骁人在哪?”
徐载之说道:“就在我的府上,我让我的弟子稳住他,说我还在闭关,请他稍等几天。”
小殷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把秦权骁拿下。”
徐载之也跟着起身:“我愿助小掌教一臂之力。”
小殷一挥手:“不必,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一人足矣。”
徐载之也没有强求。
小殷扯出自己的大棒,示意徐载之带路。
三天后,齐玄素再次举兵攻城,这次除了他和何罗神之外,又多了平章大真人徐载之和姚武。
这与齐玄素的计划不同,却是七娘相机决断,把姚武派了过来,只留下她自己在潞安府与王太冲对垒,毕竟她有三件仙物在手,进攻不敢言胜,防守则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齐玄素这边便集合了四位仙人,加上小殷和张月鹿,还有五位伪仙。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给秦权殊准备了一个特殊的“礼物”。
随着齐玄素一声令下,小殷把双手被缚的秦权骁推了出来,又有四名二品灵官上前,把秦权骁死死按住,小殷拔出“应帝王”,只一剑便把秦权骁的首级砍了下来。
援引战时特别条例,秦权骁犯有叛乱罪、分裂道门罪、阴谋颠覆罪、杀人罪,数罪并罚,处以极刑,即刻执行。
只是刑场刚好位于两军阵前。
也可以换一个说法,杀俘祭旗。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剑倾城
虽然是小殷亲自动手,但小殷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以前看山是山的时候,小殷有一种天真无邪的孩童般残忍,不把生死当回事;如今逐渐看山不是山,反而没有以前那么杀伐果断了。也许要等到看山还是山了,才能对生死彻底释然。
不管怎么说,小殷跟这位辽王没什么深仇大恨,想到以后再也不能欺负戏耍秦权骁,就好像少了一个玩具,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悲从中来。
齐玄素杀秦权骁当然是有考量的。
首先一点,他这段时间过于慈悲了,宽恕这个,团结那个,都说恩威并用,如果都知道他不杀人,那么有些人倒是敢于抵抗到底,反正大掌教会宽恕赦免的,反而不利。
现在“恩”有了,也该用“威”了。让一些人知道,死硬到底是要死人的。在死亡的威胁下,宽恕的可贵才能彻底体现出来,杀鸡儆猴,有利于石大真人的招降工作。
其次一点,不等战后公审,而是当场斩杀,主要是为了打击秦权殊的士气,不管秦权殊悲戚也好,憎恨也好,暴怒也好,只要失了平常心,那就是绝好的机会。
此战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还是有生力量,只要齐玄素再次击败秦权殊,那么秦李联军的最后一口气也差不多要失掉了。至于哀兵必胜,那也得实力相当才行,而且齐玄素不认为其他人能与皇帝共情。
最后一点,秦权骁是个比较不错的目标,如果齐玄素杀了景真明,多少会引起一些争议,毕竟景真明镇守边境多年,算是于国有功。
可再看秦权骁的生平,那是真没什么功劳,甚至不谈于国有功,就是对于朝廷而言,也没做成多少事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因为他的出身,每次密谋反道,他都参与其中,不管事情有没有做成,其在主观上是十分反动的,不存在无可奈何,也不存在被裹挟,属于又坏又蠢,最适合拿出来当做典型。
再有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添头,比如绝了徐载之的后路,当年的一些恩怨,为日后整顿太一道提前铺路等等。说是理由也行,说不是理由也行,影响不大。
秦权殊自然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心中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
两人相差二十岁,父亲早逝,所谓长兄如父,名为兄弟,实则是当半个儿子养的,甚至一度立为继承人,虽说因为各种败事有余,导致秦权殊对秦权骁极为失望,并且打算废掉秦权骁的继承人位置,但秦权殊从未想过杀掉这个亲兄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秦权殊动了杀心,也不能被外人像杀鸡一样把秦权骁杀掉。
秦权殊此时是悲怒交加,恨不得直接出手把那个叫“小殷”的碎尸万段,也让齐玄素尝尝此中滋味。
不过理智又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齐玄素那边的仙人太多了,一旦落入到被围攻的境地,他也要饮恨当场。
小殷示意灵官收殓了秦权骁的尸体,退了下去。
然后齐玄素的身影出现在大军上空,左边两人分别是张月鹿和何罗神,右边两人分别是姚武和徐载之。
再往下是一众伪仙和天人。
下方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道士、灵官、黑衣人。
人过一万,无边无际,数万大军便是接天连地,铺天盖地都是人。
这些人以大营为依托,结成了一个大阵。
齐玄素取出“素王”,上升到最高的位置。
三位仙人呈三才阵势围绕着齐玄素,比齐玄素的位置低了一层。
五位伪仙以五行阵势围绕着三位仙人,再低一层。
伪仙之下又有天人,人数更多,位置更低,不断类推。
最终是脚踏大地之人,也是人数最多的。
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完全由人组成的、巨大的、多层祭坛。
最高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掌教齐玄素,所有的力量都在往他身上汇聚,准确来说,是往他持剑的右手汇聚。
都说人定胜天,未必是一人之力。
什么“横渠四句”,此时完全不需要,这是道门的力量,是大掌教的力量,让齐玄素可以轻松驾驭“素王”。
在众人之力的加持下,齐玄素不必再拘泥于“横渠四句”的限制,不必从第一剑开始慢慢提速,他可以跳过所有的铺垫和积累,直接用出威力最大的一剑。
事实上,齐玄素也是这么做的。
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剑劈下。
“顺天剑”的剑光有数百里之长,却只有薄薄的一线,就像一张纸。
“素王”的剑锋同样有数百里之长,却是如同一道山脉从天而降,不是山峰,是山脉。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哪怕近在咫尺,也听不清别人说话的声音。
大地轰隆作响,继而山摇地动,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周围的许多陡峭地形直接坍塌,山石滚落,烟尘四起。
狂暴的气浪横扫了整个平阳盆地,飞沙走石,树木被拦腰折断,一些不在阵法范围内的营帐直接被连根拔起。
没有花哨可言,也不玄妙,只有纯粹的力量,就好像堂堂正正之师,没有阴谋,只是凭借纯粹的武力横扫天下。
整个平阳府城被这一剑劈成了两半,剑锋所在的一线之上,什么都没剩下,且多出了一道长有数百里宽有数百丈的巨大沟壑。
城门、门楼、瓮城等各种建筑也在这一“线”之上,全都消失不见了。这是“顺天剑”无法比拟的,“顺天剑”的一线太窄,窄到就算劈开了平阳府也影响不大,毕竟如纸一般,“素王”的一线太宽,上则为山岭,下则为深渊。
就算比不上萧王的召唤“苍天”,也相去不远了。
这一剑之后,那个巨大的“祭坛”便垮了,飞在天上的人纷纷落地,就好像下雨一般,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阵法已经乱了。
不过平阳府方面更乱,甚至引发了类似营啸的情况,虽然黑衣人们都有修为在身,但该怕还是要怕,只要害怕就必然出事,乱成了一锅粥,有仓皇出逃的,也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许多人只是无意义地奔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情。
整个城池的阵法已经完全崩溃。
守城大军上至伪仙,下至普通军士,胆气已丧。
道门这边算是提前有所准备,号角声齐齐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掌教座舰升空了,同时载着大掌教的旗帜向着平阳府的上空驶去。
这个目标是如此巨大,也是如此醒目。
如此一来,所有道门之人都找到了方向——大掌教的剑锋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大掌教的声音响起,简单到了极点,只有两个字:“进军!”
然后仙人们、伪仙们、天人们齐声道:“跟随大掌教,进军!”
声音响彻天地。
小殷的童音格外大,甚至要压过其他人去。
一瞬间,某种情绪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漫山遍野的道门之人开始齐齐呼喊:“进军!跟随大掌教进军!”
转眼间,似乎所有人都在呐喊,汇聚在一起,山呼海啸,震天动地:“跟随大掌教进军!”
数万人接天连地,披甲的灵官,扛着火器的黑衣人,还有道士们,随着大掌教的座舰,朝着大掌教剑指的方向蜂拥而去。
还有许多人选择再次飞腾而起,环绕“应龙”伴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从正面来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几乎连成一片。
小殷也飞在天上,可以看到老齐正站在船头上,扶剑而立,沐浴山呼。
好些人簇拥在大掌教周围,如众星捧月。
这一刻,齐玄素好似在宣告,他才是这人间主宰,只有我在上,哪有与天齐?
大丈夫当如是也。
小殷从高空俯瞰,入目所及,都是道门大军的旗帜,如滚滚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平阳府涌去,此时道门大军的编制已经乱了,镇找不到协,协找不到标,可士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高昂,个个奋勇争先。
虽然平阳府还有城墙,但是没了火力压制,没了阵法的限制,且不说天上的飞舟和天人,便是地面部队也能直接翻过。
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四散溃逃,他们有修为不假,却也看得清形势,一剑破城,皇帝不知去了哪里,这仗还怎么打?热血上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冷血下头同样是一眨眼的事情,可能上一刻还在悍不畏死,下一刻就胆丧魂飞,要不怎么说人心似水。
小殷越看越激动,直接从空中跳了下来,扯出自己的棍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踩在人潮的脑袋上,高喊着“进军”发起了冲锋,成为巨大洪流中的一分子。
秦权殊挡不下惊天一剑,无论“天算”怎么算,都挡不下,此时便也无力去改变什么,无力改变人心,无力扭转局势,只能眼睁睁齐玄素一剑摧城,同时也一剑碾碎了所有士气。
大势已去。
程太渊来到秦权殊身旁,尽显狼狈:“陛下,我们撤吧!平阳府已经守不住了。”
话音落下,大掌教座舰竟然开炮了,目标正是两人。
程太渊面露怒色,挥手挡下这一炮。
秦权殊已经回神,仰天一叹,不再犹豫,打算与程太渊离开平阳府。
谁也没有想到,在秦权殊亲自出手之后,平阳府没有守上三年,甚至没有守上三个月,竟然只是守了三天。
就在此时,齐玄素终于离开了大掌教座舰,直奔秦权殊而去,两人将要再次交手。另外三位仙人则联手追击程太渊,要将这位大祭酒留在此地。
第二百一十五章 俘虏
此战的根本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毕竟齐玄素打下了平阳府,后面还有晋阳府、云中府、宣德府,乃至帝京城,关键是对有生力量的打击。
齐玄素又是阵前斩杀秦权骁,又是一剑破城,本质上还是针对秦权殊。
两人二次交手,秦权殊面上不显,可心态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先是从小养大的亲兄弟被杀,又眼看着平阳府被破而束手无策,不至于方寸大乱,却是心绪难平,迟迟没能进入“太上忘情”的状态。
没有太上忘情,便没有“天算”,虽说秦权殊不至于就此落败,但明显落在了下风之中,根本无力救援程太渊。
另一边的程太渊就不能用落在下风来形容,而是险象环生。
三个伪仙联手能抗衡一位仙人,那三个仙人呢?也许准一劫仙人还有些说法,如齐玄素和秦权殊这般仙物够多之人,未必能够言胜,自保逃命还是颇有把握。至于普通三大士一级的仙人肯定不是对手,两个仙人就差不多能要了三大士一级的性命。
徐载之这种人,你让他去拼命,那他肯定不干,但是打这种以多欺少的顺风仗,他绝对乐意,再加上刚刚归顺大掌教,需要表现一番,反而格外卖力。
齐玄素深知一点,两手都要抓,可能是两个都抓不住,他干脆选择独自压制秦权殊,然后把所有底牌都押注在程太渊身上,务必要拿下这个四大战犯之一。
这场道门内战,固然是太平道和大玄朝廷野心难制的结果,可是也少不了程太渊的煽风点火和出谋划策。
其实徐载之和姚武都是秘密来到齐玄素军中的,两人各自收敛起息,又有大营的各种阵法作为遮掩,再加上两军对垒本就气息杂乱,秦权殊和程太渊竟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当他们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当时齐玄素高举“素王”,是想跑也不能跑,若是齐玄素直接一剑劈过来,真有可能死在当场,反而是躲在城内,各种气息遮掩下,齐玄素也不能确定两人的具体位置,只能劈城。
待到城破,齐玄素一方的大阵也无以为继,不足以支撑齐玄素劈出第二剑,两人这才仓皇出逃。
时机是对的,就是在绝对实力的面前,多少是徒劳无功。
这也是形势如此,把秦权殊和程太渊架在这里,进退不得。
若是提前撤退,那么晋阳府要不要撤?云中府和宣德府要不要撤?这么一路撤下去,倒是没有危险了,可就直接撤到帝京城了,到时候齐玄素截断北龙地气,会合三路大军攻城,还怎么守?
如果不撤,现在就是下场。
总之,局势发展到现在,进亦误,退亦误,什么都不做就是坐以待毙。这是双方实力不对等导致的。
当齐玄素决定三路大军一起推进的时候,就已经进入收官阶段,可谓胜券在握了。正因为胜券在握,齐玄素才会对徐载之等坐作壁上观之流如此不客气,秦权殊才会明知可能不大也要抱着侥幸心理派出秦权骁试上一试,结果赔了弟弟又折兵。
当何罗神的本体触手缠在程太渊腰上时,这位儒门大祭酒便醒悟,自己今日只怕是难逃此劫,值此关头,真要舍了此身去报君王,却又下不定这个决心。
另一边,秦权殊再怎么动用南龙之气都已经无法扭转局势,只得仓皇北逃。
因为秦权殊手中有可以折叠空间的“赶山鞭”,所以齐玄素也没有做徒劳之功去追击,而是转回平阳府城中。
此时的平阳府仍旧是一片乱象,各路道门之人陷入到某种亢奋情绪之中,四散开来,各种去抓俘虏,偶尔也有负隅顽抗的,不过在大势面前,便如沙滩上的堡垒,海浪一冲,便烟消云散。
最终有三位儒门大宗师被俘,另有儒门祭酒、朝廷官员、黑衣人将领、太平道三品以上道士约四十余人被一体擒拿,全部押送到了临时的大掌教行营之中。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水太凉。
说的就是这些人了,大概因为齐玄素刚刚斩了一个秦权骁,这些大儒们竟是没敢拿捏姿态。毕竟投降就好比禅让,要讲究一个三辞三让,最好是对方摆出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姿态亲手松绑,自己再半推半就,摆出大受感动的样子,维持住体面,那样说出去才好听,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现在嘛,还是保命优先。
不过他们想要投降,齐玄素却不愿意接受投降,道门的问题在于分钱的人太多,割肉的人太少,而且这又不是义军初创急需人才,道门已经有了十分完善的人才机制,属于人多坑少,哪来这么多位置安排这些降人。
齐玄素干脆大手一挥,死罪可没,活罪难逃,人可以不杀,却也不能按照战前起义处理,俘虏一律要接受改造再教育——正好昆仑道府的五大卫城还没建完,正缺人手呢。
这些小角色都是细枝末节,关键的大鱼还是程太渊,被三位仙人联手捕获,封住修为,押送到齐玄素的面前。
临时行营的大堂中,只有齐玄素一个人坐着,其他人俱是站着,纷纷望向程太渊。
小殷狐假虎威,大声道:“跪下!”
程太渊不为所动,小殷便要抽出棍子帮程太渊一把,齐玄素一摆手:“道门不兴这个,不要胡闹。”
小殷噘着嘴,不太乐意,却也不敢造次。
到底是名震天下的人物,虽然不能与三师相比,但也与姜大真人齐名。儒门教主之下第一人,三大祭酒之首,大玄朝廷的内阁首辅,秦权殊的谋主,四大战犯之一,这么多名头叠加在一起,是景真明之流无法比的。
从一进门,程太渊就盯着齐玄素,似乎要把齐玄素的容貌深深印在脑海里。
齐玄素不以为意,微微歪着身子,以手肘撑住扶手,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我与程大祭酒不是第一次见面。”
程太渊坦然道:“上次见面是在玉京金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时候应该是姚令暗中操纵,直至今日,方见大掌教本尊。”
齐玄素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再跟程太渊过多交流,而是环顾左右,问道:“大家以为应该如何处置该战犯?”
众人各自交换眼神,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还得是小殷,第一个跳出来,大声道:“直接杀了。”
齐玄素不置可否,又望向其他人。
张月鹿道:“我认为要慎重。”
眼见着夫人起了头,其他人也敢开口了,姚武说道:“我的意见是不杀。”
齐玄素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徐载之:“徐大真人的意见呢?”
徐载之精神一振,这声“徐大真人”出自大掌教之口,意义大不相同,意味着大掌教认可了他的平章大真人身份,也算他把握住了机会。
“回禀大掌教。”徐载之稍稍斟酌言辞,“我赞同夫人的意见,还是慎重为好,毕竟刚刚杀了一个秦权骁,若是再杀,只怕过犹不及。”
齐玄素下定了决心:“就算不杀也不能轻纵,我的意思是把他关到锁妖塔去。”
姚武道:“启禀大掌教,早在玄圣年间,锁妖塔就已经年久失修,不堪再用,虽说在此后的二百年间,万寿重阳宫也组织过几次修缮,但主要是针对较低的几层,用于关押仙人的几层并未修缮,只怕关不住程大祭酒。”
齐玄素想了想,问道:“那么镇魔井呢?”
张月鹿回答道:“因为镇魔井关乎‘刑柱’,所以大真人府每年都例行维护修缮,应该没有问题。”
齐玄素道:“好,就把该战犯关押到镇魔井去,严加看管,什么时候彻底悔改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青霄,天师脱不开身,你通知西域道府的张大真人,让他过来领人,姚武和徐大真人协助押送,完事之后立刻返回军中,就这样。”
张月鹿点头,众人齐声称是。
时至今日,大掌教已经树立了威严,不得不说,立威还是杀人最快,这么多仙人和伪仙在大掌教手底下或死或囚,除了小殷,再也没有人敢忤逆大掌教。
齐玄素又下令道:“留下一个协外加一个独立标驻守平阳府,大军明日开拔,进攻晋阳府。九娘。”
“在!”何罗神应声出列。
齐玄素道:“你即刻赶回地师身边,协助地师拿下潞安府。”
“是!”何罗神高声领命。
何罗神倒是乖觉,不再以齐玄素的合作伙伴自居,而是以大掌教的下属自居,这就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小殷主动出列,学着话本里将领的样子抱拳道:“爹,我愿为先锋。”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这里没什么爹,称职务。”
“大掌教,我想当先锋。”小殷立刻改口。
齐玄素点头同意道:“好,我给你一个协。”
“得令!”小殷啪的一声给齐玄素敬了个军礼。
齐玄素最后又对张月鹿说道:“青霄,你抽空注意下石大真人那边,还是那句话,要双管齐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配合石大真人的工作。”
张月鹿道:“好。”
第二百一十六章 高山行舟
三路大军中,西线大军的进展不算慢,陆续拿下了河东府、晋城府、平阳府、潞安府,可还不是最快,推进最快的其实是北线大军。
夺取东莱府之后,水陆并进,新罗各府几乎是望风而降,没有丝毫抵抗可言。
小国素来如此,只能做墙头草,若是一味刚强,反而难以长久。
张气寒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毕竟新罗和凤麟洲太近了,少不了打交道,再加上张大真人是太平道的老人,差不多算是太平道的第三号人物,威望资历一个不少,听闻是张大真人亲自领军,许多地方都主动派人联络,表示愿意归顺,希望能按照临阵起义处理。
如果只有澹台震霄独自领军,那么缺乏互信,就算愿降,也难免心中顾虑,甚至产生误判,所以张气寒的反正才显得这样意义重大。
北线大军真正遇到抵抗,已经是位于新罗和辽东边境的太白山。
辽东素有白山黑水之称,白山就是太白山。
狭义上的太白山是太白山的主峰,多白色浮石与积雪而得名,素有“千年积雪万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的美誉。
广义上的太白山横跨三州之地,长约两千六百余里,一直延伸至辽东半岛,人烟罕至,山高林密。
官府衙门一般位于重要的府城之内,道府则位于洞天福地,太白山之于辽东道府,便如太平山之于芦州道府,在太白山上有大荒北宫,是辽东道府的核心所在,也是整个关外最大的道宫。
如果说朝阳府是秦家的龙兴之地,那么大荒北宫就是北道门的龙兴之地。
太白山本是一座火山,火山口积水成湖,也就是与昆仑瑶池、大雪山瑶池并列齐名的太白山天池,北侧天文峰与龙门峰之间有一缺口,池水由此缺口溢出,上与天池相接,下通二道白河,是混同江的正源。
大荒北宫坐落于天池的东岸,澹台震霄和张气寒则从西岸发起进攻。
两人远远眺望,可见天池对岸有一片连绵宫阙,楼阁殿宇层层叠,其间以廊道相连。云雾缭绕之间,湖水映衬之间,好似是一座天上仙宫。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大荒北宫。
不过与其他道宫不同,大荒北宫在细节方面显得有些粗犷,若是仔细看去,少去云雾缭绕和湖水映衬,便没有那么多的雕梁画栋,没有那么多的精雕细琢,刀切斧凿,棱角分明,这大约便是一个“荒”字的由来,而且建筑十分高大宽阔,远胜寻常建筑,人行于其中,好似蝼蚁,这便是一个“大”字的由来。
李长歌和李长诗便驻守在这里。
张气寒道:“我们的主力都是水军和陆军,飞舟部队严重不足,大多集中在东线那边,其次是西线,可铁甲船也开不到这高山之巅,仅凭陆军想要打下大荒北宫,恐怕不大现实,难道要绕过去?”
澹台震霄摆手道:“不可,放任这么一个钉子在我们的身后,且不说截断后勤的问题,若是进攻不利,却是首尾不能相顾,甚至还要面临前后夹击的困境。”
张气寒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真要强攻,且不说伤亡情况,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辽东道府不比新罗,肯定不会望风而降,若是我们在大荒北宫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只怕会延误了会师之期。”
澹台震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有个办法。”
张气寒问道:“什么办法?”
澹台震霄伸手指着面前大湖:“这天池就行不得舟吗?只要我们的舰队能够开进天池,舰炮便可以直接打到大荒北宫,以数量而言,更甚于飞舟部队,以质量而言,更甚于重炮团。”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映照在湖面上,满眼血红之色。
张气寒道:“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在于如何让舰队驶入天池。”
澹台震霄道:“就是搬,也能搬上来。”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只是一个表决心的比喻,不过事实上澹台震霄就是这么干的。
当天夜里,澹台震霄便展现了什么叫盖世武夫,什么叫第一人仙,他来到清津港,展开人仙真身,仅凭一己之力便将铁甲舰背在身上,仍旧行走如风,一跃百丈,就这么一路背到了太白山的天池之中。
要知道澹台震霄可是能扛起一座岛屿,与岛屿相比,一艘铁甲舰实在不算什么。若非人仙不能像神仙那般显现巨大法相,体型太小,便是肩挑两艘铁甲舰也不成问题。
旱地行舟也不过是在平地之上,这次还要上山,比起旱地行舟更进了一步。
一夜之间,澹台震霄往返十余次。
这还不算,天亮之后,澹台震霄丝毫不显疲态,没有半点歇息的意思,仍旧运送铁甲舰不停,
如此一天一夜,天池中云集了三十余艘大小铁甲舰。
另一边大荒北宫中,李长歌和李长诗也只能面面相觑,澹台震霄未免太不讲道理。
这么多船,本质上都是炮台,虽然无法与修筑的固定炮台相提并论,但相较于重炮团就厉害太多了。
反而大荒北宫这边缺少一些必要的工事,火炮也不足——本就已经占据天险,谁能想到天池中会有海上舰队?这又不是沿海的港口!
现在临时修建也来不及了。
至于主动出击,那才是不要命了,澹台震霄只是背了一艘铁甲舰,又不是背了一座山,还没到腾不出手的地步,必要的时候,他大可将铁甲舰丢出去,还能砸人。
更何况张气寒一直就在天池旁边看守已经运上来的舰队,只要拖延片刻,负责运送舰队的澹台震霄转眼就到。若是二对二,澹台震霄可是准一劫仙人!谁能打得过?也许皇帝和国师可以试一试,其他人肯定不行,澹台震霄强于李长诗,张气寒强于李长歌,那就是必败无疑。
两人只能紧守大荒北宫,眼睁睁看着澹台震霄把一支舰队搬到了天池之上。
高山行舟。
准备得差不多之后,随着两位掌军大真人一声令下,舰队舰炮和重炮团开始炮轰大荒北宫。
在火炮的掩护下,陆军沿着天池边缘急速行军,开始尝试拔除大荒北宫的阵点。
澹台震霄和张气寒更是以仙人之尊,尝试从正面破阵,尤其是澹台震霄这位准一劫仙人,每次出拳,都会让大荒北宫的阵法摇晃不止,若非有两位仙人轮番主持阵法,只怕澹台震霄一人就能把大阵破去。
可饶是如此,大荒北宫也眼看着越来越不好守。
便在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传来了平阳府失守、大祭酒程太渊兵败被俘的消息,更是给了二李当头一棒。
仗打到这个份上,任谁也能看出来,已经快要打不下去了,就算能拖延一段时间,那又能如何?
以空间换取时间的前提是疆域足够广阔,现在疆域广阔一方的是道门,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是道门占据优势,人心已经倒向了道门那一边。
再拖延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看来,齐玄素还是比较克制的,甚至没有动用边境大军,若是他狠下心来,婆罗洲的兰大真人、东婆娑洲的颜大真人、西域道府的张大真人、凤麟洲的老殷先生、罗娑洲的齐教正,甚至是南大陆的宫甫,通通调到前线,那就更没法打了。
现在的挣扎根本就是徒劳,不过是延长坐以待毙的时间罢了。
想到此处,李长歌和李长诗也是意兴阑珊,甚至考虑起投降的事情。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李长诗提了一句:“国师到底是年纪大了。”
李长歌不仅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李长诗的话说道:“从一开始,清微真人就反对此事,我听闻齐玄素……大掌教对清微真人一直都是另眼相待,若是让清微真人出来主持大局,也许会有另外一番局面……”
李长歌没有把话说完,不过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未尽之言。
到了这个时候,的确要考虑退路了。
趁着还有一战之力提出和谈,尚且勉强能谈,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是谈无可谈。
可既然要谈,那就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完成切割。
这个人选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行,弃子那一套行不通了,必须是棋手本人,才能让人信服,才能让道门满意。
现在看来,能够承担责任的只有国师和清微真人,太平道不能把两人全部切割了,还要留下一人要负责和谈,乃至支撑起内战结束之后的太平道局面。
其实几乎已经确定了。
从太平道的角度出发,正如李长诗所说,国师老了,时日无多,不可能指望国师支撑起战后局面,只能是切割年老的,保留年轻的。
从齐玄素的角度出发,他一直很欣赏清微真人,也从不掩饰这种欣赏,他一直认为清微真人是个顾全大局、高风亮节之人,颇有玄圣遗风,清微真人一直都是他心目中收拾太平道残局的理想人物,别看清微真人高居战犯榜单之上且名列前茅,赦免还不是大掌教一句话的事情。
如今内外已经达成共识,只是太平道内部还没有人敢直接点破此事。不过随着战事进展越发不利,不满情绪不断酝酿,也是迟早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月亮和玉京
李长歌和李长诗毕竟是两位仙人,虽然忌惮于澹台震霄的恐怖战力,不敢贸然出击,但真正逼到了绝境,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两人之所以龟缩不出,说到底还是没有心气了。
李长歌早在凤麟洲的时候就已经十分灰心,如今到了辽东也没有扭转,就算能够阻止澹台震霄把舰队搬到天池,且守住了大荒北宫,那又如何?战局无法扭转,大势已经崩坏,胜负在于一座道宫吗?玉京没有拿下,地肺山的机会没有把握住,那么多地方都丢了,多一个大荒北宫不多,少一个大荒北宫不少,拼命?有意义吗?不如早些想想后路吧。
两人灰心又消极,若非那个“李”字,他们大可像张气寒那般考虑反正了。
西线和北线都打得有声有色,进展神速,唯独东线战场推进缓慢。
天师集结大军之后,一鼓作气拿下了怀北府,至此芦州全境基本收复,只剩下彭城府,可天师拿下怀北府之后,就下令全军休整。
起初的时候,大家只当天师体恤军士,可全军上下都休整得差不多了,天师仍旧没有发兵的意思,也没有解散大军,而是与彭城府的国师遥遥对峙。
一开始大家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当西线和北线的战报陆续传来,便人心浮动。
西线那边在大掌教的率领下高歌猛进,击败秦权殊,俘虏程太渊,威震天下,小掌教所率先锋已经抵达晋州首府晋阳府城下。
北线那边轻取新罗,兵临大荒北宫城下,打穿辽东指日可待。
可他们东线这边还没出芦州,别说齐州首府北海府,就连齐州的边都没摸到,这岂不是落后于人。
待到战后论功行赏,看的是什么?还不是军功。多少年才赶上这么一次,一旦错过那就是错过了,无可挽回。
所以这段时间不少人都找天师主动请战,只是天师一概不许。
大掌教推行金阙改制之后,太上议事重新排名,除了大掌教和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固定一头一尾不变之外,其余五位副掌教大真人按照资历和进入太上议事的时间来排名,天师作为太上议事的二号人物,也是道门内最大的地方实力派,威望之高,无人敢于忤逆半分。
此时天师正驻扎在芒砀山,此处位于中州、芦州、齐州交界之地,与彭城府只隔着不到二百里,两位老对手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开始比拼定力,看谁先坐不住。
一众人只好请求苏元载再去探探天师的口风,看看天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元载赶到芒砀山的时候,张无用亲自前来迎接。
稍作寒暄之后,苏元载直接问道:“齐大真人已经到了?”
“齐大真人到了,正在与天师说话,天师交代,说苏大真人到了,便请直接过去。”张无用说罢给苏元载带路。
苏元载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张无用往芒砀山的主峰仙女峰行去。
待来到峰顶,却并未见到多少人,只有天师和五娘正一边眺望远景一边交谈,见到苏元载前来,天师随意招了下手,示意让他过来。
苏元载快步走上前去。
天师似是看穿了苏元载的来意,开门见山:“你也是来请战的?”
苏元载没有隐瞒,苦笑一声:“我是被架住了。”
天师脸色不变,只是说道:“你也认为我是畏战保存实力吗?”
苏元载赶忙说道:“我当然不会这样认为,只是底下的人看到另外两条战线战果斐然,多少有些眼红。”
一直没有说话的五娘忽然插口道:“芦州一战还没吃饱?”
苏元载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师说道:“其实不是我故意避而不战,只是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们的任务就是拖住国师,如此便能不战而胜。彭城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数十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多少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彭城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秦李联军将自己最后一支重兵集团摆在了这里,我们要是迎头撞上去,且不说能否打赢,就算能够打赢,也必然两败俱伤,损失的是道门元气,这与大掌教的初衷不符。
“现在我们不动,李长庚也不能动,可西线和北线不断推进,到头来坐不住的只会是李长庚,无论李长庚主动后撤,还是主动发起进攻,都要离开彭城府,我们便能以逸待劳,如果李长庚不动,待到西线大军拿下晋州,北线大军拿下辽东,也不过是坐困愁城。”
苏元载恭维道:“天师鞭辟入里。”
天师接着说道:“这是个十分浅显的道理,可许多人就是求功心切,非要去硬碰硬。”
五娘道:“还有一点,事情正在发生变化,顺风的时候,太平道上下当然是众志成城,可一旦陷入逆风,那就不好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尤其是张大真人做出表率之后,许多人已经开始寻找后路。”
苏元载并不意外,也没有因此看不起太平道。如果双方处境互换,正一道落到太平道这般局面,正一道的人,张家的人,也会这么干,甚至比起李家还要不堪,毕竟李家已经算是比较团结的了。
不过苏元载还要说话:“只是现在人心不定,天师总是要有一个明确说法才好。”
天师道:“我当然要有一个说法。这样罢,再等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后李长庚还没有动静,那么我们便主动发起进攻。”
苏元载神色凛然起来:“天师的意思是,半个月内整个战场局势就会发生大的变化?”
天师没有回答,反而是五娘说道:“局势已经洞若观火,秦李联军内忧外患,在外部压力下内部矛盾必然会爆发,秦家和李家要内斗,李家内部也要发生内斗,如果所料不错,清微真人快要上位了,李长庚要下野了。”
苏元载并不怀疑,而是问道:“会流血吗?”
天师道:“我认为不会,如果我是李长庚,我就不会垂死挣扎,尽早切割才是最优解,李家人还会念他的好。就算他斗赢了李清微,然后呢?该怎么面对大掌教和六位副掌教大真人?还是让李清微尽早出面收拾烂摊子为好。”
苏元载微微点头,又问道:“大掌教会支持清微真人吗?”
五娘道:“如果要和谈,那么清微真人是最佳谈判对象,这是基于清微真人的个人信誉,也是大掌教的意思。”
苏元载道:“我回去之后会如实传达天师的意思,请天师和齐大真人放心。”
另一边,石大真人则是秘密抵达了邯郸府——就是邯郸学步的那个“邯郸”。
坐镇邯郸府之人是李天罡。
这是老熟人了,凤麟洲战事的时候,齐玄素与李天罡有过交集,也算是并肩作战的袍泽,凤麟洲战事结束之后,李天罡离开了凤麟洲道府,辗转北辰堂、风宪堂、齐州道府,如今担任齐州道府的首席副府主。
齐州道府和齐州不是一回事,所以齐州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出现在邯郸也是合情合理的。
石大真人选择李天罡当然是有考量的,在一众“天”字辈中,李天罡是难得的正派人物,在道门的口碑很好,不是李天清、李天月、李天澜、李天贞之流可比,而且作为七代弟子,当年在万象道宫进修的时候,的确跟石大真人有过一段师生之谊。更关键的一点,李天罡是清微真人这一派的人。
正如石大真人所料,李天罡并没有把石大真人拒之门外,而是亲自与石大真人秘密会面。
石大真人的格局很大,并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不想让李天罡搞主动献城那一套,那样做的意义不大,他想通过李天罡这条线与清微真人取得联系。
老殷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只是针对张大真人做工作,最终整个凤麟洲纳入手中,立下滔天大功,跻身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之列。
石大真人也是这个思路,若是能促成李家内部的变天,那可比策反几个李家人重要多了。为此,石大真人专门请示了大掌教,获得了大掌教的指示和进一步授权。
军政两条线本就是互相促进的,政治的胜利促成军事的胜利,军事的胜利也会促成政治的胜利。
如果没有军事方面的失败,那么李家不会轻易变天,正是因为大掌教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所以才加速了李家内部的离心。反过来说,李家的变天又会进一步加速正面战场的全面胜利。
石大真人见到李天罡后,送了他一本《世说新语》,其中有一页被折了起来。
李天罡翻开书页,记载了日近还是西京近的故事:日远,因为不闻人从日边来。西京远,因为举目见日,不见西京。
李天罡望向石大真人。
石大真人道:“大掌教想问清微真人一个问题。”
李天罡把姿态放得很低:“大真人请讲,我一定转达。”
石大真人轻声道:“是月亮近?还是玉京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最闪亮的星
秦权殊从平阳府败退之后,也动过去潞安府的念头,打一个时间差,趁着齐玄素还在平阳府,他依靠“赶山鞭”的特殊能力赶到潞安府,联合那里的王太冲把姚齐拿下。
不过秦权殊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道门也有类似的仙物,无论是“昊天镜”,还是“镜花水月”,都能实现快速支援,如果两件仙物同时动用,甚至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形成三打二的局面,那就很被动了。
按照道理来说,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秦权殊应该选择拼死一搏,不过他到底是深宫里长大的天潢贵胄,一路顺风顺水,真正到了逆境的时候,反而不如齐玄素这种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敢于下决断。
毕竟两人的出身决定了观念,齐玄素混江湖时,他听到的是什么话?豁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如今他成为大掌教的时日尚短,有些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在秦权殊年轻时,他就是皇帝,听到的都是千金之子戒垂堂的话语。再有一点,齐玄素还算是年轻人,难免气盛,秦权殊看着年轻,实则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人越老胆越小。
两个人的观念怎么可能一样?
不过也不能说秦权殊的决定就是错的,如果能把齐玄素置于死地,那么的确可以一搏,齐玄素一死,道门方面缺少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整合全局之人,天师太老,小殷太小,张月鹿、苏元仪、姚齐都是威望不足,澹台震霄、齐吾、张气寒天然缺陷,就更不可能了,那么局势还真不一样了。
可如果只是把姚齐置于死地,除了能让齐玄素痛苦之外,并不足以扭转大局,总不能指望齐玄素因为姚齐之死就自暴自弃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大的可能是齐玄素立誓复仇,手段更为激烈,乃至于大开杀戒。
秦权殊自然缺少足够的动力。
最终秦权殊只是通知了王太冲放弃潞安府,两人一起撤退到晋阳府。
只是平阳府守不住,晋阳府同样守不住,甚至晋阳府比平阳府难守。
众所周知,祖龙当年挖断了金陵府的龙脉,使得金陵府先天不足,当初天师守金陵府的时候,是主动出城激战,并没有一味依托城池和阵法。
晋阳府同样如此,甚至比金陵府还要不足。
当初大晋太宗皇帝打下晋阳府之后,先是将晋阳府烧成一片废墟,又引晋祠之水灌入晋阳府,如此打压晋阳府龙气。此后又在古晋阳府北边四十里的地方重建了如今的晋阳府,还是为了压制龙脉龙气,大晋太宗皇帝下令城内只能修丁字街,不修十字街,为的就是钉死晋阳府的龙脉。现在从晋阳府的高空俯瞰,仍旧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丁”字。
没有龙脉和龙气的加持,晋阳府的城防阵法可想而知,所以秦权殊和程太渊才会选择相对稳固的平阳府。
现在指望晋阳府,那是万万不能,所以秦权殊干脆收拢了晋阳府的守军一口气退到北岳附近。
东岳在齐州,南岳在湘州,西岳在秦州,中岳在中州,北岳就在晋州。
北岳也是云中府的最后一道屏障。
拿下云中府后,宣德府就失去了屏障,而宣德府距离帝京只有三百余里。
小殷率领先锋抵达晋阳府城下的时候,晋阳府城内已经没有正规守军,只剩下一些衙役快手之流,小殷没费半点力气就拿下了晋阳府,又立一功。
在这场道门内战中,小殷无疑是最亮眼的那颗星,先是在江南道府干掉了吴光璧,受重伤也是荣誉,伤愈复出之后在太平山一战中有过突出表现,后又只身劝降徐大真人,率军轻取晋阳府,以她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把其他九代弟子甩得影子都看不到了。
别说九代弟子,就是八代弟子和七代弟子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
再加上一个大掌教的爹,小殷真可以尝试竞争九代大掌教,唯一的问题是,小殷的身份。
第一点,道门从未有过女子大掌教。
道门高层不缺少女子,但是这跟道门领袖大掌教不是一个性质。
慈航真人苏元仪只是有资格竞选大掌教,可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东华真人,还是清微真人,都能轻松击败慈航真人,因为两人都曾以掌军真人的身份指挥过大规模战事,这种优势是压倒性的。
到了八代弟子,看似是最有希望的一代,因为一下子出了两个女子候选人,可结果还是一样的。齐玄素和李长歌这两个“长生石”拥有者在境界修为上的优势太大,齐玄素和李长歌已经跻身仙人多时,张月鹿和姚裴至今还不是仙人。最终齐玄素以绝对优势登上大掌教尊位,就算没有齐玄素,大概率也是李长歌。
短时间内,女道士不可能问鼎大掌教之位。因为在强大的惯性下,道门骨子里还是延续了许多儒门观念,道门之人没有做好迎接女子大掌教的准备。所谓女帝那一套,自明空之后就彻底行不通了。齐玄素同样没有养女帝的爱好,他甚至把大掌教夫人的特权给废掉了,将皇后或者太后执政这条路给堵死了。
第二点,道门接纳非人之属,可还没有非人之属担任大掌教的先例。从玄圣到齐玄素,历代大掌教都是人。姚裴也好,李长歌也罢,只能说他们血统不纯,却不能说他们不是人。小殷则完全不是人,半点不沾边。
道门同样没有做好接纳非人大掌教的准备。
小殷既不是男子,又不是人,很可能无法获得候选人资格,如果齐玄素强行去推,必然会引起极大的争议,遭到选举委员会的反对,甚至造成道门在共识上的分裂。
所以齐玄素并没有刻意为小殷铺路,本质上还是以道门的利益为重。不过小殷就算做不了大掌教,接五娘的班,或者接七娘的班,乃至接慈航真人的班,都没什么问题。
小殷拿下晋阳府的同时,七娘和何罗神也拿下了被王太冲放弃的潞安府,继而逼近了五行大峡谷,穿过峡谷,便可进入直隶境内,距离邯郸不远。
当年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潞安府附近,邯郸正是交战双方之一的赵国首都,潞安府守不住,邯郸必然受到威胁。
对于秦李联军而言,局势已经很恶劣了,芦州、凤麟洲、新罗先后丢失,晋州丢了大半,只剩下直隶、北庭、辽东、齐州,虽然四州之地看起来很大,但与道门的疆域比起来,那就很小了,无论怎么看,秦李联军的失败都将不可避免。
提到北庭,原本是金帐汗国的旧地,大玄立国之后,收复了此地,设立北庭都护府,使其成为帝京的北方屏障,所以云中府、宣德府这些曾经的九边重镇反而变成了内陆腹地。
不过北庭地广人稀,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故而北庭都护府配备了一支战力强大的玄甲重骑。
齐玄素提前做了一定的防范,派出张无道从西域方面进行严密监视。
秦权殊也没有贸然动用这支铁骑,这是一种默契,因为齐玄素同样没用边军。如果秦权殊主动打破这种默契,那么齐玄素同样调动边军就是了,反正圣廷内乱,西婆娑洲公司已经是自顾不暇。
如此一来,最后清算的时候,自然是断无情面可讲。
其实北庭大都护也相当纠结,他所面临的困境与辽东二李是一样的,那就是看不到希望。
因为道门的战斗模式既先进又古典,斗将模式的存在直接导致仙人们足以左右整个战局的平衡。
当齐玄素的政治牌奏效,大多数仙人站到了齐玄素这边,其中还包括澹台震霄这种重量级的存在,那么就不是一支精兵能够扭转战局的。
待到齐玄素大势已成,就如滚雪球一般,不仅是徐大真人这种中立派,便是张气寒这种原本的对立派,也会不断加入齐玄素的阵营,最终难以抵挡。
至于忠义死节,也许会有,不过终究是少数。
一则是齐玄素的俘虏政策不算苛刻,迄今为止,只是杀了一个秦权骁,便是程太渊这种四大战犯之一,也只是囚禁。更不必说另一个四大战犯之一还有极大可能被赦免。例子摆在这里,许多人并不抵触投降。
二则是内战这种事情,能不投降就算对得起主公了。
齐玄素的打算就是双管齐下,一边通过不断的军事胜利施加压力,一边借助政治手段来争取和平解决问题。
小殷拿下晋阳府之后,也不知道谁给她出谋划策了,又向齐玄素主动请缨,她愿意出使北庭都护府,劝说北庭大都护弃暗投明。
这绝不是小殷积极进取追求进步,多半是玩上瘾了,嘴里说着狠话,还把事情办成了,这种好事可是不多。
齐玄素本不想答应,不过转念一想,难得小殷如此积极主动,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是便答应下来。
虽然不能算是持节云中,但距离云中府已经不远,多少沾点边。
小殷再次出发,奉大掌教的命令,以小掌教的名义,前往北庭都护府。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公议宫变
太白山大荒北宫终于还是被攻破了,整个过程平平无奇又顺理成章,屈指一算,大荒北宫总共坚守了大约三天的时间。
这个时间真不算长,固然有高山行舟出人意料的原因,也有澹台震霄武夫跋扈的原因,可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二李没有出大力气死守,颇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意思。
大荒北宫守不住,整个太白山都守不住,北线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指黄龙府,也就是“直捣黄龙”的那个黄龙府。
历来黄龙府陷落,大多是面对更北方的敌人,北伐能直捣黄龙者寥寥无几,这次也不例外,齐玄素这次分三路大军进攻帝京,绝不能用北伐来形容,毕竟北线大军分明是南下才对。
面对北线大军,黄龙府的守军迅速达成了共识,守肯定是守不住,分歧在于是走是降?
若走,放弃黄龙府,便只好退往扶余府,可城高池深的黄龙府守不住,扶余府更守不住。若降,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张大真人都降了,还做了新任太平道大真人,投降过去继续张大真人的属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双方在议事的时候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差点上演全武行,乃至于内讧。
不过最终还是和平解决了问题,达成互不干涉的选择,一部分人选择留在黄龙府投降,另一部分人选择弃城而走,前往扶余府,又从扶余府会同部分守军全部退往辽州的首府辽阳府。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不能孤立地去看待军事,从纸面数据来看,其实辽东的守军多多少少还有一战之力,依托天险、城池、阵法,层层抵抗,层层阻击,必然能大大拖延北线大军的脚步。
可各地守军不是没有感情的纸面人物,也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不打折扣执行任何命令,他们有思想,也会考虑自己的退路和前途。
一个又一个的兵败消息是藏不住的,任谁也能看出来,大掌教势不可挡,皇帝败局已定。一个又一个大人物投降了大掌教,底下的人也会触动,凭什么我们要用性命去拖延敌人的脚步?那么多大人物或死或降,败局已定,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在这种时候,人心散了,再也没有坚守可言。
五万头猪不好抓,可五万个人主动投降,比五万头猪好抓,一抓就是一大串,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人心所向。
至于二李,他们两人并没有去辽阳府,而是一口气退到了广宁府。此处距离内海很近,也是整个辽东的海上门户,不过联合舰队已经绕过辽东半岛,攻占与齐州隔海相望的清滨府,继而截断了整个辽东的海上退路。
三洲三道联合舰队当然拦不住李长歌和李长诗,可那么多地面部队便无法走海路离开辽东,只能走陆路撤离,也就是榆关。
这里面当然有区别,走榆关便是退往帝京方向,可如果走海路,就可以跳过帝京和直隶,直接前往齐州。
二李不打算回帝京,而是打算回齐州,严格来说,他们打算绕过齐州半岛,返回蓬莱岛。
局势已经洞若观火,正面战场打不赢,说是大局已定也没什么问题,再顽抗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李家的基业要保全,李家的人也要寻找出路,关键在于蓬莱岛,这里既是太平道的核心,也是李家的核心。
此时清微真人就在蓬莱岛坐镇。
想要解决李家的出路问题,非要清微真人出面不可。
想要让清微真人代表李家进行和谈,就要先把李家内部理顺了,统一思想。
这当然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如果用一个更直白的说法,那就是一场局限于李家内部的宫变,最好能以不流血的方式解决。
二李在经历了大荒北宫的失败后,下定决心要返回蓬莱岛面见清微真人分说此事。
无独有偶,另一边的李天罡在秘密会见石大真人之后,安排好替身,悄然离开了邯郸府,不过没有直接去见清微真人,而是先去见了李朱玉,又在李朱玉的提议下,见了李若水。
这三人都是清微真人的亲近心腹,他们迅速达成了共识,如今的局面,非清微真人不可收拾,大掌教的态度正是一个绝佳契机,他们要力谏清微真人,在这个时候要当仁不让。
就这么不谋而合,两路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了蓬莱岛。
当清微真人见到本该镇守辽东的李长歌和李长诗突然出现在蓬莱岛,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两人的来意,紧接着李天罡、李若水、李朱玉等人的到来,以及李天罡带来的《世说新语》以及大掌教的问题,更是把这种来意几乎挑明了。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李家宿老也闻讯而来。
道理很简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李家若是亡了,他们这些李家宿老又能落得什么好?当然要保住李家,现如今想要保住李家就必须和谈,而清微真人是最好的谈判人选。
清微真人没有拒绝,现在也不是三辞三让的时候,他同意最好以一种不流血的方式来促成这件事,于是他召开了一次李家高层议事,公开将李家何去何从的问题摆在了桌面上进行讨论,并对此事发起投票。
一切摆在台面上,开诚布公,没有阴谋。
最终的结果是八成以上的人支持清微真人出来主持和谈,哪怕是李长庚的坚定拥趸,也不得不随着局势的恶化来转变自己的态度。
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战场上毫无希望,连持久战都无法维持,要么坐下来和谈,要么去死,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当然了,不能战而求和是投降,这也是国师还坚守在彭城府的重要意义,如今的太平道还能勉强一战,这才是求和的资格和本钱。
清微真人将李家内部的意见汇编成一册,包括这次议事的纪要,一并发给了如今正在前线的国师。
清微真人分明什么也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国师收到这份近乎逼宫的文件之后,丝毫不觉意外,倒像是等待已久了,正如天师所料那般,国师并没有勃然大怒便要回师镇压,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次逼宫,同意将自己与太平道李家进行一定程度的切割。
不过国师没有撤军,这支最后的重兵集团才是李家上桌和谈的本钱,所以国师不能撤,也只能是一定程度上的切割,而不是完全切割。
国师打算尽到自己身为李家之主的责任,通过牺牲自己的利益,为败局已定的李家争取最后的出路。
三天后,国师往蓬莱岛方面回了一封给李家高层的公开信:“倡导和平,天下人同声回应。弭战销兵,解苍生倒悬于万一。愿同心一德,一致协力促成永久之和平。只望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公议是从。”
李家高层都明白,国师这是主动下野了,坐困愁城。
自今日起,清微真人正式成为李家的家主,因为要与玉京和谈,摆出姿态,自然也要放弃国师的称号。
紧接着,清微真人派出了一个谈判代表团,以李长歌为首,成员包括李朱玉、李若水、李天罡、李青奴,前往晋阳府觐见大掌教,洽谈有关谈判事宜,也是为日后清微真人亲自出面探路。
任谁也能看出来,这个谈判代表团的成员全都是大掌教的故人,或多或少都与大掌教有交情,有大掌教的老下级、老上级,也有大掌教的老朋友,哪怕是李长歌,算不得大掌教的敌人,他的夫人与小掌教可是好朋友。
清微真人这是要打一张人情牌。
至于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谁也不知道,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能争一分是一分,不敢奢求太多。
第二百二十章 议和
小殷招降北庭都护府和李家谈判代表团觐见大掌教几乎是同步进行。
大掌教行营如今驻扎在晋阳府,齐州位于五行山以东,晋州位于五行山以西,可两州并不接壤,中间隔着直隶和中州。一行人直接乘坐飞舟途径中州抵达晋州,虽然谈不上光明正大,但也绝谈不上秘密。
到了此时,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
代表团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晋阳府,由刚刚从大真人府赶回来的徐大真人出面接待了一行人,李长歌这才得知,大掌教不在晋阳府,而是去了位于晋阳府五十里外的晋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代表团又只好前往晋祠。如果说齐州那边是历朝历代累次大兴土木扩建圣人府邸,那么晋州这边就是不断扩建晋祠。
齐玄素难得来晋州,当然要到晋祠走一趟,待到代表团抵达晋祠,齐玄素在难老泉旁的亭台中接待了一行人。
诗仙有云:“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鼓萧鸣,微波龙鳞莎草绿。”说的就是此处了。
道门方面其实只有两个人,除了齐玄素,另外一个人就是张月鹿,本就是夫妻二人在大战闲暇之余携手游览景点,如果小殷还在,那就是一家三口,可惜小殷去了北庭都护府,并不在这里。
不过分量足够了,说到底,和谈这件事的关键就是大掌教,只要大掌教同意和谈,那就问题不大,如果大掌教不同意和谈,不能说别人的意见没有用,只是又能指望谁呢?
天师吗?张家是最盼着李家去死的,不火上浇油就算不错了。澹台震霄应该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于其他几位副掌教大真人的想法却是难说。
张月鹿虽然是张家人,但她的想法跟大多数张家人不太一样,她更看重道门的利益。
“都是老熟人了,不必拘束,请坐。”齐玄素与张月鹿坐在面南背北的位置上,五位李家成员这才落座。
齐玄素的目光扫过几人:“我这一路走来,总是少不了李家人的身影,在帝京道府的时候,若水参知真人是我的上级,后来到了凤麟洲,曾与永言、天罡参知真人共事。再到西域道府的时候,丹锦是我的下级。至于渔泊,早在我进入紫微堂之前,就已经相识了。”
五人被齐玄素挨个点名,心态各不相同,李朱玉和李青奴算是心态平和,毕竟她们两个都能算是齐玄素的人,当初李朱玉如果不跑,而是留在西域道府,那么齐玄素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说不定还会重用她。李青奴其实是安插在李家内部的钉子,自然不会惊慌。清微真人这次把李青奴派来,意味着早就知晓李青奴的身份。
至于李长歌、李若水、李天罡,就难免惴惴不安。
李长歌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道门无论东、南、西、北、中,俱为一体,此番太一道和太平道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为维护道门之统一,实现实质之和平,我等代表清微真人特来觐见大掌教……”
这个论调不是李长歌独自决定的,而是李家高层商议之后的共识,总结来说,内部切割,放低姿态,承认错误,争取大掌教的谅解。
这个时候再梗着脖子拿架子已经于事无补了,死要面子不解决任何问题,反而有可能招来更多的羞辱,真想要面子,那就继续打下去,干脆不要求和。既然决定求和,那就别再想着什么面子。
关于这一点,清微真人不仅看得开,也弯得下腰,主动去掉了“国师”尊号,承认张气寒才是太平道大真人,承认朝廷被改名为太一道,也承认太平道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齐玄素与张月鹿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月鹿随之补充道:“不过不能说太平道犯下了严重错误,也不能说太一道犯了严重错误。反者道之动,应该说太平道和太一道内部的部分反动之人铸成大错,难以挽回。”
闻听此言,李长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大掌教夫妇认可了这种切割。
齐玄素道:“关于这一点,当初太上议事的时候就提到过,从一开始就弃暗投明,我们将视作拨乱反正,表示热烈欢迎。待到开战之后再临阵起义,便要差上一些,只能是对其不作战犯看待,不咎既往。若是冥顽不灵,顽抗到底,便可将其定性为道门皆曰可杀的战犯。”
张月鹿道:“紫霄宫在不久前发布了战犯榜单,榜首就是大玄皇帝秦权殊,清微真人则位列第四。”
李若水不得不说道:“其实清微真人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此事,只是许多时候身不由己,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齐州未失,应算是临阵起义。”
齐玄素没有纠缠:“可以算是临阵起义,尽可能以不流血的方式为好。毕竟这是道门内战,都是道祖的弟子。”
李家人已经看出来了,大掌教夫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果不其然,张月鹿话锋一转:“话虽如此,临阵起义总要有实际行动才行。”
李天罡肃容道:“还请夫人示下。”
张月鹿跟在齐玄素身边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事实上她充当了齐玄素的副手兼秘书,处理了大量的公务,此时早有准备,直接说道:“第一条,惩办头号战犯,即秦权殊、李长庚等人,程太渊已经被俘,不算在此列。
“第二条,废除大玄朝廷和各地官府,五大道统共同承认、组建‘上’‘中’‘大’三级议事,并接受三级议事的领导。
“第三条,废除大玄皇室。
“第四条,改编太平道和太一道的道士、灵官、黑衣人、官吏,遣散宦官。
“第五条,没收各种非法资产,包括不限于战犯之财产,皇帝之内帑,大玄朝廷之国库等等。
“第六条,推行三教议事制度。
“第七条,无条件接受太上议事的决定,包括太平道大真人和太一道大真人的人事任命。”
李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七项条件均是直指要害,不是他们能答应下来的,就算他们答应下来,也没有能力去推行,他们只能把这些条件带回蓬莱岛,交由清微真人决断。
不过这还不止,张月鹿又说道:“无论这次谈判的结果如何,太上议事既定的方略不会改变,三路大军仍旧会向帝京发起进攻,彻底结束两个京城的时代。”
正如李长歌的态度并非他个人的态度,张月鹿此时表达出来的态度也不是她自己的态度,而是太上议事的态度。虽然副掌教大真人们并不在一起,但隔空交换一下意见还是不难。
李青奴见众人都不说话,虽然她的身份最低,但不得不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也是给出一个台阶,她故意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都说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大掌教总不能全都是巴掌吧?”
齐玄素终于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承诺,若是清微真人同意和谈,相关人等可以按照临阵起义处理,对其不作战犯看待,不咎既往。已经登上战犯榜单之人,如清微真人、若水参知真人,可以予以特赦。
“再有就是职务和待遇问题,仍旧以清微真人为例,仍旧保留平章大真人的品级和待遇,虽然还是要经过选举,但以清微真人的威望,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其余人皆依照此例。”
还有一点是齐玄素没说的,那就是太平道大真人的问题。
七娘、五娘、苏元仪都算是正当壮年,张无寿、张气寒、澹台震霄则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张无寿的接班人已经定下,就是张月鹿,澹台震霄的接班人也早就定下,是皇甫极。只剩下张气寒的接班人还悬而未定。
副掌教大真人年轻化是大势所趋,除了张月鹿这个特例,其余副掌教大真人都是七代弟子,那么太平道大真人也不会例外,应该就是清微真人了。
不过名义上还是要通过选举产生,所以大掌教不会直接付诸于口。
当然了,若是清微真人选不上,那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对太平道的掌控,那么这个太平道大真人不做也罢。
权力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若能实现自下而上,那么自上而下就是一个盖章追认。
“好了,就这些。”齐玄素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一众李家人纷纷起身,李长歌恭敬道:“我会如实向清微真人转达此七项条件和相应承诺。”
另一边,小殷也抵达了北庭都护府。北庭大都护是个识相又识趣的人,知道小掌教不像大掌教那么油盐不进,不对,是不像大掌教那么清心寡欲,是个好热闹的,所以北庭大都护不仅亲自出迎,而且为小掌教准备了盛大的欢迎晚宴,歌舞丝竹管够,穿着很简单衣服的漂亮舞姬管够。
各路军政要人齐聚于此,齐拍小掌教的马屁。
小殷都要飘飘然了,她这趟果然没来错,吃喝玩乐就把事情办成了,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招降
齐玄素成为大掌教之后,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收集人才,看着麾下人才济济,不仅赏心悦目,而且还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这些人无一不是当世之人杰,为我所用,听我号令,以我为主,其成就感远胜收藏古玩字画或者后宫佳丽三千,毕竟后者没有太大难度,随便一个小有成就之人就能这么干,可前者只有天下之主方能为之。
他终于理解大齐太宗皇帝为何在说出“天下英才皆入吾毂”时会那般自得,的确要自得,也不得不自得。
如果把这些人才看作收藏品,那么清微真人就是齐玄素最为钟爱的几件藏品之一,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杀清微真人,赦免清微真人也是早就定下的。这位曾经老上司,也算是他的半个老师,是真舍不得杀,就如当年魏武舍不得杀武圣。
齐玄素当然知道把人当作物件并不正确,可他总是忍不住这种冲动。
琳琅满目。
他到底还是做不到清心寡欲,只是阈值太高,口味变得古怪又刁钻,已经对女人钱财这些唾手可得的人或事不感兴趣了,就好像一个孩子长大之后对拨浪鼓一类的幼时玩具彻底无感。
此中乐趣不足为人道也,齐玄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包括张月鹿,他可不愿意张月鹿变成所谓的“贤后”一类的角色。
在儒门的定义下,对丈夫事事顺从,做不得贤后,必须有自己的政见,而且这种政见必须符合大儒们的主流观念,且时时刻刻发挥自己的影响对皇帝进行劝谏,如此才能称之为贤后。
齐玄素左看右看,觉得张月鹿很有这个潜质,除了政见不太符合儒门标准,其他各方面都满足条件,万一张月鹿知道了真来劝他怎么办?他才不想过这种假模假式的夫妻生活。
当然了,齐玄素不可能凭个人喜好去确定国策,以上原因在他的决策比重中是十分微不足道的,只能算是一个添头,其实他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为什么要赦免太平道之人?
因为太平道还有抵抗力量,真要把他们逼到了绝路上,道门肯定能赢,却要付出许多不必要的伤亡,而这些伤亡又都是道门的损失。
这就是内战的问题,自己杀自己。反而对外战争不必考虑这些,所以齐玄素对待佛门和对待太平道是两种态度。
再有就是,在不能赶尽杀绝的情况下,没必要再次结成血海深仇。大齐高祖皇帝杀了窦王,河北立刻反叛,在其后的几百年中,河北藩镇的问题一直无法解决,甚至拖死了大齐。当年大齐王朝的河北道与今日的齐州道府有着相当程度的重合,只是缺少了帝京和直隶部分地区。
可以说关中与河北是一对宿敌老冤家了。
西京是关陇的核心,帝京是河北的核心。
这个河北当然是包括了齐州和部分辽东地区的河北。
如今的关中则是全真道的核心区域,地肺山就在西京城外,正是因为地肺山距离西京极近,大齐时许多想要谋求进身之阶的人才会在地肺山隐居,由此有了“终南捷径”的说法。
这些恩怨演变到现在,就是全真道和太平道的冲突矛盾。
齐玄素不能不考虑这一点,仙人也不过百年,河北的底蕴决定了这里不会沉寂,从大沛末年的三国之乱到大齐王朝的三镇之乱,再到今日的道门内战,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打压得了一时,打压不了一世。
仙人也不过百年,待到百年之后,这片土地上还会出现杰出人物,其地理位置也决定了这是一片可以成就霸业的土地。
历史证明,军事手段很难彻底解决河北的问题,齐玄素不得不考虑用一种怀柔的方式,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
最后一点,太平道毕竟是道门嫡系三道之一,是道门的根基,李家作为太上道祖后裔、玄圣后人的观念也深入人心,彻底清算了李家上下,必然会牵扯到清算玄圣上面,乃至动摇道门的根基。
毕竟齐玄素改制已经把玄圣制定的制度给改掉了,再把玄圣留下的李家也清算了,那跟彻底清算玄圣也没什么区别,就差公然打倒玄圣。
不管怎么说,玄圣功绩深入人心,不是齐玄素可以轻易动摇的,齐玄素本人更是得了玄圣传承才能登上大掌教尊位,齐玄素对玄圣只有感恩,并没有过河拆桥的心思,改制也是不得已为之,毕竟玄圣的那一套随着道门发展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了。
最终齐玄素决定以和平方式来解决河北的问题。
同样是和平解决问题,河北与凤麟洲是不同的,后者更多是出于军事需求,而前者则是出于政治需求。
至于赶尽杀绝,这是什么狂人疯子才能做出的决策?齐玄素不认可,也做不出来。真做出来了,那就是自绝于天下和道门,生前名,身后名,全都不要了。
李长歌这边由他和李天罡返回蓬莱岛向清微真人汇报,同行之人还有齐玄素派出的使者裴真之。
李若水、李朱玉、李青奴则留在了晋阳这边,定位和裴真之差不多。
齐玄素没有意见,只是让张月鹿看着安排就是。
仅仅听名字,裴真之似乎是齐玄素师父裴玄之的同辈人,实则是裴小云的儿子,“之”不是辈分范字,而是奉道的意思,比如书圣一家便都是名中有“之”。
裴家自从接连没了七代大掌教和裴神符之后,眼看着是江河日下,远不能与没了姚令的姚家相比,虽说大掌教感念师徒旧情对裴家多有照拂,但最终还得靠自己,所以把家族第三代送到了大掌教的身边,做了紫霄宫的执事。
如今的紫霄宫比九堂还高,掌宫大真人是副掌教一级,首席和次席是平章大真人,辅理们也多是参知真人,首席主事和次席主事就是真人一级,执事则是四品祭酒道士一级,不算低了。
按照道门辈分,裴真之是八代弟子,按照家族辈分,他也和齐玄素同辈,不过真正相处的时候,他倒像是齐玄素的孙辈。
真不是齐玄素故意拿大,而是因为齐玄素做了大掌教之后,小殷这家伙自己给自己长辈分,她一个九代弟子俨然要跟一众七代弟子平辈论交了,七代大掌教和慈航真人这种七代弟子不算。如此一来,小殷硬是把齐玄素这个当爹的给拱到了六代弟子那一桌,这么一算,裴真之可不就成了孙子辈。
总之,裴真之还是颇有胆气的,主动请缨担任使者,前往蓬莱岛。毕竟富贵险中求,想要扛起家族重担,不冒险是不行的,道门这么多世家子弟,凭什么是你上位?总得拿出点真本事。
要说出身,当今应是以小掌教为最,可小掌教也是亲身上阵,从凤麟洲到婆罗洲,从无识法王到除吴光璧,从大破太平山到轻取晋阳府,这些功劳攥在手上,才能让别人无话可说。
提到小掌教,此时小殷在做什么?
当然是喝酒了。
跟着张月鹿,小殷终究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只是她没有酒瘾,有酒就喝,没酒也不馋,主要还是吃,小殷深刻贯彻落实了“吃喝玩乐”的人生信条,不过“吃”“玩”“乐”要排在前面,“喝”反而要排到最后。
此时宴会之上,小殷端着玉杯,来者不拒,北庭都护府这边多的是军中糙汉,纷纷大声叫好,称赞小掌教海量。
小殷大声道:“咱们说好了,谁要是用修为化解酒力,谁就是狗娘养的。”
众多黑衣人轰然响应,也纷纷举杯。
小殷当然是海量,毕竟是敢生吃龙肉的主,喝点酒算什么。
小殷喝完了包括“醉生梦死”在内的各种名酒,周围堆满了各种空酒坛,犹不尽兴,信步来到屋外,举杯邀明月,天上的月亮立时大了一轮,不再是白玉盘,而是占据了大半个天幕。
无数月光如长河一般洒落,悉数汇聚到小殷手中的酒杯里,化作一杯月光酒。
然后月亮又变回了原本的大小。
小殷举杯饮尽,众人又轰然叫好,齐赞小掌教的神通。
不管怎么说,情绪价值是拉满了。
不像老齐,就知道让她少喝酒,少卖弄,少胡闹,多读书。
便在这时,北庭大都护凑了过来,其他人见此情景,知道铺垫得差不多了,自家老大打算跟小掌教谈正事,也纷纷熄了声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殷当先开口道,“不就是待遇问题吗?”
“小掌教明鉴。”北庭大都护把姿态放得很低。
小殷道:“政策是一贯的,我来招降,你同意了,那就按照临阵起义处理,不咎既往,保留待遇。你麾下的黑衣人要统一整编,你本人会被划归到太一道,混个参知真人没有问题,至于平章大真人,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北庭大都护笑道:“还不就是小掌教一句话的事情。”
小殷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现在不一样了,搞选举,要惟公议是从,上面认可你,你,那也不行。得两条腿走路。”
别看小殷小,整天耳濡目染,现在说起这些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北庭大都护恍然道:“多谢小掌教指点迷津。”
小殷打了个酒嗝:“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让人拟定一个起义的公告,明传天下,然后去觐见大掌教,这事就算成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落幕
随着二李离开辽东,北线大军进展神速。
到了此时,澹台震霄和张气寒已经分兵,澹台震霄亲领陆路大军,张气寒指挥三洲三道联合舰队从海上发动进攻,彻底切断了辽东和齐州的海上联系,同时在广宁府境内登陆,开始尝试进攻广宁府。
澹台震霄兵临黄龙府城下,守军开城投降,澹台震霄留下部分来自凤麟洲道府的道士进行改编。
辽东境内有两股势力,分别是太平道和大玄朝廷,如今这两家产生了严重分歧,太平道之人倾向于投降,大玄朝廷的人既不想打又不想投降,显得十分纠结。
太平道内部已经形成了某种共识,其中凤麟洲道府的人投降更早,本就是一家人,两边都是熟人,由凤麟洲道府的人负责改编,便于开展工作,抵触情绪也会淡化许多。
澹台震霄只留下少部分部队维持黄龙府的治安,继续率领大军进攻扶余府,一战而下。
扶余府失守,辽阳府便暴露在兵锋之下。
辽阳府守得住吗?
恐怕很难。
坐困孤城,人心散乱。
北线大军连战连捷,就如滚雪球一般,已经不可阻挡。
一旦辽阳府失守,整个辽东就只剩下朝阳府还有一战之力,这里是秦家的起家之地,祖宅所在,更是从陆路入关的必经之地。
澹台震霄以掌军大真人的身份向北线大军上下发表了讲话,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先打辽阳府,再打朝阳府,入关!
各地捷报频传,东线方面,天师和国师仍旧在对峙。
不过如今是优势在天师了,虽然国师还没有动作,但整个战场形势的确在半个月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国师下野了,现在再用国师这个称呼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更多是习惯使然。
其次是太平道要投降了,彭城府的太平道之人难免人心散乱,有人觉得终于不用打了,也有人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只是都无关大局了。
大势所向,无可抵挡。
西线方面,小殷胜利归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
这位镇守边境多年的功勋宿将前来觐见大掌教,表示对大掌教的臣服之意。
四位大都护各不相同,北庭大都护看似是个粗人,实则心细如发,历朝历代都不乏这种外粗内细之人,而且极得上位者的喜爱。
小殷就被这位大都护哄得很高兴,很受用。
相较于另外三位大都护俱被罢官夺职,北庭大都护的下场要好上许多,因为是临阵起义,所以保留了品级待遇,被划归到太一道,日后能否更进一步,要看他的表现。
辽东基本失守,北庭投降,齐州准备投降,晋州只剩下二府之地。
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场内战已经接近尾声,只待收官。
李长歌回到蓬莱岛之后,向清微真人递交了晋祠谈判的纪要,清微真人看过之后,并没有提出过多异议。
李长歌望着坐在象征李氏家主位置上的清微真人,嘴唇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论辈分,李长歌比清微真人还要高上一辈,可从实际来说,清微真人其实算是李长歌的授业之师。
清微真人正陷入沉思,不过很快就已经回神:“永言,你根据大掌教的指示精神草拟一份联合声明,再传给大掌教那边,如果大掌教没有意见,就在正式达成和平协定之后立刻发表。”
李长歌脸色一肃:“是。”
然后李长歌又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帝京那边,是否要解释一下?”
清微真人看了李长歌一眼:“皇帝不在帝京,程太渊被俘,就连国师都已经认可,向谁解释?”
李长歌道:“太后也是李家人。”
清微真人又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她是皇帝的生母,秦家的第二号人物,早已算不得李家人,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长歌不再多言。
清微真人又望向李长诗:“有关大掌教提出的七项条件和承诺,我个人没有意见,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应尽快拟定一份《太平道和平协定》草案,双方再次磋商之后,达成最后修正案。由你全权负责此事。”
李长诗也沉声应下。
不过二李没有立刻离开,还是站在这里。
清微真人问道:“还有什么事?”
李长诗也犹豫了一下,说道:“和声和依言那边……”
此时李长律和李长声还在彭城府,并不在蓬莱岛。
清微真人伸手扶住额头,轻叹一声:“告诉他们,如果国师选择出走,那么不要抵抗,顺应大势,接受紫霄宫齐大真人的改编就是了。若是有人看不开,放不下,那我也救不得他们。”
李长歌和李长诗都沉默了。
便在这时,李长生大步走了进来:“家主。”
清微真人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南洋,具体该怎么做,你知道。”
“是。”李长生也应了下来。
三天后,李长诗抵达晋阳府,觐见大掌教。
以张月鹿为首的代表团同以李长诗为首的蓬莱岛代表团,在晋阳府达成了《太平道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张月鹿和李长诗分别签字。
随后双方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了这一事实。
这意味着太平道将要结束分裂,重归道门序列,同时清微真人正式承认八代大掌教的选举结果,承认太上议事的领导,承认太上议事关于太平道大真人的任命问题等等,道门将要以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下齐州等地。
随后,太平道在此前的基础上进一步选举,太平道的五个名额,除了老殷先生提前占了一个,其余四个名额分别由清微真人、李长歌、李长诗、李长生当选,不管怎么说,李氏家族在太平道内部还是有着绝对优势。
值得一提的是,国师李长庚不在此列。
至于具体的职务安排,还需要大掌教和太上议事进行商议决定。
太平道投降造成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就在联合声明发布后不久,金公祖师在李长生的陪同下来到升龙府,与兰大真人进行了会面。
在这次会面中,金公祖师明确表示愿意接受婆罗洲道府的领导,在“天廷”内部进行改革,将“天廷”全面改组成为南婆罗洲公司。
与会的还有刘桂和林元妙。
兰大真人表示他和金公祖师都已经老了,要看后来人,婆罗洲道府无论南北,最终要交到林元妙的手中。
金公祖师也表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弟子吴光璧倒行逆施最终身死道消,他也萌生退意,打算让刘桂提前接班,他本人则要颐养天年,准备飞升离世。
刘桂更是当场表态,一切唯兰大真人、林大真人马首是瞻。
一派和谐景象,其乐融融。
李长生最后说道:“仰赖大掌教如天之德,方能弭战销兵,天下太平,善莫大焉。”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掌教有德啊。”
其后,金公祖师与李长生将要北上觐见大掌教。
在这种情况下,天师等待的变化终于来了。
就在联合声明发表的一天后,国师李长庚在彭城府召集了李家高层议事。
李长庚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整个议事也是死气沉沉。
最终还是李长庚打破了沉默:“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定要讲失败,那是我李长庚个人的失败,如今以我一个人的毁败,换取李家和太平道上下的新生,不容我别有他想。”
李天清站起身来,便要讲话。
李长庚一抬手,示意他坐下:“我知道,现在还有一拼之力,说不定能跟张无寿拼一个两败俱伤,问题是然后呢?北边的澹台震霄,西边的大掌教,又该如何应付?恰恰因为我们还有一拼之力,大掌教才愿意与至清谈。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协议,那么我便正式将兵权移交给和声,接下来就拜托和声了。”
李长律立刻站起身来,双目含泪:“国师!”
李长庚又取出“九节杖”和“叩天门”,说道:“这两件仙物便由依言转交给至清好了。”
李长声已经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起身勉强应下。
李长庚最后说道:“万望诸君能以家族和道统传承为重,相忍一时,顾全大局。”
所有人全部起身,向国师郑重行礼。
议事结束之后,李长庚孤身出走,离开彭城府,不曾返回齐州蓬莱岛,就此不知所踪。
李长声返回齐州,将李长庚最后的“遗言”和两件仙物转交给清微真人。
清微真人良久无言。
李长律则率领彭城府守军避开了天师,主动向五娘投降,出城接受改编。
至此,太平道彻底投降,回归道门。
天师得知老对手李长庚出走的消息之后,向大掌教请辞。
张无寿决定功成身退,主动辞去天师之位,建议由平章大真人张月鹿接替正一道大真人之职,递补成为太上议事成员。
随着张无寿请辞,姚令身死,李长庚出走,三师的时代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道门马上就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属于齐玄素的时代。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路合围
“李长庚出走了?”齐玄素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过震惊,也谈不上恼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不会让齐玄素过于为难。
从一开始,齐玄素就在政策上做出了区分。
在公布战犯名单之前就主动投诚合作的,千金买马骨,比如张气寒。
在公布战犯名单之后仍旧能临阵起义的,不咎既往,比如清微真人。
顽抗到底兵败被俘的,追究责任,比如秦权骁、程太渊和一干儒门大儒。被俘之人中,部分有功于社稷的,可以酌情特赦,如景真明。
这是以道门的名义发布的政策,押上了道门的信誉而不是齐玄素个人的信誉,总不能把人骗过来起义投降,事后翻脸又要处置战犯,道门的信誉还要不要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试想如果没有这样的政策,铁了心要赶尽杀绝,拒绝接受投降,拒绝讲和,把对手逼得上下一心,不得不拼死一战,这么一路打下去,又要死多少人?
到那时候底层就不死人了?只会死得更多。
内战一起,无非是从两个坏选择中选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哪有十全十美?
若有十全十美,这个内战就打不起来。
这是内战,没有血海深仇,不能拿外战来类比。
想要彻底清算战犯,就不能怕死人。想要少死人,就清算不了所有战犯。
既想要少死人还想把对手彻底清算了,凭什么呢?
凭道德?凭良心?凭大义?凭三寸不烂之舌?
一面指责道门方面不清算战犯,又一面悲天悯人心疼底层死了人,这不是左脑和右脑互搏吗?
至于大人物不死,死的都是底层人,这就不得不提一个残酷的客观事实——无论打不打这场内战,就算天下太平,也是底层人先受苦。
最难最苦的永远都是底层人。
这是一个客观的规律,不因悲悯而改变,就算把佛祖、道祖再加上西洋的神全都绑在一起,也改变不了。
当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肆意批判,然后呢?
日哭夜哭自然是哭不死国贼,日批夜判,道德高地顶到天上去,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算无上意志发大洪水,毁灭人间,待到新的人类出现,还是要分出阶级,还是会底层人先受苦。
如果一个底层人不再先受苦,那么意味着他已经脱离了底层。
齐玄素最终还是选择了少死人的方案,他能做的就是以放过部分战犯为代价尽量少死一点人,没有为了后世之名而去大开杀戒。
当然可以批判齐玄素,批判他放过部分战犯,妥协了,软弱了,这都没有问题,却不能说他坐视底层人去死。他真要想一个武帝威名,大可放开手去杀,哪管尸骨如山。
至于后来人效仿的问题,虽然道门宣称是叛乱,但本质上是一次分裂。
这种南北分裂是存在民意基础的,只有少部分人的野心家,只能搞宫变或者小范围的叛乱,搞不了这种大规模的分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多亏了姚令,是她提前引爆了这颗雷,本来太平道已经认命,可七代大掌教的意外飞升让秦权殊和李长庚看到了机会决定冒险一搏。
如果没有姚令的宫变,三道大概率还会斗而不破下去,明面上还是一个道门,暗地里分裂不断加深。
终有一天,将会是半数对半数的局面,到那时候是谁叛了谁呢?谁又能代表道门正统?
所以说姚令的宫变间接起到了引蛇出洞的效果,在还没有达到到半数对半数的程度就提前内战,齐玄素终是凭借着多数赢下了这场内战。
后来人想要效仿,前提是存在这种民意基础。
没有这种基础,成不了事。
当再次存在这种基础的时候,无论是诛九族也好,还是千刀万剐也罢,总会有人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说回李长庚,如果李长庚真投降了,那么齐玄素反而觉得棘手。
按照政策来说,李长庚不是被俘的,那就是临阵起义,难道齐玄素也要特赦李长庚吗?
四大战犯,赦免一个清微真人还说得过去,毕竟清微真人名声不错,又促成国师下野并主导和谈,大多数人还能接受。若是一口气赦免两个,怎么跟道门上下交代?平叛的还不如造反的?真就成了罚酒三杯。
可要是杀了国师,那也不好办,还是那个老问题,道门的信誉要不要了?人家没有被俘而是主动投降,你抬手就杀了,难道你先前的承诺和政策都是放屁?
却是两难。
若是国师不投降不出走,决定顽抗到底,那更麻烦,对付秦权殊和国师联手,以道门如今的实力,肯定能赢,却也肯定不会毫发无伤,所以又绕回到齐玄素的选择上,他还是想要少死人的,无论是上头的还是下头的,都少死一点。
所以国师主动出走是最好的结果,齐玄素不必为难,就当这个人不存在,淡化处理就是了。
至于天师的请辞,齐玄素征求了其他几位太上议事成员的意见,说到底是正一道张家内部的事情,其他人基本没有意见,如慈航真人还是举双手赞成。
所以齐玄素决定接受天师的请辞。
无非是早两年晚两年的事情,天师主动让位,也不会马上飞升,影响力还在,算是扶上马送一程。
张月鹿终于不再是无职闲人,而是代理正一道大真人,最终还要通过中枢议事的选举程序,才能把那个“代”字去掉。不过问题不大,齐玄素支持,天师也支持,投票的人自然会看风向投票,肯定能让张月鹿成功当选。
严格来说,张月鹿是第一个成为副掌教大真人的八代弟子——齐玄素没做过副掌教大真人,他是一步到位大掌教。
处理完这两件大事,齐玄素也不免感慨,他刚刚成为道士的时候,三师正是如日中天,一转眼的工夫,三师已经陆续退出历史舞台。
接下来齐玄素又见了金公祖师等人,作为战败者,基本有一条,都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不再过问世事。
真正的特例只有三个,也就是李长歌、李长诗、李长生,他们推动了和平谈判,所以可以例外。不过李长诗和李长生都是老人,干不了几年,事实上只有一个李长歌。
也不必扯那么多理由,就一条,李家的团结价值摆在这里,总得留下几个人。
至于李天清、李长声、李长律、李天颂、李若虚、李有逸等人,全部交出权力,不处置,也不再重用,只是保留相应道士品级的待遇,以后就是老真人们那一桌了。
李若水、李天罡、李朱玉等人也是积极参与和谈,对和平解决太平道问题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所以都留用了。
总结而言,太平道削弱了李家人的比重,大玄朝廷之人基本归入了太一道。
接下来就是彻底结束这场内战,齐玄素下令拔营离开晋阳府,与七娘的大军会合一处之后,进逼云中府。
秦权殊和王太冲没有徒劳抵抗,最终选择放弃北岳,直接退往帝京。
齐玄素倒是有点佩服秦权殊了,不投降不飞升,这是要死战到底?
仙人能下这个决心,却是不容易。
也好,如此也好,秦权殊作为头号战犯,真要投降了,齐玄素同样是两难,既然秦权殊不让齐玄素为难,那么齐玄素自然也要成全了秦权殊才行。
齐玄素拿下北岳之后,马不停蹄地直取云中府。
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云中府、宣德府两座重镇接连易主,齐玄素的中军大帐距离帝京只剩下三百余里。
东线大军方面,国师出走,天师请辞,五娘独揽大权。
就在齐玄素发兵的同时,五娘也同步出兵。
一路上再无抵抗,出芒砀山,过彭城府,进入齐州境内。
齐州地方,其实是个四面漏风的局面,本就无险可守,再加上太平道已降,不说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也是大力配合,转眼之间,东线大军已经越过长河,一路北上,最终抵达了渤海府,从太平道手中接管了此地,并与海上的三洲三道联合舰队取得了联系,打通了海上通道。
都说渤海府是帝京的门户,如今这个门户也被道门收复了,东线大军距离帝京不足三百里。
最后是北线大军,当国师出走而彭城府重兵集团投降的消息传来,辽阳府再无战意,索性开城投降。
澹台震霄大军一路南下,兵临朝阳府城下,朝阳府毕竟是秦家的起家之地,北线大军在这里终于遭遇了像样的抵抗,不过为时已晚,这个雪球滚得太大,不是一个小小的朝阳府可以挡得住。
澹台震霄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攻下朝阳府。
面对来势汹汹的第一武夫,榆关守将选择投降。
北线大军入关!
澹台震霄一口气推到了蓟阳府,也就是蓟辽总督中的“蓟”字所在。
此时北线大军距离帝京只剩下二百余里。
终于,齐玄素设想中的三路大军合围帝京变成了现实,只剩下最后的孤城。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走不降
天师卸任之后,似乎真就不理世事,不再参与道门事务。齐玄素知道天师是有意如此,毕竟姚令已经死,国师出走,当年的三师自剩下天师一人。说是兔死狐悲也好,说是激流勇退也罢,总之天师不愿再去进取。
定下三路大军合围帝京的战略之后,天师来了一个东线无战事,在兵围帝京的前夕,天师选择辞去正一道大真人之位,这绝对不是偶然。
齐玄素没有强求,走到现在这一步,多一个天师,少一个天师,甚至天师站到对面去,都不能影响大局了。
既然天师想退,那就退了吧。
不过别人就没有天师的待遇,哪怕已经交出手中权力之人,也得听从大掌教的调遣。
齐玄素集结了一个几乎是前无古人的仙人集团,数量超过双手之数。
除了太上议事的一众副掌教大真人之外,还有清微真人、何罗神、齐教正、姚武、李长诗、李长歌、金公祖师、周梦遥、老殷先生、兰合虚、徐载之,可以说除了颜琳琅、张无道这两位坐镇边境的掌府大真人之外,道门仙人倾巢而出。
仙人之下的伪仙、一品灵官、“应龙”就更不必说了。
齐玄素不想有半点意外,不想打一场荡气回肠的大战,不想有起伏曲折,他要把死伤压到最低,甚至是无伤破城,他想要一拳头下去,摧枯拉朽,飞舟都不损失一艘。
在正式发动进攻之前,齐玄素又下令截断北龙之气。
对于道门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技术难题,早在大魏末年争夺天下的时候,就曾截断过北龙之气。
这是徐祖的手笔,所谓地气宗师当然名不虚传,对于地气的运用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在北龙的中段,南山和中岳类似一个“闸门”,可以阻断龙气,平常时候,这道“闸门”是一直开启的,只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才会落下,阻断龙气,而这个“闸门”的开关枢机便在长生宫中。
提到长生宫,许多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毕竟已经过去了二百余年,那些曾经的故事不提也罢,现在的长生宫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阻断北龙之气。
这个地方是徐祖所建,却被玄圣保留了下来,此后的历代大掌教不断经营此地,说白了就是悬在大玄朝廷头顶上的一把利剑,什么时候落下来,以何种形式落下来,道门说了算。
至于长生宫在什么地方,其实也不算秘密,就在北邙山,距离“鬼国洞天”不远。只是长生宫并不在地上,而是藏于地下,后来道门又在其上方修建了一座雄关,正是“鬼关”。
对外的说法是为了“鬼国洞天”才修建“鬼关”,毕竟修补“鬼国洞天”历时百年,就连大掌教都换了三位,才终于修补完成,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倒也说得过去。
实际上古仙们入侵“鬼国洞天”,哪里需要经过“鬼关”?几次古仙大战,都是帝柳精灵和三大阴物击退了来犯之敌,“鬼关”根本没有发挥作用。
可道门偏偏建造了“鬼关”,还在这里常驻一位一品灵官,与海外各洲的大道府一个待遇,本质上是长生宫不容有失。
一句话总结就是:“只维护,不启用;待战时,见奇效。”
现在就是启用的时候。
开启长生宫所需的钥匙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由驻守“鬼关”的一品灵官持有,另一部分在大掌教的手中,只有大掌教才能下令开启长生宫。
事实上,自六代大掌教之后,这把钥匙就不是大掌教亲自掌管了,一直是由姜大真人掌握。姜大真人飞升之前与齐教正进行交接,就包括这把钥匙。最后兜兜转转,竟然在五娘的手中。
不过天师退了,五娘独掌东线大军,无论是张月鹿,还是苏元载,都没办法独当一面,五娘不能去执行这个任务,齐玄素只能拿回钥匙,另选他人。
七娘继承了姚令的大部分记忆,所以由她担任地师之后,基本不费力气就全面接手全真道的各种事务,甚至许多全真道之人感觉地师好像根本没换人,还是那个味道,想趁着两代地师交替玩点小动作的人也会发现,糊弄不了一点。
关于长生宫的事情,地师是直接负责人,是一定知情的。七娘继承姚令的记忆,同样知情。还有就是老殷先生,作为长生宫故事的亲历者、东皇的谋主、“鬼国洞天”的主人,他也知情。
所以齐玄素选择委派此二人负责截断地气之事,要多少人力物力,尽管开口就是。
七娘与老殷先生略微合计之后,给齐玄素报了一个账单。
最终齐玄素下令调集了中州道府、秦州道府、湖州道府的道士、灵官、黑衣人、道民约六万余人,协助两人完成“合闸”。
毕竟龙气汹涌如长河,就算已经修建有“闸门”,想要将这道“闸门”彻底封死,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截断了北龙之气,大军围城再把帝京城积攒的龙气耗尽,帝京大阵便不攻自破,仅凭帝京现在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抵不住道门的倾力一击。
如果秦权殊放弃帝京大阵的地利选择主动出击,那就更省劲了。
到了如今,进亦死,退亦死,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齐玄素再次下令,三路大军会师于帝京城下,虽然帝京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雄城,但齐玄素仍旧选择围城,并且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城外铺设大阵,要让城中之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此时帝京城内一片愁云惨淡,只要知悉局势的,都觉得已无幸理,他们倒是有心投降,无奈秦权殊压在上头,虽然秦权殊打不过齐玄素,但镇压他们还是轻而易举。
许多帝京权归想不明白,国师都挂剑而走了,你还坚持个什么劲?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们大家,不好吗?我们早就心向大掌教了,只要能保住性命禄位,别说给大掌教跪下,就是舔鞋子都没问题。
太后也是这么问儿子的:“李长庚逃了,李无垢降了,李长歌成了齐玄素的马前卒,你还坚持个什么劲呢?”
秦权殊坐在母亲面前,平静说道:“所谓秦李联盟,李家人才辈出,是道门的第一家族,却排在秦家之后,为的是什么?其他人都有退路,唯独你儿子没有退路。”
“怎么就没退路了?”太后立时拔高了嗓音,“不要再管什么祖宗基业了,你可以飞升离世,齐玄素还能追到天上杀了你不成?他放不下的,也舍不得,他还要做几十年的天下之主呢。”
秦权殊说道:“飞升是需要提前准备的,帝京没有飞升台,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太后瞪着秦权殊,高声质问:“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提前准备后路?你为什么要回帝京?如果你不回帝京,直接从晋州去罗刹国,去北海,去西洋,天下之大,难道齐玄素还能抓住你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就为了置一口气?”
说到最后,太后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秦权殊有一种近乎哀大过于心死的释然:“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万世之功一步之遥,没有这个必要。后来……”
说到这里,秦权殊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知子莫若母,您说对了,后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很多事情就靠这一口气顶着。我怕……若是提前安排后路,这口气便散了,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不外乎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至于我为什么要回帝京,我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一个恍惚失神,等我回神的时候,已经身在帝京了。五代大掌教说得没错,我这个性子,看似刚毅果决,实则优柔寡断,关键时刻不能下决断。
“我年轻时还不服气,可现在想来,我的确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最终畏日暮途远,倒行逆施。”
半晌,太后才流着泪艰难说道:“还是我把你害了,从小跟你说什么振兴皇室……你这辈子也太过顺遂,没有遭过挫折,过于自信,事到临头反而接受不了,跨不过这道坎,放不下这个架子。裴玄之就放得下,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还是飞升了,把烂摊子留给后人,到头来性命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一学裴玄之?”
秦权殊喉头涌动,最终还是说道:“裴玄之可以相信后来人,我又能相信谁呢?裴玄之飞升之后,道门还是道门,在我之后,大玄朝廷还会存在吗?”
“权殊。”太后想要打断秦权殊。
可秦权殊浑然未觉,仍旧说道:“祖宗的基业最终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中,从此之后,不会再有大玄朝廷,也不会再有秦家,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一步踏空,万劫不复。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道门那边,我妄图夺权,也是无颜见道门的列位祖师了。”
秦权殊喃喃自语:“祖宗的基业败了,我这辈子的意义是什么?长生又有何用!若问我怕死吗,我也怕死,自古艰难唯一死,可我更怕活着,我不是那些阿猫阿狗可以苟活于世,我是堂堂大玄皇帝,我是天子,我是紫极大真人……”
太后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
秦权殊的声音渐低:“裴玄之做了逃兵,李无垢做了降人,我不走也不降,我败给了齐玄素,可七代弟子中,我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