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网开一面
金阙改制,大掌教和六位副掌教大真人的人选确定之后,二十九位平章大真人也相继出炉,正一道、太一道、太平道、全真道、灵宝道,此乃五道,各有五个名额,大掌教一脉紫霄宫有四个名额,大约便是如此。
抛开太平道、太一道、灵宝道暂且不谈,其余十四位平章大真人大概已经确定。
正一道有:紫微堂掌堂真人张拘成、西域道府掌府大真人张无道、婆娑洲道府掌府大真人颜琳琅、江南道府掌府真人苏元载、岭南道府掌府真人张拘正。
全真道有:北辰堂掌堂真人周梦遥、天罡堂掌堂真人宁凌阁、婆罗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兰合虚、罗娑洲道府掌府大真人齐教正、南婆罗洲道府掌府真人林元妙。
紫霄宫方面有:无职闲人张月鹿、万象道宫掌宫大真人石合盛、紫霄宫首席辅理殷九阴、紫霄宫次席辅理姚懿。
正一道的五个席位,张家独占三个,占据另外两个席位的苏家和颜家也都是姻亲故旧,这还不算张月鹿。
苏元载和张拘正都是七代弟子,其执掌道府本就是大道府,又在这次芦州战事中立有功劳,自然要更进一步。苏元载不必说,破釜塘一战立功,张拘正则是筹措军需有功,能拿出三千万太平钱,还是颇有手段,毕竟逼人出钱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之一,婆罗洲那边可是有姚懿、老殷先生、兰大真人三个平章大真人坐镇,由此可见张拘正的手段。
全真道这边竟是不见一个姚家人,反而是百花齐放了,宁凌阁是齐玄素的老上司,也是老资格,关键运气不错,上三堂的掌堂真人加平章大真人衔是必然,宁凌阁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该是他的。
关键是林元妙,他本是正一道,后来齐玄素要拆分婆罗洲道府,让林元妙担任南婆罗洲道府掌府真人,便转到了全真道。按照道理来说,这个平章大真人的位置应该给昆仑道府,这是真正的诸道府之首。只是昆仑道府的掌府真人之位空悬,雷小环的资历不够,而林元妙是前任昆仑道府掌府真人,所以这个平章大真人是专门给林元妙的,而不是给南婆罗洲道府的。
至于紫霄宫这边,张月鹿就不必说了,齐玄素撤销了大掌教夫人的特殊地位,天师还没飞升,张月鹿就只能安置在这里。还在实行旧制的时候,张月鹿成为大掌教夫人的同时也晋升为一品天真道士,这是惯例,如果不让张月鹿当平章大真人,那么总不能让张月鹿坐老真人那一桌吧?
张月鹿闭关出来,直接不到四十岁就退休为老真人,又年轻又老,这也说不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齐玄素要跟张月鹿和离呢,或者用儒门的话来说,废后。
这样必然会引起张家的恐慌和猜忌,造成不必要的动荡。所以齐玄素干脆把张月鹿安排为平章大真人,张家人一看就明白,大掌教这是铁了心让张月鹿接任天师,反而不会胡思乱想。
其他三个隶属紫霄宫的平章大真人都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以后还会调整。
比如说,苏元仪分配去太一道后,苏元载这位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到底是跟随姐姐一起去太一道,还是继续留在正一道,尚且不好说,要看齐玄素的意思,也要看苏元载本人的意思。
还有就是老殷先生,在张气寒出任太平道大真人之后,老殷先生会接任凤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如此就不能算是紫霄宫一脉了,而应归到太平道中,不过考虑到老殷先生本就是东皇的谋主,倒也合情合理——若是有朝一日姚懿也要出任一方封疆,他同样是要回到全真道的。
老殷先生不当紫霄宫首席辅理,姚懿顺势递补上来,次席之位便空了出来,也要递补一人,徐小盈、小殷、颜永真之流是不够资格的,大概就是从张无用和姚武中选一个上来。
虽然战事还没结束,但太一道和太平道的划分也大概定下了,太平道主要还是江北等地,包括东海和凤麟洲,太一道则以北地为主,主要是北庭和辽东、新罗等地,庞大的齐州道府肯定是要拆分的。
其实从地域大小来看,太一道和太平道的地盘必然是萎缩的,这是战败的代价,反而是全真道的地域一再扩张,成为事实上的第一大道——灵宝道的地域固然够大,可论起质量,那就远远不如了,而且真要比大小,全真道也未必落于下风,要知道西域、婆罗洲和罗娑洲可都划归了全真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谁让大掌教是全真道出身呢,大掌教想要掌握实权,必须有自己的基本盘,全真道就是齐玄素的基本盘。
正一道则吞掉了本是三道共治的江南道府,虽然与全真道相比,略显不足,但张家却是为之一振。全真道恰恰相反,全真道壮大许多,可作为全真道核心的姚家反而是有所萎缩,不如先前之盛。
齐玄素要算清兵事账目,也要算清楚政治账目。
除了道统之争、地域之争,还有族裔政治、教派政治等等。
齐玄素针对道统之争和地域之争,实行了金阙改制,面对族裔政治和教派政治,则推出了三教大议。
族裔政治不必多说,中原人、凤麟洲人、南洋人、婆娑洲人、塔万廷人、金帐人、罗刹人,乃至西洋人。
教派政治也不必说,道门、儒门、佛门、圣廷、萨满教等等。
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矛盾。
以前道门的应对办法很简单,大力镇压,谁不服就压谁,一直压到服气为止,结果是攘道派层出不穷,从南洋到凤麟洲,每隔几十年就要闹上一次。佛门问题更是从玄圣时代到现在都没有彻底解决,儒门看着低眉顺眼的,可瞅准机会必定整一个大活,道佛之争的时候,儒门就搞出了一个大报恩寺之变,险些把东皇给葬送了,到了现在,又半是迎合半是窜撮着大玄朝廷搞出了道门分裂。
眼看着统治成本越来越高,道门又分裂内战,实在是压不住了。既然不能全剿,那就只能剿抚并用了,三教大议也是顺应时势。
儒门这边没什么疑问,程太渊是战犯,是元凶,不能进入三教大议,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站在道门这边的张太虚出任次席。
佛门那边,道门派出了使者,不过佛门迟迟没有回应,态度暧昧,似乎还没有认命,想要再观望一下。有空王压制,佛门内部的亲道派也没法跳出来,所以就是整个佛门都沉默了。
齐玄素也不在意,若是那烂陀寺执意要缺席,那他再扶持中原佛门就是了。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让刘桂给金公祖师带去了一封信,内容没什么稀奇,主要就是劝降,让金公祖师识时务,不要执迷不悟。
至于金公祖师答应或者不答应,都不会太过影响大局。
人事即政治,齐玄素整日忙着这些事情,不过在闲暇之余,还是见了五娘亲自押送至玉京的景真明。
齐玄素让姚懿拟定的战犯名单还未发布,名列名单之上且排名十分靠前的景真明便已经兵败被俘,这还是让齐玄素有些高兴的。
这也是南北开战以来,第一个被俘的北方大将。
齐玄素见到景真明后说道:“景大都护,我记得你当年跟七娘做过生意。”
别说景真明被封住了修为,便是没有封住,也绝不是齐玄素的对手,所以他没有表现出倨傲不服之态,反而是深深打量着齐玄素,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齐玄素,平静以对:“是。不过那时候的姚齐只能委身于隐秘结社,上不得台面,如今已然入主万寿重阳宫,而我却成了阶下之囚。人生际遇之奇妙,莫过于此。”
齐玄素又道:“当初我奉命于败军之际,出镇西域,当时你是西庭大都护,后来达尊冲突,你也参与了,我们算是共事一场。看在这个情分上,我可以酌情赦免你,你愿意认罪悔悟吗?”
景真明缓缓说道:“在大掌教面前,我便不说什么世受国恩了,只说朋友之义,我与陛下相交多年,让我背叛陛下,我做不到。”
齐玄素似乎早有预料,脸色丝毫未变:“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求。”
旁边的五娘微微一动,几乎以为齐玄素要杀了景真明。
不过齐玄素没有这么干,而是话锋一转:“景大都护,过去你镇守西域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你参与了西域战事,是有功劳的,我甚至记得你当初买七娘的情报便是为了应付北面的金帐。也罢,念你于国有功,我便网开一面,允你即刻飞升离世,不得延误,全了你和秦权殊的朋友之义。”
景真明一怔,随即便有些感动了,直接给齐玄素行了一个大礼:“我……罪人谢过大掌教。”
五娘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景大都护,请跟我去飞升台吧。”
景真明不再多言,起身后低着头跟随五娘离开了此地。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波起
灵宝道想要从南大陆直接发兵,因为距离过远,后勤补给线过长,未免太不现实,所以要以罗娑洲为中间跳板。
可从地理位置来看,罗娑洲就在婆罗洲的南方,若是从罗娑洲前往中原,距离最近的是南方各州,偏偏这些州都在道门的掌控之中,如果从南方各州登陆,那么还是只能从正面发起进攻,只是单纯增加了道门的兵力,并没有从战略层面改变战场局势。
如果从罗娑洲直接兵发齐州半岛或者辽东半岛,那么仍旧存在战线太长的问题,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拿下凤麟洲,以凤麟洲为跳板,直接跃进北方战场。
与此同时,正一道和全真道分别从齐州和晋州两个方向跨过长河,两路大军以一山之隔,一东一西,如此三头并进,最终会师于帝京城下。
这是太上议事定下的整体规划。
如果凤麟洲不肯投降,那么凤麟洲就要成为战场,这是许多凤麟洲本土势力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凤麟洲本土势力内部一番博弈之后,自行压制了激进的攘道派,选择与张气寒合作,配合道门拿下凤麟洲。
在老殷先生和张气寒的策划下,凤麟洲本土势力以玉藻前和大天狗为首,发动了一场针对图拉吉岛海军的突袭。
玉藻前本就擅长群战,曾经与凤麟洲皇室的大军激战,大天狗更是擅长操纵天象。
正如玉藻前所说,水军不够,鬼神来凑。
正因为凤麟洲这个鬼地方的神神鬼鬼层出不穷,道门平叛的成本才居高不下。正如西域是因为有佛门的存在,才会屡次动荡。
明月高悬,照得海面上一片银白,一个影子藏在月亮的后面,
这个影子有高高的红鼻子,手持团扇,身材高大并长有翅膀,有点像圣廷使徒的人形态,却穿着凤麟洲武将的盔甲,腰际有武士刀,穿传统高脚木屐,以蓑衣隐藏了自身气息。
据说某位凤麟洲皇帝兵败后,发下诅咒:“愿为大魔王,扰乱天下。以五部大乘经,回向恶道。取民为皇,取皇为民。”自此不食不修,愤懑而死,死状犹如夜叉。其怨灵变成天狗,持续在人世间作乱,即“大天狗”。
不过不同于其他大妖的唯一性,大天狗并非唯一,反而代代传承一般,至今总共有八大天狗。
便在这时,上空骤然一暗。
这位第八代大天狗张开了遮天蔽日的漆黑羽翼,仿佛乌云一般遮蔽了天空,密集的钢铁羽毛不透半分月光。
然后大天狗挥动手中的团扇,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浪涛,一场海上风暴开始汇聚。
风暴来袭,最好的选择是返回港口躲避风暴,而不是迎着风暴冲入大海。
大天狗俯瞰着图拉吉岛,确认舰队已经全部回到港口之后,双翼呼啸,继续催动天象变化,巨大风暴将成未成。
一时间,雨水银光迷蒙,黑沉的云层不断向四周延伸,使得天空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的光亮。
风是雨的头,风伯雨师,呼风唤雨,“风雨”二字从来都是并行。
转眼之间,风云色变,狂风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气旋,渐渐汇聚一处,形成一道道龙卷风柱,连接天幕,将海水卷入空中,摧山拔岳一般。
到了此时,图拉吉岛上的黑衣人终于察觉不对了,“应龙”开始缓缓升空,想要尝试驱散风暴。
玉藻前也终于现身,身后出现了九条仿佛蛟龙的虚幻狐尾,飘摇不定。
这当然不是九尾狐,其中两条尾巴只能算是摆设。
剩余七条尾巴齐动,一场浩大的流星火雨从天而降。
不过玉藻前所召唤的火焰并非太阳真火、三昧真火,也不是阴火,而是狐族特有的狐火。
这是狐族的天赋神通,就像蛟龙的御水神通,而狐火不在五行之中,无论是何种辟火法门都无法免疫。
幽蓝色的狐火落在“应龙”上,分明是火焰,却又兼具了寒冰的特质,奇寒无比,在“应龙”表面结了一层霜雾。
若是寻常飞舟,应该立时化作冰雕,只“应龙”已经开启防御阵法,竟是使得寒意无法结冰,只能变成白霜,又因为冷热剧烈冲突,变成了云气雾气,蒸腾上涌,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座雾山,将整艘“应龙”笼罩其中。
在雾气的遮掩下,玉藻前飘然落在了“应龙”的甲板上,不紧不慢地朝着舰桥行去,以大袖掩口,发出“呵呵”的笑声。
敌袭的警报声已经发出,可是在剧烈风暴的强压下,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
南庭大都护并没有登上“应龙”,而是留在了图拉吉岛上,他已经意识到来者何人,毕竟这两个招牌手段太招牌了,如果不是玉藻前,难道会是青丘山的狐仙吗?开什么玩笑!
不过他不清楚这到底是凤麟洲攘道派想要趁乱起事,还是凤麟洲内外的反叛势力联合起来了。
若是前者,那么问题不算很大。若是后者,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便在这时,姚武和老殷先生亲自率领的两路大军也终于从海上围了上来,把舰队彻底堵在了港口之中。
就算这时候再想顶着风暴出港,那也来不及了。
姚武出现在大海之上,风雨不能近身,然后纵身一跃,瞬间跨越数百里的距离,直奔南庭大都护而去。
当初五娘重伤时面对姚武有多狼狈,此时的南庭大都护就有多狼狈,甚至更狼狈。
姚武名中有一个“武”字,乃是姚令之下的武力担当,若是一对一单打独斗,另外三个仙人谁都不敢说自己是姚武的对手,哪怕是老殷先生,也只能说有胜算,具体还是要打过才行。
不过老殷先生是姚武的正经上司,姚武却要听从老殷先生的命令,所以老殷先生安坐不动,主持大局,姚武则担负起擒贼先擒王的任务。
四位仙人联手之下,也的确翻不起什么浪花。
抵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老殷先生等人便彻底控制了图拉吉岛,没有造成人员和财产的损失,就算是升空的“应龙”,也只是正常损耗,玉藻前并没有大开杀戒,一切都如计划的那般。
老殷先生登岸之后,见到了被姚武俘虏的南庭大都护:“西庭大都护已经被俘,现在轮到你这位南庭大都护,只是不知剩下的两位大都护何时也去玉京团聚?”
作为败军之将,南庭大都护只能沉默不语,免得遭受更多的羞辱。
老殷先生不再多言,只是一挥手:“连夜押往玉京,请大掌教发落。”
姚武微微躬身,领命而去。
风暴散去,一轮好大的明月又露出了脸,照亮了恢复平静的海面。
不知何时,玉藻前和大天狗已经悄然离去了,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消息很快传到了秀京,凤麟洲道府震动。
不过有些震动是真的,有些震动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冷眼旁观,暗中冷笑。
李长歌更是大为懊恼,私下对李长诗说道:“再这么骗下去,是自欺欺人,凤麟洲的得失在什么啊?在几个偷偷摸摸的奸细吗?在什么暗中秘密谈判吗?笑话!地肺山保不住,金陵府打不下来,南大陆计划失败,乃至广陵府、怀南府、庐阳府、怀安府都丢了,正面战场一再失利,道德高地半点不存,齐玄素的大军已经推到了齐州的家门口,什么原因?我们还在这里敲山震虎,抓奸细,抓有通齐嫌疑的人,试图保住凤麟洲,不滑稽吗?”
面对李长歌的这番言辞,李长诗只能无言以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风波
张气寒作为在道门浮沉多年的老人,也是一个距离道门最高层只差一步的老人,他的政治素养还是相当过硬,要么不做,既然决定要做那就做绝,而且越快越好。
就在老殷先生控制了东庭北庭联合舰队之后,玉藻前和大天狗秘密前往秀京,姚武和皇甫嵩则率领灵宝道大军一路北上,萨摩藩作为凤麟洲的南方门户,不但没有阻拦抵抗,反而主动打开门户,放任灵宝道的舰队长驱直入,并且提供各种便利。
虽然灵宝道舰队并没有任何进攻行为,但不妨碍秀京再次震动。因为先头舰队已经驶入了秀京湾,舰炮可以直接打到秀京的城头。
与此同时,甲寅灵官所率领的灵官部队也自萨摩藩登陆,同样是一路北上,沿途各处皆不阻拦,任其通过,已然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协议。
负责兵事的掌府大真人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态度,熟视无睹,更是透着诡异。
原本还在搜捕奸细间谍的原北辰堂成员一时间不敢再有动作,上面的李长歌和李长诗也没有任何表态,更是让他们倍感惶恐。
许多有心人已经隐约明白,那个传闻大约不是谣言,张大真人恐怕真地投敌叛变了,要以凤麟洲为礼物,向那位年轻的大掌教换取不被清算的承诺乃至更高的禄位。
当然,现在还未挑明,只要张大真人还没有正式表态传讯天下,那么这种话就只能在私底下说一说,谁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张气寒召开了凤麟洲道府全体议事,也就是道府大议,凡四品以上,都要参加。
李长歌、李长声、玉藻前等人也被特邀列席议事。
张气寒亲自主持议事,由陆玉沉宣读了《关于和平解决凤麟洲问题的协议》。
“为迅速缩短战争,获致天下公议之和平,确保农、工、商之基础,并促成天下彻底和平之早日实现,经双方协议,公布下列各项:
“一,自此协议正式发布之日起,双方结束一切敌对行为,结束内战,实现统一。
“二,过渡时期双方派员建立联合办事机构,处理有关军政交接、治安维护等事宜,确保凤麟洲秩序稳定。由殷九阴担任该机构主事,由陆玉沉担任该机构副主事。
“三,就地对凤麟洲之陆军、水军、飞舟部队进行改编。改编后,原凤麟洲有关部队将编入凤麟、婆罗、罗娑三洲三道联合舰队,由两位副掌教大真人统一调度。
“四,对凤麟洲道府有关人员实行‘既往不咎’之政策,保障其人身和财产安全,并允许其在限定时间内离开凤麟洲。
“五,经玉京太上议事批准,正式成立凤麟洲选区,筹备选举产生金阙大议成员。
“六,有关……
整个议事堂针落可闻,只有陆玉沉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条又一条,总共十二条。
李长歌和李长诗的脸色已经变了。
议事堂外,大坪左边伫立着丁未灵官的灵官队伍,大坪右边伫立着李长歌带来的灵官队伍。
两个灵官队伍泾渭分明,剑拔弩张的同时,又都紧紧盯着议事堂的大门。
终于,李长诗拍案而起:“够了!你们要干什么!”
陆玉沉缓缓合上手中的卷宗,没有去看李长诗,也没有回应李长诗,而是直接问道:“以上十二项以及附件各条款,不知诸位道友是否同意?”
若是其他时候,陆玉沉当然不敢冒犯一位仙人,更不敢如此傲慢,可今天不一样,此时他代表了张气寒,这个会场也不是一个李长诗就能翻起大浪的。
议事堂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同意”之声,而且声势越来越大。
许多原本还在迟疑的人,见同僚们纷纷响应,也随了大流,开口表示同意。
掌府真人景天明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猪肝色,环顾左右发现自己是少数派之后,又惊又怒又怕,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你们、你们这样做,报告国师和紫极大真人了吗?”
陆玉沉望向张气寒,看到张气寒的眼色之后,给出了答复:“议事结束之后,这份协议会明传天下,使天下人闻知,帝京方面自然会清楚的。”
听到陆玉沉这样说,景天明也不知该说什么,又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接着是李长歌站了起来,沉声道:“如果说打了败仗,被人家兵临城下,要达成城下之盟,无论条件如何苛刻,我都认了。可如今却是不战而降,你们如此这般,怎么对得起国师?”
国师领导太平道多年,还是深入人心,不少太平道之人,包括刚才喊“同意”的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面对李长歌。
不过凤麟洲的本土势力却是不以为然,只是望向张气寒,甚至不乏幸灾乐祸之人,凤麟洲战事的时候,国师杀了多少人,现在让他们念国师的好,那是强人所难了。
便在这时,张气寒终于站了起来:“刚才小国师说了‘不战’二字,我深以为然,若是开战,把凤麟洲打个稀巴烂,那么此协议中的‘和平’二字又从何谈起?”
张气寒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他对视,方才说道:“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道门本是一家,倒也不必强分谁胜谁败,只要道门赢了就是最大的胜利。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平道已然到了悬崖边上,如果要讲错误,这是李长庚犯下的弥天大错,我个人以为,李长庚已经不能继续担任太平道大真人之职。”
李长歌高声道:“既然国师不能担任太平道大真人,那么依照张大真人的意思,谁堪当此任?不会是张大真人你自己吧?”
张气寒淡然道:“这就要以玉京是从,以大掌教是从,以太上议事是从,以公议是从。”
同样列席议事的玉藻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破天荒地没有掩口,正色表态:“一个人的毁败和一个道统的成败相比,孰轻孰重?值此关头,关系到凤麟洲千万生灵的新生,容不得半点犹豫计较。”
张气寒接过话头:“毕竟共事一场,看在多年同道的情分上,愿意留在凤麟洲的,我多谢了。愿走者,请把话讲明,办理好交接手续,请自便就是了,去帝京也好,回蓬莱岛也罢,我绝不阻拦,我说话算数。”
斋王佩剑,站在张气寒的身后,如同一名侍卫。
大天狗收起了翅膀,坐在玉藻前的身后。
议事堂内又是沉默片刻,掌府真人景天明缓缓说道:“多谢大真人网开一面。”
李长歌闭上了双眼。
李长诗也沉默不语。
形势比人强。
张气寒敢召开这个议事,还敢让两人列席,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真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李家人。
若是李长歌有齐玄素的一身修为,自然还是两说。
可惜李长歌没有。
所以李长歌也忍不住在想,玄圣的遗产为何没有落在李家人的手里,反而落在了齐玄素这个外人的手中?
玄圣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日都想了什么,宁可相信远在万里之外的澹台云,也不相信身边的李家人,这是为什么?是玄圣看破了东皇的心思?玄圣对李家人失望至此吗?
张气寒不再说话,只是看了陆玉沉一眼。
陆玉沉心领神会,开口道:“还有愿意离开凤麟洲的,请举手,我好做统计。”
先是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然后又有其他人也举起手来,总共有二十几人,这些都是李家人或者秦家死忠,大部分人还是纹丝不动。局势很清楚了,就算回到齐州也要面对玉京大军,局势还是不容乐观,与其日后沦为阶下囚,倒不如跟着大真人临阵起义。
陆玉沉接着说道:“大真人说了,愿走者悉听尊便,不过诸位必须遵照协议的各条款严格执行,保证临行前不做任何画蛇添足之事,不死伤一人,不毁坏一砖一瓦,谁妄图阻拦谁就是罪人。诸位能够保证吗?”
低沉的应答声音稀稀落落地响起:“保证。”
“能保证。”
“能。”
张气寒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举手的人可以放下手了,沉声道:“那么,现在我宣布《关于和平解决凤麟洲问题的协议》自即日起正式下达施行。”
张气寒又把目光转向了李长歌和李长诗:“请两位给国师带一句话,我张气寒无愧于太平道,若是李道兄继续倒行逆施,那么败亡之日当在不远。”
李长歌不发一言,当先转身离开议事堂。
李长诗、景天明等人也纷纷起身,跟着一起向外走去。
议事堂外,来自齐州的灵官方阵转步,整齐地跑出了大坪门外。
几个时辰后,秀京城外的港口,各种各样的箱子紧急搬入飞舟,这都是私人财产。
舷梯处,灵官们正在查看张气寒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秘书护送家眷登上飞舟。
道士们再次回望秀京,这个奋斗了多年的地方,不由感慨万千。当年攘道派闹得那么凶,他们没有离开,而是跟着清微真人打了回来,可今天他们却是不得不离开了,此一别,不知余生是否还有重回此地之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闲来垂钓碧溪上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齐玄素在忙碌之余,突然有了钓鱼的兴致,便要带着小殷去瑶池边钓鱼。
小殷起初还流露出不屑一顾的态度,遥想当年,她在南洋都是钓鲸的,那才叫鱼,瑶池的这点小鱼小虾,还不够塞牙缝的,她都懒得钓。
不过齐玄素告诉小殷瑶池里的鱼不是普通鱼,而是龙鱼,都有蛟龙血脉,小殷的贪食原罪顿时压过了傲慢原罪,又同意跟齐玄素一起都钓鱼了。
只是真正开始钓鱼的时候,小殷根本坐不住,没坚持半个时辰便把鱼竿往湖堤上一插,又在鱼竿上栓了个铃铛,本人则往“竹夫人”上一躺,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齐玄素见此情景也只能摇头,继续手持鱼竿安坐不动,不用神通道法,有鱼无鱼,全看缘分。
小殷睡觉也不老实,在“竹夫人”上像大虫子一样左扭右扭,不断蛄蛹,然后一个不小心从“竹夫人”上滚了下来,终于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自己的鱼竿,绑在鱼竿上的铃铛就没响过。
不过旁边的齐玄素倒是收获颇丰,鱼篓里已经有三尾龙鱼了。
小殷大声道:“老齐,你是不是趁着我睡觉的时候作弊了?”
齐玄素道:“你睡觉我钓鱼,你一无所获,我收获颇丰,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这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小殷才不信呢,大眼珠子一转,开始思索如何用神通作弊。
说话间,齐玄素的鱼竿又动了,齐玄素直接扬起鱼竿,一条泛着金色的龙鱼跃出水面。
“愿者上钩。”齐玄素不紧不慢地把龙鱼从鱼钩上解下来,看得小殷咬牙切齿,恨不得哇哇大叫。
便在这时,姚懿快步走了过来,在不远处站定,没有急于开口。
齐玄素将龙鱼放入鱼篓之中,问道:“凤麟洲有消息了?”
姚懿这才说道:“大掌教,殷老刚刚传回消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凤麟洲完美收官,如今的凤麟洲又是道门的凤麟洲了。”
齐玄素放下鱼竿:“好,很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老了难免会脑筋陈旧,可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奢望,经历的事多了,做事就谨慎,就老成。有时候,还得看老人。”
姚懿附和道:“大掌教所言极是,凤麟洲那边还真是老人赢了年轻人,李长歌狼狈而走,张大真人传讯天下,宣布凤麟洲问题和平解决,天下为之震动,据说帝京城内人心惶惶,也是人心浮动。”
齐玄素望着瑶池湖面:“如果国师有心,那么他该在这个时候宣布辞职下野,将太平道的大权交给清微真人,让清微真人来跟我们谈判,争取宽大处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姚懿迟疑了一下,说道:“现在看来,国师还没有这个意思,仍旧坐镇彭城。”
齐玄素道:“也罢,天要下雨,随他去吧。既然凤麟洲问题得到和平解决,那么按照协议我们该兑现承诺了。如今是战时,事急从权,不必严格遵守年限限制,现在就临时召开一次中枢议事,补选平章大真人张气寒为太上议事成员、太平道大真人,并且对殷九阴的职务进行调整,待到凤麟洲道府的过渡期结束,双方交接完毕,免去其紫霄宫首席辅理的职务,任命其为凤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凤麟洲三教议事首席,由你出任紫霄宫首席辅理,至于次席的人选,再研究吧。”
姚懿自然是高兴的,这意味着他从有实无名转变为有名有实。
这次紫霄宫升格,权力大增,不再是大掌教的秘书班子那么简单,还收回了昆仑道府和玉京的兵权,由此把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升为副掌教大真人一级,不再局限于弥罗宫。
紫霄宫首席辅理事实上成为弥罗宫的首领,姚懿以次席的身份主持弥罗宫的工作,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而令不行,现在算是走完了最后一步。
小殷耳朵灵,听到了齐玄素和姚懿的对话,立刻觍着大脸凑过来:“我来当次席吧,我觉得我可以,我已经领悟了当大官的真谛。”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就你?”
小殷狠狠一拍胸膛:“在这种时候,我要当仁不让,身为小掌教,我愿为大掌教分忧,为老姚分劳,苟利道门生死……”
齐玄素抬手制止:“打住,你给我打住。我看出来了,你的确领悟了一些东西,这话是一套一套的。我倒是不怀疑你的能力,我也不怀疑你对道门的忠心,我只怀疑你的恒心,怕你是一炷香的热度。真要让你当上了次席,不出三天你就嫌烦,不出十天你就嫌累,到时候你撂了挑子只想要快乐,你让我怎么办?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小殷大声道:“我才不会呢,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齐玄素也不废话:“那你敢不敢跟我立字据画押呢?”
都说用神通才能打败神通,小殷顿时有点发虚,还没到一炷香呢,这热度就要维持不住了。
最后小殷只能说道:“你太混了,我不能立这样的字据。”
姚懿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在私底下,小掌教一贯是没大没小,大掌教也从不在意,这才哪到哪,小掌教可是敢用头槌痛击大掌教的。
齐玄素不再理会小殷:“张无恨、张无用中选一个,至于姚武,我另有安排。”
姚懿心里明白,他是姚家人,再弄一个姚家人做次席,紫霄宫就成了姚家的天下,所以大概率要提拔一个张家人来制衡。当然了,选小殷也不是不行,大掌教真想推动此事,以大掌教如今的威望,同样推得动,只是现在看来,大掌教并不想这么做,也无意给小掌教铺路。
姚懿作为齐玄素的近臣,大概能猜出齐玄素的心思,既然大掌教动过让张无恨作为天师过渡人选的心思,那么一个参知真人难免不够看,得是平章大真人才行,如果不出意外,张无恨会接任紫霄宫次席。
这样也好,张家人说不出什么,反正肉是烂在你们张家的锅里,这是大掌教惯用的手段,谁也不能说大掌教对不起张家。
姚懿正要退下去,准备去召开中枢议事。
齐玄素又叫住了他:“对了,现在是战时,如果中枢议事的各位平章大真人不方便亲往玉京,那么允许他们远程参加议事,毕竟只是投票选举副掌教大真人而已,又不是选举大掌教。另外,你以紫霄宫的名义给张大真人发一封公函,请他在凤麟洲的局势稳定之后,亲自来一趟玉京。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谈。”
“是。”姚懿又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齐玄素不再钓鱼,一指鱼篓,对小殷说道:“这都是你的了。”
小殷毫不客气道:“这都是我钓的。”
“没错,都是你钓的。”齐玄素起身离开此地,准备处理公务。
随着正式收复凤麟洲,战略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齐玄素要准备召开太上议事,与六位副掌教大真人确定最后的战略。除此之外,齐玄素也要准备“御驾亲征”,毕竟作为道门的最高战力,他一直坐镇玉京未免太过浪费了。
齐玄素离开之后,小殷背起鱼篓,扛起鱼竿,开始紫霄宫迅游,见人就说自己今天钓到了大鱼。
人家她吃了吗,她反问人家怎么知道她钓到了大鱼。
齐玄素回到微明殿,徐小盈又过来禀报:“大掌教,太一道大真人来了。”
“请。”因为是老熟人,齐玄素也不客套相迎,直接绕过书案坐到椅子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齐玄素稳固了大掌教的权威,已经可以伸一伸脚,更为从容。
金阙改制之后,取消了世代传承的真人称号,“慈航真人”“东华真人”“清微真人”等等都将成为过去式,不过正在使用的真人称号,也不必改口,所以上上下下仍旧称呼慈航真人、清微真人。换而言之,苏元仪将会是最后一位慈航真人。
“恭喜大掌教。”苏元仪进来时面带喜色,显然也知道了凤麟洲的消息。
“同喜,是道门之福,也是凤麟洲之福。”齐玄素示意苏元仪请坐。
苏元仪坐在齐玄素的对面:“既然拿下了凤麟洲,那么发动总攻便要提上日程了。”
“是啊。”齐玄素点头道,“我们把秦李联盟逼到了江北平原上,从三面合围,要毕其功于一役。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在这个时候,我们万万不可沽名学霸王,要力求完美收官。所以我的想法是,太上议事的七位成员,六人到前线去,亲自领军指挥,一人坐镇后方,负责军需后勤。”
苏元仪大概猜到齐玄素的想法了,天师有正一道,地师有全真道,澹台震霄有灵宝道,五娘有大掌教一脉,张气寒也有凤麟洲作为根基,唯独她这个太一道大真人还是个空架子。
退一步来说,代表太平道的张气寒久在地方,真让张气寒坐镇玉京,他很难有效调度各方,凤麟洲那边也离不开张气寒,反而是浪费。苏元仪久在玉京,最为合适。
果不其然,齐玄素说道:“我的意见是,请你留守玉京,稳固后方,做我们道门的萧相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忽复乘舟梦日边
到了此时,齐州方面已经没有跨海进攻凤麟洲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麟洲改旗易帜。
高层方面,主要是张气寒和老殷先生的交接,虽然玉京方面还没有正式下达任命,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张大真人要高升太上议事,老殷先生接替张大真人,大家都高兴。
毕竟从策反张气寒开始,就是老殷先生负责有关凤麟洲的事宜,此时让老殷先生接手凤麟洲也是合情合理。虽然凤麟洲道府上下都是太平道的人,但不要忘了老殷先生是什么人,他是东皇的谋主,乃是太平道的元老人物,太平道之人没什么不服的,也不敢不服。
东皇离世之后,老殷先生在内斗中失势,退居鬼国洞天,那也是直属大掌教,直到六代大掌教时期,三大阴物的领导权才被地师篡夺,不得不听从地师的号令。
这笔糊涂账没法细算,使得老殷先生跟每个山头都有渊源,这是老殷先生的优势,哪里需要他,就把他往哪里搬。
别人就不行,若是换成兰大真人或者齐教正,免不得有些太平道之人要说全真道之人凭什么领导我们太平道?三道之争多年,许多观念已经是深入人心,隔阂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消除的。
齐玄素当初同意老殷先生负责此事,也是有这个思量。
张气寒收到紫霄宫的公文之后,认为凤麟洲大局已定,不必等到一个月过渡期结束,就可以前往玉京觐见大掌教。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是张气寒不得不做的,那就是组建凤麟洲选区,这个也简单,本质上就是道府大议,一套班子两块牌子。
大掌教搞的这一套,就好像开了一家客店,又是跑堂,又是杂役,又是账房,看着挺齐全,也很专业,实际上跑堂、杂役、账房都是一个人。
就拿凤麟洲道府来说,又是府主议事,又是道府大议,还有三教议事,最后能拍板的都是掌府大真人。
组建凤麟洲选区,是为了选出参知真人。掌府大真人的人选已经定了,可是掌府真人的人选还没定,张气寒想要努力一下,让自己的衣钵传人陆玉沉出任凤麟洲道府掌府真人,就如兰大真人让衣钵传人徐教容出任北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
虽然齐玄素进行了改制,但是没有动摇选举的根本逻辑。
道门的掌府真人要经过道府大议选举这道程序,不过在选举之前要由金阙进行提名,通常情况下,道府大议的选举结果必须与金阙的提名人选一致。
基本流程就是:首先是大掌教动议提名,太上议事讨论通过,然后道府大议选举,将选举产生的结果报太上议事审批,确认提名人选和选举结果一致,最终经太上议事批准之后,当选的掌府真人正式任职。
中间的选举只是走个过场,不过也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太上议事暂时没有合适人选,道府大议直接选举,然后将选举结果提交太上议事,然后由太上议事在事后批准选举结果,这种情况虽然少,但也是可以的。
张气寒的打算就是先进行选举,然后由他当面向大掌教提交选举结果。大掌教大概率会同意这件事,毕竟他这个太平道大真人干不了多少年,还是要为下一代考虑。
这也是道门的默契,除了张、李、姚这种顶尖大家族,一般家族不直接提拔子侄,尤其是子侄们不争气的情况下,会提拔资历更深的年长弟子,待到弟子上位之后再去提拔照顾师父的子侄,师父的子侄再去提拔弟子的子侄,循环交替,两个百年世交就初见雏形。这当然很考验人品,所以收徒弟是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要看准人,一旦认准了,那就是当成子女培养。
张气寒准备举事,陆玉沉全程参与,是张气寒最信任的人,这就是上阵父子兵。
甚至齐玄素本人也是这个路数,七代大掌教提拔了齐玄素这个弟子,待到齐玄素上位大掌教,又反过头来照拂裴家。
裴家敢跟姚家打官司,说到底还是仗了齐玄素的势,齐玄素之所以愿意给裴家撑腰,是顾念师父的情分,一环套一环,人情大网就这么铺开了。
处理完这件事后,张气寒踏上了前往玉京的路途,过境南北婆罗洲,进入昆仑道府,最终抵达玉京,不在城外降落,而是直入紫霄宫瑶池。
大掌教齐玄素带着小殷、姚懿亲自相迎。
张气寒快步走下舷梯,主动向大掌教行礼:“有罪之人张气寒见过大掌教。”
齐玄素双手托住弯腰的张气寒:“大真人是有功之人,是道门的功臣。”
短暂的寒暄之后,双方没有去侯王殿,而是去了微明殿。
齐玄素稍作说明:“大真人不是外人,就不去侯王殿搞那些虚礼了,我们直接来微明殿谈事情。”
张气寒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更放心了,侯王殿是给外人用的,能进入大掌教的书房兼签押房,才是自己人。
还是那方不那么严肃的小茶几,从五代大掌教开始,历经三任大掌教,现在迎来第四任大掌教,也算是见证了历史的变迁。
齐玄素当仁不让坐了正中主位,张气寒和姚懿一左一右,这里没有小殷的座位,齐玄素让她干一点秘书的事情,给三人上茶。
“我第一次坐在这里,是跟七代大掌教谈论有关西域重开商路的事情,当时姚大真人也在。”齐玄素说道,“总感觉过去了很久,可仔细一想,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
姚懿感慨道:“这两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张气寒道:“虽然我远在凤麟洲,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旁观者清,在我看来,中原的情况,道门的情况,几乎是一天一个情况,有目不暇接之感。”
齐玄素道:“我很不喜欢稳定压倒一切的说法,太武断了,太一刀切了,也太过懒政了,稳定压倒一切的结果就是最终压倒了稳定,还是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可道门现在的情况恰恰是要尽快稳定下来,不能再变来变去,所以这次请张大真人来京,主要有两件大事。”
张气寒顿时肃容,凝神以待。
齐玄素说道:“第一件大事就是尽快通过金阙中枢议事选举太平道大真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张大真人,没有人比张大真人更适合这个位置,也算是众望所归。如此一来,太上议事终于满员了。”
这件事在张气寒的意料之中,不过一日没有确定下来,心就一直悬着,现在大掌教亲口定下,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说是选举,现在中枢议事的席位都没满,说到底还是要看大掌教的意思。
齐玄素接着说道:“第二件大事,便是我们刚才说的,道门不能再乱下去了,既然凤麟洲的问题已经解决,各项时机也已经成熟,所以我决定召开太上议事,确定战略决战的有关事宜,尽快实现天下之实质和平。正一道大真人和灵宝道大真人职责所在,不能亲自参会,分别由张拘成和皇甫极代为参加议事并发表意见。不过另外几位副掌教大真人,包括张大真人在内,紫霄宫齐大真人、太一道苏大真人、全真道姚大真人,都要参与议事。”
张气寒正色道:“是。”
姚懿插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先用餐吧,下午还要举行中枢议事。”
齐玄素站起身来:“好,那就先到这里,其他问题,等中枢议事结束之后再慢慢详谈。”
张气寒也随之起身,他是凌晨出发,起航的时候天上还挂着月亮,行至中途,月亮变成了太阳,这让他想起了伊尹拜相之前梦到自己乘舟绕日月而过的典故,是个好兆头。
如今看来,他成为副掌教大真人,的确是个好兆头。
第二百章 战略决战
仙人们餐风饮露,可以不饮不食,之所以还要安排宴会,不过是多年生活习惯的延续,而非必要需求。就算有吃喝的需求,这种宴会也是偏向于典礼仪式,或是一个社交场所,而非满足口腹之欲。
当然了,也有不开窍的,比如说小殷,每次设宴都到场,也不说话,坐下就是吃,把大掌教的脸都丢尽了。
一场午宴结束,下午的中枢议事如期召开,因为大掌教特许远程参加议事,所以议事的时间很灵活。
至于议事的结果,虽然大部分太平道成员都缺席了这次议事,但张大真人还是高票当选为太上议事成员、太平道大真人。
国师李长庚成为齐玄素上位之后第二个被正式免职的副掌教大真人。
第一个被免职的当然是前任全真道大真人姚令。不过相较于姚令的处理结果,李长庚的处理结果就比较奇怪。
姚令被免去职务和道士品级,剥夺一切名誉,开除道籍,列为反道门集团主犯。李长庚只是被免去职务,却没有被剥夺名誉,也没有被开除道籍,甚至还保留了一品天真道士的品级。换而言之,现在的李长庚更像是退休的老道士,坐老真人那一桌。
这大概就能看出齐玄素对太平道的态度,还是预留了谈判的空间。
中枢议事结束之后,便传出一些说法,都说大掌教夫人像五代大掌教,现在看来,分明是大掌教才像五代大掌教,道理很简单,五代大掌教废掉了三个副掌教大真人,八代大掌教废掉了两个副掌教大真人,只要再废一个,那就追平五代大掌教。
再有就是,五代大掌教只是让副掌教大真人退休,当今大掌教却是杀了一位副掌教大真人,还有超越五代大掌教的空间。
另外,齐玄素同意免去景天明的掌府职务,由陆玉沉出任凤麟洲道府的掌府真人一职,让张气寒彻底心满意足了。
对于齐玄素而言,除了安抚张气寒之外,也的确需要一个熟悉凤麟洲情况的人辅佐老殷先生,陆玉沉还是比较合适的。
中枢议事结束之后,姚懿叫来了莫清第。
“姚大真人。”莫清第十分恭敬。
姚懿摆了摆手:“老莫,有外人的时候可以称呼职务,私底下就没必要这样了,叫我老姚就行。”
莫清第有点手足无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清第本身不值一提,可到底是大掌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你别管两人之间是否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别人想要这层壁障都摸不到边。虽然大掌教谈不上如何重视莫清第,但偶尔还会把莫清第叫到紫霄宫说上几句闲话,所以姚懿对莫清第十分客气,既不想得罪,也是下闲棋烧冷灶。
本来嘛,也没有多少成本,顺手为之就是了。
姚懿客套之后说道:“老莫,明天的邸报发布两则消息,第一则消息是张大真人当选太平道大真人,第二则消息是把我们提前准备好的战犯名单一并公布。”
莫清第点头应下,便要转身离开。
姚懿有点无奈,换成别人,他免不得要敲打一下,可既然是莫清第,他不仅不好敲打,还要耐着性子交代几句:“老莫,记着再把名单检查一遍,不要错把张大真人也列在名单上,要把张大真人的名字去掉,千万不能出纰漏。”
“我记着了,大真……老姚。”莫清第又应了一声,这才离开。
姚懿看着莫清第的身影,摇了摇头,大掌教说得不错,这人实在不是办事的料。
莫清第向外走去,半路又遇到了小殷,莫清第有点怕这家伙,赶忙让开道路,贴着墙走。
可到底还是被小殷看到了,小殷主动凑上前来:“哟,这不是小莫嘛。”
能在小殷这里挂上一个“老”字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莫清第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什么莫叔叔?做梦去吧!哪怕是齐玄素,也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能被喊上一声爹,比如小殷遇到北落师门时就会把我爹是齐玄素挂在嘴上。
莫清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掌教好。”
“小莫要去哪儿?”小殷问道。
莫清第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要去准备明天的邸报。”
小殷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又示意莫清第弯下腰来,抬手拍了拍莫清第的肩膀:“好好干。”
莫清第只能点头称是,暗自苦笑。
小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俨然是紫霄宫中的一霸,就好比农家乡村里的大鹅,都是横着走的。
且不说那份战犯名单如何震动,甚至已经有两个上了名单之人成为阶下之囚,在道门发布邸报的时候,太上议事也在小紫霄宫的微明殿正式召开了。
皇甫极已经从南大陆赶到了玉京,原本打算让他留守南大陆,不过齐玄素与苏元仪商议之后,考虑到一个问题:全真道、正一道、太平道内斗了许多年不假,也合作了许多年,体系都是互通的。可灵宝道不一样,这种大规模军事配合尚属首次,玉京各堂也没有灵宝道出身的道士,最好在玉京留一个灵宝道之人,熟悉情况,便于沟通调度,否则单靠苏元仪很容易出纰漏。
所以齐玄素考虑再三,把皇甫极召到了玉京,让他配合苏元仪主持后勤,同时也顺带让他代表澹台震霄参加今天的太上议事。
齐玄素是最后一个到的,当齐玄素走进微明殿,七娘、五娘、苏元仪、张气寒、张拘成、皇甫极纷纷起身。
姚懿跟在齐玄素身旁,他虽然不参加议事,但负责这次的议事记录。
待到齐玄素坐下之后,其余人才重新落座。
姚懿坐在齐玄素身后的一个位置上,单独一张桌子,摊开纸笔和留影有关物事,准备记录。
齐玄素环视一周,说道:“现在开始议事,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关接下来的战略决战,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随着凤麟洲问题和平解决,各项条件均已成熟,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军事上的事情,只要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便可以进行全军压上,以图决战。换而言之,我们不得不做一个决断了。”
七娘开口道:“所谓战略决战,是为夺取决定性胜利而进行的殊死决斗,是逐鹿之争,我们的决心始终未变,从各方面进展来看,现在进行战略决战是切实可行的,关键是怎么打的问题,肯定会有很多困难,我们要做一个充分的估计。”
五娘道:“现在的局势对于我们来说是顺风顺水,拿下了中州和芦州,现在又有了凤麟洲,我们已经是转守为攻。帝京方面,军事上的优势已经全部丧失了,政治、经济各方面也逐渐走向崩溃,人心浮动,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比较有利的条件。”
张气寒道:“我认为,江北一战打得好,那么基本就是一战定乾坤,以后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天下便可以太平了。”
苏元仪道:“想要打好这一战,战役指挥,后勤补给,任务很重,打仗打的是后勤,是钱粮两项,需要会同玉京以及各地方道府统筹解决。”
齐玄素终于说道:“地方上互不统属,需要强有力之人协调不同道府之间的意见和矛盾,所以我的意思是,包括我在内,诸位副掌教大真人都到地方上去,临机处置一切,只留一位副掌教大真人坐镇玉京,统筹兼顾,我认为苏大真人比较适合,诸位意下如何?同意的请举手。”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齐玄素笑了笑:“很好,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三路大军
决定了六位太上议事成员到地方去,到前线去,可如何分路,谁去什么地方,还要商榷。
所有人都望向齐玄素,大家都明白,既然是大掌教主动提及的,那么大掌教肯定已经有了方案。
齐玄素当仁不让:“在正式议事开始之前,我分别与诸位副掌教大真人交换过意见,地师是今天到的,我们刚刚谈过不久,张大真人和齐大真人到得更早一些,谈得也更早一些,苏大真人一直都在玉京,那就更不必说了。虽然天师和澹台大真人因为军务在身没能亲自到会,但成德大真人和立名大真人分别转达了天师和澹台大真人的意见,我综合了各位副掌教的意见后,进一步明确了我们之前的战略,请大家讨论。”
随着齐玄素的话音落下,一张地图在他身后徐徐降下。
齐玄素转身指着地图说道:“我们以东、西、北三路大军合围江北平原。东线自芦州发兵,先攻怀北府、彭城府,进入齐州境内,继而拿下齐州首府北海府,然后渡过长河,进攻渤海府,切断帝京的出海口。西线分别从西京府和龙门府发兵,渡过长河,进入晋州境内,攻占晋阳府和云中府,继而控制宣德府,对帝京和直隶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最后的北路大军以凤麟洲为跳板,自新罗登陆,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打穿新罗,配合水军攻入辽东境内,直取辽州的辽阳府、幽州的朝阳府,控制辽西走廊,进而攻占榆关。如此三路合围,最终会师于长河以北的帝京直隶一带,在此进行最终决战。”
在座之人都静待下文,因为这本就是道门的既定战略,以优势兵力多路进攻,不仅要从正面张开两只手左右打人,还要从背后来上一脚,关键在于兵力配置。
齐玄素继续说道:“东线方面不变,还是以正一道为主,不算辅兵,共计约十二万余人,以正一道大真人张无寿为掌军大真人,以紫霄宫掌宫大真人齐吾为副掌军大真人,节制东线战事。
“北线方面,以灵宝道为主,组建三洲三道联合舰队,共计约十五万余人,以灵宝道大真人澹台震霄为掌军大真人,以太平道大真人张气寒为副掌军大真人,节制北线战事。
“西线方面,则以全真道为主,共计约十万余人,由我亲自担任掌军大真人,以全真道大真人姚齐为副掌军大真人,节制西线战事。
“掌军大真人主要负责军事指挥,副掌军大真人除了辅助指挥之外,还要负责统揽地方道府、同道府的后勤转运事宜。
“太一道大真人苏元仪留守玉京,负责后勤统筹调度,务必保证物资供应,并总揽玉京政务,再加上灵宝道平章大真人皇甫极、紫霄宫首席辅理姚懿、紫霄宫次席辅理张无恨、紫微堂掌堂真人张拘成、北辰堂掌堂真人周梦遥、天罡堂掌堂真人宁凌阁,组成临时议事,协助苏元仪开展相应工作。大家有什么意见?”
虽然凤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凤麟洲道府掌府真人、紫霄宫首席辅理、紫霄宫次席辅理的具体调整还没有走完程序,但人选基本已经定下了。灵宝道那边还是一团乱,所以皇甫极只是挂了一个平章大真人的职务,跟张月鹿差不多。
按照道理来说,大掌教应该坐镇玉京,总揽全局,指挥调度。这也是可能会有争议的地方。
不过齐玄素这样安排并非没有理由。首先一点,齐玄素本身是道门的最高战力,让他坐镇玉京无疑是一种浪费,其次一点,昆仑道府和紫霄宫的兵力大都调到了东线,西线就显得过于薄弱了,只是防守问题不大,可如果主动进攻,很可能会推不动,齐玄素又不能变出更多的兵力,除非是调动边军,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齐玄素亲自顶上去,以个人武力来弥补整体兵力的不足。
一言概之,七娘和苏元仪推不动程太渊的防线,换成齐玄素亲自上阵,就推得动了,这就是准一劫仙人的实力。
既然齐玄素无法居中指挥,那么干脆就完全放权了,选择相信东线和北线两路大军的主帅,他们可以根据局势变化相机决断,而不必请示。
这个分路也是有讲究的,苏元仪现在是个空架子,所以留守玉京。东线和北线方面,谁家出兵多,就让谁做掌军大真人。天师和五娘已经合作打了芦州战事,也算是老搭档,这次继续搭档,是情理之中。
关键是北线方面,虽然张气寒不是空架子,但也只有凤麟洲道府的一洲之力,还是无法与掌握了整个南大陆的澹台震霄相比,兵力也是灵宝道更多,所以要以澹台震霄为主,这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张气寒和澹台震霄的交集不多,属于初次搭档,不知能否配合好,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毕竟性格脾气这个东西也是难说。
至于西线,齐玄素和七娘这边是最不可能有问题的,毕竟两人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知心知肺,早在齐玄素还在江湖里打滚的时候,两人就是搭档了,如今更是上阵母子兵。退一步来说,齐玄素是大掌教,无论谁来做这个副手,都是齐玄素说了算。
齐玄素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说道:“那就举手表决吧。”
这次仍旧是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齐玄素道:“个人之毁誉、家族之兴衰、道统之传承、道门之统一、天下之太平,皆在此一役了,诸位万不可有半分怠慢。不管平日里有什么矛盾,在这个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相忍为国,不可因私废公,而置大局于不顾。”
众人皆是凛然,齐声应是。
齐玄素又望向一直没有发言的张拘成和皇甫极:“三位掌军大真人,除了我之外,另外两位都不在,正是不能亲自前来,方可见其军务之重之关键。成德,立名。”
张拘成和皇甫极齐声响应:“在。”
齐玄素道:“请你们两位分别转告天师和澹台大真人,两位副掌教都是老成谋国之人,也都是国之柱石,无论资历威望,还是经验能力,都是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此番战起,虽有各种预案安排,但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说一句儒门的话,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两位副掌教但有决断,无须顾虑,可自为之。”
两人齐声领命。
齐玄素最后说道:“这次要在长河以北解决问题,我们积累了有利决战的条件,所谓战略决战,简单来说,就是赌道门的命运,赌天下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词语来替代它,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所有筹码全都压上去了,事到临头,干系天下之重,又忍不住紧张,可越是在这等关头,我们的手越是不能发抖,我们要用这些筹码换取一个完整的新道门。”
第二百零二章 出关
太上议事结束之后,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七娘返回地肺山,开始全面动员。西线面对儒门的程太渊,绝对谈不上好打,虽然有齐玄素坐镇,但秦权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五娘重返芦州,她那边更简单,不仅集合了道门最精锐的主力,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不过他们面对的敌人也是最精锐的,秦李联军已经将自己最后的主力安排在了彭城这个古战场上。
彭城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几十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多少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当初齐玄素和秦凌阁通过“天下棋局”推演,两人也是在彭城这个地方一败涂地,被一战擒双王。
国师还在坚守太平山时,秦权殊就已经让齐王在彭城、南四湖、怀北府一线组织防线,待到国师败退,国师本人亲自坐镇彭城府。虽然国师丢了太平山,但成功突围,底子还在。
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硬仗,也是张家和李家的二番战。
张气寒也要返回凤麟洲道府,仅以路程而言,北线那边是最辛苦的,要先打穿新罗半岛再打穿辽东半岛,行程三千余里,不过秦李联军未必还有余力在这边布置重兵,所以还是东线的负担更重。
皇甫极和张拘成汇报之后则要留在玉京,协助苏元仪处理各种事务。
齐玄素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待张月鹿出关。
齐玄素刚刚上位的时候,张月鹿的存在感还很强,不过齐玄素决心金阙全面改制并拿下芦州的时候,张月鹿开始闭关,便彻底“隐身”了,不仅手头上的事务全部移交给了苏元仪,而且齐玄素改制的时候第一个就拿张月鹿开刀。
严格来说,齐玄素是拿大掌教夫人这个职位开刀。
可以说齐玄素为了表示公正先从自己身边改制做个表率,也可以说齐玄素不认可太后监国那一套。
总之,从旁观者的视角看来,大掌教设伏于大掌教夫人,趁着大掌教夫人闭关,夺了大掌教夫人的权,大有大沛高帝夺齐王之权的架势。
当然,齐玄素本身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想夺张月鹿的权,他只是认为这个夫人制度不合时宜,他早就有将其废掉的想法,所以才要把张月鹿推上天师之位。其实废除夫人制度的“受害者”也不止张月鹿一个,还有慈航真人苏元仪,不过齐玄素给她安排了一个太一道大真人的职务,所以慈航真人欣然接受,坚决支持大掌教的改制。
如此一来,张月鹿就成了无职闲人,没有具体的分管工作,只是一个平章大真人。小殷名义上好歹是齐玄素的专职秘书,那也是有职务的。
现在张月鹿要出关了,齐玄素还要考虑怎么安置张月鹿的问题。如今苏元仪身边的协助之人够多了,也不差张月鹿一个。倒是小殷这个专职秘书不干事,姚懿又不随同出征,要不让张月鹿顶上?
齐玄素只带了小殷,一路往真紫霄宫而去。
何罗神一直守在这里,为张月鹿护法。知道齐玄素要过来,已经主动迎了过来。
随着齐玄素威严日重,这位九娘也不敢造次,十分恭敬:“大掌教。”
“辛苦了。”齐玄素说道,“不过此番事了之后你还不能闲着,大战到了关键时刻,我要到地肺山去,你也一起去。”
何罗神沉声应是。
齐玄素不再多言,取出“三宝如意”,开启真紫霄宫的大门。
毕竟是出关,不是飞升,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异象,大门很快开启,看不清内里的具体情况,只有无尽的紫气涌出,然后张月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紫气之中。
小殷第一个冲了出去:“老张!”
然后小殷一个头槌撞入张月鹿的怀里,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好在张月鹿已经消化了“长生丹”的药力,长生的大门已经打开,迈过那一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轻松化解了小殷的头槌。
齐玄素这才不紧不慢地迎了上来:“青霄。”
张月鹿放下小殷,与齐玄素执手相望,含情脉脉,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冷落的小殷撇着大嘴,双手抱肩,感觉鸡皮疙瘩都要下来了。
九娘则是把视线转向了其他地方。
当然了,已经是老夫老妻,就算小别胜新婚,也不好太腻歪,眼神交流一番就差不多了。
原本是两人四手相握,齐玄素松开其中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仍旧与张月鹿十指紧扣,这也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浪漫了。
随着年龄增长,地位越来越高,到底有些抹不开面子——抛开九娘不谈,孩子在呢。
这么多人盯着,齐玄素也不好跟张月鹿说情话诉衷肠,干脆说起最近的情况:“你不在的时候,天师和五娘打下了芦州,国师退守彭城,凤麟洲的张大真人起义反正,凤麟洲的问题得以和平解决,李家势力全部退出凤麟洲。
“在这种情况下,全面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我召开太上议事——对了,金阙改制基本结束,我确定了‘上’‘中’‘大’三级议事,金阙中枢议事是最高权力机构,太上议事是最高领导机构,由大掌教、五位道统领袖、紫霄宫大真人组成。”
张月鹿终于插口道:“我知道,你以前不止一次跟我提过你的构想。”
“那我就不过多介绍了。”齐玄素说道,“现在太上议事已经决定,分东、西、北三路大军发起进攻,我自任西线战事的掌军大真人,苏大真人留守玉京,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留在玉京,或者跟我去西线。”
张月鹿只是略微思考,便有了决定:“我要去西线。”
齐玄素并不意外,这才符合张月鹿的性格。
小殷立刻大声道:“我也要去!”
“好。”齐玄素没有拒绝,“你也去。”
齐玄素甚至觉得有点滑稽,这简直是拖家带口,老的七娘,小的小殷,再加上齐玄素和张月鹿这两口子,算上东线那边的五娘,老齐家已经是全家上阵。
不过上阵打仗又不是坐地分赃,是凶险事,小殷就差点没了,所以全家上阵反而是一种光荣,大掌教一家身先士卒,对于士气也是一种激励了。
张月鹿是个利落性子,直接问道:“我们现在就动身?”
齐玄素一抬手:“先不着急,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苏大真人交接,明天下午才动身,现在先陪我去一趟祖师殿吧。”
张月鹿一怔,随即应道:“好。”
过去的时候,齐玄素会去安魂司,那里是埋葬师父“齐浩然”的地方,后来齐玄素知道了齐浩然是假的就再也不去了,因为这件事,周梦遥现在见了齐玄素都心虚。
齐玄素示意何罗神不必跟着,只是一家三口去了祖师殿,来到七代大掌教的祭殿,姚令的面具还供奉在这里。
小殷想伸手去碰,被张月鹿一把拍开。
面对老张,小殷不敢造次,只能小声嘟囔几句。
张月鹿帮齐玄素点燃三炷香,齐玄素接过后插入香炉之中,脸色肃穆,面对师父的画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第二百零三章 骑士与风车
从祖师殿出来,齐玄素和张月鹿很低调地回到了谷玄殿,只有夫妇两人,没有其他人,包括小殷和柳湖,都被齐玄素打发走了。
虽然这里是寝殿,但也有一间小书房,只是没有微明殿那么大。微明殿是签押房,书架就像墙壁一样,摆放各种机要卷宗。谷玄殿这边的小书房主要放置私人书籍,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经典的话本,也不知是不是小殷把书落在了这里。
张月鹿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西洋书籍。当初在万象道宫的时候,张月鹿十分抵触学习西洋文,还被石大真人批评过,后来张月鹿决心改正,开始学习西洋文,便买了一些西洋书籍,有圣廷方面的书,也有一些西洋话本。
此时张月鹿拿出的这本书就是西洋人的话本,里面还插了许多书签。张月鹿翻开一页,念道:“我的丰功伟绩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等我的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之时,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纪亦即到来……”
齐玄素道:“我看过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西洋乡绅,自封为骑士,立志要恢复古代的骑士精神,游历四方,行侠仗义,把风车当成巨人,与风车战斗,把旅店当城堡,做了许多荒诞的事情。”
张月鹿说道:“这是一个很讽刺的故事,是天师知道我在学习西洋文后送给我的,初看时我很不以为然,再看时又有些触动。这个西洋骑士活在自己的幻梦中,天师大概想说我也是这样的人,我想要改变道门,又知道打破世家垄断、重新分配、全面改革几乎是搞不成的,我的权力基础就是世家本身,又何谈打破世家?正如一个人站在高台上,却要摧毁自己脚下的高台,可笑又可悲。难怪天师说我只能做一个改良派。”
齐玄素不予置评,只是说道:“人生中有一个永远也解决不了的难题: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
张月鹿叹了一口气:“我后来反复看了几遍,甚至闭关的时候又想起来,此书如刺,倒是刻在了我的心里。书中所记,以平庸实在之背景,演勇壮虚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与实际生活之抵触,亦即人间向上精进之心,与现实俗世之冲突。这个西洋骑士后时而失败,其行事可笑。然古之英雄,现时而失败者,其精神固皆如此,此可深长思者也。”
齐玄素道:“面对现实又要拒绝现实,在坚守理想与妥协现实之间的摇摆。”
张月鹿道:“你好像从不在意这些。”
齐玄素道:“我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知道在意也没什么用,倒是小殷,她是真不在意这个。”
张月鹿问道:“你不觉得我们都是这个西洋骑士吗?”
齐玄素反问道:“跟风车作战?”
张月鹿道:“风车不是真正的巨人,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或者幻象,可道门内部的既得利益群体却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用巨人形容尤为不足,无论是谁,只要想反抗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齐玄素笑了笑:“青霄,你和我也是这个既得利益群体中的一员,不是吗?我得到玄圣的传承,你去了真紫霄宫,小殷成为最年轻的参知真人,这都是道门给我们的,也从来不是平等的。”
张月鹿沉默了。
齐玄素接着说道:“青霄,你有没有想过,我已年过而立,在我这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有多少时间是作为一个普通道士?又有多少时间是作为一个道门的既得利益者?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一个底层道士。可是当我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时候,我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什么身份?当我百岁高龄的时候,那段底层的经历在我的漫长人生中又占有多大的权重?
“仙人为什么会在漫长的生命中失去人性?当你只有一百岁的时候,人间经历是你的全部,是你的一切,是你为之付出性命的东西,可当你有一千岁、两千岁的时候,人间百年又算什么呢?
“假如说,我遇到了一个相差几十岁的前辈,在我只有几十岁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大的跨度,他的岁数几乎是我的一倍。可当我有几百岁的时候,这个跨度还算大吗?当我和他的年龄以千岁为单位时,我和他算不算同龄人?”
“在时间面前,一切都会显得渺小,时间会抹平一切,雄心壮志,不朽基业,海枯石烂,最终一切都会沧海桑田。可你最起码还有底层的经历,长也好,短也罢,终究存在过,我就连这点权重都没有。”张月鹿十分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天师说我和这个西洋骑士一样,是个做梦的人。既然我本就是巨人的一部分,可我又认为自己是个对抗巨人的骑士,那么我到底在和谁作战?是我的幻想吗?”
张月鹿依靠书案站着,齐玄素来到她的旁边,轻声道:“是也不是。同为既得利益者,也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内斗,于是有了这场并不光彩的道门内战。我现在做的,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无论如何,现在的道门还远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更谈不上从外部摧毁道门而建立一个更好的组织,人最需要的是秩序,组织才能提供秩序。所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身在道门,立足当下,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张月鹿笑了笑:“所以你裁撤了大掌教夫人的特权,这也算是以身作则。”
齐玄素玩笑道:“我这是慷他人之慨,主要是慷你的慨,反正我是大掌教,是道门一号,是三教魁首,我的权力不受影响,这叫苦一苦张月鹿,好名声我来担。”
自从成为大掌教以后,齐玄素一直都是端着的,很少这么开玩笑,也就是在张月鹿的面前才能放得开。
张月鹿道:“我举双手同意,坚决拥护大掌教的决定,行了吧。”
齐玄素忽然转过身子,从正面贴近了张月鹿:“青霄,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张月鹿仍旧靠着书案站着:“我只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至于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应该问你自己。”
齐玄素道:“我主要就是想考考你。”
张月鹿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越缺什么就越求什么,我们没有孩子,你就特别宠溺小殷,你自小失去父母,便格外尊重七娘。所以我觉得,大约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认可却又没有的。”
齐玄素抚掌道:“知我者,张青霄也。”
张月鹿看着齐玄素,两人面对面,脸贴脸,气息可闻。
齐玄素道:“我一直想做你这样的人,可我偏偏又做不成你这样的人,因为我骨子里不信这些,诸如文明、平等、均贫富、天下大同,对于我这样一个自小在泥潭丛林里挣扎的人来说,这些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映照在水里,用手一碰就碎了。可你不一样,你对这些深信不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朝着风车发起冲锋的骑士。”
齐玄素微微偏头,把脸搁在张月鹿的肩膀上,说话时的气息呵进了张月鹿的耳朵里:“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心向往之,好似飞蛾扑火。”
张月鹿的嘴边就是齐玄素的腮:“可惜你这只蛾子太大,快要把我这点小火苗扑灭了。”
第二百零四章 离京
次日,齐玄素正式与苏元仪交接了手头上的事务,便带着张月鹿和小殷作别玉京。
此番离开玉京,当然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带足了大掌教仪仗,最后剩下的少部分大掌教亲军都带上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玉京。
自苏元仪以下,周梦遥、张拘成、姚懿、皇甫极、张无恨、宁凌阁等人都前往相送。
齐玄素和张月鹿并肩站在船上挥手致意,何罗神也随行其中。不过相较于巨大的“应龙”,这次的随行人员的确不多,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大部分大掌教亲军还是在东线那边,剩下的这点大掌教亲军也就够摆个仪仗,不过这也意味着大掌教的自信,到底是继姚令之后的道门第一人,不需要什么护卫,天下大可去得。
当大掌教的座舰驶出玉京的范围,玉珠峰方向的港口又驶来四艘护卫飞舟,将大掌教的座舰围在中间,进行伴航。
玉京是道门都城,地肺山曾是道门副都,从玉京去地肺山,就好似当年大齐皇帝从西京府前往龙门府。不过齐玄素没有走直线,而是绕了一点路,从昆仑出来之后,途径星宿海和昆仑山口,降低飞舟高度,眺望了一下扎陵湖和鄂陵湖。
这里当然是个值得纪念的地方,无论是对齐玄素而言,还是对张月鹿而言,也都是个难忘的地方——当年的飞舟就是在扎陵湖和鄂陵湖上空出事。
“当年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纵身一跃。”齐玄素抱着小殷讲述当年的故事,“最后掉到了星宿海中。”
小殷问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你为什么不飞?”
齐玄素怔了一下:“我不会啊。”
“你怎么能不会飞呢?”小殷更惊奇了,她天生就会飞,这就跟本能一样。
齐玄素想了想,好像他初次见到小殷的时候小殷就有天人修为?
什么叫天赋异禀?这就叫天赋异禀,生而天人,齐玄素根本没法比。
小殷十分笃定地说道:“你肯定会飞,这个故事是编的。”
“我就是不会飞。”齐玄素直接将怀里的小殷丢了下去。
只见小殷落入云海之中,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又飞了上来,还绕行“应龙”一周,才重新落回“应龙”的甲板上。
“都是编的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小殷才不信什么惊天一跃呢。
其实小殷见过弱小的齐玄素,两人第一次在鬼关见面时,齐玄素连须弥物都没有,不得不背着各种家当,所以被小殷笑话,由此有了交集。那时候的齐玄素还骑马,那匹马现在还被小殷养着。那时候的齐玄素对上小殷,肯定被小殷吃得骨头都不剩下一根。
不过自此之后,齐玄素的修为一直稳压小殷一头。时至今日,齐玄素和小殷的修为差距就是大人打小孩,别看小殷在别人面前挺横,在齐玄素面前,小殷反抗不了一点。
可能时间久了,小殷的记忆也混淆了,逐渐形成了刻板的老父亲印象,那就是老齐一直很强大,反正比她厉害,能给她遮风挡雨。
既然她从记事起就会飞,那么比她厉害的老齐怎么可能不会飞?既然老齐会飞,那么这个惊天一跃的故事肯定是编出来的,完全不合逻辑嘛。
经过小殷一打岔,齐玄素算是没了追忆往昔的心情,下令让舰队加速前进。
接着舰队又经过措温布的上空,张月鹿看出来了,齐玄素这是要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只不过当初是在陆地上走的,这次改成了大掌教仪仗在天上。那时候的齐玄素只有一个人,如今的齐玄素携家带口。
不仅是身份地位、境界修为不一样了,关键是心态变了。
过了措温布,途径雍州西平府和凉州天水府,进入到秦州境内,不过齐玄素没有急着去地肺山,而是让舰队降落在了崆峒山。
这也是道门名山,更是邀月洞天的起始处,当初兵围地肺山的时候,秦权殊还用他的天子亲军搞过一次神兵天降,自此之后,道门就封锁了邀月洞天。
齐玄素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邀月洞天还有没有利用价值。
进入秦州之后,齐玄素才通知万寿重阳宫他要去崆峒山。
七娘得到消息之后,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出了她的首席秘书,也就是无墟宫掌宫真人姚司,七十二位参知真人之一。
换成其他副掌教大真人,不可能如此随意,不过七娘不一样,除了在太上议事这种正式场合,其他时候她在齐玄素面前还是相当随意,毕竟工作的时候才称职务。
姚司接到七娘的命令,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又不敢抗命,只能火急火燎硬着头皮赶来崆峒山。
也不怪姚司如此忐忑,因为他上次与齐玄素的单独交流并不怎么愉快,那时候的齐玄素沦为阶下囚,可如今的齐玄素贵为大掌教。若是大掌教觉得尴尬,那么倒霉的就是他了,为了避免尴尬,他是半点不敢往玉京凑,没想到这次实在躲不过去了。
不过齐玄素的器量没有那么小,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真要杀姚司,谁也保不住,既然他没杀姚司,那就是决定揭过这一页,不再追究。
当齐玄素的大掌教座舰抵达崆峒的时候,姚司已经提前到了,并且一切布置齐备。其他人没有下船,仍旧在船上待命,齐玄素只是带了张月鹿一起,外加几个紫霄宫的办事人员,小殷则在船上睡觉。
齐玄素与张月鹿并肩走下舷梯,姚司数着节奏刚好上前,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恭敬行礼:“姚司见过大掌教,地师不能亲自前来,让我代为……”
齐玄素直接打断了他:“七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你就不必解释了,她真要亲自过来,我还怕折寿呢。”
这后两句话的确是姚司自作主张加上的,七娘压根就没想跟齐玄素解释,只是让姚司走一趟,姚司觉得有些不妥,生怕是七娘忘了,这才想着解释一番。不曾想被大掌教一眼识破,不过大掌教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也就放下心来,同时再次评估地师与大掌教的关系,如今看来,这母子情分是真的,大掌教也没有一朝得志便猖狂,还是十分尊重这位义母。
在姚司陪同下,齐玄素视察了邀月洞天,帝京方面当然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破绽,他们也从另一头把邀月洞天给封锁了,现在是两头堵,就算道门解开了自己这边的封锁,也没办法神兵天降。
除此之外,崆峒山还有一座造物作坊,规模与措温布湖畔的作坊差不多,同时也是西线的重要兵器作坊。
所以齐玄素也顺带视察了作坊,看望在这里工作的普通道民,展现自己的亲民近民,向广大道士灵官讲话,参观有关工程,听取有关人员的汇报,并提出了指导意见,最后接见有关人士,开了一个座谈会。
张月鹿全程陪同,代替按时睡觉的小殷履行了部分秘书职责——天底下这么多秘书,没有一个能像小殷这样舒服,极大促进了齐玄素的动手能力,教会了齐玄素自己事情自己做的道理,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秘书。
另一边,七娘已经离开地肺山,来到了位于长河边的风陵渡,这里已经是晋州境内。
大战开始之后,从风陵渡到渤海府,从凤麟洲到新罗半岛,战线将会绵延数千里,虽然这场道门内战并不光彩,不足以称之为伟大,但不得不承认,规模极大。
第二百零五章 大军七十万
从总兵力来说,玉京方面总共三路大军,除去后勤辅兵和维持治安的地方部队,西线大军十万左右,东线大军十二万左右,北线大军人数最多,有十五万左右,合计三十七万,算是四十万的兵力。帝京方面要少一些,不过在存亡之际拼命挤一挤,凑一凑,也大概能拼凑出三十万左右的老本,加起来总共七十万。
交战双方加起来尚且不足一百万人,似乎也不怎么多。
只是账不能这么算,这七十万人并非古代号称的百万大军,这是实打实的统计出来的数字,没有虚张声势,没有把辅兵算进来,就是七十万战兵。而且世道不一样了,无论是兵器装备,还是个人素质,都不存在“炮灰”这个概念,几乎人人都有修为在身,从伪仙到先天之人不等,不存在抓壮丁充数,披甲率基本达到了九成九以上,大规模应用配备重火器、飞舟、大型阵法,更不必说还存在大掌教亲军这种特殊兵种。
这样的七十万大军,驱逐一个没被人间天道削弱的全盛域外天魔都绰绰有余。
所以七十万大军铺开之后,战线绵延数千里,几乎整个长河以北都是战场,包括辽东和新罗。
当张气寒返回凤麟洲的时候,澹台震霄也已经抵达凤麟洲,再加上一直都在凤麟洲的老殷先生,三位老派人物进行了一次简短议事。
此时三洲三道联合舰队驻扎在凤麟洲的对马岛附近,靠近九州岛的萨摩藩,与新罗半岛只有一道海峡之隔。
张气寒去玉京参加议事的时候,也是澹台震霄还未抵达凤麟洲的时候,老殷先生的主要工作就是改编舰队,毕竟海军是个技术兵种,形成战力相当不易,不好直接打散,可又要考虑到忠诚问题,那就要进行多方面的思想工作和物质保障,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经过讨论,三人决定让这些投降的铁甲舰担任运输工作,包括运兵和运送各种后勤物资,用婆罗洲的灵官替换掉“应龙”上的灵官,保障飞舟部队,毕竟最终还是要在陆地上定胜负,海军的作用有限。
进攻方向已经定下,也就是新罗半岛。
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存在一个新罗道府,但实际上这个所谓的新罗道府早就被齐州道府吞并了,道门的名册上没有这个单位。
齐州道府与齐州是两码事,齐州道府沿着海岸线一路扩张,从齐州半岛到辽东半岛,再从辽东半岛到新罗半岛,皆由齐州道府管辖,所以才说齐州道府拥有内海。
其实东线大军和北线大军都在攻打齐州道府,只是一南一北罢了,相距何止千里,可见这个道府何等庞大。
日后收复齐州道府,定是要将其拆分的。
在诸多大道府中,江南道府、岭南道府、凤麟洲道府的实际面积不算太大,但是质量很高。蜀州道府、西域道府、南北婆罗洲道府、东婆娑洲道府的质量未必很高,不过疆域广阔,所以以上道府都被列为大道府。
齐州道府得兼二者之长,既有质量,从齐州半岛到直隶之地,乃是江北精华之地,又有疆域,横跨江北、辽东、新罗等地。
如果说昆仑道府因为担负拱卫玉京的职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道府,那么齐州道府就是毫无疑问的第二道府。
齐州道府的内海加上新罗半岛与凤麟洲之间的海域、凤麟洲以东的海域,被称之为东海,从大江入海口以南到南洋婆罗洲,就算是南海了。
随着凤麟洲道府易主,现在东海和南海都在道门的掌握之中,这漫长的海岸线便如常山之蛇,备前而后寡,备后而前寡,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寡。
北线大军在陆地上推进的同时,可以调集海军配合进攻。
两位副掌教大真人,澹台震霄在南大陆面对的敌人是北方圣廷,主要还是陆地作战,张气寒久在凤麟洲这座海外孤岛,对于海战则不陌生,所以两人做了一个分工,澹台震霄主要负责陆军,张气寒主要负责海军,老殷先生虽然不是副掌教大真人,也没有挂“掌军”二字,但是坐镇凤麟洲,协调婆罗洲和罗娑洲,负责后勤。
关键是出兵时机,澹台震霄虽然强横,但是并不熟悉新罗半岛的具体情况,可张气寒不一样,他本就是太平道宿老,对太平道的情况知根知底,又执掌凤麟洲道府多年,对于仅仅一道海峡之隔的新罗自然也十分了解。
因为新罗分别与辽东道府、凤麟洲道府相邻,并不属于边境道府,再加上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气候苦寒又多山,所以除了几个海港,驻扎的道士和灵官并不多,主要靠新罗国自治。
随着太平道在南边一再败退,不得不从北边抽调人手,辽东是秦家的龙兴之地,也是中原的一部分,实力还算雄厚,可新罗这个地方的地位跟大虞国差不多,自然不那么上心。
正如那个著名笑话说的,每当中原衰弱,南边的大虞国,北边的新罗国,必定跳出来抢夺正统,按照他们的说法,长江以南都是大虞国故土,长江以北都是新罗国故土,合着中原这么多人都在长江里泡着呢。
总之李家并不重视新罗,现在这个时候,太平道南北不得兼顾,就算秦家和李家猜到了齐玄素要以凤麟洲为跳板进攻新罗半岛,在凤麟洲易主之后如此短的时间里,再想临时重视也来不及了。此时的新罗半岛必定防备空虚。
张气寒说道:“西线那边大掌教刚刚离京不久,许多情况还不熟悉,再加上西线久无战事,准备也未必充分,肯定不能第一时间发兵。东线这边倒是情况熟悉,也准备充分,士气正旺,无奈要直面秦李联军的精锐,需要把握时机,同样不好轻动。我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当仁不让。”
澹台震霄问道:“张大真人的意思是立刻发动进攻?”
张气寒道:“虽然我和澹台大真人是首次合作,但新罗不过三万左右的地方部队,而我们是十五万精锐大军,陆、海、空三军齐备,以多击寡,又占了先手的优势,我认为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澹台震霄又望向老殷先生。
不是这位曾经的西道门之主没有主见,也不是没有魄力,而是他初来乍到,不好独断专行。
毕竟殷老资历深辈分大,又是大掌教的近臣,张气寒同为副掌教大真人,更是本地的地主。虽然澹台震霄是掌军大真人,但也要注意团结道友,若是三个老道友闹得失和,既不利于开展工作,也不利于推进战事,最终一地鸡毛,谁都讨不到好。
不气盛不叫年轻人,可三人都是老人家了,没有那么大的气性,更懂得相忍为国的道理。
老殷先生道:“我也这么认为。磨合也好,整合也罢,最好的办法还是以战代练,新罗国又是个软柿子,正好拿来练手。当然了,我主要负责后勤,大掌教说得很明白,由掌军大真人负责军事指挥,可相机决断,所以这个决心还得澹台道兄来下。”
张气寒这个副掌军大真人也点头赞同道:“正是如此。”
闻听此言,澹台震霄直接下了决断:“既然如此,那我以掌军大真人的名义正式下达命令,明日辰时,我军自对马岛发兵,跨过新罗海峡,夺取新罗港口东莱府。”
第二百零六章 山河表里潼关路
齐玄素视察完崆峒山,小殷也睡醒了,醒了就喊饿,非要把澹台震霄送的那点血食都给吃了不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整个一饭桶。
齐玄素知道少吃一顿饿不死,干脆不理他,下令起航,正式前往地肺山。姚司也跟随齐玄素一道,反正“应龙”够大,总有姚司的一间房。
小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然后饿得又去睡觉了,不得不说,这大掌教座舰睡起来是舒服。
齐玄素的这艘大掌教座舰主打一个综合功能,作战功能反而是其次,毕竟在设想当中,大掌教作为道门领袖不太可能驾驶飞舟亲自作战,哪怕大掌教仅仅是从旁督战,对于士气的加成已经很大了。换而言之,真到了大掌教座舰不得不直接参战的局面,那么已经不是加装一点作战功能可以挽回的了。
所以大掌教座舰的生活区域还是相当大。
齐玄素此时便在自己座舰专门配备的书房中,张月鹿坐在一旁。
“在想什么?”张月鹿见齐玄素怔怔望着窗外不由问道。
齐玄素回过神来:“我忽然想起儒门关于亡国和亡天下的说法,最早的时候,我还是相当不以为然,觉得是儒门的落后言论,不值一提。可随着年龄渐长,经历的事情多了,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张月鹿对于儒门是有些研究的,直接问道:“具体怎么说?”
齐玄素也不藏着掖着:“每每亡天下,外寇入侵,仆从军的数量都要超过侵略军本身,大多数时候的反抗都是在对抗投靠了敌人的中原人。忘记历史等于背叛,我们不能简单视作朝代更迭。大厦将倾之时,若是不曾尊重试图力挽狂澜的一切努力,只是困在所谓大势的梦呓之中,却把血一般的历史教训进行和稀泥,以春秋笔法修饰,是不对的。所谓得民心者,又如何衡量?外寇入主中原,他们也代表了天心民意吗?不见得吧,只是杀得够多,杀得够狠。你说他们是少数还是多数?若是少数,那些庞大的仆从军如何解释?若是多数,反抗的意义又要如何解释?”
张月鹿想了想,说道:“看来你的思考方向与内战本身关系不大,倒是与三教大议有些关系。”
齐玄素叹息道:“当然,儒门的这套理论也未必全对,这不免让我有些犹疑,我此番筹备召集三教大议不知是对是错,这次改制分权,若是搞得不好,是要遗臭万年的。可是走到这一步,内战的爆发让道门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不得不这样做了。”
张月鹿道:“我觉得大方向是没有错的,不过前路是曲折的,前进两步后退一步,必然会有所反复。”
齐玄素道:“但愿如此吧。算了,不谈这些,我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若是正面战场上打不过,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张月鹿道:“我有一种预感,秦权殊很可能会亲自来到西线与你对垒。”
齐玄素笑道:“这不奇怪,就算小殷做梦也能梦到这个可能,秦权殊的伤应该养得差不多了,他总不能一直坐困愁城。”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中,舰队全速前进,没用多久就抵达了地肺山,大掌教驾临了忠实的万寿重阳宫。
直到此时,齐玄素才知道七娘并不在万寿重阳宫,而是去了前线。
齐玄素终于忍不住了:“胡闹!”
曾几何时,齐玄素很不喜欢这种腔调,不过他成为大掌教后,却越来越顺口了。
张月鹿经过这次闭关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激烈了,平静问道:“七娘该不会是躲着我吧?”
齐玄素一挥手:“没有这样的道理。”
风陵渡位于秦州、中州、晋州三州交界的长河大拐弯之处,过了风陵渡一路往北,便是晋州重镇河东府,再往东北,则是平阳府,此时儒门大祭酒程太渊便坐镇此地,而不是晋州的首府晋阳府。
平阳府位于晋州西南,东倚太岳,与长治、晋城为邻;西临长河,与秦州隔河相望;北起淮阴岭,与晋中、吕梁毗连;南与河东府接壤。整体来看,平阳府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地理位置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处地形轮廓大体呈“凹”字型分布,四周环山,中间平川,是个盆地。
程太渊得知大掌教齐玄素要亲临西线之后,便放弃了河东府,一口气退至了平阳府。
无论是河东府,还是平阳府,都是齐玄素进军路上有着相当战略意义的地方。
三线大军各有各的任务,北线且不去说,东线有三个关键节点,分别是:彭城府、北海府、渤海府,西线同样有三个关键节点,分别是:平阳府、晋阳府、云中府。
所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寥寥几句便道出了晋州的关键所在。
何谓表里山河?
春秋时晋国外临长河,东靠太岳,西靠吕梁,两山之间的地形好似一条西南至东北走向的宽阔走廊,不过这条走廊并非一马平川,而是依次有四个盆地。
风陵渡隶属于河东府,再算上平阳府、晋阳府、云中府,刚好一府一盆地,即河东盆地、平阳盆地、晋阳盆地、云中盆地。
按照程太渊最初的设想,四个盆地可以层层抵抗,不过前提是只有七娘一路大军,可这次全真道分别从西京府和龙门府出兵,最前面的河东府过于突出,两面受敌,再加上大掌教亲临,程太渊为了保险起见,主动放弃了河东府和河东盆地,退到了第二个盆地,也就是平阳府和平阳盆地。
程太渊在平阳府召开了议事——儒门投降道门多年,受到道门的影响,也染上了凡事先议事的习惯。
一位随军的儒门大宗师向程太渊进言:“大祭酒,这次道门大掌教亲自挂帅,虽然全真道兵力上并无优势,但仅凭大掌教一人之武力,只怕晋州也很难守住。所以还是要尽快向帝京求援,皇帝陛下也好,王大祭酒也罢,抑或是其他什么人,总要来上一个。若是只有大祭酒一人,恐怕双拳难敌四手。”
另一人也附和赞同:“正是如此,齐玄素和姚齐二人绝不会自重身份,无论是以多欺少,还是背后偷袭,都是此二人能干出的事情,姚令和皇帝陛下都吃过大亏。”
程太渊微微点头:“正是如此,我已经传讯帝京,陛下也正式给出答复,既然道门的大掌教亲自来了晋州,那么陛下也不好无动于衷,自当与齐大掌教会猎于表里山河之地。不过陛下还有些事务要交接,所以不能第一时间过来,我为了稳妥起见,便先弃了河东府,固守平阳府。”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亦作恍然大悟之态,夸赞大祭酒运筹帷幄,明断万里,又有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晋州定然无忧。
不过这些话,他们自己到底能信上几分,那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毕竟芦州之败和凤麟洲改旗易帜,对于秦李联军的士气打击相当巨大,齐玄素又号称姚令之后的道门第一人,四件仙物在手,由此带给其他人的压力自然也十分巨大。关键皇帝与大掌教在南大陆算是交手一次,最终还是皇帝败了一筹。
此番二次交手,皇帝陛下能否扳回一城,谁也不好说,只是在明面上不好说出来罢了。
第二百零七章 意踌躇
七娘在风陵渡转了一圈,并没有前往河东府,而是扭头去了龙门府,然后才给齐玄素传讯,大概意思就是齐玄素从西京出兵,她从龙门府出兵。
七娘当然可以不去迎接齐玄素,可是七娘不能直接不见齐玄素。
齐玄素也不客气,用“子母镜”跟七娘通话,严厉批评了七娘——七娘这事干得颇有小殷的风范,不着四六,一老一小果真是一脉相承。
如今再也不是七娘隔空给齐玄素一巴掌的时候了,正所谓儿大不由娘,又所谓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七娘只能向大掌教作出检讨。
国事和家事分开,如果齐玄素仅仅作为一家之主,那么他不介意无为而治,可以放任七娘、小殷、张月鹿。可作为大掌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涉及国之大事的情况下,这老中小三代还不真能忤逆齐玄素。小殷敢胡来就要被关到锁妖塔去,张月鹿被撤销了大掌教夫人的特权,七娘刚刚被严厉批评。
这就像一个笑话:以后家里的大事你说了算,家里的小事我说了算。什么是大事?天下大事是大事,于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说了不算,可到了齐玄素这里,这就不是笑话了,而是现实,天下大事他真能说了算。
这便是威福自用,渐有独夫之态。
齐玄素的本意是与七娘开个小会,谁能想到七娘的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竟然不等齐玄素,直接去了龙门府。
齐玄素也不能再让七娘从龙门府回来,只能让何罗神主动去见七娘,留在七娘那边,顺带传达一下他的指示。
倒不是齐玄素要效仿大晋太宗皇帝搞一个平戎万全阵,也不是让七娘麾下大队的迅雷铳阵地向左移动三丈,就是正常议事定下方略,北线那边的三位老兄弟就议得挺好。
虽然齐玄素说了,不必事事请示,但事前不请示,事后总要通报一声,所以齐玄素知情,怎么到了母子二人这里,反倒有问题了呢。
说起来,齐玄素许久没有跟七娘好好交流了,倒是有点生分了。不过七娘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能跟他耍性子吧?诸如娘的受难日那一套也用不到他的身上,到底是干的,不是亲生的,就省略了这道程序。正如齐玄素也不能说一把屎一把尿把小殷养大一样,小殷就是放着没人管,她也能自己长大。
齐玄素把自己的想法跟张月鹿一说,张月鹿表示:“难说,女人的心思不在于年龄大小,说不定是裴家的事情把七娘得罪了,一直憋着一口气呢,七娘也没想到我来了西线,我们两个一贯不和,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眼不见心不烦,她便干脆避而不见了。”
齐玄素一甩手:“国事为重,真是岂有此理!”
张月鹿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七娘,当初姚令把握不住七娘,如今你就能把握住了?”
齐玄素一时无言。
先前他还颇为自得,毕竟是一扫六代大掌教和七代大掌教的颓势,重现大掌教的荣光,现在让七娘当头一击,还是要认清现实,他到底不是五代大掌教,尚且需要努力。
便在这时,小殷跳了出来:“老齐,老张是奸臣!”
齐玄素一怔:“这是怎么说的?”
众所周知,七娘是保殷派的中流砥柱,小殷这个时候当然要站出来为七娘说话:“七娘只是太想进步了,一时忘了汇报,不是故意的。老张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这是在挑拨你和七娘的关系,婆媳之争素来如此,你可不要上了老张的恶当。”
自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小殷明显胆子大了不少,不怎么怕张月鹿了。
张月鹿如今反而性情平和了许多,不再亢龙有悔,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辩解。这也是小殷不再怕她的原因之一,现在的张月鹿看起来比较好说话,好人就要让火铳指着。
齐玄素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七娘是保殷派,你就在这个时候给七娘说话,算是会用心思了,贤得是时候,你也想做贤王吗?”
小殷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齐玄素忽然觉得这个剧情不太对,眼看着开始往宫斗的方向发展,赶忙打住这个话题,挥了挥手,好似要驱散那莫名的诡异气氛。
天可怜见,齐玄素就一个道侣,平日里不近女色,竟然还能闹起宫斗。张月鹿固然是没有这个意思,可架不住小殷这家伙煽风点火。
过了片刻,齐玄素调整好心态:“也罢,也罢,我交代给七娘的事情,无论是修复‘帝释天’,还是修复巫咸,七娘都做得很好,如今七娘把全真道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西线各处战备也都齐全,此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我已经批评了七娘,七娘也做了检讨,便不再要求更多,这件事到此为止。”
齐玄素又“起驾”离开地肺山,直往西京府而去,姚司仍旧随行。不过张月鹿暂时留了下来,倒不是说齐玄素考虑到七娘的心情有意撇开张月鹿,而是让张月鹿代他视察地肺山,确保后勤没有问题,他就不亲自看了。
若是没有什么问题,张月鹿再追上齐玄素会合。若有问题,张月鹿便代表大掌教就地处理整改,虽然齐玄素废掉了大掌教夫人的特权,但账不能这么算,道门压根就没有小掌教这个职务,也不妨碍小殷整天打着小掌教的旗号横行霸道。小掌教尚且如此,大掌教夫人可是正式职务,还能差吗?
齐玄素抵达西京府之后,入驻太极宫,各路真人、灵官、黑衣人都在此地等候——龙门府那边只是一路偏师,西京府这边才是主力。
也就在此时,中州道府掌府真人向齐玄素禀报,秦李联军已经放弃了河东府,全面退往平阳府。
齐玄素下令接管河东府,他的大掌教仪仗也顺势前移,从西京府移驻河东府,不过齐玄素本人没动,而是把小殷派了过去。
经过江南道府的事情和太平山一战,小殷在齐玄素这里的印象分大涨,齐玄素认为小殷不靠谱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接收一座空城不是问题。有他压阵,程太渊也不敢玩弄花样,比如留在空城中偷袭小殷,除非程太渊想死了。
先让小殷过去打个前站,待到与七娘那边会合之后,再兵发平阳府。
齐玄素并不着急,也没有想要打一个时间差,因为这场大战的关键不在于一城一地的争夺,而在消灭有生力量,所谓的“消灭”倒也不意味着杀人,投降、起义、逃散都算是消灭。
如果秦权殊想要在晋州与齐玄素进行决战,且齐玄素赢得决战,那么城高池深的帝京就只是一座空城,等着齐玄素去接收而已。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小殷领了军令,打起大掌教的旗号,乘坐大掌教的座舰,带着大掌教的亲军,前往河东府,算是过了一把大掌教的瘾。
齐玄素留在西京府中,召开了一次小规模议事,主要是认一认人,他是大掌教不假,他是全真道出身也不假,可他在全真道的主要经历集中在婆罗洲道府和西域道府,反而是全真道核心区域的秦州道府、中州道府不怎么熟悉,齐玄素固然见过他们,可这些人是什么性情,优缺点是什么,还是不好把握,齐玄素也只能临阵磨枪了,不快也光。
不过齐玄素的大掌教身份摆在这里,也不会存在哪个人不服指挥的情况,若是连大掌教都不服,那就不是一般的反动了,必须出重拳。
第二百零八章 为往圣断绝学
小殷率军进驻河东府之后,方知大名鼎鼎的鹳雀楼就位于此地。
自小背诗就先背这个:白日依山尽,长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里的“楼”便是鹳雀楼,还有前两句中的“山河”,也呼应了晋州的表里山河。
这首诗的作者就是晋阳人士,全都对应上了。
小殷方知既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的道理。
小殷率众登上鹳雀楼,让人设宴。有人劝谏小掌教:“程太渊刚刚离开河东府不久,要提防杀个回马枪。”
小殷却是浑然不惧,举着酒杯说道:“今日非小掌教在此,而是大掌教在此,程老儿焉能不惧?若是不惧,又何必主动放弃经营许久的河东府?无非是暂避大掌教锋芒,拖延时间,等待援军,而且人老胆气衰,难免色厉内荏,所以我料定程老儿不敢妄动,诸位道友勿要多虑,饮酒便是。”
旁人见小掌教年纪虽小,但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又想起小掌教在江南道府击杀吴光璧,太平山单骑破阵,是为大破太平山的头号功臣,乃知兵之人,而且大掌教就在身后不远,便也放下心来。
众人纷纷向小掌教敬酒。
小殷来者不拒,一口一杯,还不忘把杯底一照。
齐玄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殷这家伙已经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学会抽烟。
此情此景并不严肃,倒是颇有古典帝王将相的浪漫主义。
果然不出小殷所料,程太渊没有动作,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天黑之后,小殷打着酒嗝枯坐在鹳雀楼的最高层,更上一层楼嘛。大概是来时的路上睡多了,此时怎么也睡不着,不过小殷有办法,直接找了三个人,一个念佛经,一个念道经,一个念四书五经。
没过一会儿小殷便昏昏欲睡,抬不起眼皮。
“嗡嗡嗡”的读书声比瞌睡虫还好使。
小殷直接在鹳雀楼上呼呼大睡,没有半点紧张。
好些人见了都啧啧称奇,临大事有静气,东岳崩而面不改色,胸有激雷而面如静湖,可拜上将军。
都说惯子如杀子,那么换成女儿也一样,惯女如杀女,没有什么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的狗屁道理,正常养就行。
齐玄素并非所谓的女儿奴,他对小殷的放任也谈不上溺爱,毕竟小殷想要个大白鹤齐玄素都能换成大白鹅,小殷想要天上的星星齐玄素肯定不会去摘而是让她滚蛋,所以还是别侮辱“溺爱”这俩字了。
齐玄素更多是让小殷野蛮生长,不要变成花圃里的娇嫩花草。齐玄素不需要知冷知热的小棉袄,也不需要女儿的无条件崇拜,作为大掌教的他从不缺少崇拜敬畏,他更希望女儿能够独立自强,哪怕没有他的庇护也能活得很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如今看来,小殷惹祸不少,可能力也的确得到了不小的锻炼,做事逐渐有模有样,没有辜负齐玄素的期望。
另一边齐玄素在西京府梳理完人事之后,等到张月鹿结束地肺山的视察来到西京府,齐玄素这才动身,离开西京府,过潼关,渡过黄河。
这意味着全面反攻开始了。
整个西线大军士气大振,毕竟“给我上”和“跟我上”的区别还是很大,所谓“御驾亲征”的意义十分重大,除了提振己方士气之外,也会给予对方极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也不全是来自齐玄素的修为,哪怕齐玄素只是个普通仙人,“大掌教”这三个字也是不容小觑。
齐玄素没有在河东府停留,只是留下姚司在此地负责后勤转运,将河东府打造成一个巨大的中转兵站,他本人则率领大军进逼平阳府,使得平阳府城内一日数惊,风声鹤唳。
另一边,七娘也从龙门府出兵,渡过长河,拿下历山,继而往东过蟒河,直接对晋城发起了进攻。
齐玄素这次带了何罗神,不过齐玄素自负修为,并没有让何罗神跟随自己,而是让何罗神前往七娘那边效力。虽然只是一支偏师,但有两位仙人坐镇,晋城自然是守不住的,基本就是一战而下。
七娘拿下晋城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进攻潞安府。
从地形而言,此地位于太岳之巅,号称“与天为党”,易守难攻。
只是在两位仙人的面前,也不算什么。
不过潞安府还是挡住了七娘的前进步伐,因为儒门大祭酒王太冲来到了此地,亲自坐镇。
三位儒门大祭酒,张太虚选择了道门,程太渊是坚定的保皇党,王太冲在一番摇摆之后还是站在了皇帝那边。
这里面也有齐玄素的功劳。起初的时候,王太冲态度暧昧,并没有死心塌地支撑皇帝。毕竟任谁也能看出来,道门稳住阵脚之后,皇帝的胜算在逐步缩小,实在没必要跟着皇帝一起落水,站在岸上看翻船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无奈齐玄素明确表态要废黜皇帝,这就是刨儒门的根了。涉及道统之争,那就断没有回旋余地。
毕竟儒门发展到今天,那么多义理都跟一个“君”字有关,齐玄素要把“君”字抹掉,儒门便塌了一半,如何能忍?此为万不可忍者。
王太冲可以坐看朝代更迭,却万万不能看着道统断绝。对于儒门之人来说,这就是亡国和亡天下的区别。
张太虚认为大掌教和皇帝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无非是皇帝世袭而大掌教不世袭,那么儒门之人仍旧可以“侍君”。
这个说法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可不要忘了,大掌教首先是道门的大掌教,自然要重用道门之人,黑衣人有不可替代性,给谁干不是干,可儒生不一样。就拿同道府和地方官府来说,看似一个样,实则大不一样,儒生能干的事情道士同样能干。
张太虚的气学体量毕竟小,又颇有古典色彩,继承了亚圣的部分理念,社稷为重君为轻,更是第一个投奔道门的,道门出于千金买马骨的考虑也好,抑或是其他考虑也罢,安排一个气学当然没什么问题,进不了道府还可以进入同道府,实则不行三教议事也是可以的。
可理学和心学两大派系的体量太大了,想要把他们安排妥当,势必挤压道门之人的空间。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家伙跟着大掌教打仗,除了家国情怀、正统思想、天下太平,也是想要立功进步的,我今天只是个九品道士,总不能打完仗还是九品道士吧?总要往上走一走的。既然要往上走,只提升品级不行,职务也要跟着动吧?
大掌教不愿意彻底清算太平道和太一道,严厉批评了苏元载和张拘成,表明了要保留两道相应位置的态度,那么新的位置从哪来?多余的利益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儒门那里来。总不能是从佛门那里来,佛门那个鬼地方,对于道门之人来说,跟流放差不多。
就拿同道府来说,这不就是扩编出来的职位吗?这些位置不是凭空来的,原来都是有人的。原来被哪些人占着?被儒门的人占着。
齐玄素要稳人心,要犒赏有功之臣,仅仅割太平道和太一道的肉是不够的,还要割儒门的肉,甚至是要儒门的命。
气学已经抢先一步投诚,只剩下理学和心学了。齐玄素此时正倡导三教共和,直接对儒门下手,有违共和的主旨,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摆花瓶已经有张太虚,不需要那么多花瓶,位置不够,所以齐玄素绕了一下,他不谈儒门,而是要废掉皇帝,等于间接绝了理学和心学的退路。
到了此时,理学和心学便是想要投降也不可得了。
反观皇帝,他毕竟是儒门的半个教主,这不是假的,重用儒门之人也是真的,正是因为有了儒门的支持,皇帝才能与大掌教分庭抗礼。那么儒门之人自然要跟皇帝同舟共济,哪怕这艘船快要沉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儒门就是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那么王太冲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横渠四句中的第三句说得好,为往圣继绝学,齐玄素要断往圣的绝学,那么他们就要跟齐玄素斗到底。
道门中的许多老道士虽然对大掌教改制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大掌教做事颇有章法,有的放矢,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胡乱作为。
到底是从道童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大掌教,主政过地方,参与过战事,深入过基层,甚至还混过江湖,对于整个道门体系会有一个直观认识,与深宫里长大的年轻皇帝完全不是一回事。
大掌教当然可以批评苏元载,也可以拿掉张拘成的天师之位,可大掌教必须要有更好的方案。如果只是单纯的否定,那么张拘成和苏元载不会服气,他们背后的天师更是要为两人说话。
于是大掌教提出了这个新方案,本质上是做一个选择,太平道还是心学?太一道还是理学?现在看来,大掌教是正确的,虽然失去王太冲,但得到了张气寒,还有一整个凤麟洲,日后便是清微真人也无不可谈。
道门的肉烂在了道门的锅里。
第二百零九章 又是策反
七娘受阻于潞安府,齐玄素兵临平阳府城下,却没有贸然发动进攻,一则是他估摸着秦权殊差不多应该到了,二则是他在等姚武。
随着凤麟洲问题顺利解决,澹台震霄也抵达前线,北线就没必要安排那么多仙人了,齐教正坐镇罗娑洲,兰大真人坐镇婆罗洲,老殷先生坐镇凤麟洲,再加上两位副掌教大真人,仙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五人之多。这还不算玉藻前等一干投诚的凤麟洲本土势力。
所以齐玄素把姚武调了回来,让姚武去帮助七娘,他再把何罗神调回自己身边,然后发起进攻。
至于为什么不奇袭帝京?反正有这么多飞舟。
道理很简单,帝京大阵太难攻破了,必须沿着龙脉一路打过去,一点点截断地气,才好攻城。若是不把这些城池山川打下来,是没办法截断地气的。
如果不截断地气直接进攻帝京,很可能是久攻不下的局面,敌军再四面合围过来,被人家来一个中心开花,直接就陷于绝地,不能这么打。
与此同时,齐玄素得知王太冲出现在潞安府后,临时任命小殷为特使,转道去一趟位于龙门府的万象道宫见石大真人,向石大真人传达大掌教的指示。
这个指示也不复杂,齐玄素打算故技重施,让石大真人如老殷先生那般,进一步招降或者策反太平道的要人。
既然儒门之人能够想明白齐玄素的用意,那么太平道的人自然也能想明白,大掌教之所以要对儒门赶尽杀绝,不就是为了保全太平道吗?
如今已经有了张气寒这个例子,其他人的心理负担就会小很多,也会相信玉京的诚意,尤其是非李家人士。
只是齐玄素先前还有些犹豫,没有下定这个决心,想着先打下晋阳府,不过王太冲的出现促使齐玄素提前下了决心。
石大真人执掌万象道宫多年,桃李遍天下,严格来说只要在万象道宫进修过的人都算是石大真人的学生,利用好这层关系,很多工作就方便展开。
说起万象道宫,石雨如今已经升了金紫教习。其实齐玄素和石雨并不是很熟,齐玄素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早在万象道宫的时候就是这样,齐玄素是因为莫清第才认识了石雨,因为齐玄素和莫清第也闹不清两人谁更大,便也不好说是嫂子还是弟妹。
嫂子也好,弟妹也罢,这都是实打实的关系,随着齐玄素成为大掌教,石雨也是跟着鸡犬升天。
其实就算不看大掌教的面子,只说莫清第的面子,也足够了。
大掌教很重视青萍书局,将其拔高到与万象道宫相当的地位,兼具了宣传部门的职能,由紫霄宫首席辅理亲自负责,独立于九堂之外,直属于大掌教。
莫清第到青萍书局任职,那就是一飞冲天。别管大掌教如何评价莫清第无能,姚懿如何瞧不上莫清第,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大掌教到底没有忘了老同窗,姚懿都要烧冷灶,不看僧面看佛面,万象道宫方面自然要把石雨安排好了。
如今石雨也是熬出了头,专门领导了一个课题小组,经费大把拿,度支局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准时足额发放。
走在道宫里,看到的都是笑脸。
同僚们见面都驻足低头问好,学生们则满脸紧张,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混个脸熟,又怕冲撞了教习,毕不了业。
刚进签押房,便有个年轻的银青教习凑了过来,说他最近写了篇文章,想要让石老师指导一下,修改一下,若能在青萍书局的刊物上发表,想挂石老师的名字——谁不知道石老师的道侣是青萍书局的实权人物,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又没啥背景,只有紧紧跟着石老师,文章才不会被毙。
石雨随口应承下来,说会给老莫看看,年轻的教习顿时如释重负,点头哈腰,赔笑着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到了课题组,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全都围着石雨转,俨然当成祖宗供起来。石雨随便讲了两句,跟课题半点不沾边,都是些为人和学术一样要脚踏实地的片汤话,一帮人还煞有介事地拿小本子记了下来。
石雨离开课题组,又去参加了个学术议事。
石雨跟一帮特进金紫教习坐在评委席上,看着这些年纪不小的金紫教习挨个上台发言,意态闲适,这些人的文章是不是垃圾,石雨和这些老头们说了算。
不乏有人下台的时候来到石雨旁边,弯着腰,低着头,几乎是半蹲着,希望石老师多批评。也有人希望石老师晚上能赏光,参加晚宴,品尝三十二年的陈年老酿。
石雨觉得有些无趣,随意打发了这些人,因为她晚上还有安排,有个只能女道士参加的私密聚会,是叫五朵金花还是六朵金花来着,成员的父亲或者道侣都是道门实权人物,整天闲着没事,就爱搞这些有的没的,最近又拉上了她,她面子上过意不去,也只好应酬一下。
石雨还听说这些贵妇人私底下玩得很花,她不想被这些人带到沟里,今天应付过去,以后就尽量少来往。
都说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大掌教和夫人在这方面很保守,就跟出家差不多,底下人胡乱开放跟大掌教对着干准没个好,且等着瞧吧,也就是大掌教在打仗,顾不上这些,等大掌教打完了仗,一个个都抓起来。
学术议事结束后,石雨向外走去,又有一个风度翩翩的才子人物过来献殷勤,说石老师的名字如雷贯耳,盼望石老师的指点便如大旱望云霓。石雨扫了一眼,其他都没记住,就记得这个男教习头发茂密,在一众头发稀疏的男教习里十分扎眼。
心闲长头发,手闲长指甲。
石雨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沾笔墨,竟是一日比一日长了,要不做个指甲去?
石雨最终没有理会,且不说夫妻感情不错,退一万步来说,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前些天沾老莫的光,夫妇二人跟姚大真人喝茶,人家姚大真人那才叫风采,难怪七代大掌教愿意把妹妹嫁给姚大真人呢,跟姚大真人一比,这些人多少有点东施效颦,曾经沧海难为水。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几年前,她和莫清第还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短短几年,随着老同窗一飞冲天,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登堂入室,也成为特权阶级人上人了。
正当石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小殷到了。
“哟,这不是小石吗?”小殷大大咧咧道,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一身便服,没穿那身很扎眼的小号真人服饰——因为小殷已经晋升参知真人,道冠和衣服当然要做新的,现在没有新的,宁可不穿。
石雨脸色一变,刚才的石老师的风范顿时一扫而空,赶忙来到小殷身旁,低着头,弯着腰,跟那些教习没什么两样:“小掌教怎么来了?”
小殷老气横秋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石雨毕恭毕敬道:“当然能来,当然能来。”
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小殷得管她叫婶子,可现在她只能是小石。
小殷大模大样道:“石大真人在哪里?我要跟石大真人讲话。”
石雨很狗腿地给小殷领路,又为了照顾到小掌教的身高,上身始终微微前倾,不敢挺直了。至于晚上的应酬,狗屁!几朵金花都比不上小掌教的一根手指头。
这可是小掌教,大掌教的心尖子。宁可得罪姚大真人都不能得罪小掌教。毕竟姚大真人一般不记仇,小掌教可是真记仇,而且小掌教有仇不隔夜,当场就报了。
一路上小殷还“随口”询问了当年那几个“欺负”她的教习,大有想要找回场子的意思。
石雨赶忙说都已经开除了。其实那些人还在,只是石雨到底良心未泯,没有被大染缸完全同化。
小殷这才作罢。
来到石大真人的签押房,听说是小掌教驾到,秘书赶忙通报,石雨这才慢慢退了出去,每退一步,腰就挺直一分,出了门也终于能彻底挺直腰,伸手一摸额头,竟然出汗了。
妈的,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石雨转身向外走去,当她离开这栋建筑的时候,又变回了平日里的石老师、石教习、石先生。
小殷被请进了石大真人的签押房。
虽然石大真人是老资格,但没有托大,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此时他面对的是小掌教?还是未来的九代大掌教?
小殷如实传达了大掌教的指示,石大真人没有推辞,表示保证完成大掌教的任务。
石大真人又问了一些玉京近况,毕竟石大真人已经很老了,要做最后一搏,争取赶上飞升的末班车,所以基本不怎么管事,对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改制也不怎么上心,反正他还是名列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
小殷也不客气,开始给石大真人上课,别看小殷小,对于此类事情却是门清。比如姚懿如今是大掌教跟前的红人,简直就是大掌教的半个谋主了;张拘成起起落落,虽然被大掌教斥责,但家世摆在那里,权力还在,更是负责同道府的有关事宜,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还有大掌教夫人和太夫人的婆媳矛盾,如此等等。
石大真人听完之后,感慨道:“我看大掌教夫人和太夫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改不了。”
小殷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前不久还闹呢,一个耍脾气,一个煽风点火,大掌教都头疼没办法,要不是我从中斡旋,居中调停,两人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石大真人看了小殷一眼,有点不信——这孩子能居中调停?怎么看都不像。
小殷没有离开万象道宫,按照齐玄素的命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会以特使的身份跟随石大真人前往长河以北的各州府,进行秘密策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