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温顺如猫
都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到了攻城这一步,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
所以一般情况下,攻城战是消耗战,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出胜负的,时间长的甚至会拖到数年之久。
攻城尚且如此,攻山就更难了。
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就算天师有天大的神通,也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把国师亲自坐镇的太平山打下来。
如果天师有这等本事,那么齐玄素也不必等西道门的援军了,大可直取帝京。
如果天师有这等本事,那么齐玄素也坐不稳这个大掌教之位,还是早些让位给天师。
无论怎么看,太平山之战都将会是一场鏖战。
不断有战报通过“讯符阵”传递到帝京和玉京。
无论是齐玄素,还是秦权殊,都没有干预指挥,更多是扮演了一个负责后勤的角色。
组织后勤不算难,难的是筹钱。
如今的道门高层各有差事。张月鹿在齐玄素的要求下开始闭关,暂且不谈;天师和五娘组成前敌三人议事,负责芦州战事;慈航真人接过了张月鹿手上的事务,事实上是齐玄素的副手,辅佐齐玄素处理玉京事务,主要负责筹措钱粮,组织后勤,调度神力;老殷先生去了婆罗洲,负责策反凤麟洲;七娘负责西北防线,同时主持修复各种造物。
面对这种情况,齐玄素也只好把张拘成和姚懿都派出去筹钱。
好在道门中枢威严还在,各地还是听从玉京号令,再加上这两人的面子的确够大,倒是没有让齐玄素这位大掌教难堪。
张拘成先一步回京,带回了三千万的巨款,让度支堂上下为之振奋。
姚懿因为身上的任务更多,稍迟了几日,不过也还是回来了,同样是三千万太平钱。
最近几天,云青瓶的脸色好上许多,终于不再是满脸煞气,好似别人欠了她多少钱一般。
都是有功之臣,齐玄素要亲自接见。
齐玄素见张拘成设的是家宴,多人作陪。可是见姚懿就没有那么讲究,只有齐玄素和姚懿两人而已,这是另外意义上的亲近,多少人求而不得。
姚懿向齐玄素详细汇报了此次婆罗洲之行的经过,也包括针对凤麟洲局势变化做出的方案。
齐玄素说道:“殷老和兰大真人如今处于最前线,有关情况他们最清楚,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是他们第一时间知情,又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让他们不必事事请示玉京,可以相机决断,只要事后第一时间汇报就是了。”
这便是给出了先斩后奏之权,意味着极大的信任。
姚懿没有多言,只是应承下来,他会以紫霄宫的名义给婆罗洲道府去函,明确表述大掌教的意见。
秘书这个行当,的确可以影响“主公”,却也要讲究时机把握分寸,顺势而为。首要一点,先确保自己位置稳固。若是整日为他人说情,便要被“主公”相疑与外人私通,机要位置首重忠诚,如此一来,自己的位置尚且保不住,还谈什么其他。
姚懿自担任这“内相”职务以来,只有齐玄素问的时候他才答,很少主动给出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秘书是辅助,而不是纠错。
齐玄素叹了口气:“事情不胜其多,徐辅理到底差了些,你不在的这几日,弥罗宫的公务积压了不少,你怕是不得闲。”
姚懿道:“分内之事。”
便在这时,徐小盈走进了微明殿。
以徐小盈的能力,的确撑不起紫霄宫这一摊子,不能说徐小盈不行,而是执掌紫霄宫的确不容易,若非如此,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也不会被尊称为第四大真人,就算增设五位副掌教大真人,那也是第六大真人。
哪怕是姚懿,也只掌握了紫霄宫的“政”,“军”还是在五娘的手中牢牢掌握着,等于是五娘和姚懿加起来才算担负起紫霄宫的重担。
姚懿何许人物,曾经的地师候选人,太平钱庄首席辅理,让徐小盈顶替他,便如小马拉大车,太过为难。
这便是姚懿的一点私心,他在离开之前,其实有两个人选,一个是能力威望都稍显不足的徐小盈,另一个则是能力威望俱足的六代弟子张无用。姚懿没有推荐张无用,而是推荐了徐小盈,也是怕张无用分他之权。
不过徐小盈仅作为普通秘书还是没什么问题,游刃有余。
“什么事?”齐玄素看了徐小盈一眼。
徐小盈轻声道:“大掌教,老夫人到了。”
这个称呼却是有趣,齐玄素名义上的女性长辈有三位,也就是义母、师母、岳母。
不过这三人的称呼并不相同。
七娘是地师,若是私底下不称呼职务,则要尊称“太夫人”。
盖因大掌教不以皇帝自居,自然不能搞出某太后的说法,故而取古代列侯之母称“太夫人”的旧例。
慈航真人不仅是齐玄素的岳母,更是齐玄素的师母,被尊称为“太上夫人”。
慈航真人首先是七代大掌教的夫人,然后才是张月鹿的师父,如今她的道侣只是飞升了,不是死了,不能把她看作寡妇。在这种情况下,紫霄宫方面便取了太上皇后的旧例——太上皇后与皇太后是两码事,太上皇后是太上皇帝的皇后,太上夫人是上代大掌教的夫人。
岳母称“老夫人”,没有特殊含义,不能与两位平章大真人相提并论,就如普通一品天真道士被称为“老真人”而非“大真人”。
所以徐小盈只说老夫人,齐玄素便知道身份了。
齐玄素的兴致不高——说他有肚量,他的确没有计较岳母早年的行为,并无任何报复之举,最起码面子上还是照顾到了,可他也不想见到这位岳母,很少往来。便是张月鹿也不好说什么,她也觉得当初母亲做得太过分了。
说到底,齐玄素都做到大掌教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吗?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恶吗?
“请老夫人去侯王殿吧,我马上过去。”齐玄素还是站起身来。
徐小盈领命而去。
姚懿本不该多言,却又偏偏说道:“道门的女道士,在上层面前温驯乖顺如猫,在底层面前凶悍乖戾如虎,却是两般面孔。”
齐玄素哑然失笑:“这话未免有些过了,小心女道友们弹劾你。我且问你,裴神符又如何?”
这话也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揭姚懿的伤疤了。
姚懿说道:“在姚令面前,温顺如猫,在我面前,凶悍如虎。”
齐玄素点头道:“这倒是了,如果我等第一次登门时,不是无名小卒,而是东华真人的弟子,想来所见便不是一头恶虎了。”
“好了,你且去弥罗宫,我去侯王殿。”齐玄素向外行去。
在徐小盈的引领下,澹台琼来到了侯王殿。
这还是澹台琼第一次来到这里,七代大掌教在位的时候,她当然没资格来这里。待到齐玄素升座八代大掌教,赶上了道门内战,就连升座大典都省掉了,更没有闲情逸致招待亲朋好友。
澹台琼这次上京,名义上是来看望女儿的,齐玄素也不好回绝,便让紫霄宫安排一下,接到紫霄宫中。
这一路上,澹台琼自是尽享尊荣,直接从上清宫乘坐飞舟启程,偌大的飞舟只有她一个乘客,抵达玉京后也不降落在城外,而是径直开进紫霄宫,落在瑶池之中。
一路上无论是灵官也好,道士也罢,都毕恭毕敬。
象征道门无上之地的紫霄宫就这么向她敞开了大门,就拿这侯王殿来说,那可是招待皇帝、副掌教大真人、平章大真人、参知真人和各国使臣代表的地方,现在她也位列此间了。
虽然她在张拘奇面前嘴硬,但也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是真好,女婿也是真有本事,她撞了大运,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若非女婿做了大掌教,她又如何能与那些“无”字辈的老家伙们平起平坐?怕是连大真人府大堂的台阶都迈不上去。
虽然齐玄素不喜欢这位岳母,但面子上终究是没有表现出来,也就是姚懿这等心腹重臣才敢说上一二,其他人只敢照章办事。
齐玄素看在张月鹿的面子上,到底没有给澹台琼难堪,还是来到了侯王殿,示意徐小盈离开,只剩下两人。
“大掌教。”澹台琼也不是蠢人,见齐玄素进来,立刻起身,口称职务。
齐玄素倒是有了片刻的恍惚,这还是他记忆中凶恶如虎的澹台琼吗?竟是让姚懿一语言中,温顺如猫。
“岳母不必如此,称呼我的表字就是。”齐玄素如此说道,同时示意澹台琼坐下说话,“青霄最近正在闭关,却是不能来见岳母,索性岳母已经到了玉京,便小住几日,等待青霄出关。”
澹台琼犹豫了一下,慑于齐玄素与日俱增的威严,没敢跟齐玄素兜圈子,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大真人府中盛传,大掌……天渊有意让青霄接任天师之位,不知是真是假?”
齐玄素道:“若是天师飞升后,青霄还不能履行天师职责,我有意让张无恨暂代天师之位,不知张家诸老是什么看法?”
澹台琼没想到齐玄素直接给出了肯定答复,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澹台琼
过了良久,澹台琼才开口道:“张家诸老毕竟年事已高,如今说了算的是玉月她爹,最后还要看飞元真人怎么想。”
虽然用了两个称呼,但指的是同一个人,即张拘成。
澹台琼不提齐玄素都要忘了,张玉月和澹台琼关系很好,这俩臭味相投,倒像是亲母女,张月鹿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捡来的。
齐玄素道:“紫霄宫首席辅理是‘内相’,掌管一应内政机要之事,金阙首席参知真人便是‘外相’,负责掌管金阙,若有什么提案或者重大人事任命需要通过,都需要首席参知真人提前疏通,推动议事进程,确保金阙议事能够顺利进行,不至于出什么乱子。这两个位置便如我的左右双手,未必弱于几位副掌教大真人。”
齐玄素没提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因为这个位置既可以是“内相”,也可以是“禁军统领”,掌管着玉京紫府和昆仑道府的大部分兵权。
不过历代大掌教都会加以限制,不会让紫霄宫掌宫大真人两手都抓,一般是用紫霄宫首席辅理进行分权,或者干脆就是大掌教本人亲自掌握兵权,让紫霄宫大真人专注于内政工作,全看大掌教如何安排。
至于姜大真人,主要是因为三师互不相让,又互相奈何不得,最终不得不妥协,从而产生了姜大真人这个最大公约数。因为六代大掌教的一系列操作,紫霄宫的内政权力基本丢光,只剩下大掌教亲军可用,姜大真人可以压制昆仑道府,却也很难指挥昆仑道府,这又导致姜大真人不得不与七代大掌教合作。
总之,姜大真人的权力构成十分复杂,除此之外,还有他自身的威望、大掌教一脉的支持、五代大掌教遗产等等,不可一概而论。
待到姜大真人飞升,如此复杂的情况,齐教正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手?这才有了姚令看准时机,行险一搏,也几乎成功。
唯有五娘,作为姜大真人多年的故交,大掌教一脉的老人,又有齐玄素的鼎力支持,才能接手紫霄宫大真人一职。
齐玄素的安排便是文武分开,让紫霄宫掌宫大真人执掌兵权,而首席辅理专事内政,如今在名义上老殷先生才是首席辅理,可实际上是姚懿这个次席辅理主持工作,老殷先生的去向已定,要接替张气寒担任凤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一职。
在道门体系下,只有掌府大真人这一级才能算是“土皇帝”,寻常掌府真人至多就是封疆大吏。老殷先生干了一辈子的谋主军师,其实并不留恋所谓的“内相”位置,更乐意去做一任“节度使”。正好凤麟洲妖怪众多,老殷先生也不是人,说不得效果比张大真人还要好。
反倒是姚懿只能做这个,如今的姚懿既是重臣,也是孤臣。张家立有大功,张拘成当然可以肆无忌惮,许多事情齐玄素也要忍让几分,如果齐玄素想对张拘成动手,不仅有各种阻力,甚至还有道德上的压力——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可姚家犯有大错,姚懿只能依靠大掌教的庇护才能立足玉京,若是姚懿敢像张拘成这般行事,那么齐玄素便可直接将其拿下,没有任何顾虑可言。
姚懿想要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只能向大掌教效忠。
齐玄素也足够大胆,给予姚懿极大的信任。
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有七娘和姚裴的羁绊,倒也是颇为相得。
总而言之,金阙首席参知真人这个位置,姚懿坐不住。
同理,随着张家势大,齐玄素不得不遏制张家,所以紫霄宫首席辅理这个心腹位置,张拘成也没法坐。
齐玄素点出这一点后便没有再去多言。
澹台琼并非蠢人,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了齐玄素的未尽之意。
于是澹台琼说道:“既然飞元真人没有意见,那么也轮不到其他人置喙。这件事往大了说是道门的事情,是正一道的事情,最不济也是张家的事情,可往小了说,其实就是他们两人的事情而已,只要青霄愿意接班,飞元真人也愿意让贤,似乎没什么问题。”
齐玄素道:“也不能这么说,青霄上位不是做傀儡的,而是要大力整治正一道上下,扫除一些积弊习气,若是无人支持,或者内部关系搞得很僵,也是不好。正好岳母久在云锦山,经常出入大真人府,应该有些见解,也不妨直言。”
澹台琼此番上京,说是看望女儿,实则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就算齐玄素不谈,她也要主动提起,方才不过是以退为进。既然齐玄素主动提及,那么她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为何要让澹台琼出头,还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是大掌教的岳母,也是当事人张月鹿的母亲。
关键澹台琼还是女道士!自道门提倡平等以来,道门对于女道士的优容一日更甚一日,具体缘由且不去说,总之有些话男人不好说,女人反而能说,有些事情男人不好做,女人反而能做。
道门上层男道士嘴上喊着平等,又充斥着一种不跟女道士一般见识的傲慢心态,甚至鄙夷跟女道士一般见识的男道士,更助长了这股子气焰。
齐玄素过去没做大掌教的时候也觉得棘手,真要被女道士闹一下,倒是没什么不能弹压的,就是搞出舆论之后要惹上一身骚,无论输赢名声上不好听,好在他身边不缺女道士,七娘最喜欢做恶人了,她同为女道士,不怕闹,也无所谓名声,倒是帮齐玄素解决了不少麻烦。
所以澹台琼远比张家诸老更为合适出面。
澹台琼直接说道:“不瞒大掌教,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许多族内耆老都来找我谈论此事,话里话外都是一般意思,这天师之位迟早都是青霄的囊中物,她又年轻,还不到四十,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齐玄素不置可否:“我已经说了,若是青霄暂时不能履行天师职责,我有意让张无恨代理天师职务。”
澹台琼道:“正所谓代代相承,当初七代大掌教飞升后便有过此议,同为七代弟子还能否竞选大掌教?最终还是选了天渊这位八代弟子为八代大掌教,可见是代代相承。天师是六代弟子,张无恨也是六代弟子,却是谈不上‘代代’二字,所以大家伙还是认为由一名七代弟子暂代天师职务比较合适。”
齐玄素之所以用张无恨,一方面是因为张无恨身份特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无恨年纪大了,就如张气寒一般,干不了几年,时日一到不退也得退。真要交给一个七代弟子代理,成了既定事实,再想让其退下来就难了,说不定这一代理就是几十年。
张拘成认命了吗?好像认命了,又好像没有认,就如齐玄素补的亏空,如认。
齐玄素缓缓说道:“虽然结果是我这个八代弟子当选为八代大掌教,但当时也是妥协了,同意清微真人这位七代弟子参选。后来清微真人罢选,太平道退席,可与我竞争大掌教的周梦遥周真人同样是七代弟子,可见这个‘代代相承’的说法并无成例。”
澹台琼低下眉眼:“大掌教所言乃是正论,是我说错了。”
齐玄素摆了摆手:“老夫人不必如此,不知老夫人自己是什么看法?”
澹台琼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组织言辞,然后才说道:“青霄是我的亲生女儿,哪有为人母者不向着女儿的,她若能做天师,我自然只有欢喜的道理,没有阻挠的道理。只是知女莫若母,青霄的许多想法,过于激进,未免想当然,如今她在大掌教身边,有大掌教指点约束,倒也还好。若让她承袭天师之位,独自执掌一道,只怕福祸难料。”
齐玄素没有说话。
他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也的确是一个难题。平心而论,张月鹿已经收敛很多,可骨子里还是痴心不改,毕竟她还不到四十岁,远不到意气消磨的时候。都说十年饮冰,热血难凉。就算张月鹿从现在开始饮冰,最起码也要到五十岁之后才有可能不那么热血。
所谓三教合一,其实三教的风格还是有所不同。
道门讲究阴阳相济,阳不可压过阴,阴也不可压过阳。儒门则是存阳去阴,只有光明正大之意,而无半分阴私。佛门则是无阴也无阳,把阴和阳都舍弃不要,只剩下一个“无”字。
齐玄素是典型的道门风格,算是阴阳兼顾,既有正大光明的阳谋,也不乏一些剑走偏锋的阴谋,比如赦免姚家,任用姚懿等等。
张月鹿却是典型的儒门风格,存阳去阴,凡事都要讲一个“理”字。让她站在齐玄素的位置上,姚懿就算能活,也绝不可能进入紫霄宫。
张家诸老担心的正是这一点,真让张月鹿做了正一道的领袖,张家还不得翻了天?谁也别想好过。
可眼看着天师飞升在即,已然默许此事,张月鹿背后又有齐玄素支持,他们也深刻明白,张月鹿上位是大势所趋。
所以张家诸老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请张月鹿晚上位几年,能拖几年是几年,待到张月鹿年纪大了,不再如今天这般“直”了,境况也许会好些。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老人多半已不在人世,就算你张月鹿热血难凉,也由得你闹去吧。
至于张无恨上位,那比张月鹿上位还要可怕,她名为无恨,实则恨意比谁都重,张月鹿好歹还是出于公心,并无私怨,此人则全是私怨,定要反攻倒算的。
所以张家诸老们才促成了澹台琼上京。
澹台琼也不想让张月鹿与张家闹得太僵,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且在她看来,张月鹿已经是大掌教夫人,也不差一个天师之位。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同道府
澹台琼并不傻,她虽然在招女婿的事情上看走了眼,而且手段恶劣,但在其他事情上还是颇有见地,当初闹到大真人府请天师给张月鹿赐名,后来联络颜大真人结亲,都是出自她手,这是张拘奇干不来的,所以她才是一家之主。
齐玄素的这位岳父,是个好人,张月鹿没有随娘,也要归功于张拘奇,无奈张拘奇着实能力不行,是个无用的好人。
张家诸老求到了澹台琼的头上,请她入京与大掌教分说,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澹台琼也有一番思量,她当然知道张月鹿出任天师对她来说是好事,她不会蠢到给张月鹿拖后腿,可她表面上却要顺从张家诸老,不赞同张月鹿出任大掌教,实则是以退为进的把戏,借此探一探好女婿的口风。
毕竟这个好女婿不会跟她交心,到底是把张月鹿拿出来当个幌子,还是真要把张月鹿推上去,旁人可不知道,只有好女婿自己知道。
若是前者,便如她所想那般,反正张月鹿已经是大掌教夫人,进了最高议事,有这个保底,她便假戏真做,以退为进变为真退。
若是后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当然要配合女儿女婿,大掌教怎么说,她就怎么干。
齐玄素此时也大概猜出澹台琼一番话的用意了,略微思索之后,还是决定给这位老夫人透个底——他不喜欢澹台琼,可在这件事上,两人利益一致,是同一战线。
国事更在家事之上,天师乃是道门名器,并非张家一家一姓之事。
于是齐玄素说道:“道门之人喜欢调和折中,你觉得屋子里太暗,想要开一扇窗户,大家一定不允许,可如果你主张把屋顶拆掉,大家就开始调和了,愿意开窗了。也可以说求上得中,求中得下。”
澹台琼仔细咀嚼了一番,明白了齐玄素的用意:“大掌教想要让青霄做天师,张家大宗一定不允许,可如果大掌教提出让张无恨做天师,张家大宗就开始调和了,愿意让青霄上位。毕竟当年的那桩公案,错固然在张无恨,最后闹得由天师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可张家大宗也不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若是真让张无恨上位,肯定要打击报复,那还不如让青霄上位,最起码青霄是讲理的。”
澹台琼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大掌教不要忘了,还有天师这个变数,虽然天师看似不管身后事了,毕竟五代大掌教何等人物,也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但天师还有一招,便是在飞升之前主动卸任天师之位。若是天师趁着大掌教与张家大宗相持不下之际,借着大掌教的东风,真把这个亏欠良多的妹子推上了天师之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掌教又当如何?”
齐玄素道:“张无恨身为六代弟子,年事已高,便是勉强做了天师,也做不了太久,无关大碍。”
澹台琼明白了。
张家大宗已经是进退两难,齐玄素并没有打算设立异姓天师,肉还是烂在了张家自己锅里,所以张家的抵抗并不坚决,内部也谈不上心齐。在这种情况下,齐玄素给出了两个选择,张月鹿和张无恨。对于张家大宗来说,一个是狗屎味道的绰科拉,一个是绰科拉味道的狗屎,就选吧,一选一个不吱声。
所谓“绰科拉”,是发源于南大陆的一种甜品,以可可豆制成,颜色与狗屎颇为相似。
不管怎么说,天师是道门正经职务,大掌教的意见总不能否了,就算要否,那也得是天师出头,可天师也有感情,很有可能真把亲妹子扶上去。
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
说到这个份上,澹台琼已经明白该怎么回复张家诸老了。
就说大掌教和天师已经初步议定,属意张无恨接任天师之位。
你们不是嫌弃青霄年轻辈分低吗?张无恨可是六代弟子,辈分够高了吧,张无用等人还要称呼一声姐姐。
你们不是嫌弃青霄不是大宗出身吗?张无恨是天师的亲妹妹,出身够大宗了吧。
澹台琼已经可以想象张家诸老的表情了。
想到此处,澹台琼竟是有些快意。
算计来,算计去,终是一场空。
既然从好女婿这里得了准话,那么澹台琼便不准备久留了,决定赶回云锦山。
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好女婿并不喜欢她这个岳母?也知道女儿一时半刻出不了关,在这里碍眼讨人嫌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帮着好女婿解决了这个难题,反而能挽回一些印象。
于是澹台琼告辞,齐玄素还要装模作样地挽留几次。最终澹台琼搬出张拘奇独自在家无人照料的理由,大掌教遂不再挽留,派人送老夫人离去。
本来张拘奇想着,澹台琼这次上京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无人约束,他终于可以逍遥自在了,联络三五好友,找一找年轻时的感觉,美得很。
可谁曾想,澹台琼这么快就从玉京回来。
这也就罢了,因为老夫人这次来去匆匆,有些反常,紫霄宫那边反而传出一些流言,说是老相公出了意外,马上就要咽气,所以老夫人才匆匆赶回云锦山,大掌教也不好挽留,如此云云。
又有一些阴谋猜测,说是张家大宗不欲看到夫人接任天师之位,所以才对老相公动手,意在恐吓夫人,让夫人知难而退。
不少人信以为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丧仪的礼金,就等着出大殡了。
更有熟识之人直接登门探病。
这是张拘奇万万没想到的。
齐玄素虽然不喜欢澹台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岳母老夫人还是很有能力,就是心思不往正道上用。张月鹿接任天师的事情说不定会在澹台琼这里迎来一个转机。
不要觉得澹台琼身份低,如今她是大掌教的岳母,人称“老夫人”,又有张家媳妇的身份,成了双方的中间人,那就不低了。从张月鹿成为大掌教夫人的那一刻起,澹台琼也跻身张家高层,她本身就是张家诸老之一。
齐玄素送走澹台琼之后,已经正式回到弥罗宫办公的姚懿又向齐玄素汇报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衙门的问题。
过去的时候,道府不管民生,自然可以修建在高山之上,具体民生问题一般由地方官府衙门负责。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道府与衙门不在一城,比如芦州的怀南府和庐阳府。江南道府也是如此,虽然天心道宫在金陵府的辖境之内,但不在金陵府的府城之内,只是天师坐镇金陵府之后,中军大帐设在了金陵府。齐州道府就更是如此了,总督衙门设在了北海府,可道府却设在三仙岛之一的方丈岛。还有西域道府,道府驻地位于大雪山行宫,西州都护府其实是在楼兰。
现如今道门改编了大量的朝廷官吏和黑衣人,上次改革军制,把黑衣人的问题解决了,等于道门现在拥有两个军事体系,一个是灵官,相当于禁军精锐,再有就是黑衣人,相当于地方部队。
可官吏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各地方官府衙门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定位?是彻底废除?还是变为道府的下属机构?
姚懿把这个问题汇报给齐玄素之后,齐玄素召集了一次议事,参加议事的人除了姚懿之外,还包括慈航真人、张拘成、周梦遥。
讨论的初步结果是,保留原地方官府的架构,不过要改一个名字,不再叫官府或者衙门,改名为同道府,与道府平级,拥有一定的独立性,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又要受道府的领导。
也就是一个地方两套班子,道府掌握人事权力,同道府掌握部分财政权力。
道府作为道门的执政机构,代表道门进行各项工作。
同道府则是该地方的行政管理机构,代表地方政府履行职责。
产生机制也不同。
道府其成员由上级议事推荐,通过道府大议选举,并由紫微堂最终确认决定,最高领导职务是掌府真人,必须由道士担任。
同道府成员则主要由本地三教议事选举产生,最高领导职务为同道府掌府,可以是道士出任,在极个别情况下,也可以是儒门之人担任,或者是佛门之人担任。
至于三教议事,共分四级,从对应金阙一级,到对应道府大议一级,一直到府县的道观一级,区别于只有道门之人参与的道府大议,三教议事允许儒门之人、佛门之人、地方豪强参与其中。
这与齐玄素的金阙改制是相辅相成的,你不给这些人上升的出路,他们便要造反,为了降低统治成本,道门不得不团结一部分人,让他们参政议政,故而在此之外开辟出一个三教议事。
其实这个工作也不是今日开始的,从玄圣时期就讲三教合一,齐玄素不过重新拾起来了而已,而且是在道门领导下的三教合一,这一点不能动摇。
本质上还是金阙议事占据了主导,因为同道府受道府领导,道府向金阙负责。
在齐玄素的设想中,包括平章大真人和参知真人在内,金阙成员最终会增加到一百零八人,这些人由道堂大议、道府大议、道宫大议等选举单位选举产生。
这一百零八人再通过金阙大议选出金阙中枢议事。
最终金阙中枢议事选出大掌教、最高议事,最高议事在不召开金阙大议期间,代为行使金阙职权。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议
齐玄素在扩大金阙议事的基础上对金阙议事进行了进一步细化,事实上将金阙议事分为三级,即金阙大议、金阙中枢议事、最高议事。
从理论上来说,金阙大议权力最大,不过一百零八名成员不可能一直在玉京举行议事,必然是几年召开一次,所以金阙大议要选举出金阙中枢议事,由金阙中枢议事在金阙大议闭会期间代表金阙大议行使最高权力,执行金阙大议的决议,领导道门,代表道门。
所以金阙中枢议事是道门最高权力机构,由金阙中枢议事负责召集金阙大议。
不过哪怕是金阙中枢议事,其成员仍旧不乏封疆大吏,天南海北,不可能常驻玉京,更不可能经常召开议事,所以金阙中枢议事又要选举出最高议事,执行金阙大议的方针,执行金阙中枢议事的决议,在金阙中枢议事闭会期间行使金阙中枢议事的职权。
所以最高议事是道门最高领导机构,紫霄宫为执行机构。由最高议事负责召集金阙中枢议事。
同样由金阙中枢议事选举产生的大掌教是道门的最高领导职务,负责召集最高议事,并且主持紫霄宫的工作。
这个改制进一步明确了大掌教和各级议事的权力来源和职权范围。
一言概之,层层选举。
道府、道堂、道宫的大议选出金阙大议,所以金阙大议代表了道门。
金阙大议选出金阙中枢议事,所以金阙中枢议事代表了金阙大议。
最终金阙中枢议事选出了大掌教和最高议事,所以大掌教代表金阙中枢议事。如此一推,大掌教是道门选出来的,代表整个道门。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最高议事,除了大掌教之外,就是副掌教大真人加上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和大掌教候选人。
齐玄素现在组建的最高议事已经初具雏形,只是齐玄素还很年轻,没必要确定继承人——如今符合大掌教继承人标准之人都是比齐玄素还年长的七代弟子,听说过立皇太子、皇太孙,也听说过立皇太弟,没听说过立皇太叔的。以齐玄素的年纪,总不能指定个十几岁的少年吧,那就只有小殷符合条件了。
所以齐玄素的最高议事中暂时没有大掌教候选人。
总体而言,齐玄素的改制从根本上改变了道门的权力结构。
按照玄圣的本意,大掌教、金阙议事、副掌教大真人是三足鼎立之势,有点三权分立的意思。
可按照齐玄素的想法,金阙与大掌教不再是各自独立,而是一体的,金阙代表道门,大掌教代表金阙。
说白了,齐玄素认为玄圣当初确定的体制多有不足之处,只是个临时体制,玄圣晚年错失了完善改革的机会。有些事情,第一代人不做,后面的人就很难做了,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齐玄素为什么能改?倒不是他的威望有多高,而是道门内战彻底打破了原有格局,掌权人三去其二,有了一个难得的窗口期,稍纵即逝。
齐玄素抓住了这个机会,决意改革,弥补玄圣的遗憾。
张月鹿一直想要的改变道门,齐玄素给她了。
这个特殊礼物,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这个核心改革之外,三教议事也好,同道府也罢,反倒是细枝末节了,本质上还是团结儒门和地方本土势力,降低统治成本。
在议事的时候,慈航真人认为设立同道府一事,必须派出一名大员亲赴地方巡视督导才行。
齐玄素赞同慈航真人的提议。
关键就是人选了,既要有能力,又要有威望,其实选择的范围不大。
齐玄素作为大掌教,肯定不能亲自前往。慈航真人现在一人身兼两职,更是负责前线的后勤,同样不能轻动。最后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号称“内相”的姚懿,一个是号称“外相”的张拘成。
不过姚懿刚刚回来,手头上还有许多积压事务,所以齐玄素最终决定,让张拘成担任这个督导专员,巡视各道府,督促指导各地官府衙门改制,成立同道府。
张拘成自然责无旁贷。
对于张拘成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差事。
一则是把差事干好了,自然有功劳,而且这个功劳还不小。
二则是由他督导同道府一干事宜,再加上他是紫微堂掌堂真人,那么由谁来做同道府掌府,张拘成的意见就很重要了。张拘成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也是齐玄素对张家的安抚。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齐玄素一边推动张月鹿出任天师,一边又要给张家好处,毕竟天师还在前线拼杀,不能寒了张家的人心。
三则是张拘成的一点私心,正所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他升任金阙首席参知真人兼紫微堂掌堂真人之后,一直都在玉京,无奈如今已经不是三师时期,首席参知真人在没有大掌教候选人身份的情况下,权势远不如往昔,还是有些憋屈。可离开玉京去到地方,那就不一样了,各地道府和豪强必然要把他当祖宗一般供奉起来,那才是威风。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由张拘成负责此事,齐玄素还特别点名了云凤卿和张玉月加入巡视督导小组——张拘成当然不是独自一人下去,而是带着各种随行人员,以紫微堂为主。
这便是打人情牌了。
齐玄素依稀记得这么一句话,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因为李命煌的事情,张拘成和云凤卿决裂,随着李命煌身死,两人之间有了缓和的迹象,不过还是分居至今。
齐玄素并不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那一套,只是到了张拘成这个级别,除非涉及一些原则性问题,是不好随意和离的,影响太坏。
既然不能和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毕竟这么僵着也不好,让人看笑话。而且也不是什么根本矛盾,又不是张拘成的私生子打上门来,也不是云凤卿另寻新欢,还是为了女儿的事情,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齐玄素便顺水推舟,撮合一下。
至于名义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因为同道府涉及地方财政,所以除了紫微堂的人,度支堂也要去人,干脆派云凤卿去好了。在这一点上,云青瓶很能领会大掌教的意图,不必齐玄素多费口舌。
张拘成离开之后,齐玄素又让慈航真人和姚懿筹备三教大议的有关事宜。
这件事可以说是分权,也可以说是摆花瓶。
正如层层选举,可以是
就拿道府大议选举金阙大议成员来说,你不选掌府真人,你想选谁?退一万步来说,掌府真人落选了也是掌府真人,你以后还要在道府里立足,你给掌府真人没脸,掌府真人难道是好说话的吗?
权力既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只有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当。
三教大议是金阙大议这一级的,是道门领导的三教合作和协商的重要机构,这与以道门为核心的三教合一是一脉相承的。
首先要确定人选,道门作为三教之一,当然要参加,而且为了表明重视,第一任三教大议的首席将由齐玄素这位大掌教亲自担任。不过以后的首席不一定非要由大掌教担任,也可以是其他副掌教大真人,因情况而定。
当然,最后还是要走选举流程,不过只要道门代表参选,那么肯定会选上。如果选不上,那还叫什么在道门的领导下。
两个固定次席则由儒门代表和佛门代表担任,可以是儒门魁首和佛门空王,也可以是两教内其他德高望隆之人。
不同于道府,三教大议只设一个首席和若干次席,除了儒门和佛门的次席之位不变,其余次席数量不定。具体排名则是道门居首、儒门次之、佛门再次之,其余次席根据资历排名。
框架定下之后,接下来便是确定人选了。
比如这次的儒门代表必然是大祭酒张太虚,也是仅次于首席的第一次席。佛门那边,则要支持佛门内部的亲道派,如果空王不来,那么来一个无识法王也是可以的。
还有一些人,比如晋王秦权翊、秦无病的父亲秦公辅、凤麟洲的玉藻前、塔万廷的乌努拉图、胡恩阿汗、谢家的谢池鱼、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陈书文、南婆罗洲公司的刘桂、紫光社的璇玑星主、玉衡星主、八部众的修南轩、上官雅、凤麟洲贸易公司的幻姬、大虞国主陈剑秋、江南商会苏青华、齐州商会李青奴、丰臣相府的丰臣秀茂以及其他各地的豪强等等。
都是各地有影响的人,都可以参加三教大议,紧密团结在道门周围。
如果金公祖师肯降,那么齐玄素也不介意给他一个次席之位。
确定了三教大议的框架和人选之后,再去确定地方上的三教议事,三教大议对地方三教议事的关系是指导关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平宫
经历了六代大掌教和七代大掌教时期的道门乱象之后,八代大掌教集权是必然,可到底怎么个集权法,许多人还是缺乏想象,觉得无外乎是五代大掌教时期的那个搞法,太过依赖大掌教本人,几乎是一人独断而行,又未免有些过了。
时至今日,道门上下终于见识了八代大掌教的手段。通过层层议事尽收金阙之权,大掌教与金阙不再是相互掣肘,同时也拿走了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联合起来就可以否定大掌教命令的权力。
不存在鼎足而三了,大掌教、金阙、副掌教统归一体,最终所有的权力都到了最高议事的手中。
最高议事内部还是少数服从多数,不过大掌教拥有一个十分关键的权力,那就是大掌教负责召集最高议事。
换而言之,什么时候议事,怎么议事,设置议题,推动议事进程,都是大掌教说了算,仅仅是人多也未必好使。
更不必说,副掌教大真人从三位扩充到五位之后,更难以联合,而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和大掌教所立接班人,本质上都是大掌教的心腹,大掌教还是掌握了近乎绝对的权力。
许多老道士难免忧心忡忡,因为这是动摇国本!
表面上看,大掌教还是大掌教,金阙还是金阙,可实际上当今大掌教俨然是要把玄圣的那一套给扫入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毫不夸张地说,道门的历史要从八代大掌教这里分为两截,沛分东西,晋分南北,看似一朝,实则两代。
可当今情况下,谁又能阻拦八代大掌教?
最忠于玄圣的太平道已然分裂出去,最大的阻碍没有了,老一辈的六代弟子们飞升在即,有心无力,关键是没有时间,仅凭七代弟子们压得住八代大掌教吗?
虽说八代大掌教的威望不如玄圣和五代大掌教,但平定玉京之变,诛杀姚令,稳住了道门局势,且促成西道门回归,如今高歌北伐,其威望却是要远高于六代大掌教和七代大掌教,如何去压?
更不必说七代弟子中支持大掌教的也大有人在,以苏元仪、姚齐、皇甫极、姚懿为首,这也在情理之中,苏元仪、姚齐、皇甫极等人注定要进入最高议事,本就是既得利益者,如何会反对?姚懿本是戴罪之身,却一跃成为紫霄宫“内相”,其中恩情自不必多言。
反观天师,他的确最有资格反对,无奈正一道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天师继承人上面,什么改制,都暂时顾不得了。
任凭老道士们在心中如何大骂张家鼠目寸光,也是于事无补了。
其实张拘成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他无所谓。不管怎么说,在这次道门内战中,张家都是受益人,大掌教集权又如何?这最高议事里还是有他们张家的一席之地,说不得日后张家也能问鼎大掌教尊位。
说白了,周家为什么不得翻身?还不是李家压着他们,因为当年东皇和沈长生的事情,这才断送了前途,直到这次李家造反,大掌教才能给周家平反,终于翻身。
张家为什么一直做不了大掌教?还不是当年废天师之乱闹的,张家不仅是付出了一个异姓天师的代价,也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几乎断送了大掌教之途。
现在八代大掌教改换新制,就好比从头开始,那自然是好,张家过去的历史问题也一笔勾销,废天师之乱终究是过去的事情,乱的是玄圣天下,今日拥立之功却是现在的事情,拥护的是当今大掌教,历史是为当下服务的。
同理,李家忠诚终究是过去的事情,李家造反则是现在的事情。
张家终于可以卸下历史包袱,轮到李家背起历史包袱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家当然没动力去反对改制。
总而言之,大掌教又不是要做千秋万代的皇帝,也没有从本质上动摇世家政治的格局,大掌教还是轮流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家,没必要反对。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不动道门世家,当然是做不到了,他敢动道门内部的大小世家,只怕转眼间便是孤家寡人,最终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毕竟如今还在打内战,你齐玄素不给的,秦权殊自然会给,我们大不了投奔秦权殊去,再回过头来杀你就是了,你纵然所向无敌,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齐玄素不仅不能动道门大小世家的利益,反而要兼顾各方,甚至为了团结更多力量,筹备召开三教大议。
历史规律便是天道大势,逆天而为之人,可歌可泣,却也难逃身后凄凉。
不得不说,这才是张月鹿想要的改变道门,可偏偏这是齐玄素无法给的。
如今道门高层,每个人手头上都是一摊子事情,没有闲人,齐玄素把事情安排出去之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太平山大战上面。
战事已经是第七天了,双方均是损失惨重,尤其是正面战场,天师的三十六部雷神只剩下二十六尊,不过有六尊雷神深深楔入太平山大阵。国师方面的三千剑舟也不满两千之数了,这还不算人员的伤亡。
侧面战场,五娘麾下的重炮团已经打光了炮弹,这些炮弹都是开战前攒下来的,打光之后,虽然还有后勤补给,但已经不能像先前那般豪横了,也正如五娘所料,这么多的炮弹倾泻下去,也没能把山头削平多少。
在此期间,五娘与景真明有过几次交手,五娘靠着更高一筹的境界修为,还有仙物的助力,把景真明剩下的“太素玄功”次数全部打了出来。在短时间内,景真明再也没有保命手段,若是让五娘抓到机会,景真明真有可能死在太平山下。
至于小殷,已经现了原形,也杀红了眼,这么多天下来,死死咬住那个李家老者,势要将此人打死。
两人边打边走,一路从太平山的西山杀到了无忧谷中,又从无忧谷打到了太平宫外。
只见得一座恢宏殿宇,三丈之高,雕梁画栋,以白色为主色调,如天上宫阙一般。在门前左右分别有一个巨大日晷和一个巨大滴漏。
其实小殷也不知道怎么就打到太平宫了,她只是一路追着那个老杂毛而已。
此番太平山大战,太平道精锐尽出,国师和李家要人们都是亲赴最前线,太平宫中反而没留什么紧要人物,只有一个名叫李天颂的七代弟子,眼见着两个伪仙一路打了上来,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紧闭门户,坚守不出。
因为太平宫乃阵法枢机所在,若是有什么闪失,太平山大阵却是有崩溃的危险。
至于小殷如何从无忧谷杀到太平宫前,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天师费尽千辛万苦将六尊雷神楔入太平山大阵,使得太平山大阵运转有了明显凝滞。
换而言之,太平山大阵有了破绽,这个破绽随着大阵的运转随机出现在不同地方,小殷与李家老者激斗的时候,刚好这个破绽出现在无忧谷,两人就这么穿过大阵,循着山路来到了太平山宫前。
就好比攻城大战,在城墙上炸开了一个口子,小殷便从这个豁口杀入了城内。
根本原因还是小殷和李家老者修为太高,等闲人拦不住。
太平宫外有一个巨大广场,两人便在此地激战。
李家老者只是一味游斗,并不跟小殷硬拼。
小殷发起性来,将手中“齐天”变大变长,仿佛一根擎天玉柱,小殷的两根小短手根本合抱不过来,不过小小的身子里藏着无匹怪力,仍旧将这根巨柱使得虎虎生风,横扫竖劈。
一座白玉筑成的巨大牌楼,上书四个金色大字“太平无忧”,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被小殷一棍砸烂,变成废墟。
牌坊的不远处有一个巨轮,足有十丈之高,正在缓缓转动,周流不息。巨轮上又连接着许多长长的机关麒麟臂,通往各处机关。
此物名为天机轮,山中共有九座天机轮,维持了整个太平山的运行,乃是道门机械技术的最高水准。
小殷可不管这么多,直接一棍捣过去。
天机轮竟然屹立不倒。
小殷气得哇哇大叫,面皮涨得通红,一丁点儿的小身子里迸发出一股不逊于人仙传承的怪力,奋力向前一推。
巨轮轰然倾倒,虽然没有解体,但直接翻下山去。
李姓老者趁机一剑扫来,却被小殷张嘴咬住剑身,尖锐的牙齿生生在剑身上咬出几个牙印,恨不得咬出血来。
老人只觉得手背发冷,这要是被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这名李家老者年岁很高,辈分却不高,与李若水同辈,名为李若虚,也是李家义子派中的中坚人物。
虽然李若虚剑术很高,但与小殷大战几天几夜之后,还是感觉消耗太大,渐有不支之感。反观小殷仍旧是生龙活虎,小小的身子里好似有无穷气力,难道伪仙境界还有拳怕少壮的说法?
这也是李若虚一味游斗的原因。
在没有其他变数的情况下,李若虚真有可能被小殷活活耗死。
所以当李若虚发现太平山大阵出现破绽,便动了把小殷引入太平山腹地来杀的心思,这里是战场,自然要倚多为胜。
可李若虚没想到正面战场吃紧,国师已经把李长律、李长声等精锐全部调走,太平宫已成空虚之势,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只要太平山
天师和国师都已打得精疲力竭,毕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消耗之大,便是准一劫仙人都有点支撑不住。
两人不得不各自返回本阵歇息片刻,不过天师没有回凤台县,国师也没有回太平宫,两人还是在最前线。
在这个短暂的间隙中,天师还召开了一次议事,询问各方面的损失情况。
张无用和张无暇首先汇报了三十六部雷神的情况,天师只是一挥手,示意两人不必多言,他亲自坐镇正面战场,具体情况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张无用与张无暇对视一眼,张无用首先汇报道:“齐大真人负责的西山战场问题不大,可以说是稳步推进,唯一的问题是小掌教下落不明,疑似只身攻入太平山的无忧谷中。”
天师听完之后,不予置评。
张无用迟疑了一下,说道:“天师,我们不好无动于衷吧。”
天师这才说道:“给齐大真人回讯,请她自行决断就是。”
张无用应道:“是。”
五娘也算是沙场宿将了,可以追溯到澹台云时期,所以天师并不担心五娘那边。
天师真正担心的还是苏元载那边,毕竟跟天师和五娘比起来,苏元载还是太年轻了,过去多年,苏元载从未领兵,既没有参与七代大掌教主导的西域战事,也没有参与清微真人主导的凤麟洲战事,甚至没有参与姜大真人和五娘主导的达尊冲突,若论领兵经验,甚至不如小了一辈的八代大掌教。
直到八代大掌教兵围地肺山,国师率军从广陵府渡过大江进攻金陵府,苏元载才第一次领兵,不过也是给天师打下手。
苏元载真正独领一军,已经是芦州战事了,正是考虑到苏元载经验不足,所以确定了第一阶段以五娘为主攻方向,只是让苏元载领一偏师,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牵制住秦权骁就行。
只是谁也没想到,苏元载孤注一掷,竟然打出一场大胜,打得秦权骁仅以身免。
不过打顺风仗和打硬仗是两码事,打硬仗才考验一个将领的能力。
太平山一战是毫无疑问的硬仗,国师亲自坐镇太平山,守山大军以太平道精锐为主,不仅战力极强,而且士气极高。
天师亲率三路大军围攻太平山,三十六部雷神齐上,激战七天,也只是将守山大阵打开了一个缺口。
护山大阵就像城墙,关键还是要看守城的人,若无守城之人,再高再厚的城墙也无法造成杀伤,大可以慢慢把城池拆掉。
若非国师带领太平道精锐防守太平山,天师大可把三十六部雷神排开,直接将太平山大阵炼化了。问题是国师硬顶了出去,天师只能用楔钉子的笨办法慢慢蚕食大阵,而且伤亡极大。
天师这边僵持不下,进展缓慢。五娘那边占据上风,不过还没有实质性收获,虽然小殷突了进去,但小殷这个突出部能否打开局面,还是未知之数。
苏元载那边就显得很是关键了。
张无暇接过一名赞画送来的公函,开口道:“苏元载刚刚来讯。”
天师直接道:“念。”
张无暇道:“李天清所部主动出击,飞舟炮火猛烈,苏元载所部伤亡惨重,攻不进去。”
天师沉默了片刻,说道:“立刻给苏元载传讯,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太平山。”
“是!”张无暇领命而去。
天师又歇息了片刻后,再次拿起“三五雌雄斩邪剑”,大步离开营地。
另一边,五娘已经升空,目光扫过战场,始终没能发现小殷的踪影,不由心头阴沉。
在江南的时候,小殷已经出过一次事了,好不容易救了回来,难道又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遭遇不测?那么大掌教会如何想?她实不敢揣测下去。
可如今战事正酣,她也不能放着大局不顾去找小殷,实是为难。
便在这时,景真明也攻了过来,不得不说,这名朝廷大将的确不负秦权殊的君臣之义和朋友之谊,哪怕“太素玄功”已经用完,仍旧摆出搏命的姿态,势要阻挡五娘的前进脚步。
五娘自然不会避让,虽然几番大战下来,“七禽五火扇”消耗极大,但她哪怕不用仙物,也有自信能压住景真明。
只见景真明的双眼之中不见瞳孔,只有茫茫白光,已然进入“太上忘情经”的“天算”状态之中。
不等五娘出手,景真明抢先连出九刀,第一刀衍化混元,第二刀分两仪,第三刀生三光,第四刀开四象,第五刀定五行,第六刀分六合,第七刀化七星,第八刀演八卦,第九刀生九宫,却是秦权殊衍化一方小世界的手段,可谓是尽得秦家真传。
一时间,九个景真明围绕五娘游走不定,将五娘困入一方小世界之中。
五娘尝试出手,只觉得景真明像水中游鱼,滑不留手,自己空有一身巨力,却是打不到他,每每出手,且不说速度如何,景真明都能提前预料,提前避开,让她有些憋闷。
这便是秦家绝学“天刀”。
五娘又是几次出手强攻,无奈面对景真明的“天算”,好似用铁锤打蚊子,任凭铁锤威力再大,打不着也是枉然,反而又被景真明砍了几刀。
五娘本就是火爆性子,不由勃然大怒,也如小殷那般发起性来,不过小殷只是小脸通红,五娘却是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开始全力施展澹台云的拳意。
五娘每一拳击出,都带起海啸山崩般的罡风雷音,其中蕴含螺旋劲力,在拳头周围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不断将景真明的刀势强行牵扯过去,乍一看去,就像是景真明主动往拳头上凑一般。
景真明虽然能窥破五娘的拳势变化,但不能化解这股螺旋拳劲,还是受到了影响,不得不九个景真明重归一体。
五娘的双拳堪比兵刃,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两人越斗越快,景真明围绕着五娘不断游走,不说景真明出招如何,便是他到底身在何处也已经看不清了。
突然之间,景真明一刀劈下,同时空着的左手打出一拳,与五娘那刚猛至极的拳劲相比,景真明的一拳却是阴柔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此乃“百花绣拳”,对于秦家而言,这“百花绣拳”便相当于李家的“万华神剑掌”,已经无所谓自身境界高低或者功法品秩的高低,可以发挥出超出功法本身的威力。
景真明尽得秦家真传,远胜宗室诸王,“百花绣拳”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一招更是“百花绣拳”三大绝技之一的“葬花叹”,绵里藏针,以柔克刚,厉害非常。
五娘同样一拳对上了景真明的一拳,本该是摧枯拉朽,却猛然发觉自己的皮膜骨骼变得软绵无力,血肉消融,非但没能伤到对手,反而要被人家以柔克刚。
五娘冷哼一声,却是不肯变招,而是打定主意要一力降十会。在五娘看来,被人家以柔克刚,说明还是力气不够大,所以五娘继续发力,从她的胸腹、肩膀、手肘、手腕、到拳头,依次响起一连串爆裂声响,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拳势再生一股新力,猛冲景真明的拳头。
景真明毕竟修为不如五娘,闷哼一声,向后飘退出去,整条手臂都在轻轻颤抖。
五娘再次出拳,不算纯正人仙拳意,毕竟当年的澹台云便几次改换传承,却也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啸之声,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拳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
这一拳声势之大,将周围的所有刀意悉数排空,同时整个小世界都有不稳的迹象。
景真明以掌代刀,劈出一道有形有质的刀气。
一拳一刀相交,刀气消散,景真明再次闷哼一声,向后退去。他以手刀破开了五娘的明劲,却是没挡住明劲之下的暗劲,被暗劲渗入体内,已然是伤了体魄,不得不退。
五娘终于一扫先前的憋闷,得势不饶人,迅速跟上向后倒掠的景真明,在半步之间再出一拳。
就在这时,景真明身周有无数刀光骤然爆开,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大莲花,眨眼间就充斥十几丈的空间,凌厉中自成圆满之势。
同时只听得一声玄而又玄的轻响,小世界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破碎。
五娘硬顶着漫天刀光,双拳瞬间击出十数下,意图击杀景真明,不过景真明只是受伤,趁此时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往自己的本营回转。
五娘顺势向前,五娘身后的大军也滚滚向前,大掌教亲军一马当先。
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占太平山的西山阵地,还是要找到小殷,都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前进。
过了西山,便是无忧谷。当年李家与沈家相争,沈家在此设伏,李家被打得大败,不得不狼狈出走东海,沈家占据了太平山。几百年后,代表李家的东皇击败了代表沈家的沈长生,终于是笑到了最后。
过了无忧谷,便是太平宫所在的主峰。
第一百八十六章 魔主太岁
李若虚一连变换五种剑诀,最终还是换回了李家最正统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南斗二十八剑诀”向来是李家离经叛道之人所爱,不为李家正统。
只是小殷浑然不惧,先前齐玄素以巫阳的“招魂术”震碎了北落师门的化身,碎片都被小殷吸收,让小殷受益良多。
这种增益并非某种神通,关键在于彻底改变了小殷的体质,或者说让小殷拥有了一些域外天魔的特质。
用最直白的话来说,除了早就表现出来的大嘴吃天下之外,小殷力气更大了,更难被打死了,体力恢复更快了,还多了天魔视角,类似于阳神境的太上视角,可以从更高维度来观察一切。
小殷一开始并不能熟练运用这些特质,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几天几夜的激战下来,小殷终于发现,原来我还有这等本事?所以说,人不被逼一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
在天魔视角的加持下,小殷已经不再害怕李若虚的剑法,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前在小殷的视角,自然是看不破李若虚的剑法,只觉得哪哪都是剑光剑气,只能被动挨打。可有了天魔视角之后,小殷以一种更为超然的姿态去看,那就不一样了,一切变化都如掌中观纹,可以透过表象看本质。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眼睛看明白了手跟不上,无可奈何被李若虚刺中了,也无大碍,李老头并无同归于尽之决心,保命更在伤敌之前,打得十分保守。小殷干脆只攻不守,手中已经恢复本来大小的“齐天”朝着李若虚当头打去。
面对小殷的这一砸,李若虚果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得撤剑格挡。
当初秦权骁对上小殷,吃尽了苦头,此时李若虚也逐渐落入到这种困境之中,只因小殷太不讲道理,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最大的不平等。
两者相击的一瞬间,李若虚只觉得传来一股磅礴巨力,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虽然他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猛然发力,但还是五指流血,甚至整条手臂都变得麻木,剑身更是震颤不休,许久不能停下。
李若虚已经有些绝望,连续几天的激战,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可这个小东西怎么越打越强?这是什么道理?
最开始的时候,他占据上风,掌握战场主动权,小殷就好像困兽犹斗,猛打猛冲也只在他的掌握之中,只待困兽耗尽了力气,便要分出胜负。
可现在的结果是猎人已经快要累死了,困兽还生龙活虎,攻守异形了。
小殷得势不饶人,又是一棍横扫过去。李若虚刚刚吃过大亏,不敢轻忽大意,急忙向后跃去。可还是被“齐天”携起的浑沦气息刮到了胸前,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在浑沦气息的渗透下,竟是连真气运转都变得凝滞起来。
面对小殷的连绵攻势,李若虚只能一退再退。
此情此景,当真是拳怕少壮了。
小殷的棍法自然不值一提,有点章法,但是不多,无奈一力降十会,已经将李若虚压入下风,就在此时,小殷蓦地脚下一紧,两条大尾巴从脚下地面伸出,死死缠住她的双腿,转眼间就已将她牢牢束缚。
小殷半点不怕,低头一瞧,原来是两条雪白的狐狸尾巴,想来是有青丘山狐狸暗中出手,可小殷刚刚发现自己气力大增,以小殷的心性,突然得到一把锤头,肯定是看什么都像钉子,现在空有一身力气,正无处使呢,这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吗?所以小殷想也不想,鼓起力气强行抬脚,就好似将双脚拔出泥泞。
两条堪比武夫体魄的尾巴被小殷生生扯断,鲜血淋漓。
同时隐约听到了一声痛哼。
便在这时,一剑朝着小殷当头斩下,这一剑的时机拿捏不可谓不准,算准了小殷要被狐妖的偷袭吸引注意力,这也是少年人心性,总是难以认真,三心二意。
只是小殷早就通过天魔视角把李若虚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看似低头去处理两条尾巴,实则已经悄悄摸出了学名“长生石”俗名大板砖的物事,待到李若虚出手,便直接一砖头打去。
这一下不仅让李若虚用尽心思的一剑无功而返,而且还把李若虚的长剑磕出一个缺口。
李若虚有苦自知,他的右手表面看起来无甚大碍,实则经脉尽数毁去,虽然比不得断头剖心这等伤势,但使剑已有凝滞之感。
小殷一手棒子,一手板砖,大声道:“我乃补天大将军齐小殷是也,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李若虚已生怯战之心,眼见着小殷气焰滔天,实在不敢再去硬碰硬,可身后就是太平宫,也不能弃之不顾,一时间却是进退不得。
小殷哈哈大笑,又朝着李若虚丢出手中的“长生石”。
李若虚叫苦不迭,只得勉力抵挡,只觉得双手都要没了知觉,他虽然不是人仙传承,但也是伪仙境界,距离脱胎换骨只剩下一步之遥,能有如此感觉,可见伤到了何种程度。
下一刻,小殷一个头槌撞了过来,整个人就像一颗炮弹在极近的距离内弹射起步,防不胜防。
这算是小殷的经典招式了,无师自通,齐玄素曾经两次中招,小殷名曰:“跟你爆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若虚也不算亏了,这可是大掌教才能享受的待遇。
李若虚既无职务,也没有仙人修为,却能享受大掌教的待遇,这福气能小吗?
李若虚猝不及防之下吃满了小殷的全力头槌,直接倒飞出去,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绞在了一起,说不得一些脏器都已经受创破裂。
不过小殷的绝招还没使完,又是一小段助跑,高高跃起,空中翻转两周半,一个大飞脚从天而降。
这也是小殷的经典招式,名为“小殷飞踢”。
这一脚直接踹在了李若虚的脸上,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最起码半嘴牙是保不住了。
这就是跟小殷动手的后果之一,赢了小殷谈不上多么光彩,毕竟赢个孩子还值得大书特书吗?可一旦输了,那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稍不小心就成了笑柄,被钉在耻辱柱上,秦权殊、秦权涣、李有逸等人都是前车之鉴。
已经近乎力竭的李若虚彻底没了求胜之心,运起“南斗二十八剑诀”中的“星转斗移”之法,摆脱小殷,来到太平宫的门外。
负责镇守太平宫的李天颂见状急忙开门,将李若虚迎了进去,又紧闭门户,打定主意要坚守不出了。
小殷冲到门外,大声叫阵:“开门!快开门!老杂毛,快快出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太平宫中的人哪里理会,傻子才给你个煞星开门,三百回合?等国师回来,这话你跟国师说去。
小殷挥动拳头,狠狠砸门,就如擂鼓一般,敲得震天响,整个太平山主峰都听得一清二楚。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可要打进去了,再不开门杀了你们。”
小殷叫门不应,转头看到了大门两旁的日晷和滴漏,顿时恶向胆边生,又摆弄出自己的棒子,使其变粗变大,仿佛一棵参天大树,朝着日晷一捣,直接推倒在地。
可怜太平宫多年传承的贵重物事,就这么毁在了小殷的手中。
小殷还不解气,又大声叫道:“再不开门,就拆了你们这座太平宫,一块瓦也不留下!”
大殿中,李若虚神情萎靡,连连摆手,那意思就是不要开门。
他虽然没被小殷打死,但也去了半条命,实在没有气力再斗了,更无决死之志。
李天颂也没那个实力去跟外面的小魔头较量,只是吩咐手下死守大门,绝不能把那个小魔头给放了进来。
“不开门是吧。”小殷又挥动大棒,朝着旁边的滴漏砸下,将滴漏砸了个稀巴烂,“我让你不开门,不开门!”
小殷发起性来,干脆将手中大棒又变大了一圈,如攻城撞车一般,便是一根擎天玉柱横过来,小殷以一人之力推动擎天玉柱,轰然撞在太平宫的大门上。
便是太平宫前的广场都仿佛晃了一下。
一下撞不开就再来一下,两下撞不开就三下,一直撞不开就是力气还不够大。
小殷便如撞钟一般,不断撞击太平宫的大门。
殿内之人只觉得整个太平宫都在震动。
李若虚叹息道:“先前说吴大道首死在了这小魔头的手上,我还不信,认为是紫光社的婆娘和这小魔头联手杀害了吴大道首。今日一见,方知吴大道首死得不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李天颂来回踱步,显然已失了分寸:“这个小魔头如此厉害,只怕这太平宫也守不了许久,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甚至可以听到外面小殷正在哇哇大叫:“若是现在开门,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富贵禄位,若是让我打了进去,那可就不一样了,断无情面可讲!”
李天颂一个激灵,赶忙道:“快去请国师,快去禀报国师!”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单骑破阵
现在许多人已经看出来了,若论天赋,若论得天独厚,休说什么道门三储君和道门三秀,便是大掌教和大玄皇帝,也是远远不如这个小鬼头。
如今小殷尚且是伪仙修为,便如此厉害,若是有朝一日跻身仙人,乃至准一劫仙人,岂不是天下无敌。更不必说以小殷的年纪,她极有可能突破仙人的境界,成为真正的一劫仙人,而不是止步于准一劫仙人。
小殷用变长变大的“齐天”撞了一段时间大门,发现太平宫的大门过于坚固,在短时间内实在撞不开,小殷不傻,知道迟则生变,所以暂且收起了“齐天”,又换上了“长生石”。
别人用“长生石”,关键在于“长生”二字,小殷跟别人不一样,关键在于“石”字,真就拿着“长生石”当石头用,也不得不说,“长生石”作为能够抵挡天劫而不灭的至坚至硬之物,还挺好用。
小殷抡起“长生石”往太平宫的大门上砸去,效果明显要比棍子好多了,“长生石”每次重重砸下,大门上都会出现明显的凹陷痕迹。
太平宫内的太平道弟子更慌了。
李天颂高声问道:“人呢?”
“来了,来了。”一名赞画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已经禀告国师了。”
李天颂急忙问道:“国师那边怎么说?”
赞画有些慌乱,咽了口唾沫:“国师说,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李天颂顿时两眼无神:“可、可怎么守住?”
若是能守得住,他也没必要着急忙慌地向国师求援,毕竟这种事情很掉印象分,有什么问题都要上面解决,要你有什么用?只是他实在承担不起丢失太平宫的责任,所以不得不汇报国师。
问题在于国师那边也没办法,他正与天师打得难舍难分,不可能回防。国师一退,正面战场的天师没了牵制,只怕就要全线崩溃。
天师只要继续把雷神楔入太平山大阵,就算国师能够保住太平宫的大阵枢机,其他地方的阵点也要被天师一扫而空,只剩下个光杆中枢又有什么用?
在这种情况下,国师也能回复一句“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也不能怪国师布阵有问题,抓对位还是抓准了的,谁让李若虚打不过小殷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再多的布置、算计、谋划,最后还是落实到具体的执行上面,放在战场上,那就是真刀真枪的拼杀了。
就好比把敌军诱到包围圈中,结果麾下士兵不济,愣是被人家强行突围,那就不是计谋的问题了。
李天颂又看了眼太平宫的大门,哪怕身处宫殿内部,也可以清晰看到大门上越来越来明显的凸起——从外面看是凹陷,从里面看自然就是凸起了。
毕竟当初设计建造太平宫之初,并没有想要把太平宫打造成一座堡垒,不说与地肺山万寿重阳宫、云锦山大真人府相比,便是相较于大雪山行宫、大荒北宫等边境道府的道宫也多有不如。
再让小殷砸下去,真有可能把太平宫的大门砸开。
小殷一边砸还一边咋呼:“你们这些逆贼,道门大军既至,还敢负隅顽抗,再不开门,一个个都杀了!”
只听声音就知道中气十足,没有半点疲态。
至于杀人这种事情,小殷可不是说说而已,别看小殷年纪小,手上也是有人命的,而且这家伙对于人命的漠视态度,远甚于齐玄素,谁让她不是人呢?谁让她从小是在尸山血海里长大的。
都说物伤其类,首先得是同类才行。齐玄素这些年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让小殷更能认可人的身份,建立人的自我认知,现在看来,还是颇有成效,小殷已经很少喊打喊杀了,这次若非娃娃脸死了,小殷也不会如此动怒。
李若虚有些无奈,看了眼被磕出一个缺口的佩剑,勉强拄剑起身。
如此短的时间里,他其实没有恢复多少元气,一想到又要对上那个太岁神,他就有点头大,毕竟吴光璧前车之鉴,一个不慎便要性命不保。
便在这时,外面的小殷双手抱住“长生石”,然后整个人开始原地转圈,越转越快,如同一道龙卷,在速度到达最大的时候,小殷猛地将手中的“长生石”丢了出去。
“长生石”比炮弹还要快,如同一颗天外流星轰然命中太平宫的大门。
小殷也头晕目眩,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刻她好像看到好多个北落师门和姚祖的人脸在眼前围着她转圈。
小殷晃了晃脑袋,挥手驱散掉可恶的北落师门和姚祖,朝太平宫望去。
这次的战果相当喜人,太平宫的大门终于被她全力一击给砸开,虽然只是砸开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洞,但已经足够了。
小殷身形一缩,化作一个类似黑球的物事,直接穿过这个空洞,进到了太平宫的大殿之中。
“啊哈,你们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小殷又现出人身,左手摄过“长生石”收好,右手扯出大棒子,“我刚才是怎么说的?若是我自己进来就断无情面可讲,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天颂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李若虚持剑上前,脸色凝重。
小殷大声道:“我是补天大将军小殷,你们准备受死吧。”
“腾云突击!”
小殷高高跳起,双手高举大棒砸下。
“当头一棒!”
“横扫千军!”
“骑龙回马!”
“霹雳连打!”
“流星闪影击!”
“缠龙圆舞棍!”
“狗嘴夺食!”
“棒打双犬!”
“天下无狗!”
“猴子跳棍!”
“千钧澄宇!”
“风云转!”
“江海翻!”
“天地倾!”
“退寸进尺!”
“凤穿花!”
“大闹天宫!”
小殷一边打一边大喊招式名称,不得不说,小殷的招式都学杂了。
不过招不在新,管用就行,更何况还能大力出奇迹。
小殷一番猛冲猛打,她这些东拼西凑的招式自然谈不上多么精妙,尤其是在李若虚这种剑道大家看来,更是处处破绽,如果只是搭手过招,得点计分,那么他能让小殷一分不得。
无奈小殷力气大啊,要力气有力气,要精妙有力气,反正是有力气。
一棍子扫过来,能让人握不住兵刃,若是不敢招架了,还谈什么招数不招数的。就好比轻装步卒在大平原上遇到了人马披甲的重骑兵,再谈什么阵势都意义不大了。
十几招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李若虚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用出“大闹天宫”的小殷伸展手中的大棒,疯狂转圈,就如龙卷风一般,横扫一切。
包括李天颂在内的太平道弟子纷纷退入偏殿,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被沾到一点,这可是碰着就伤,砸中就亡。
李若虚也彻底虚了。
不仅是气虚,关键还是心虚。
眼看着再打下去,他便要步吴光璧的后尘,被这个小魔头活活打死。
虽然李若虚年纪很大了,但还不想死,以他的境界修为,就算体内三尸神积重难返求不得长生,好好保养之下活过百岁大关还是不难,伪仙又没有百年一度的天劫,活二百岁是痴人说梦,活个一百出头还是不难,如此一算,还有十几年好活,怎么能死在这里?
如果李若虚有决死之志,那么他既不会把小殷引入无忧谷,也不会主动退入太平宫中,要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关键还有吴光璧这个前车之鉴,同归于尽又如何?最后自己是死了,可这个小魔头非但没死,反而更上一层楼,简直不讲道理。
这不是白死了吗?
李若虚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白白送人头的事情,他不干。
若说李家危急存亡,死了还有个说法,如今还不到那一步。
总之,只要自己主观上不想死,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若说投降,李若虚也是万万不敢的,且不说这小魔头本就想要了他的性命,就算玉京方面接受投降,他的一家老小还在三仙岛,他不能不考虑。
所以李若虚最终的选择是——逃。
打不过还逃不掉吗?
小殷眼见李若虚想要跑路,先一步展开了自己的道果境,想要故技重施,用“云霄律法”困住李若虚。
可李若虚不同于吴光璧,他主修“北斗三十六剑诀”,辅修的便是“南斗二十八剑诀”,尤其是“星转斗移”一式,早已修炼得出神入化,穿梭空间,来去自如,就小殷那点手段还想困住他?简直做梦!
果不其然,小殷的道果境没能困住李若虚。
没能替娃娃脸报仇的小殷勃然大怒,又是小脸通红,干脆把怒气发泄到了太平宫,开始打砸太平宫。
这里的太平道弟子虽然也是精锐,但还没到明知送死也要阻挡小殷的地步,李若虚这个伪仙都跑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也跟着跑吧。
李天颂眼见着大势已去,也不谈什么坚定守住了,跟着一起退出了太平宫。
小殷一个人在太平宫中打砸一通,还真让她找到了阵法枢机所在,乍一看,就是一座微缩的太平山投影。
小殷直接举起“长生石”砸下去。
大阵枢机就此告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太平山大败
太平山大阵的突然崩溃对于太平道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就好比据城而守,突然城墙塌了,这还怎么守?
不是说太平道的主力没有大阵就要一触即溃,如果太平道早有准备,那还是可以接着打的,没有大阵有没有大阵的打法,可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依仗,那就很要命了。
其实不仅是太平道大为震惊,作为进攻方的道门大军同样很震惊,无论是天师,还是五娘,都十分确定他们没有在太平山内部安置内应,也没有对关键人物进行策反,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毕竟国师执掌太平道几十年,想要在国师眼皮子底下玩小动作,意义不大。
既然不是内应,那就是自毁长城了,难道太平道内讧了?
只有国师和五娘隐隐猜到了真相。
李天颂向国师汇报过此事,国师回复了一句“坚定守住就有办法”,结果没过多久大阵崩溃,国师自然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从而得出一个结论:李若虚和李天颂这两个废物没有守住太平宫。
五娘这边给天师汇报的时候,只知道小殷单枪匹马杀入了无忧谷中,现在五娘已经把战线推到了无忧谷附近,仍旧不见小殷踪影,看景真明的反应,也不像是阵斩或者抓住了小殷。
现在太平山大阵崩溃,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五娘也会得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小殷这个家伙没有在无忧谷停留,而是一路打到了太平宫,还把太平宫给打下来了!
哪怕是五娘,也觉得有点不讲道理了。
这里面肯定有许多机缘巧合,说不得还有对手犯蠢的缘故,才能让小殷完成如此壮举,可就算如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抓住这个机会的,那个李若虚总不是假的,太平道再怎么犯蠢,也不会自己动手把大阵枢机给毁了。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来,大掌教倒是秉持了历代大掌教的俭朴作风,在私德方面没有太多让人指责的地方——任人唯亲不算私德,因为在道门的政治生态中,不任人唯亲就等于没有自己的基本盘,不仅政令不出紫霄宫,而且坐不稳大掌教之位,六代大掌教就是前车之鉴。哪怕是玄圣,也要重用李家。
说到六代大掌教,仅以私德而论,哪怕是名声最坏的六代大掌教,在这方面也是经得住考验,甚至六代大掌教可以排到极为靠前的位置,要远胜于当今的大掌教。
大掌教只是没有太多让人指责的地方,而不是完全没有,过度宠爱女儿这一条就让好些人颇有微词。
道门还是延续了许多儒门传统,比如君子抱孙不抱子,父亲就要有严父的样子,慈爱是母亲的责任。
这位大掌教却是一点不想做严父,倒是乐意做个慈父,把女儿娇惯得不成样子,虽然谈不上刁蛮公主,却是个比小公主性子更可怕的混世魔王,私自调动大掌教亲军,殴打掌府真人,什么事情都敢干,尽显跋扈之态,大掌教每次教训也不过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道门上下为了逢迎上意,便尊称大掌教的女儿为“小掌教”,道门的确有小掌教的说法,可都是用在接班人的身上,用在大掌教的子孙身上还是首次。
这又与任人唯亲不同,大掌教用姚齐担任地师也好,用张月鹿担任天师也罢,其实也是有理有据,就拿姚齐来说,她是扳倒姚令的头号功臣,又是姚家八老中唯一没参与叛乱的,不让她做地师让谁做地师?让兰大真人做地师吗?
道门的任人唯亲更多是在几个符合条件的候选人中选择亲近之人,姑且称之为举贤不避亲。如果自己的亲近之人不争气,不符合条件,那也是没办法。若是硬要把不符合条件的亲近之人推上去,那就是举亲不避嫌了。
就拿大掌教来说,兰大真人可以做地师,姚齐也可以做地师,两人都符合条件,那他选亲近的姚齐做地师,这种任人唯亲在道门是合情合理的。
可在小掌教这件事上就有点不好说了,小掌教是幸进吗?是也不是。
说不是,是因为小掌教的确断断续续立过一些功劳,并非是个花瓶,提拔她也算是有所依据。可平心而论,这位小掌教错误也没少犯,有些错误甚至可以一撸到底,真要功过相抵,也是不好说了。若没有做大掌教的父亲,焉能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
可今天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掌教是有大功的。
整个局势大的变化在于灵宝道大军,这便牵扯到凤麟洲的归属问题,迫使张气寒下定决心的是芦州之战,而芦州战事的关键又在于太平山之战。
古来四大军功,所谓: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小殷毫无疑问是先登之功,甚至还能与陷阵和夺旗沾点边。
先登就不必说了,第一个登上城墙,小殷完全符合。
陷阵是指冲入敌方阵地,突破敌方的防线,小殷这次也是孤身一人冲入了太平道的阵营腹地,凭借一己之力突破了防线。
至于夺旗,发展到现在,已经没了标志性的帅旗,不过这个概念还是存在的,比如大掌教的座舰。若是两军决战时,击落大掌教座舰,便能起到类似夺旗的效果。此番太平山之战,起到帅旗作用的正是太平宫。
主帅和帅旗是两码事,正如斩将和夺旗是两码事,在古典战场上,哪怕主帅还活着,帅旗一倒,士气也会顷刻崩塌。国师当然还活着,可太平宫失守也是事实,对于三条战线来说,尤其是没有国师坐镇的另外两条战线,士气打击是巨大的。
斩将就不奢求了,且不说国师和景真明,便是同为伪仙修为,击败相对容易,击杀却是很难。
总不能指望小殷把所有事情都干了——小殷直接把国师杀了,只身入天师大营,夺了天师军权,挥师北上,决战帝京,再阵斩秦权殊,挟滔天之功逼迫齐玄素退位,直接登基做九代大掌教,一统天下,千秋万代,岂不是更好。
总之,小殷在这次大战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是头号功臣——天师和五娘已经属于升无可升了,他们的指挥之功别人分不去,他们也不在意所谓的头功。说到底,天师和五娘作为最高议事的成员,他们是授予功勋的一方,而不是被授予功勋的一方。既然功勋多寡都是他们这些人说了算,那么再去计较自己的功勋大小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次的大功足以让许多颇有微词之人彻底闭嘴了,大掌教在小掌教身上投入这么多资源,绝对不是举亲不避嫌,而是举贤不避亲。
谁要是不服气,那就给他一块“长生石”,谁敢说包打太平山?
虽说太平山不是小殷一个人打下来的,但没有小殷,只怕太平山也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就能攻下的,说不得会拖成一场苦战,就算打下来了,也要损失惨重。
随着太平山大阵崩溃,太平道的三道防线也摇摇欲坠,国师坐镇的正面战场稍好一点,有国师亲自坐镇,并没有乱了阵脚,不过国师也没有想着回师太平宫,随着大阵一破,那里已经是被合围的死地,所以国师直接领兵突围。
另一边,李天清所部也勉强稳住了,因为李天清一直压着苏元载打,虽然太平宫失守给李天清造成了不小的震动,但李天清也十分果断,同样选择突围。
问题最大的就是景真明所部,在三条防线中,他这边的压力最大,对上五娘所部,一败再败,只能坚守阵地。
后来西山阵地也守不住了,便只能依托阵法层层抵抗,阵线也是一退再退,最终退到了无忧谷中。
这时候阵法崩溃了,国师率领的主力也好,李天清所部也罢,他们的位置其实是太平山的边缘外围,突围自然相对容易,可景真明所部已经位于太平山的腹地,如何突围?
不能突围也就罢了,随着阵法崩溃,再想层层抵抗也是不能,已然是身陷死地之中。
国师和李天清是否清楚这一点?当然清楚。
不过两人不可能来救景真明,太平山大阵一破,便没了地利优势,自己兵力又处于劣势,再一窝蜂地扎堆在无忧谷中,岂不是要重演当年李家的无忧谷大败?
在这种关键时刻,当然是能走一个算一个,实在走不了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说得阴暗一点,景真明是秦家的人,国师和李天清却是李家的人,秦家和李家联手不假,可有些时候饭还是分锅吃。若是李家人被围住,也许会救上一救,实在不行便在无忧谷中合兵一处,趁着天师还没合围过来,第一时间从正面直冲五娘所部,说不定能从西山突围。可终究不是李家人。
都说秦李联盟,秦在前,李在后,是李家人高风亮节甘做第二把交椅?说不得是李家人已经留好了退路,待到事不可为的时候,罪责都推到挑头的秦家身上。李家这边,国师承担主要责任,直接切割,让清微真人出来主持大局。正如姚家切割了姚令,还有姚齐。
清微真人的心思,难道国师真就一无所知吗?
双簧总得两个人才能演。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投降
最终,国师仅带着八百剑舟外加太平道主力成功突围,所谓的三千剑舟,在此战中折损过半,元气大伤。反观三十六部雷神,虽然也有折损,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另一边,苏元载对上李天清,两支偏师的胜负已经无关大局,不过苏元载还是想要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
毕竟破釜塘水战开了一个好头,就连玉京都发来了嘉奖令,若是来一个虎头蛇尾那就太可惜了,甚至会连带着他前面的功劳一起缩水,别人会说不是苏元载厉害,而是秦权骁太过废物,现在苏元载对上李天清就现了原形,这才是苏元载的真实水平。
苏元载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就算拦不住李天清,也必须从李天清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绝不能让李天清全须全尾地离开太平山。
眼看着局势不容乐观,苏元载干脆亲自上了前线,务必要稳住阵线。
苏元载此举也的确振奋了前线的士气,自古以来,身先士卒这一招总是提振士气最直接的手段。
不过太平道那边的李天清同样是冲在最前面。
于是苏元载和李天清不得不正面交手了。
若是在一个相对公平的情况下交手,两人谁赢谁输还很难说,可问题是太平山大阵崩溃,李天清决意突围,根本没办法稳扎稳打,这便成了苏元载的优势。
双方接触之后,混战一片。
相较于国师和天师那边的大场面,两支偏师之间的较量死伤未必惨重,可血腥程度却是更胜一筹,毕竟对上天雷炮火,大概率什么也不会剩下,只有一些灰灰,可这种近距离厮杀,注定是血肉横飞。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平山上空白云悠悠,与下方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场大战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就在国师成功突围的半个时辰后,李天清也艰难率部突围,不过损失惨重,不仅死了两名李家核心子弟,就连李天清本人都被苏元载重创。
这种战场上的较量,胜负关键不在于修为高低,而在于大势,此时大势不在李天清,而在苏元载,李天清自是输得不冤。
李天清狼狈突围之后,苏元载只是让人稍作追击,便回转太平山。
此时天师率领的主力已经完成了对无忧谷的合围,将来不及突围的景真明所部包了饺子。
苏元载盘算得清楚,他此番重创了李天清所部,算是收官成功,毕竟人不能太贪心,第一阶段战事的时候他已经拿了头功,就不要再去奢求第二阶段的头功了,难不成真觉得自己是当世名将了?苏元载对于自己的定位还是有着比较明确的认知。
所以在苏元载看来,第二阶段能够不丢人,不出岔子,随大流就行,主要是保住第一阶段的功劳。
现在战事到了尾声,关键是逮住景真明,吃掉景真明所部,在这一点上,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过便是功,所以要过来协助天师和齐大真人完成最后的合围,确保没有半点纰漏。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无忧谷这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那么他还敢去追击李天清吗?说不得李天清突围之后已经与国师合兵一处,他此时追上去,太平道杀个回马枪,那他岂不是羊入虎口?此举岂不是成了贪功冒进?
就算李天清没有与国师合兵一处,过了怀南府就是怀北府,太平道和朝廷已经在南四湖、彭城一线建立防线,其后便是齐州,要知道齐州可是李家的大本营,不是芦州这么好打的,他又能如何?
所以为了稳妥计,放李天清离开就是了,反正最后一番纠缠,他也斩获颇多。
至于无忧谷这边,景真明已然走到了绝路,纵然他有仙人修为,也能狠下心来丢弃部下,可齐大真人在侧,“太素玄功”暂时无法再用,他又如何能够逃走?
现在无非是两条路,一条路是向玉京投降,另一条路则是杀身成仁,以报君王。
平心而论,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选。
景家作为开国勋贵,与秦家俱为一体,早在北道门时期,两位家主便是师兄弟的关系,景家在开国之战中又立下汗马功劳,除宗室外,名列功臣第二,可以说是与国同休,他本人更是与大玄皇帝秦权殊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发小的情谊,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背弃君主和朋友?
若是按照此理,景真明就该杀身成仁,成全了这段情谊,可景真明已然得道长生,这就牵扯到一个简单的算数问题。
景真明今年不到七十岁,按照百年来算,说他是个土埋半截的老人也没什么问题,他此时死了无非是少活三十余年,可如果按照长生来算,那就不知道少活多少年了,以仙人的漫长寿命而言,此时的他不过刚开了个头,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都说长生种与短生种的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仙人与凡人更是如此,只是人间的仙人们得道时日尚短,还没有摆脱过去几十年作为人的强大惯性,仍旧保留了人的习惯和思维,待到仙人们活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后,恐怕也要非人了,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道德伦理皆不能约束。
此时景真明的这种想法变化就可见一二,作为凡人的时候,哪怕是天人伪仙,尚且敢死,可成为仙人之后反而要贪生。
死掉的仙人当然有,可大多都是不得不死,而非主动求死。
景真明此时便左右为难。
至于立地飞升,乃是从一世界去另一世界,绝非一拍脑门一跺脚便飞升了,要好生准备一番,虽然比不上渡劫那般凶险,但也谈不上“随便”二字。
此时此地,纵然景真明想要飞升离世,也是有心无力。
且不说景真明如何悲愤无奈,天师已经与五娘汇合一处,两人短暂议了一下,毕竟是道门内战,没必要把事情做绝,而且相关政策是现成的,所以两人决定先招降一次,若是肯投降,便省了一番功夫,若是不肯降,再强行攻打也不迟。
议定之后,也不必派人,反正有的是神通,天师直接在无忧谷的上空以雷霆写字,雷霆耀眼且久久不散,字迹自然也清晰无比,只要抬头便能看个一清二楚,这不仅是对景真明的劝降,也是对景真明残部的劝降。
景真明仰头看到天师的劝降书,久久无言,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将领也是沉默不语,尽显悲壮萧索之意。
当然,在景真明做出决定之前,无人敢说什么,毕竟景真明的仙人修为做不得假,再怎么穷途末路,杀几个叛逆还是轻而易举。
过了许久,景真明终于是艰难开口道:“此番……此番内战终究是兄弟阋于墙,而非外敌入侵,天师又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我等自当识趣一些才是。”
周围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许多人的表情也舒缓下来。
在危难关头愿意杀身成仁的终究还是少数,又是内战,对面不乏旧相识、老交情、朋友同僚,便是降了也多半能有个好去处,又何必求死呢?
再者说了,仗打到这个份上,死伤这么多弟兄,也算对得起帝京的皇帝陛下了。
更关键的一点,自家人打内战时投降不必抱有太多道德负担,面对外敌时,谁敢投降自是要遗臭万年,可自家人内斗时投降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当年大齐太宗杀兄囚父,著名诤臣不也是东宫旧人吗?都差不多了。
景真明降了,天师、五娘外加匆匆赶到的苏元载进入无忧谷,接受了景真明所部的投降。
前敌三人议事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苏元载打仗不太行,不过改编俘虏做得不错,长于内政,所以接收降人、改编黑衣人、建立同道府的任务都交给了苏元载。
天师会亲自坐镇太平山,一边修复三十六部雷神,一边重建太平山大阵,并总掌芦州军政事宜,以防国师卷土重来。
五娘则是亲自押送部分重要俘虏返回玉京,其中就包括景真明。
天师亲自出手封住了景真明的修为,说道:“还要委屈景将军去一趟玉京,接受大掌教的发落。”
景真明对此早有预料,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五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环顾四周,然后她想起来了,小殷呢?这个头号功臣哪里去了?
小殷,当然还在太平宫。
先前小殷破了太平山大阵之后,生怕国师突然杀回来,便偷偷溜出太平宫找地方藏了起来,可左等右等不见国师回来,小殷大概确定,国师是不会来了。
于是小殷又大摇大摆回到太平宫,等待道门大军,想着大家第一眼便能看到神威无敌的小殷大将军拿下太平宫,小殷连摆什么姿势造型都想好了。
只是小殷没有想到,天师和五娘先去了无忧谷,却是迟迟没有来太平宫。
此时小殷正坐在太平宫前的台阶上,大棒搁置身旁,双手托腮,百无聊赖道:“人呢?都去哪了?怎么还不来?”
小殷复又叹息道:“寂寞啊。高手寂寞,寂寞如雪。”
第一百九十章 太上议事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当芦州之战终于落下帷幕的时候,堂堂大掌教在做什么呢?
没错,大掌教在看歌舞。
严格来说,这玩意应该叫文艺汇演。
除了大掌教之外,还有准备参加三教大议的诸多人物,以张太虚为首,都是地方上的豪强,也都是些天下间有名望的人。
一般而言,“望”这种东西需要时间慢慢沉淀,想要走捷径就只能是立下大功,齐玄素先是拿下地肺山平定前任地师之乱,如今又派遣大军拿下太平山赶走了国师,关键是促成了灵宝道回归,再加上成为大掌教之前的一些经历,虽然年轻,但还是颇有威望,所以他要召集三教大议,各地的豪强们不敢不来。
当然了,齐玄素这种毕竟是个例,不能一概而论,大部分人养望还是靠时间,靠资历,所以一眼望去,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除了大掌教之外,几乎没有年轻人。
这么多老人,大掌教便突发奇想,不去摘星楼去看那些羽衣舞。
一来摘星楼分成好几层,单独一层肯定坐不下这么多人,分成好几层便有了上下之别,分出了三六九等。道门内部当然没什么问题,一品天真道士就该比二品太乙道士位置更高,不是大掌教偏心,而是这么多年的规矩如此,谁也不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可这些外人又没有道士品级,更不是每个人都有同道士出身,如何分高下?高了低了便认为大掌教偏心轻视,反而要惹出争端。
二来齐玄素也有一点不可为外人言的私心。众所周知,齐玄素只喜欢具体的人,而不是某个概念。你问他喜欢父亲还是喜欢母亲,他会说喜欢七娘。你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他会说喜欢张月鹿。你问他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他会说喜欢小殷。换而言之,就算小殷是个儿子,他该喜欢还是喜欢,只因为这是小殷,并非对女儿格外偏爱,更无意做一个所谓的女儿奴。
这点私心当然跟小殷有关,芦州的战报早在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他的手中,他也从五娘那里知道了小殷的表现。
其实到了齐玄素这个地步,攀比之心已经很淡了,年轻的时候作为一个地位不高的道士打了李家公子的脸,证明自己比李公子高出一头,实现以下克上,当然很爽。
可现在他已经是大掌教了,再去干这种事情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周围的人不会再有先是瞧不起然后被打脸最终大为震惊的心理变化,只会往政治层面考虑,比如大掌教发作是不是要对李家动手诸如此类。就算大掌教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会创造条件让大掌教沐浴山呼,需要大掌教亲自动手。
不过并不意味着大掌教就是无欲无求了,还是有的,一则是建立名垂青史的功业,二则是就如一些为人父母者,喜欢夸耀孩子,自己的成绩倒是无所谓了,孩子优秀才是关键。孩子多的人家也就罢了,只有一个孩子的父母难免落入此中窠臼。
齐玄素也不例外,小殷立下大功这件事远比齐玄素亲自建功更能让齐玄素高兴。齐玄素从南大陆归来,都没怎么提及促成灵宝道回归的事情,只是在不经意间点了一下,言称他只是为了动员一切力量争取道门统一而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可小殷只是打下一个太平宫,齐玄素却要好好夸耀一番,好似一个太平宫能跟南大陆划等号。
综上两点原因,齐玄素决定在大玉虚宫设宴招待众人,所谓的文艺汇演不是让一些穿着很简单衣服的美人登场,而是找了一帮小萝卜头,也就是小道童们,这些小道童不是一般人,不乏道门世家出身,不是这位参知真人的侄孙,就是那位大真人的侄孙女。
一帮小不点登台献艺,给老爷爷们表演节目。
按照道理来说,小殷算是这些小家伙的领头人,名副其实的小殷老大,上次张太虚讲课,小殷就被迫参与了。不过小殷这次随军出征,逃过一劫。
小殷其实很不耐烦这帮小萝卜头,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整天跟小萝卜头混在一起像什么话,至于当年的劝进拥立之功,小殷早已经忘了,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不过这种文艺汇演的效果还不错,一帮早就享受天伦之乐的老头们倒是看得挺乐呵,不少孩子的长辈更是指指点点,小声交谈,气氛很是融洽。
姚懿是这次汇演的组织者,这段时间以来,他不仅要主持紫霄宫的工作,同时事实上担任了大掌教的贴身秘书,也就是首席秘书和贴身秘书一肩挑了,还兼管着青萍书局,不得不说,姚懿的确能力出众,三手都要抓,竟然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了,姚懿付出的代价是日夜不休,上次闭目养神还是在从婆罗洲返回玉京的路上。这便多少有些皈依者的心态,姚懿深知自己是有些所谓“原罪”的,所以才要如此表现。
在汇演濒临尾声的时候,秦公辅终于是没有忍住,开口询问泸州战事的胜败。
齐玄素没有说话,姚懿站起身来,当着一众老人的面向齐玄素汇报了一个齐玄素早就知道的消息:在大掌教的英明领导下,天师和齐大真人亲自指挥,各级道士、灵官、黑衣人英勇作战,成功攻克了太平山,除了怀北府之外,芦州基本被收复。紫霄宫辅理齐小殷表现突出,单枪匹马攻入太平宫,解除了太平山大阵,然后是各种溢美之词。
齐玄素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示意姚懿可以了。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齐玄素站起身来,环顾一周,待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齐玄素高声道:“小儿辈,大破贼!”
在座之人都是饱学之士,如何不知道这正是淝水之战的典故。
不得不说,今天让大掌教装到了。
想归想,动作不能停,众人纷纷起身,表示祝贺。
不过到底是向道门祝贺,还是向大掌教祝贺,抑或是兼而有之,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个消息的效果还是十分显著,原本对三教大议持观望态度之人,也在此刻下定了决心,局势已经很分明了。
齐玄素没谈封赏的事情,而是趁势表达了太上议事对三教大议的态度。
所谓“太上议事”,其实就是最高议事,不过换了个名头。
因为大掌教觉得“最高”二字太过直白了,还是委婉一点比较好,古来有“御前议事”的说法,道门没有皇帝,却有太上道祖,“太上议事”便是在太上道祖像前议事的意思。
还有一重意思,根据圣廷的圣典,教宗被视为无上意志指定的人间统治者,他的权力体现了无上意志的意志,无上意志通过教宗表达他对人间政治的愿望。
大掌教借用了这一重意思,即太上议事作为道门的最高领导机构,被视为太上道祖指定的人间统治者,太上议事的权力体现了太上道祖的意志,太上道祖通过太上议事表达他对人间政治的愿望。
所以“太上议事”有两重含义,一重是字面意思,在太上道祖像前的议事,另一重是引申含义,代表了太上道祖意志的最高领导机构。
部分道门之人私下称之为“上”“中”“大”三级议事,也就是太上议事、金阙中枢议事、金阙大议,这三个字不分高下,分别代表了上位、中央、广大的意思。
有心人也注意到,大掌教在太上议事中去掉了大掌教夫人的位置。
也就是说,夫人、太夫人、太上夫人,都不是进入太上议事的理由。
姚齐能进太上议事,是因为她乃全真道大真人;苏元仪能进太上议事,是因为她乃太一道大真人;张月鹿能进太上议事,是因为她乃正一道大真人。与这个夫人那个夫人不相干。
这意味着从玄圣时代开启的夫人制度也被当今大掌教正式废除,所谓的第一女道士、第三道士,将会和第二道士一样,彻底成为历史。
道门只有第一道士。
当然,大掌教夫人这个位置还会保留,不过自此之后不再掌握实权,不能代替大掌教行使权力,只是一个单纯的礼仪性位置。除非大掌教夫人还兼任了其他职务,比如太平道大真人,或者正一道大真人。
道门之人私下称之为道门版的“后宫不得干政”。
大多数人还是支持的,其中涉及一个公平的问题,副掌教大真人也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要经历许多困难和斗争,要干出一番成绩。大掌教夫人却没有一个具体的考核标准,只要嫁给大掌教就行了,然后就能成为道门的高层,凌驾万千道士之上,甚至把持道门的命运,这跟儒门的皇后、太后有什么区别?这严重违背道门精神,早该废除了。
由此可见,大掌教还是圣明的。
除此之外,齐玄素也确定了“上”“中”“大”三级议事的具体标准。
金阙大议的成员最低为参知真人,金阙中枢议事的成员最低为平章大真人,太上议事的成员最低为副掌教大真人,包括紫霄宫掌宫大真人,也就是说,大掌教把紫霄宫掌宫大真人提了一级,使其成为副掌教大真人。
等于是齐玄素把略显混乱的九品十二级从头梳理了一遍,做了明确划分。
之所以说是“最低”,是因为存在覆盖包含的关系,就拿大掌教和副掌教大真人来说,他们不仅是太上议事的成员,也是金阙中枢议事、金阙大议的成员。同理,金阙中枢议事成员也是金阙大议的成员。
这是三个同心圆。
如此一来,只要能够进入金阙大议,保底就是参知真人。然后一百零八位参知真人选举出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此时就成了七十二位参知真人和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的格局。
三十六位平章大真人又要选举出大掌教和六位副掌教大真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位大掌教、六位副掌教大真人、二十九位平章大真人、七十二位参知真人。
如此一来,有些道府的掌府真人会顺势提上一级,成为平章大真人,比如江南道府。也有些道府的掌府真人仍旧是参知真人。道堂方面,上三堂的掌堂真人也必然会成为平章大真人,而其他道堂却是未必。
经历了许多波折,齐玄素终于将自己的金阙改制全部推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如此父女
虽然制度已经定下,但人是不齐的。
灵宝道未至,所谓的太一道只是个设想,太平道还在负隅顽抗。
“上”“中”“大”三级议事都存在缺额。
太上议事算是缺额最少的一级议事,虽然齐玄素去掉了大掌教夫人的位置,意味着张月鹿在正式接任天师之前,是被排除在太上议事之外的,但她本就在闭关,有权无权也影响不大。除了齐玄素这位大掌教之外,六位副掌教大真人已经基本确定,分别是:正一道大真人张无寿、全真道大真人姚齐、太平道大真人张气寒、灵宝道大真人澹台震霄、太一道大真人苏元仪。再加上紫霄宫掌宫大真人齐吾,如今也是副掌教大真人一级了,算是实装了三师世代第四大真人的说法。
虽然太平道和太一道还未收回,但人选已经定下了,并不影响。再者说了,随着各地官府的投降,以及凤麟洲的变色,部分太一道和太平道已经在齐玄素的手中了。
如此一算,六人中还是六代弟子占据了半壁江山,七代弟子只有两人,五娘则和老殷先生一样,算是初代弟子。
六代弟子们时日无多,终究是要飞升的,补上来的则应是:正一道张月鹿、太平道李无垢、灵宝道皇甫极。此时七代弟子就成了绝对多数,五娘虽是初代弟子,但从飞升时间来算,其实也跟七代弟子差不多,如此便是完成了新老交替,七代弟子全面取代六代弟子,成为道门的主人。
当然了,就是大掌教方面走得快了一点,八代弟子提前上位,齐玄素和张月鹿分别取代了七代大掌教和张拘成。
如果不出意外,齐玄素要做一甲子的大掌教,等同是连任两个大掌教任期,七代大掌教的剩余任期全都给了他,不管齐玄素的改制改革是成失败,也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注定会有一个绕不开的齐玄素时代,对于道门的影响也会格外深远。
至于集权的效果,若论上限,肯定不如原来的那套制度。
玄圣的大掌教制度上限很高,玄圣本人和五代大掌教就是明证,完全可以实现朕即国家,因为按照玄圣定下的制度,副掌教大真人在地方自治,可在中枢除了联合起来否定大掌教政令和主持大掌教选举之外,几乎没有权力,若是大掌教强势,则副掌教大真人沦为摆设。不过下限也很低,六代大掌教也是明证,一旦大掌教弱势,则会被完全架空。
齐玄素改良之后,上限有所降低,下限有所提高。跟六代大掌教相比,肯定是加强了集权,此为集中。跟五代大掌教相比,则是实现了共和——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之前的道门大掌教还略带几分君主色彩,比如大掌教夫人与太后何其像也。
大齐的圣人,大晋的官家,大魏的万岁,大玄的大掌教,齐玄素则去掉了最后的君主色彩,只要再打垮大玄朝廷,废掉大玄皇帝,也算是几千年帝制的掘墓人了。
天师和张月鹿大概没有想到,所谓帝冠落地竟然会应在齐玄素的身上,无论是制度层面,还是现实层面,都是齐玄素挖了帝制的根。也许挖得还不利索,但终究是先行之人。
所以齐玄素完全推出自己的改制方案之后,就有人断言,仅此一项,大掌教就能名垂青史了。
更不必说正面战场进展顺利,大掌教有望结束道门分裂,实现统一,这也是再造道门之功,就算自此之后大掌教再无功绩,只要不出大错,千秋万代之后的史书上也是要有一笔的,甚至是单开一页。
这便是多少帝王将相所求的名垂青史了。
齐玄素面上沉静,实则内心也是有几分飘飘然,时也命也,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他这次能推动改制,也是赶上好时候,说不得是奋七世之余烈,反正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师父到底是没有把握住机会。
当然了,七代大掌教还要感谢齐玄素,若无这个弟子收拾残局,他的后世名声也是不堪问了。现在道门要批判要反思,都会直指六代大掌教,没人敢牵扯七代大掌教,毕竟七代大掌教和当今大掌教一脉相承,你批判七代大掌教岂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想要干什么?
这点敏感性还是要有的。
齐玄素依次接见了前来参加三教大议的各地豪强,如张太虚这类能做次席的重要人物,齐玄素当然是单独接见,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还有些一般人物,便以座谈会的形式一起接见,大家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对于正在筹备召开的三教大议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尽可直言。
待到座谈会结束,五娘也正式回京,自齐玄素以下,亲自迎接。
五娘的座舰停靠在大紫霄宫的瑶池,放下舷梯,第一个走下来的不是五娘,而是小殷,五娘到底是上了岁数,再怎么性烈如火,也无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何况她这次升了副掌教大真人,明确了在道门的核心地位,已经得了里子,小殷还是个孩子,偏就喜欢这些事情,五娘便把这个风头让给小殷,算是慰劳她这个头号功臣。
别人遇到这种事情,都要考虑影响后果,小殷管你这个那个的,先爽了再说,当仁不让,大摇大摆从舷梯上走下来。
齐玄素迎上前去,却是双手托住小殷的腋下,将这小家伙举了起来,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这就是道门的大功臣,这就是我女儿。
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尚属道门首次,甚至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归根结底,这是赤裸裸的炫耀行为。
换成别人被如此对待,免不得要含羞带臊,说不得闹个大红脸,可小殷才不在乎这个,别看双脚离地了,也要摆出挺胸叉腰的动作,洋洋得意。
齐玄素放下小殷,说道:“你这次有功,我要嘉奖你。另外,齐大真人,你的选区还有名额吧?算我们的大功臣一个。”
既然改制选举,那么自然要分选区,只是选区划分并非全部以地域区分,还要按照系统单位划分,也就是道宫、道府、道堂以及其他独立选举单位。
五娘的选区就是紫霄宫,小殷是紫霄宫辅理,当然也在紫霄宫参加选举。
齐玄素的意思很明白,让小殷参选,也必然不会落选,那么小殷以后就是参知真人了。至于职务方面,齐玄素可以一言而定,却没有过多调整,愣是没敢让小殷做她那个心心念念的黑衣人大都督。
如此一来,道门最年轻的参知真人已成定局。
许多人不免心生疑虑,难道大掌教打算给小殷铺路?
已经有人暗自打算向大掌教进言:万妙真人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大掌教废除夫人监国制度,实行金阙改制,纳四洲英才,促使灵宝道回归,意在平天下,黜皇室,行共和事,注定要名垂青史,可若是将自家女儿推上九代大掌教的位置,无家天下之名,却有家天下之实。元圣恐惧流言日,巨君谦恭未篡时。难道大掌教不为自己的身后之名考虑吗?
行百里者半九十,大掌教已有圣君仁主的气象,万不可在最后临门一脚时崴了脚。
许多人还是忠于大掌教的,却是不忍心看着大掌教犯错误,决意犯言直谏——要不怎么说道门骨子里还是儒门那一套,这么多年的去儒门化还是去不干净,什么圣君贤主,什么君君臣臣,就连君天下都来了,味道挡都挡不住。
其实齐玄素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炫耀自家女儿而已,没想什么给小殷铺路云云。
这个心态跟七娘是一脉相承,当年齐玄素干了露脸的事情,七娘自然要大肆宣扬,一再强调这是我一手教养的儿子!当然了,若是齐玄素干了丢人的事情,七娘就要翻脸不认人——那是齐浩然的徒弟,是裴玄之的徒弟,师徒如父子,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与我什么相干?
至于万妙真人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不必别人说,齐玄素自己也明白。没看到他连个黑衣人的军职都不敢给小殷吗,就怕这家伙一拍脑袋玩出什么花活。
事实证明,齐玄素的担心不无道理,刚回到小紫霄宫,小殷就问齐玄素要官要军权,别人都要遮掩一下,扯一些大义名分什么的。小殷这家伙演都不演,完全是过家家一般,与其说是要军权,倒不如说是跟当爹的要玩具。
齐玄素问她要兵干什么?
小殷回答说,让道门再次伟大。
齐玄素自然是不能由着她胡闹,断然拒绝。
小殷还不服气,说什么道门只有一次再次伟大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把握它,那就让我来!说什么让东海燃烧,让道门沸腾!
小殷是想给齐玄素大拜寿了。
齐玄素抄起小殷的棍子给了她一下,小殷老实了。
没办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面对正值盛年的老父亲,最终还是武力决定了地位。
小殷又提出不给军权也行,给个宠物。
齐玄素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已经有大黑马、大老虎和大白鹤,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结果小殷说她想要养一条龙,她看着龙小白就不错,又香又软,一看就很好吃……
齐玄素那点慈父情怀算是被小殷折腾干净了,远香近臭,诚不欺我,直接让小殷滚蛋。
这家伙的确轻佻,不祸害天下就不错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起凤鳞
随着芦州战事告一段落,凤麟洲局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一则是因为太平山陷落,促使大真人张气寒彻底下定了决心,从个人情感来说,这个决心不好下,可从利害出发,下这个决心并不难,一边是太平道兵败芦州,退往大本营齐州,已无争夺天下的资本,另一边是玉京开出的副掌教大真人价码,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有关“上”“中”“大”三级议事的改制方案,张气寒已经看过了,他只要接受大掌教的招揽,不仅飞升之后能入东殿,而且还能入主八景宫,成为最高七人之一,可谓是赢得生前身后名。
二则是李长歌和李长诗马上就要抵达凤麟洲,这无疑给张气寒极大的压力,虽然张气寒在凤麟洲经营多年,但也谈不上掌控全局,秦权涣、景天明等人并非他的心腹,他们是直接听命于帝京的。
凤麟洲的本土势力虽然可用,但并不可靠。
在这种情况下,老殷先生已经动身离开婆罗洲道府,兰大真人则仍旧坐镇婆罗洲。
至于罗娑洲方面,灵宝道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由皇甫嵩亲自领军,澹台震霄负责押后,宫甫和皇甫极则是负责留守南大陆,伊希切尔负责监视北落师门。
齐教正和姚武暂时没有动作,不过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凤麟洲爆发战事,一人留守罗娑洲,另外一人会随同灵宝道大军直接发动进攻,配合张气寒和老殷先生拿下凤麟洲。
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张大真人还没有正式传讯天下宣布反正,还是凤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
凤麟洲道府位于秀京,张大真人登上秀京的城头,身后跟着一众心腹,眺望城外远方的大海。
“我现在走到这一步,就好比头顶上悬着三把利剑。”张气寒缓缓开口道。
“第一把剑,我与玉京方面秘密接触,一旦事情败露,李长庚和秦权殊不会放过我,他们会以叛变的罪名处死我。
“第二把剑,凤麟洲的形势复杂,便如一艘大船航行在风暴的边缘,我这个掌舵人必须小心翼翼,若是不小心一头扎进了风暴之中,就算没有船毁人亡,船上的船员和囚犯也要造反,杀死我这个船长,用我的人头去祭祀海神,试图平息风暴。
“第三把剑,若是我临阵反悔,不接受玉京的招降,日后兵败,大掌教和太上议事就会以叛乱的罪名杀死我,让我遗臭万年。”
心腹们皆是沉默不语,气氛略显沉重。
张气寒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原本还在观望,也向殷老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态,殷老说大掌教会给我们一个态度,不久之后,玉京便发起了芦州战事,并且大获全胜。景真明被俘,秦权骁仅以身免,国师也不得不放弃太平山,退到了彭城。大掌教已经给出了态度,现在到了我们表态的时候。”
陆玉沉开口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洞若观火,秦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拗不过大掌教,玉京已经召开了几次议事,‘上’‘中’‘大’三级议事的框架已经搭好了,现在又要召开三教大议,各路人马皆奉大掌教的谕旨前往玉京,用儒门的话来说,这是朝拜新君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落于人后。”
早在玄圣时代,陆家就跟太平道张家穿一条裤子,一直延续到今日。陆玉沉是陆玉婷的堂兄,也是张大真人的弟子,陆玉婷奉命前往凤麟洲见到张大真人,就是陆玉沉从中牵线搭桥,他当然支持张大真人做太平道大真人。
另一人也开口道:“我也是这个意见,大真人要早下决心。金阙改制,张拘成和苏元载想要吞掉太平道的名额,被大掌教严加训斥,可见大掌教之圣明。如今圣主在位,我等自当投效圣主,光大道门,怎可与乱臣贼子同居一席?正是要割席断交,以证清白。”
张大真人摆手道:“不要开口就是‘臣’‘主’的,大掌教分明是要行共和事,大家都是道友,都是为了道门。”
陆玉沉接过话头:“师父所言极是,大掌教要行共和事,可我们太平道一直由李家把持,将太平道视作自家私产,世袭传承,‘共和’二字从何谈起?也该有一位异姓国师了,正合大掌教的主张。遍观太平道上下,只要师父您有这个资格,国师失德,不能再领导太平道,在这个时候,您要当仁不让。”
这话算是说到了张气寒的心坎里。
其他人要纷纷附和,赞同陆玉沉的说法,请求大真人当仁不让。
张气寒早就有了决定,并不需要别人来劝,不过他也要再次确定属下们的心意,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
张大真人指示道:“灵官方面,一定不能出纰漏。”
丁未灵官轻声道:“婆罗洲方面已经派出了甲寅灵官与我接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请大真人放心。”
张大真人又问道:“丰臣相府那边如何了?”
陆玉沉道:“丰臣秀茂说唯大真人马首是瞻。”
张大真人道:“虽说丰臣家这些年在忠诚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但绳子还是要拴紧了,要知道家犬与野狼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不可放松警惕。”
陆玉沉同样领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前来禀报:“大真人,刚刚发生了一起叛乱,关白遭到刺杀,受了些伤势,幸好斋王也在,刺客这才没有得手。”
张气寒皱起眉头。
斋王是三贵子在人间的代行人,三贵子想要在人间有所作为,必然要通过斋王之手。三贵子决定站在张气寒这边之后,斋王便离开了伊势神宫,秘密来到秀京城中。
张气寒冷哼一声:“李长歌还没到凤麟洲,手已经伸过来了。”
陆玉沉道:“这是杀一儆百,妄图在凤麟洲道府制造恐怖气氛。”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么多年了,北辰堂还是没有长进。”张气寒转身离开了此地,“准备迎接小国师一行。”
道士们纷纷跟在张气寒的身后,不过灵官们没有跟着张大真人,而是跟随丁未灵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长歌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彤云密布,就如凤麟洲如今的局势。
张气寒一行人与景天明一行人汇合后,来到港口,此时这里已经全面戒严。
有人发现,张大真人今天携带了一把女式折扇,熟悉凤麟洲深层内幕的人都知道,这把折扇来自一个大妖怪。
张气寒站在最前面,看着飞舟缓缓降落,脸上看不出表情。
飞舟停稳之后,放下舷梯,李长歌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方,也是第一个走下舷梯,然后是李长歌的同辈兄长李长诗,第二个走下舷梯。
张气寒和景天明迎了上来。
“烦劳张大真人亲自迎接,长歌愧不敢当,真是不敢当。”李长歌与张气寒见礼。
张气寒皮笑肉不笑:“理当如此。”
李长歌又道:“陛下和国师让我代为问候大真人和凤麟洲道府全体道士灵官。”
“感谢陛下和国师的挂念。”张大真人又与李长歌后面的李长诗见礼。
“张道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李长诗也免不得客套几句。
张气寒道:“有劳挂念,一切安好。”
然后再是景天明等人上前见礼。
一番客套之后,一行人转入秀京,来到凤麟洲道府的道宫之中。
虽然李长歌年轻,但他才是话事人,其余人包括李长诗在内,都要听从李长歌的号令。
所以这次是张气寒与李长歌单独谈话。
李长歌先是将一封秦权殊的亲笔信交给张气寒,没有急着开口。
张气寒直接当着李长歌的面拆开信封,抽出两页信笺,看了起来。
一笔好工整的楷书,没有太多的帝王之气,反而带着几分匠气。
当然了,一笔字代表不了什么,当今大掌教的字就不怎么样,只能说中人水平,还不如那位轻佻的小掌教。七代大掌教倒是字画双绝,结果已经飞升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最终还是八代大掌教收拾旧河山。
张气寒读信的时候,只觉得秦权殊的身影仿佛慢慢从信上浮现出来,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将雪道兄大鉴,望以天下大局为重,见信速来帝京,共商军政大事,凤麟洲事务可暂交李长歌掌管,由将雪道兄总掌东海大局,与国师一道,集中全力,确保江北。勿再延误为盼,秦权殊。”
张气寒缓缓放下手中的信,望向李长歌:“我决遵陛下的意旨,尽快返回帝京。”
李长歌微微点头:“那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请问大真人,传闻道府有人与婆罗洲方面谈判。”
张气寒微微一笑:“谣言。”
李长歌也是一笑:“我也从不相信此事。”
张气寒道:“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办。”
“我愿意协助大真人予以澄清。”李长歌上身微微前倾,“请大真人允许我查问此事。”
张气寒皮笑肉不笑道:“就连凤麟洲道府都要交到小国师的手上,更何况是这种小事?小国师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投石问路
促使张气寒下定决心的当然不是这封信。
难道没有这封信,张气寒就不投降玉京了?
不管有没有这封信,张气寒都要奔向玉京。
关于这一点,张气寒很明白,秦权殊和李长庚同样明白。
双方此时的动作无非是投石问路和以退为进罢了。
真正让张气寒转变态度的关键因素在于大势。
张气寒第一次真正动摇在什么时候?
是国师从广陵府发兵,跨过大江攻打金陵府,结果因为齐玄素从地肺山提前回师来援而没能打下来,再联系前面玉京之变的失败,让张气寒产生了动摇。
这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当时的齐玄素还没完成内部整合,大量的兵力都被牵扯在地肺山,金陵府略显空虚。
这次没能打下金陵府,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待到齐玄素拔除地肺山这颗钉子,初步整合内部,有了余力,开始往金陵府调派兵力,反而是国师不得不放弃广陵府,退往庐阳府、怀南府。
一言概之,攻守异形了,张气寒本就不怎么赞成所谓的玉京之变,现在又搞成这个样子,难免对未来悲观。
待到天师率军跨过大江,连下怀安府、庐阳府、怀南府。张气寒就不是动摇了,而是彻底倒向另一边,不因李长庚和秦权殊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而改变。
换而言之,若是秦权殊拿下了玉京,甚至不必说玉京,只是拿下了金陵府,情况都会大不一样。那时候让张气寒交出凤麟洲道府,张气寒顶多有些怨言,是不敢正面对抗的。
只说一点,若是玉京方面落入下风,那就没有余力从婆罗洲、罗娑洲两个方向施加压力,张气寒在没有外部强援的情况下,无法掌控凤麟洲的局势,凤麟洲的本土势力也不会乖乖听话,就算他心向玉京,也是有心无力,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带领少部分人逃离凤麟洲,孤身投奔玉京,那么意义也就不大了。
说回凤麟洲局势,秦权殊投石问路,张气寒就以退为进,只要不到退无可退,不到最后一刻,那就绝不撕破脸面,最好能够兵不血刃,让李长歌等人知难而退,这也算是他作为多年同道的最后情谊。
当然,若是李长歌等人不知进退,得寸进尺,那也怪不得他不讲情面。
就说如今的秀京城,除了张气寒这个掌府大真人,还有天门的斋王,若有必要,玉藻前也可以直接降临,想要玩擒贼先擒王的那套把戏,还差了点。
自古以来,搞阴谋就两个把戏,一个是吃饭,一个是开会。手握优势却孤身犯险最终被人家逆风翻盘的例子,不胜枚举。
远的不说,就说七代大掌教,不也是犯了这个毛病吗?
张气寒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这次来见李长歌,斋王埋伏于城内,张气寒还带了玉藻前的折扇,都是为了确保张气寒的安全。
只要张气寒不被拿下,凤麟洲的大局就不会乱。
帝京方面派人刺杀摄政关白,结果被斋王所阻,帝京方面由此得知张气寒已经有所防备,所以李长歌和李长诗也不敢贸然动手,又不好直接撕破脸面,只能按照第二套计划拿出秦权殊的亲笔信投石问路,希望通过敲山震虎的方式让张气寒有所顾虑。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殷先生已经正式在凤麟洲登陆。
此时的老殷先生大变模样,换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体魄,也就是姚懿亲自运送到婆罗洲的“帝释天”。
如今的老殷先生不再是伪仙修为,乃是实打实的仙人修为,而且不是初入仙人,几乎与五娘相差不多,毕竟老殷先生本就距离仙人只有一步之遥,若是他能完全掌控“帝释天”的体魄,也许能有三大士一级的修为。
不过就算不能完全掌控,那也足够用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道门的优势已经很大,能打的牌实在太多了。
齐玄素远在玉京,不能亲自坐镇,同样设立了一个三人议事,成员分别是:老殷先生、兰大真人、齐教正。
虽然是三人议事,大事需要三人共商而定,但总要有个主心骨。比如芦州的三人议事便是以天师为主,凤麟洲这边则是以老殷先生为主,齐玄素对老殷先生报以极大的信任,让他放开手脚去做,不必事事请示,这就是老殷先生的底气所在。
张气寒要去迎接李长歌一行人,暂时脱不开身,再加上李长歌又要查问此事,为了保险起见,不好随意派出陆玉沉等心腹,所以委托了玉藻前去迎接老殷先生,代表他与老殷先生当面洽谈。
见面地点选在了樱岛,这里位于凤麟洲南方,距离婆罗洲很近,曾是封印伊奘诺尊的地方之一,属于萨摩藩的领地。
当初凤麟洲战事的时候,西婆娑洲公司曾试图干涉凤麟洲局势,切入点就是这个萨摩藩。
涉及西洋人,不能轻忽大意。若非东西方距离太过遥远,圣廷才是道门最大的敌人。
为此,张气寒亲自前往萨摩藩,要求萨摩藩交出藏匿的西洋人。
面对来势汹汹的张气寒,萨摩藩把姿态放得很低。毕竟天门战败、皇室投降,道门兵锋正盛,萨摩藩区区一隅之地,自是不敢与道门正面抗衡,如实告知,西婆娑洲公司的人早已在伊势神宫陷落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凤麟洲。至于萨摩藩,只是与西婆娑洲公司有些生意往来,绝不敢有图谋不轨之事。
因为没有切实证据,萨摩藩又地处偏远,再加上重新分配土地、推行新政、改革王室贵族,千头万绪,道门在短时间内实在腾不出手来收拾萨摩藩,只能是警告一番之后,便将此事搁置,待到日后再慢慢清算。
萨摩藩倒是身段柔软,既然西洋人指望不上,那就借着这个事情抱紧掌府大真人的大腿。
张气寒自然不会拒绝,虽然萨摩藩岛津氏和秀京丰臣家不和,但从上位者的角度来看,此举反而正合心意,底下的人要是铁板一块,那么自己就要被架空了,丰臣家和岛津家不和,都有求于张气寒,那么张气寒便可以居中平衡,掌握大权。
换而言之,这是张气寒的地盘。
眼看着圣廷大乱,西婆娑洲公司自顾不暇,彻底没了指望,自己这里又紧挨着婆罗洲道府,真要打起来,自家首当其冲,要直面婆罗洲道府的大军,所以萨摩藩是最愿意和平的。
张气寒也考虑过,若是事不可为,不得不放弃秀京,便退到萨摩藩来,这里距离婆罗洲道府最近,便于接收婆罗洲道府的援助,进可依靠玉京的支援反攻秀京,退可退守婆罗洲道府。
如今丁未灵官驻防秀京,甲寅灵官便在萨摩藩登陆,双方本就同属道门灵官体系,自然沟通便利,双方达成协议,若是秀京有变,则甲寅灵官自萨摩藩北上支援,若是来不及支援,则接应丁未灵官护卫张气寒南下。
虽然张气寒想要通过和平手段兵不血刃地解决凤麟洲问题,但张气寒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萨摩藩的藩主岛津重宣已经是九十岁高龄,与三师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无论怎么看,都是垂垂老朽了。不过与今天莅临樱岛的两位客人相比,岛津重宣反而算是年轻人了。
玉藻前是活跃了几百年的大妖,如今靠着黄泉国的“荫庇”仍旧活跃,老殷先生则是大魏年间“人士”,曾经做过东皇的谋主,如今再度出山,道门之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殷老”,与五娘并列为道门二老。
两人分别在岛津重宣和甲寅灵官的引领下见面了。
甲寅灵官轻声介绍道:“这位就是紫霄宫首席辅理殷老,东皇和当今大掌教都极为倚重的道门元老,奉大掌教的意旨,全权负责凤麟洲有关事宜。”
“久闻殷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玉藻前主动行了个女子的宫廷礼节,“幸会!”
老殷先生双手抱拳:“不敢当‘元老’二字,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玉藻前道:“张大真人脱不开身,我谨代表张大真人和凤麟洲各界贤达,对殷先生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此番殷先生莅临凤麟,倡导和平,天下同声回应。凤麟洲弭战销兵,解万千生灵倒悬于万一。凤麟洲上下愿同心一德,一致协力促成永久之和平,以此响应玉京大掌教之号召。”
老殷先生笑道:“好,很好。凤麟洲上下能有这样的共识,大掌教必然十分欣慰。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孰云其罪?关键还是在于人心。”
玉藻前道:“殷先生所言极是,如今正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凤麟洲心向道门,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气寒从李长歌那里回来,先是看望了丰臣秀茂。
虽然张气寒将丰臣相府视作看门犬,但是当家犬足够忠诚的时候,主人也会表达出相当的善意,如今世道也不乏有人把猫狗当成儿女养。
这次刺杀间接印证了丰臣秀茂的忠诚,张气寒当然要亲自探视表示重视和关怀。
张气寒安慰了几句之后,又去见了斋王绯宫曦子。
“我没能留下那个刺客。”绯宫曦子开门见山,“一是因为我第一时间要保住关白的性命,来不及追击,二是因为那个刺客固然不是我的对手,却也绝非庸手。”
张气寒并不觉得奇怪:“秦家和李家这么多年的家当基业,底蕴还是深厚。至于那个刺客,跑了就跑了吧,在如今的大势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位斋王沉默了。
张气寒转开话题:“斋王代表三贵子而来,不知三贵子有何教示?”
绯宫曦子道:“三贵子让我给大真人带一句话。”
张气寒问道:“什么话?”
“凤麟洲经受不起第二次凤麟洲战事了。”绯宫曦子说道。
虽然张气寒很想笑,但多年的政治素养还是让他克制住了,不能在这个时候羞辱自己的盟友,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张气寒收敛了本就近乎于无的笑意,正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确不该再起战端。那么三贵子的意思是要和平。”
绯宫曦子道:“三贵子希望大真人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气寒沉吟道:“仅凭红口白牙就想吓退李长歌是不可能的,必须有实际行动才行。完全不动刀兵是痴人说梦,我认为通过小范围的战事来威逼一下,还是比较现实的。”
绯宫曦子也明白张气寒所说的道理,赞同道:“只要大真人能把战事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使其扩大化,那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大真人。”
张气寒显然早有布置:“道府的灵官皆是听我指挥,可东庭都护府的水师却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如今他们将水师布置在……”
不必张气寒吩咐,绯宫曦子一挥手,一张虚幻地图在两人之间徐徐展开。
张气寒伸手在地图上一指:“在这里。”
绯宫曦子的目光一凝:“图拉吉岛。”
张气寒道:“大掌教控制住玉京局势之后,各地官府被迅速改编,西域道府掌府大真人张无道亲自拿下西庭都护府,在这种情况下,南庭都护府面对婆罗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兰合虚,不得不离开狮子城,退到此地。同时也有扼住罗娑洲喉咙的意图。不过仅凭一个南庭都护府远远不够,所以东庭都护府也往此地支援。两个都护府在这里驻扎了大约三万人,‘天’字级铁甲战舰有两艘,‘地’字级战舰有八艘,还有‘玄’‘黄’两级战舰二十余艘,另有‘紫蛟’级飞舟十二艘,‘应龙’一艘。”
天、地、玄、黄四级战舰主要是重量上的不同,最高一级的“天”级战舰甚至可以达到“应龙”的重量,几乎可以说是海上霸主。
朝廷将一支大军摆在这里,并非孤悬域外,在凤麟洲道府没有宣布效忠玉京之前,婆罗洲道府和罗娑洲道府是不好轻动的,毕竟凤麟洲的仙人也相当不少。
当初天门带头尊王攘道,绯宫曦子这个斋王也算是知兵之人,不需要张气寒过多解释什么,直接问道:“大真人想要一口吞下这支舰队?恐怕有些难了。”
张气寒道:“萨摩藩是我的地盘,玉道友和殷老已经去了萨摩藩,再有兰大真人和罗娑洲的齐大真人派人兵分两路,合三方之力将他们困在珊瑚海中,围而不攻,便好似捏住了秦李两家的腹下三寸之处。”
这个比喻稍显粗俗,不过绯宫曦子只是看着年轻,实则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早已过了害羞的年纪,反而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恰当:“大真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张气寒道:“事情交给玉道友和殷老去做,我们的任务是在秀京城中拖住李家人,确保秀京无恙。”
绯宫曦子正色应道:“愿听大真人指挥!”
早在芦州战事结束之前,张气寒就与老殷先生联络密切,以至于帝京方面都有所察觉,两个老头子当然不像热恋中的年轻男女那般有许多私密话要说,而是要商议各种细节,最好能做到万无一失。
这个兵围图拉吉岛的计策就是两人早就定下的,不必张气寒再去告知老殷先生,所以张气寒才说让老殷先生去做。
另一边,老殷先生与玉藻前说完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或者说表态,也开始谈及具体的执行策略。
如果仅靠婆罗洲道府和灵宝道大军,还谈不上万无一失。因为这支舰队极有可能殊死一搏,来一个鱼死网破。
这是玉京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在道门看来,这支舰队本就是道门的资产,无论是打输了还是打赢了,都是道门的损失。所以凤麟洲三人议事与张气寒商议之后,认为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么想要做到这一点,仅凭这两支大军就有些不够了,还需要凤麟洲道府和凤麟洲本土势力的协助,从舰队后援变为舰队敌人,一增一减便是两倍,使其腹背受敌,看不到半点取胜希望,才会不敢动弹。
张气寒要以退为进,争取时间,又要保住秀京,凤麟洲道府的势力便不好轻动,只能依靠凤麟洲本土势力,这才把玉藻前给拉了进来。
凤麟洲本土势力的态度很明确,除了小部分攘道派之外,大部分人都不想再打仗了,只要能不打,怎么样都行。大家也都是墙头的芦苇,随风摇摆,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
现在看来,还是玉京的风大,他们便倒向了玉京,自然要协助玉京实现凤麟洲的“变天”。
若是干好了,几个头面人物,诸如绯宫曦子、玉藻前等人,说不得还能去参加三教大议,不敢奢求次席的位置,混一个众席总是不难吧。
虽说大掌教肯定不会实装三教大议,但也不会召集这么多豪强来摆花瓶,权力还是有一些的,能在里面有个席位,最起码是个护身符,不会被道门说灭就灭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殷先生同样展开了一张虚幻地图,指着地图说道:“总体方略是围而不打,切断这支舰队的退路,使其完全孤立,陷入绝境,继而在我们的外部压力下,选择束手投降,接受和平改编。没了这支大军,仅靠仙人是成不了事的,我们便可顺势施压秀京,迫使李家和秦家势力彻底退出凤麟洲,以期实现凤麟洲的和平交接。”
玉藻前没了折扇,不过老习惯还是改不掉,干脆以手掩口,问道:“不知殷先生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老殷先生道:“凤麟洲的局势快不得,却也拖不得,须得不快不慢刚刚好。大海茫茫,真要让他们离开珊瑚海,不说龙归大海,可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最好是把他们困在图拉吉岛上,所以力求一个出其不意。”
玉藻前略微思量,大概明白:“殷老的意思,这支舰队的主要注意力分别放在了婆罗洲和罗娑洲方向,可能会疏于防范背后,我们先断其后路,婆罗洲和罗娑洲方向大军再动,顺势将其堵住。”
老殷先生问道:“萨摩藩的水军如何?”
“与道门天兵相比,自是不值一提,不过水军不够,可以用鬼神来凑。”玉藻前坦然说道,“在凤麟洲本土,还是有些鬼神之流,妾身算一个,那只天狗也算一个。”
老殷先生道:“足够了。”
玉藻前留下了一道符箓,上身微微前倾:“事不宜迟,妾身先行回去准备,只等殷先生的号令。”
老殷先生微微点头。
如今罗娑洲方面,驻守有两位仙人,分别是齐教正和姚武。
齐教正是上代大掌教的心腹,也是本代大掌教的故人,所以伤愈复出之后,虽然不能继续担任紫霄宫掌宫大真人,但也被任命为罗娑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位列金阙中枢议事二十九位平章大真人之一,仍旧是位高权重。
姚武则是戴罪之身,至今还没有个说法,按照紫霄宫辅理的职位来看,大概率是七十二位参知真人之一,这就差了一筹。所以大概率是齐教正坐镇罗娑洲主持大局,姚武随军出征。
至于婆罗洲方面,兰大真人和老殷先生其实不分伯仲,正如天师和五娘同为副掌教大真人,兰大真人和老殷先生也同为中枢议事平章大真人——紫霄宫是整体升格,而不是仅仅高配了一个掌宫大真人,既然掌宫大真人成为副掌教大真人,那么仅次于掌宫大真人的首席和次席则升为平章大真人,与上三堂的掌堂真人、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各地掌府大真人平级。
考虑到婆罗洲道府还是兰大真人指挥起来更方便,而且南洋还有一个金公祖师,所以婆罗洲方面是兰大真人坐镇道府,老殷先生亲率大军,如此合四位仙人之力,再有三路大军,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