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火与铁之雨
哪怕放在南大陆和北大陆的战场上,这样的场景也是不多见的,足足九百余门大炮,分成三个阵地布置在庐阳府的城外,在部分重点打击方向,炮间距甚至超过了操典的规定,都说桅杆如林,现在是炮管如林。
若是没有完善的通信系统,很难在同一时间指挥如此多的火炮进行作战,不过道门的确有这样的条件,才能用出如此大的手笔。
随着五娘一声令下,所有炮兵阵地进入了最后的准备环节,所有火炮同时“抬头”,蔚为壮观。
五娘和所有的将领、赞画们,都在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秦无病此时就在庐阳府城中,他从西域逃走之后,江陵府是回不去了,便去了帝京,被皇帝任命为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还是做景真明的副手,这次也跟随景真明一起来到了芦州战场。
景真明坐镇逍遥湖,由秦无病主持庐阳府的城防事务。
秦无病来到城门楼上,看着城外已经完全摆开阵势的火炮阵地,脸色微微发白。
他作为景真明的副手,当然知道景真明为什么不敢出城野战,说白了就是缺乏重火器,依托城池,好歹还有个遮掩。若是主动出城,怎么打?
秦李联军的确在飞舟上占据优势,无奈为了对付天师的三十六部雷神,大部分飞舟都被调往怀南府太平山,在庐阳府的局部战场上,并不占据优势。
火炮就更不必说了,庐阳府缺乏火炮,现有的火炮还是从帝京神机营调过来的。
从理论上来说,大玄朝廷的体量要比一道还大,可这也仅仅是理论上,实际来看,大玄朝廷最大的问题是松散,且与三道有着极大的重合,当皇帝秦权殊没能拿下玉京,齐玄素成功升座八代大掌教,并占据正统和道德的高地,大玄朝廷的统治就有土崩瓦解之势,大量的朝廷势力直接被道门改编。
大玄朝廷不是铁板一块,距离帝京越近,朝廷的掌控力也就越强。反之,距离帝京越远,朝廷的掌控力就越弱。远离帝京的黑衣人的态度很值得玩味,给谁干不是干?就算要讲忠义,那也得先搞清楚一个问题,忠于谁?效忠大掌教也是忠。
比如说西域的黑衣人,帝京远在天边,玉京近在眼前,到底哪个“京”更亲近一些,却是不好说。
其实秦无病本人也是如此,他是逃出来了,仍旧是大玄的忠臣,可如果没逃出来呢?若是失陷在西域,那么他会顽抗到底吗?
大概率不会,他在道门是有人脉的,与大掌教也是有交情的,一对亲兄弟分家,怎么择也择不干净,又不是外敌,何至于闹到无法收拾的那一步?多半是半推半就地归顺道门,说不定还会跟随齐大真人出征,便是站在庐阳府城外了。
其实他们这个秦家还是两头下注,他父亲仍旧留在江陵府,与张太虚一起成了天师的座上宾。
日后无论是谁赢了,他们江陵秦家都不至于万劫不复。若是皇帝赢了,那就是老的糊涂了,小的给老的求情。若是大掌教赢了,便是小的不懂事,老的给小的求情。
秦无病伸手抚过冰冷的城垛,轻轻叹息一声。
回想往事,他和大掌教第一次见面,他手握重兵,高高在上,大掌教孤身一人,微不足道。
转眼之间,大掌教已经要成为天下之主了。
只要攻下帝京,那么大掌教就是天下共主,最起码历史地位要在前面两位大掌教之上,若是还能更进一步,拿下西婆娑洲,又促使西道门回归,那可真是不得了,对内恢复一统,加强集权,对外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怎么也得跟五代大掌教坐一桌。
便在这时,秦无病突然注意到城外的火炮阵地有了动静。
一个又一个烟花升起——那是道门的信号弹。
秦无病脸色大变,正要说话。
下一刻,连绵不绝的轰隆巨响便彻底淹没了他的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庐阳府城外一团又一团的烟尘如蘑菇一般升腾而起,一眼望去,成百上千。
炮声和炮弹爆炸的声音太过密集,似乎连成了一线。
这次五娘动用了大量的速射炮,几乎是连续不停地射击。
庐阳府当然有阵法,所以庐阳府的上空出现了无数涟漪,就如雨点一般,那便是炮弹轰击在上面造成的景象。
阵法在急速运转,便如洪水时的水位线,不断上涨,一旦超过阵法的承受能力,那么阵法便会宣告失效。
而且阵法也不能阻拦所有的炮弹,五娘的重炮营便是为了突破阵法防护而设。
八十一门口径超过三寸的乙等重炮,三十六门口径超过一尺的甲等重炮,九门口径超过一尺半的巨炮,炮口喷吐着长达丈余的红焰,集中攻击一点,逐渐撕开了一个口子。
五娘当即下令,“应龙”升空,“碎星”准备。
在五娘下达命令之后,“应龙”上与之配套的各种阵法开始运转,仿佛一个漩涡,不断鲸吞周围的天地元气,继而又向火炮汇聚而去。
炮口深处氤氲出火红的光芒。
“准备完毕。”
“准备完毕。”
“准备完毕。”
一级一级的反馈最终抵达五娘这个终点。
五娘直接下令道:“开炮。”
下一刻,整艘“应龙”都震颤了一下,一圈气浪以“应龙”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狂风,吹散浮云。
一道连绵不绝的火光自“碎星”的炮管中激射而出,划过天际,直接穿透了庐阳府的阵法,正中城内的弹药库。
然后就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只见一个耀眼的光球迅速由小变大,从一个白色亮点瞬间变成巨大的火球,火球的温度已经超过想象的极限,仿佛是一轮太阳,上方天空被烧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巨大的火焰涟漪席卷四面八方。
下一刻,一朵巨大的蘑菇形云团冲天而起,填补了上方圆形空洞的空白。
涟漪波及的范围,仅仅是恐怖的温度,甚至不需要实质火焰,就能让一切都燃烧起来,靠近中心位置的活人只会剩下一个个人形的炭影,除此之外,血肉骨头也好,衣物也罢,什么也不会剩下。距离中心十里之内的人,皮肤也会全部碳化,几乎没有幸存的道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自“碎星”炮口奔涌而出的绵绵焰光终于到了尾声。
“碎星”进入到漫长的冷却之中,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开炮。
不过战果斐然,内外夹击之下,庐阳府的阵法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几乎半个庐阳府都暴露在炮口之下。
堪比雷声的炮响震撼着大地,数不清的炮弹在啸叫声中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形成一团团的烟云,连成一片。
甚至大半个庐阳府都笼罩上了一层雾气,爆炸产生的气浪就像犁地一般,大块大块的地皮被直接掀起,各种乱七八糟的残骸被不断抛上半空。
在开战后的极短时间内,城内炮台便哑火了三分之一。
重炮营转而开始攻击早已标注好的关键阵法节点,意在彻底摧毁庐阳府的阵法。
秦无病所在的地方也挨了两发炮弹,他本人倒是没事,随从却死了不少。
并非炮兵发现了秦无病有意针对,而是五娘计划要在半个时辰内将十二万发炮弹倾泻在庐阳府,那么炮弹的密度便可想而知。
一场火与铁之雨落下,将庐阳府浇了个通透。
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城
大规模炮击极为震撼人心,对于敌人的士气打击是毁灭性的。
初次面对这种情况的人很容易胆气尽丧,就好像被人家当头一棒直接打懵了,根本做不出反应。
面对如狂风骤雨的大规模炮击,庐阳府的反击显得十分虚弱,甚至可笑。
整座城池都在铁雨的洗礼下呻吟,许多建筑哪怕没有被直接命中,在连绵的震动下,房梁上、墙缝间不断有灰尘簌簌落下,外面下着火雨和铁雨,里面下着灰雨。
这就是五娘的风格——把一切都烧成灰。
当然,五娘没有那么疯狂,要把整个庐阳府烧成灰,近千门大炮说起来很多,可相较于庐阳府的庞大面积,又不是那么多。关键是五娘拿到了城防图,所以五娘的炮击是有的放矢,主要针对城防力量,包括各处炮台、阵法节点、兵营、仓库、各类工事等等,实施精准打击,而不是胡打一气。
其实五娘、七娘、小殷这三代人的底色十分相似,看似离谱不靠谱,实则到了关键时刻又总能够把握得住,真不掉链子,五娘孤身一人突破全真道和太平道的封锁,七娘关键时刻背刺姚令,虽然小殷现在沉睡不醒,但也把吴光璧干掉了。看似一个个都能惹事,可平事的时候也毫不含糊,真有事的时候都是亲身上阵,而不是依靠别人,躲在别人身后。这才是齐玄素愿意委以重任的原因。
守城的黑衣人们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许多人只能双手捂住耳朵,蜷缩在工事掩体之中,身上全是尘土,甚至出现了暂时的失聪。
其实不仅城内守军如此,城外的许多道门将领也被这铁与火交织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承平日久的不仅仅是朝廷,也是道门,也许参与过新大陆南北战事、凤麟洲战事、西域战事的老兵们已经习以为常,可这些百战老兵大多不在中原。
这次炮击与海战还不一样,水师舰炮用的主要是穿甲弹,用以击破护甲,而陆军火炮所用以高爆弹为主,若是缺乏专业工事的保护,在这种炮火进攻下,必然是损伤惨重。
五娘一方面用重炮进攻关键阵法节点和重要目标,另一方则用速射小炮清扫城外的雷场和防御工事,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准备。
至于逍遥津,五娘完全没有管。
按照景真明的设想,五娘会直接进攻没有城墙掩护的逍遥津,所以他将大量火炮甚至是不适合升空作战的飞舟布置在了逍遥津。如果五娘敢把炮兵阵地摆在逍遥津方向,他的飞舟舰炮完全可以依仗射程优势进行反击,摧毁五娘的炮兵阵地,这样最起码是两败俱伤。
与此同时,庐阳府内的守军也可以依托城内炮台配合进攻。
可五娘并不打算照着景真明的预想出牌,她故意绕过了逍遥津,从另一侧对庐阳府动手。此时逍遥津中的火炮隔着城墙可打不到五娘的炮兵阵地,仅仅凭借庐阳府本身的城防力量,那些临时修建的炮台,根本不是五娘的对手。
只要五娘拿下庐阳府,城池反而成了五娘的庇护,五娘想怎么进攻逍遥津,就怎么进攻逍遥津。
正如五娘事前判断的那般,不宜低估景真明,却也不宜高估景真明,此人就是中规中矩。
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经历的事情多了,经验就足,五娘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尤其是在南大陆这么多年,基本全程参与了西道门的立国之战。
所以五娘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也不是凭空得来,而是有相应经验。反之,五娘缺少老殷先生这种给人充当谋主的经历,并不适合做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更适合外放出去做一地掌府大真人。
只是紫霄宫掌宫大真人这个职位,比较敏感,既要有威望,又必须是大掌教信得过的心腹。
如果紫霄宫大真人和大掌教不是一条心,那么大掌教必然处处受制,想要不受制,就只能换人。在不是一条心的情况下,掌宫大真人能力越大,反而对大掌教的危害越大,所以这个位置的忠诚更在能力之上。
比如说姚懿,作为原本的地师接班人,也主持过太平钱庄的工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能胜任紫霄宫掌宫大真人的工作。问题是齐玄素不能完全信任姚懿,而且受到姚令叛乱的牵连影响,姚懿的威望也成问题,别人不会质疑姚懿的能力和资历,却会质疑姚懿的立场,所以姚懿只能做个次席辅理。
如此一来,能选的人就不多了。
能让齐玄素毫无保留信任的就这么几个人,其他人或是威望不足,或是身份不适合,真正能够担任这个职位的就是五娘和七娘,不过七娘要执掌姚家继承地师之位,五娘又在紫霄宫任职多年,便成了现有条件下最合适的人选。
这样也有个好处,五娘统领大掌教亲军名正言顺,齐玄素可以把自己的亲卫交给五娘,而在五娘离开玉京的时候,姚懿还是承担起了紫霄宫的大部分日常工作,却没有紫霄宫大真人拍板的权力,很难掣肘大掌教。
半个时辰的炮击之后,庐阳府多处阵法节点被摧毁,地气阻塞,城防大阵告破,城内九成以上的炮台也彻底哑火,没了动静。
下一步便是传统意义上的攻城了。
只是不会再有城墙争夺战了,经过十余万发炮弹的洗礼之后,不少地方的城墙都被炸毁,而且没人还能站在城墙上,只能藏身在部分坚固的工事中。
当灵官和归顺道门的黑衣人发动进攻时,地面上满是硝烟的味道,甚至有些呛人。雷场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几乎没有阻拦可言。
毫无疑问,在铁雨的洗礼之后,城内守军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进攻一方不断从被炸开的城墙缺口攻入城内。
庐阳府毕竟是芦州境内数得上的大府之一,这里不是要塞,也不可能打造成堡垒,当弹药库被“碎星”一发入魂,胜负的天平就已经完全倾斜,待到护城大阵告破,那么庐阳府命运已经注定。
在这种情况下,景真明便坐不住了,不得不亲自出手。
如果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道门军队虽然有强大的火力,但抛开大掌教亲军不谈,普通军队很难限制一个全力出手的仙人,仅凭景真明一己之力,就能杀穿道门大军,甚至是彻底扭转战场局势。
只是并非没有对手。
斗将环节也许会迟到,但终究会来到。
五娘迟迟没有出手,等的就是景真明。
如果景真明不动,那么五娘也不动。这是互相牵制。
如果景真明亲自下场,那么五娘也亲自下场。这也是互相牵制。
景真明升空,身着“太一武备”,手中兵器则是一把刀,长有三尺,通体赤红,唯有在刀锋位置,颜色转淡,渐而由红转白,若是凝神细看,就会发现刀刃一线霜白如雪,甚至隐隐透明,其中有无数个细小“气旋”在疯狂旋转。
此刀之名也大有意思,取自“君子可以欺其方,难以罔其道。”
正是大玄皇帝世世代代传承的佩刀“欺方罔道”。
可见大玄皇帝秦权殊对景真明寄予厚望,希望这位发小、朋友、重臣能够协助国师守住芦州。
当然,齐玄素同样对五娘寄予厚望,将自己的大掌教亲军都交给了这位长辈。
五娘同样升空,手中执有“七禽五火扇”,只是一挥,便火云满天,比晚霞还要灿烂。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未死
其实早在庐阳府战事正式打响之前,就有人劝过景真明:逍遥津无险可守,飞舟舰队都调到太平山方面去了,庐阳府你守得住吗?你何如就放弃庐阳府,撤到怀南府去呢。
景真明的回答也很坚决:“怀南府和庐阳府一体,若是放弃庐阳府,那么无异于釜底抽薪,我和陛下相识交往多年,我不能对不起陛下。”
到了此时,其实景真明也很清楚,就算他亲自出手,面对道门的齐大真人,他也不可能改变战场局势。
齐大真人与人交手经验相当丰富,甚至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在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普通仙人很难胜过她。就算是三大士一级,齐大真人同样能够一战,当初净琉璃大士对上齐大真人,一时半刻之间也奈何不得齐大真人,而齐大真人有了伪仙龙小白的相助,甚至能反压净琉璃大士一头。
这就是齐大真人的实力。
景真明和齐教正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新近晋升的仙人,的确不是五娘的对手。
他这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景真明也不废话,身形倏忽不见,直接用出“魔刀”之“天地任我行”。
景真明整个人如幻影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会从何处出刀,又该防守哪一个方位。
齐玄素早年时也曾修炼过“魔刀”,被认为是略微会用些刀,只是齐玄素受限于资质,没有深入修炼,很快就转到各种巫教神通上面,如今则是全面继承玄圣,也不再用刀了。
说是一刀,实则有许多变化,也会表现为不同形式,若是初学此刀之人,比如当初的齐玄素,只能形似,而景真明以仙人修为用出此刀,已经不拘泥于形式,也就是放弃了招数,只剩下理念。
所以此时景真明出刀,不见痕迹,只剩下“天地任我行”的内核关键,天大地大,都大可去得,无不可去便无处不在,难以把握其位置。
不过五娘的应对方法也简单,那便是不动。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景真明围绕五娘急掠,不断出刀,使得五娘周围十丈之内尽是无形刀气。
五娘以一团火焰包裹自身,将来犯刀气悉数泯灭无形。
只是景真明的刀路不仅如此。
既然刀气难伤,便以刀锋破开火焰,直逼五娘本尊。
“天刀”的关键是天算之能,能够未卜先知,“魔刀”则是离经叛道,反其道而行之。
寻常功法,都是向生而行,根本在于抱元守一,明心见性。若是运用兵刃,则是以人御器。
然而“魔刀”却要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自乱心性,全凭刀意主宰自身行动,以器御人。放在旁人眼中,这等法门不仅违背常识,而且违背人之天性,自然就是魔道了。
故而“魔刀”和“天刀”是两个极端,“天刀”是将计算发挥到极致,抛却人性,只余神性,唯有绝对的理智,故而出刀之时,仿佛苍天落子,丝毫不多,分毫不差。而“魔刀”同样是抛却人性,却是只余兽性,不依靠理智,一切凭借直觉本能,出刀时癫狂似如凶兽魔头。
只见景真明人刀合一,人随刀走,竟是逐渐将五娘的护体火焰切割粉碎,刀锋不断迫近五娘。
此时的景真明没有丝毫多余心思,不仅是抛却理智那么简单,同时也抛弃了杂念,抛弃了生死,抛弃一切招数,只凭最原始的本能出刀,一刀生,一刀死。
生死存亡一念之间,也是一线之间。
此时此刻,景真明眼中已经不存在五娘这个人,他不是要杀掉某个人,只是出刀而已。景真明每一刀都看似疯狂且随意,但其实都抓住了五娘气脉运行的关键节点上,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不愧是曾一度与“天刀”并列齐名的绝学。
仅从技巧层面来说,五娘很难破解“魔刀”,不过五娘不是来较技的,直接全力催动“七禽五火扇”,生出无穷无尽的五色火焰,这些火焰层层叠叠,不显半分杂乱,随着景真明的不断向前逼近渗入,顺势将景真明彻底包裹其中,从四面八方灼烧景真明,此时景真明的“魔刀”自行运转,暂时将这些火焰隔绝在外,不伤分毫,不过也无暇再给五娘施加压力。
五娘继续催动“七禽五火扇”,进一步加大火焰,几乎是把景真明当作丹炉中的丹丸来炼化了。
这就是一力降十会,五娘有仙物的优势,而且还是与她十分契合的本命仙物,又何必去比拼神通,这可是战场,不是比武台。
景真明身上的“太一武备”最先承受不住,开始化作液体。
哪怕是“魔刀”,也逐渐防不住无处不在的火焰。
毕竟“天刀”也好,“魔刀”也罢,也许能算得出,或者反应得过来,但也消耗巨大,本质上是比拼修为。
五娘借助仙物之力,在这场比拼修为的较量中自然是大占上风。
最终景真明刀势不济,被五娘的大火彻底吞噬。
景真明的下场不可谓不凄惨,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皮肉被烧灼一空,只剩下骨头,如同骷髅一般,骨头深处还隐藏着暗红色的余烬,头发并未化作灰烬,却在剧烈燃烧着,眼窝深陷,双眼消失不见,十分骇人。
不过景真明远未死去,他仍旧死死握着“欺方罔道”,在眼窝深处还有两点猩红光芒。
地仙没有人仙真身,也没有阳神,更没有神国,地仙之所以强大,在五仙之中仅次于天仙排名第二,是因为地仙拥有“先天五太”。
景真明的先天五太是“太素玄功”。
下一刻,只见景真明由骷髅一般的中年男子变作体态完好的白发老人,接着返老还童,从老人变为孩子。
在短短片刻之间,景真明走过了人生四季,这是“太素玄功”运转到极致之后的异象。“太素玄功”作为地仙五大神通之一,更胜“漏尽通”和“六合八荒不死身”。
返老还童的景真明不仅将先前所受的伤势全部“洗”去,而且还使他恢复了先前损耗的真气,“太一武备”得到真气加持,也得以恢复如初。
“太素玄功”并非人仙真身那般恢复伤势,也不是“星空巫王不灭体”那般时间重置,而是类似于浴火重生,完成一次轮回涅槃。
“太素玄功”除了洗去身上的伤势之外,从一重到四重之间也有不断叠加的效果。
第一次用出“太素玄功”,可以在短时间内万邪不侵,只是五娘的火焰不在这个范畴之内,所以景真明仍旧没有摆脱困境。
五娘见多识广,当年澹台云转入地仙传承,所得先天五太就是“太素玄功”,所以她对“太素玄功”再熟悉不过,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催动“七禽五火扇”。
景真明还是陷入到难以还手的被动局面之中,刚刚恢复伤势不久,转眼间又是遭受重创,要被五娘以火焰炼化血肉。
景真明不得不使用第二重“太素玄功”,再一次走过人生的四季。
只见景真明从男童变为年轻男子,从年轻男子变为中年男子,又变成老人、男童,最终稳定在青年男子的模样。
各种伤势再次被“太素玄功”洗去,景真明又恢复了鼎盛状态。
第二次用出“太素玄功”,除了第一重的万邪不侵之外,多加一层万法辟易,无视各种本质虚假的法术神通,却不能抵挡拳意、真气、兵刃。
这一次终于对症,“太素玄功”的万法辟易阻挡了五娘的火焰。
不过五娘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趁着景真明涅槃之际,发出命令,齐玄素派给她的大掌教亲军已经压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捷
景真明本就不是五娘的对手,若是再被大掌教亲军围住,那么就算他有“太素玄功”,也不过是早死或者晚死的区别,毕竟“太素玄功”有次数限制,各种附加效果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景真明不能再与五娘缠斗,趁着还有万邪不侵和万法辟易的效果,赶紧抽身才是正理。
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景真明有“太素玄功”的庇护,无视神通法术,真要想走,五娘也的确留不下他,最终景真明还是选择在大掌教亲军完成合围之前抽身而退。
只是景真明这一退,正面本就所剩不多的士气也就完全崩了。
如果士气还在,那么黑衣人还能依托城内建筑进行巷战,可士气崩溃之后,巷战也不存在了,只有一溃千里。
部分人选择弃城而逃,部分人眼看着逃不掉直接选择原地投降。
道门大军进驻庐阳府,逍遥津也很难守了,毕竟庐阳府一再扩建之后,逍遥津的主体逍遥湖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被划入城内。
景真明守逍遥津,背靠着庐阳府就好似背靠着大山,现在“大山”叛变了,便成了腹背受敌之势。更不必说逍遥津的粮草物资都储存在庐阳府内,现在五娘截断粮道,那么逍遥津想要再坚守下去,就只能依靠飞舟空运了。
可战争形式已经发生改变,后勤早已不再是供应粮草那么简单,更关键的是弹药。若是传统意义上的粮草一时接济不上,还能凭借意志力勒紧裤腰带克服一下,只要有水,饿上几天死不了人。可如果弹药接济不上,那就不是凭借意志力能够解决的问题,没了弹药,大炮就是不响,不因个人主观意志改变。
大炮成了废铜烂铁,只能被动挨打,这仗就没法打。
谁能保证飞舟空运一定能够成功?毕竟是在五娘的眼皮子底下,存在被拦截的可能性。
五娘还有一个选择,先行修复庐阳府的阵法节点,恢复护城大阵,步步为营,以庐阳府为依托进攻逍遥津,景真明还是没法守。
无论怎么看,逍遥津都已经成了死地,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
与此同时,苏元载在破釜塘的水战中大破秦权骁,已经开始攻打怀安府。
损失了水师之后,秦权骁等于被人家堵住门口,坐困愁城。
怀安府距离破釜塘太近了,苏元载完全可以用水师战船的舰炮进攻怀安府。
也不是所有城池都有高级别的护城大阵,在道门夺取天下之前,庐阳府才是芦州的首府,历朝历代经营下来,基础雄厚。只是道门的重心在太平山,所以才把道府设立在太平山所在的怀南府。事实上,大玄朝廷的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一直都在庐阳府,与在怀南府的芦州道府形成两个核心。
至于被分割成两半的原楚州部分,过去一直是以金陵府和广陵府为核心。
无论按照前朝的算法,还是按照现在的算法,怀安府都不能与庐阳府相提并论,而且怀安府靠近破釜塘和大运河,修建阵法的难度更高,所以怀安府并没有那样的护城大阵。
在这种情况下,苏元载的攻城战就没有那么复杂了,以水师舰炮轰击城墙,只要把城墙轰塌,就可以攻入城内了。
虽然这里的炮火密度远不如庐阳府,但没了护城大阵,所造成的战果也十分惊人。
许多炮弹直接越过城墙,落在城内。
城内城外尽是风雷声。
若论城墙的厚度和坚固程度,当以金陵府为最,此城墙历时二十一年修建而成,是规模最大的城墙,可谓天时就地利,始建于大魏初年,垣顶均铺碱来道,依山而建,城以花岗石为基,巨砖为墙,每砖侧石均有造砖者的府县官衙和年月日,规格一致,筑成时用石灰桐油、糯米汁混合夹浆,十分坚固,就算没有阵法,只是用重炮去轰,也很难轰得动。所以道门把金陵府作为第一线,没有任何问题。
可怀南府没有这样的条件,城墙还算厚实,可以跑马,却是砖包夯土,而非花岗岩。
最终怀安府城墙在重炮的洗礼下,西南角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苏元载这次也身先士卒,亲自带人冲入城内,与退守城内的秦权骁部展开纵深战斗。
若论战力,攻守双方并没有太大差距,都是灵官搭配黑衣人,兵器也不存在代差,只是士气截然不同。
秦权骁所部先是在破釜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没怎么还手,就被杀得大败,水师战船尽丧,剩余残兵狼狈退入怀南府中。
就在惊魂未定之际,苏元载不给任何喘息时间,又立刻展开攻城,配合舰炮打破城墙,攻入城内。秦权骁所部怎么还有士气展开巷战?
这也是内战最大的问题,到底为何而战?
若说伐无道,三师算是彼此彼此,可正统的高地被齐玄素占住了。第二道士反对第一道士,本就是以下克上的叛乱之举。
上面大人物争权夺利,说是国仇家恨,现在同室操戈,对面就是以前的袍泽,还代表了正统大势,有必要既分胜负也决生死吗?
巷战的确残酷,可也得愿意拼命才行。
结果是大批守军根本没有打巷战的意思,纷纷倒戈投降。
苏元载作为封疆大吏,基本政治水平还是有的,早就下令要优待主动放下兵器的俘虏。他已经想好了,这些投降的灵官和黑衣人可以就地打散改编,那么他这支偏师就像滚雪球一样,不仅能补充损失,还能越打越多,不仅可以拿下怀安府,甚至可以驰援另外两处战场。
如此经过一昼夜的激战,怀安府完全易主。
苏元载此战全歼芦州水师,共歼秦李联军五万余人,其中俘虏三万余人,毙伤一万余人,另有少部分残兵趁乱逃走,俘灵官黑衣人高级将领十三人,缴获火炮一百余门,飞舟两艘,还算完好的水师战船四艘。
可以说,秦权骁这一战被苏元载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那么他的结局已经注定,无论此后的局势走向如何,无论秦李联军能否翻盘,他这个继承人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同样是兄弟,秦权骁作为秦权殊的兄弟,狼狈不堪。苏元载作为苏元仪的兄弟,则是意气风发,以后谁还能说他是靠着姐姐才登上高位?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苏元载的战报发到玉京,第一时间送到了齐玄素的手中。
最近因为小殷的事情而一直郁郁不乐的齐玄素终于有了一个好心情,笑着对姚懿说道:“前段时间因为人事方案的问题,我们把潇湘真人重重责骂了一顿,听说潇湘真人私底下很是惶恐,一直想着将功补过,这个态度很端正,很好。现在潇湘真人打了一个开门红,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那么便轮到我们要有一个态度了。我看就由你亲自草拟一份贺函,正所谓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上次申饬的措辞很严厉,这次的词句不妨热烈一些,给潇湘真人提一提气。”
姚懿同样笑着点头应下。
齐玄素又道:“另外,你再让人写一篇有关《庆祝收复怀安府》的文章,论证道门的胜利是必然的,是大势所趋的,为道门大军镇压叛乱完成统一揭开了胜利的序幕,由青萍书局发表,让道门上下都知道这个大捷,并向前线全体道士、灵官、黑衣人慰问和致敬。”
姚懿道:“我立刻让人去办。”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切历史是当代史
历史是为现在服务的。
一个历史人物的褒贬评价通常与当下的政治形势有很大关系。
比如说明空女帝。
鼓吹平等的时候,就可以褒她,宣扬女子也可以做皇帝,上承下启两个盛世。
打压佛门的时候,就要贬她,依靠佛门成事,任用酷吏,对外战争失败,丢土失地。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重要。
道门还有一个例子,那就是五代大掌教。
当道门共识是削弱大掌教权力的时候,对于五代大掌教的评价就是极为负面的,距离彻底打倒五代大掌教只剩下一步之遥,只因为五代大掌教与道门捆绑太深,完全否定五代大掌教会动摇道门的根基,这才不得不停止。
在经历了一系列乱象乃至内战之后,道门的共识变成了必须要有一位实权大掌教,国不可一日无主,最好是雄主,那么五代大掌教的评价又转为正面,成为仅次于玄圣的有功大掌教。
事实上从七代大掌教在金阙议事为五代大掌教翻案开始,一直到齐玄素上位,五代大掌教的风评都在迅速回升,齐玄素延续了师父的大部分政策,包括为五代大掌教翻案,他要重新集权,也是翻案的受益人。
这也在情理之中,七代大掌教时期,七代大掌教是决策者,齐玄素是执行者,他也深入参与其中,师徒二人的传承并非在于功法或者财产,而是政治遗产,齐玄素自然不能自己否定自己。
现在齐玄素也面临一个问题,想那就是关于姚祖的定位。
从齐玄素掌握的部分事实来看,姚祖真没少搞小动作,包括东皇上位,沈长生失败,都有姚祖的影子,甚至是后来的姚令叛乱,也是姚祖打好了基础。
从个人情感来说,或者从朴素的是非观念来说,齐玄素很想批判一下姚祖,可从现实来说,行不通。
且不说姚祖有大功于道门,这里还存在一个过去服务于现在的问题。
齐玄素要集权,要做实权大掌教,不受他人的摆布,那么他就要有自己的基本盘,现在看来,这个基本盘是全真道,更是姚家。
齐玄素要重用姚家,就不能批判姚祖。现在等于他抢夺了姚令的位置,他现在干的事情就是姚令所设想的未来——如果姚令夺了齐玄素的身体,那么此时坐在大掌教位置上的姚令也会重用姚家,加强大掌教集权,而且只会比齐玄素更狠。
虽然齐玄素比较克制,但还是能看出他对姚家的倚重。
张拘成作为首席参知真人,号称第一太乙道士,执掌金阙,可是在缺少大掌教候选人这重身份的情况下,实权和影响力也就那么回事,毕竟少了储君的身份,别人就不会在你身上为以后押注,首席参知真人很多时候只能随着大掌教的指挥起立,然后鼓掌。
反而是姚懿因祸得福,看似丢掉了地师之位,却进了紫霄宫,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掌宫大真人和首席辅理不在,姚懿直接主持紫霄宫日常工作,齐玄素也给予了超乎寻常的信任,几乎事事都要与姚懿商议。
虽说是玉京六人最高议事,但天师、地师、齐大真人都不在玉京,大掌教夫人开始闭关,只剩下慈航真人,可慈航真人很忙,不可能整天往紫霄宫跑,许多大事实质上就是大掌教一个人说了算。
当大掌教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肯定会想到近在咫尺的姚懿,与姚懿商议,关键是姚懿有这个能力为大掌教出谋划策,每每都能说到大掌教的心坎里,自然会被大掌教倚重。
现在大掌教的一应公文都是出自姚懿出手,要见大掌教也得过姚懿这一关,甚至已经有人在私底下把姚懿称为“内相”了。
毕竟姚懿可不是小殷这种二把刀。别看小殷整天自诩小掌教,实际上能发挥的影响力相当有限,小殷也就是把百万太平钱存在钱庄里吃利息的水平,在行家眼里根本是暴殄天物,浪费了靠近至高权力的机会。姚懿则是能用一百万太平钱反复抵押最终撬动一千万太平钱的水平,根本不是小殷可比,姚懿能玩出花来。
真要论起实际影响力,姚懿还要在张拘成之上。在齐玄素的设想中,短期内是最高七人议事,因为还要算上太平道领袖,这个位置可以给张气寒,也可以给清微真人。如果类比太平钱庄的七位辅理,如今的姚懿就类似裴神符在太平钱庄的位置。
当然,还会变成九人议事,再加上灵宝道大真人和太一道大真人。不过慈航真人这种前任大掌教遗孀并非常态,在慈航真人飞升之后,以后不会再设这个位置,可能会变成八人,也可能后世大掌教没有道侣,大掌教夫人空缺,又会再减一人。总之没有定数,从七人到九人不等。
齐玄素甚至有个想法,胜利之后谁来出任太一道大真人?秦家人需要打压一下,正如废天师之乱的几十年后出了一位异姓天师,也许由慈航真人出任太一道大真人比较好?既打压了秦家,又分化了迅速膨胀的正一道,也有道理可依,慈航一脉祖上是出过皇后的,道门后族可谓名不虚传,从这方面论,慈航真人转入太一道也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如此一来,待到六代弟子们全部飞升离世,齐玄素作为大掌教不变,张月鹿身兼大掌教夫人和天师之位,七娘担任地师,皇甫极担任灵宝道大真人,清微真人担任国师,慈航真人担任太一道大真人,再加上五娘这个紫霄宫掌宫大真人,还是七个人。
如果要再加一到两个人,那么就是张拘成和姚懿。
姚懿排在最后一位。
另外在家族内部,姚懿还是姚家的第二号人物,与姚令在世时没有变化——除了丧偶。
在这种情况下,姚懿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时也命也。不少人也在说,姚懿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所谓官场上的三大喜事。
齐玄素之所以重用姚家,道理很简单,姚令之乱是姚家的把柄,被齐玄素攥在了手里,齐玄素可以保下姚家,也可以让姚家永世不得翻身,这让姚家理不直气不壮,只能向齐玄素靠拢,无法跟齐玄素翻脸。
若是换成张家,那就不一样了,张家不仅没有把柄,反而认为他们拥立大掌教上位,有恩于大掌教,非但不会依赖大掌教,倒是要蹬鼻子上脸,要求更多。
任谁站在齐玄素的位置上,也会选择姚家。
现如今,齐玄素内部最大的问题就是张家与姚家的矛盾日益突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梦
其他势力看出了齐玄素重用姚家的意图,自然是反对的。
大掌教集权的共识在不同的人那里有不同的解读,相当一部分道门高层只是希望有限度改良,毕竟自由惯了,并不希望回到过去那个被大掌教管着的时代,这不能叫架空,而是让大掌教依靠自己,离不开自己,从架空大掌教变为与大掌教共天下。
虽然大掌教把姚令和姚家做了切割,但大掌教说了也未必算,还是要唯公议是从。
于是最近出现了许多声音,倒还没有直接针对姚祖,不过已经开始针对姚月燕。
姚月燕就是姚祖的护城河,想打姚祖先打姚月燕。只要论证姚令叛乱是从姚祖开始铺垫并实施的长线阴谋,那么姚家就不是无辜的,大掌教也不能再重用姚家,堵死姚家翻身的可能,就像当年打压周家一样。
这就是典型的历史服务于现在。
要说这些人多么憎恨姚祖、姚月燕,那也未必,关键还是在于后人争权夺利,前人跟着倒霉。
齐玄素没想到自己竟然要为姚月燕辩护,难怪都说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至于这个幕后主使是谁?
齐玄素没有细查,不过大概有所猜测。只是天师正在冲锋陷阵,齐玄素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情,也不想直接插手,还在隐忍。等到张月鹿上位,由她来处理更为名正言顺。
不过小殷出事之后,又让齐玄素生出几分警觉。
过去齐玄素没有做大掌教的时候,张家生怕齐玄素这个外人谋夺张家的家产,鸠占鹊巢,于是逼迫齐玄素和张月鹿承诺自己的孩子不会姓张。
待到齐玄素做了大掌教,张家的态度反而变了,想要在大掌教女婿身上做些文章。
或者说得直白一些,齐玄素不是没后人吗?李家可以兼祧两房,张家也可以把齐玄素的香火接过来——这时候张家又乐意让两口子的孩子姓张了。
关键在传统宗法上,这是行得通的。
纵观史书,没有子嗣,可以过继侄子为子。东皇走的就是这条路子,本质上是把自己儿子强行过继给兄长玄圣,继承玄圣的香火,欺负玄圣飞升了不能反对。
又因为东皇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还得继承自己这边的香火。
也就是一个人继承两房香火,娶两个老婆。这两个老婆地位完全相等,没有妻妾之分,没有大小之分。宗法上甚至不算一家人,而是两家人。因为一个是东皇的儿媳,认玄圣为伯父,另一个是玄圣的儿媳,认东皇为叔父,两个老婆除了男人是共用的,其余全都分家过,日后生下孩子,各自继承自己这房祖父的家产,算堂兄弟。如此一个兼祧两房。
如果没有侄子呢?就拿齐玄素来说,没有父母兄弟,自然不可能有侄子。那么还能过继道侣娘家的侄子。比如大名鼎鼎的世宗柴王,就是继承了姑父的皇位,改姓为郭,既是姑父,又是养父。
齐玄素没有侄子,可张月鹿有侄子,不仅有,而且很多,堂兄的儿子也是侄子。
从亲戚关系上来说,收养道侣的侄子总比收养孤儿要近得多。而且吃完了齐玄素的绝户,还能改回本姓,这叫归宗复姓。
至于李家为什么不这么干,一是因为玄圣的遗产太厚了,直到今天还没吃完,甚至只要道门没有改朝换代,就可以一直吃下去。二是因为两家都姓李,本就是一个姓,当初没有改出去,现在也不存在改回来。
可齐玄素已经早早收养了小殷,只要有小殷在,那么张家就继承不了齐玄素的影响力和各种政治遗产,吃不了齐玄素的绝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殷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被看作是眼中钉。
这里面的道理和吃孤儿寡母的绝户没什么两样。
齐玄素不想把人往坏处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知道杀人未必亲自动手,也可以借刀杀人,故意把人送到一个必死的位置上,手上不沾半点血。小殷现在出事了,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齐玄素这几天一直在处理两件事,一是化解对姚祖和姚月燕的试探和攻击,二是秘密派人调查小殷遇袭的各种情况。
也是巧了,这两件事之间竟然还有交集。
齐玄素从姚家手中拿到了姚祖的笔记,发现姚祖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接触域外天魔——这当然不是什么稀奇事,齐玄素早就知道了。
关键是姚祖接触过的域外天魔不止一个,除了“长生天”和“黄天”,还有一个语焉不详的域外天魔,从笔记中的各种细节来看,这个域外天魔与其他域外天魔完全不同,它能与姚祖正常交流,甚至可以说两人在互相学习,也是互相影响。
这不免让齐玄素想起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神”,正是刚刚降临人间的域外天魔北落师门。
她的确是域外天魔中的异类,有七分像人。
众所周知,帝柳种子是姚祖炼制的,包括小殷在内的帝柳精灵们都是自帝柳而生,姚月燕可以用二代帝柳来驾驭“黄天”,帝柳精灵拥有某种普通仙人不具备的特质。大祭酒张太虚又断言小殷是日后抗衡域外天魔之人,甚至小殷身上也有许多与域外天魔相似的特质。
这么一想,似乎许多线索连成了一条线。
直到今日,小殷还是沉睡不醒。
小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对,小殷知道自己在梦里,清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可她就是没办法醒来,没办法摆脱这个梦中的世界。
这与齐玄素在梦中登上灵山的经历颇为类似。
不过小殷的梦中没有灵山,而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头上是无尽的光明,白色的天空,脚下是黑色的大地,还有血色的河流。
“有没有人啊?”小殷双手合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喊道,“这又是哪里啊?”
结果连回声都没有,证明了这里绝非现实世界。
小殷在黑色大地上溜溜达达乱逛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不仅无边无际,还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条血河。
小殷又只好沿着血河走,嘴里自言自语:“都说无间地狱里什么都没有,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只会重复经历此生最痛苦的事情,我最怕无聊了,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无间地狱,让我永受无聊之苦?难道这条河就是三途河?我竟不知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哇呀呀,地狱又怎么了,神要灭我,我必弑神,天要亡我,我必逆天,我就是逆天邪皇,朕傲奈我何。”
“这里当然不是无间地狱。”一个与小殷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小殷耳畔响起。
在这一瞬间,小殷甚至怀疑这个声音是她的自言自语,又一次说话没过脑子,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救赎之道
不过小殷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左右张望,大声说道:“是谁?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快出来!”
“这里是你意识的最深处,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小殷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可仰头望去只有白茫茫一片,白色的光亮甚至耀得睁不开眼。
小殷仰着头,大声道:“你是谁?你想玩什么把戏?”
“你不必抱有如此大的敌意,我是来拯救你的。”那个声音说道,“至于我是谁,我是光明的使者。”
“什么光明使者?”小殷又开始说话没溜了,“你是光明教的人?那么你是信明尊的?还是信云霄五岳神?我告诉你,我可会‘云霄律法’,是未来的大明尊,只要你把我从这里救出去,我就封你做教主。”
“此光明非彼光明。”那个声音说道,“我与所谓的光明教并无干系,我侍奉的是全知全能之主。”
小殷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主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对吗?”
那个声音说道:“是。”
小殷立刻说道:“那么你的主能创造出他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
这个命题是自相矛盾的,如果他能制造出自己搬不动的石头,那就意味着他不是万能的。如果他不能创造出自己搬不动的石头,也同样意味着他不是万能的。
过了片刻,那个声音才说道:“这个问题是对于我主全能性的错误理解。我主的全能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做出逻辑上自相矛盾的事情,比如创造一个既能被搬动又不能被搬动的石头,我主的全能是有界限的,这个界限就是逻辑和我主本身的属性。”
小殷撇了撇嘴,不屑道:“只要前置定语足够多,我也可以全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天算是没办法聊下去了。
那个声音强行转开了话题:“沿着河流走下去吧,寻求你的救赎之道。”
小殷手搭凉棚,极目望去,却怎么也看不到河流的尽头:“什么救赎,我又没罪,赎哪门子罪。”
那个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什么嘛。”小殷很是不满,“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不要让我逮到了,不然我肯定给你一拳,让你不好好说话。”
嘴里这么说着,小殷还是沿着河岸向前走去。
小殷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不过她能确定,绝对不会是吴光璧那个大光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小殷觉得百无聊赖的时候,终于起了一点变化。
天空中的光亮逐渐散去,变成了深邃的星空,挂着一轮巨大的、皎洁的明月,在月亮的下方是一棵巨大的柳树,这棵柳树足有百丈之高,名副其实的高耸入云,柳条就好似从云端垂落下来。
血河在此地汇聚成了一方血湖,巨大的柳树就伫立在血湖中央,根须都吸饱了血。
小殷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帝柳吗,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有什么感想吗?”那个消失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好像藏在帝柳的树冠中。
小殷还是很聪明的,竟是听出了话外音:“你想问我关于父母的问题?老齐也没爹没娘,那又怎么了?”
那个声音道:“不一样,齐玄素是不知道父母是谁,不是没有父母。或者说,齐玄素的父母曾经存在过,而且是活生生的人。可你不一样,你没有父母,你的父母完全不曾存在过,如果非要说帝柳是你的母亲,可帝柳并不是活人。”
小殷还是那句话:“那又怎么了?”
那个声音接着说道:“妖是妖生的,人是人生的。齐玄素生来是活人,死了是死人,成了仙是仙人,根本在于人,所以齐玄素有人性。而你呢,你不是活人生的,天生地养也好,自帝柳而生也罢,天地和帝柳都不是人,你也不是人,甚至养育你长大的殷九阴同样不是人,殷九阴好歹还是由人的魂魄拼接而成,沾染人性合情合理,你从头到尾都与人没有关系,可你为什么会有人性?”
小殷脱口而出:“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我早就知道我不一般,我就是注定要拯救天下苍生的天命之人啊。”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
这就是小殷的优点,她从不去内耗,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喜怒哀乐都浮于表面,也意味着这些感情是真挚的——小殷从不给自己戴上面具,委屈就哭,快乐就笑,我就是我,我就是小殷,我只要快乐就够了。
那个声音想要沉默,小殷却不打算放过他,大声问道:“你还在吗?”
“在。”那个声音在无言片刻后还是选择回应小殷。
小殷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要救赎我吗?赶紧吧,还磨蹭什么呢?”
那个声音反问道:“你认为的救赎是什么?”
小殷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把我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那就是救我了。事后我会好好谢你,我会给你太平钱,九千三百二十六个半,够吗?”
那个声音再也不能保持严肃,忍不住道:“我姑且不追究你以金钱亵渎我主之罪,为什么有零有整?”
小殷道:“这是我所有的钱,我也想凑个整的。要不,你帮我凑一下?”
那个声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我懂。”小殷恍然大悟,故意压低了声音,“你嫌少对不对?你想要多少太平钱,开个价吧,不够的我让老齐补上,老齐现在是大掌教,可有钱了,只要发一句话,要多少有多少。”
“这不是太平钱的问题。”那个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开始强行扭转话题,“我说的是救赎的问题,与世俗的金钱无关。你信女神吗?”
小殷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当然信,我就是女神,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那个声音道:“圣法兰济入道时。求女神论以精进之术。忽闻有声云:法兰济。避世乐如真苦。抱世苦如真乐。圣人多年如命。既试其益。曰:女神赐我明悟此理。邪魔正寓于丰食逸乐之中。
“恣口腹之乐者。邪魔遂轻忽之。敢攻而几胜焉。古贤有言:口者心门。邪魔以饕主口。一切邪情。皆令入心。故饕者。邪魔所加于人口之衔也。随欲牵之。”
“你犯下了七宗罪中的暴食之罪,因为我主爱你,所以才要拯救你的灵魂。”
“我吃你家东西了?你就给我判一个暴食之罪。”
小殷撇着大嘴:“你当我不读书吗,书上都说了,你们要收什一税,还卖赎罪券,都是要钱,什么爱不爱的,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开个价吧,我爹是齐玄素,他有钱,他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你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实在不行,让他封你个同道士出身,以后跟着我混,也能荣华富贵。”
那个声音说道:“不要妄图以物质来亵渎我主,如果你能真心实意信奉我主,那么我主会帮你摆脱困境。”
小殷大声说道:“信可以,不过我们得提前说好了,立字据!不立字据就不必谈了。天师也好,老齐也罢,都是要立字据的,这是我的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你的主也不行。”
那个声音终于不能保持心平气和,多了几分怒气:“我真心实意帮你,你却要冒犯我的信仰?”
小殷笑道:“你可以选择原谅啊,女神不就原谅和宽恕了那些侮辱她的人吗?”
小殷被老齐和老张逼着上了几年学,这就学以致用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逆天邪皇
小殷当然不好糊弄,而且惯会胡搅蛮缠。
随着齐玄素的地位一高再高,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小殷的身上,倒不是要把小殷怎么样,而是谋求联姻——也不是急于一时,就算小殷现在还小,总有长大的时候,可以先定下亲事,儿子不行还有孙子,等得起。
在世家高门的背景下,成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就拿齐玄素和张月鹿的婚事来说,虽然两人是两情相悦,但也不是自己就能决定了,两人能有当时的地位离不开背后长辈的支持,也必然受制于长辈,甚至张月鹿的父母都没有决定权,最后还是七娘和慈航真人亲自议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指腹为婚也好,姐死妹继也罢,都不是为了夫妻的感情,而是为了两个家族的联姻。
所以年龄不是问题,性格也不是问题。不管小殷如何“恶名在外”,还是一家女百家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皇帝女儿不愁嫁——道门可没有大掌教女婿不能参政的说法,这就不是限制,反而是一条青云捷径,自然有人上赶着进步。
当然了,没人直接开口就是求亲,被大掌教一口回绝怎么办?所以都是拐弯抹角地探一探口风,毕竟大掌教如何娇惯小殷是有目共睹。
不过出乎许多人的意料,齐玄素并没有说什么舍不得要多留几年,而是表示完全尊重小殷的意见。
仔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齐玄素谈不上有家族可言,他没有那么多利益想要交换。
至于小殷的意见,那可就难说了,这个家伙惯会先装傻充愣,再加上她那异于常人的思维,七窍通了六窍,是只剩下一个不通,还是一个都不通,却也难说。很难分辨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在意识深处,小殷也还是这个样子。
那个自称“我主信徒”的声音显然被小殷搞得既有脾气又没脾气,所以决定要给小殷添加一点“佐料”。
一瞬间,血池和顶天立地的帝柳消失不见了,此方世界也不再是黑白分明的样子。
整个世界就如一个疯子画家的疯狂想象,五彩斑斓的颜料在天空中肆意挥洒,五彩缤纷的色块将大地分割,用西洋人的话来说,颇具抽象主义风格。
甚至就连小殷的形象都随着这个疯狂的世界开始扭曲,就好像被水模糊了的人物肖像画。
齐玄素不管每天多忙,都会挤出一些时间来看小殷的情况。
今天没有让齐玄素失望,小殷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若是换成其他人,多半是很难发现,可齐玄素是准一劫仙人修为,不说是天下第一,也是最顶尖的几人之一,自然瞒不过他的感知。
小殷不是丢了魂,而是魂魄本身出了问题。
在最开始的时候,小殷体内的阴和阳大概维持了平衡,就像一个太极双鱼,虽然黑鱼中有一个白点,白鱼中有一个黑点,但大体还是泾渭分明,现在却是有了融合的趋势,就像黑色和白色彻底交融在一起,变成既不黑也不白的灰色。
这才是让齐玄素感到奇怪的地方。
他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在小殷的身上施加了禁制,确保小殷不会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
齐玄素对自己的修为还是颇为自信,这里又是紫霄宫的,基本可以排除外力的影响,那么导致这种变化的契机只可能来自小殷自己。
只是齐玄素在短时间内也无法确定具体的原因,不好轻举妄动,只能选择先观察一段时间。
此时小殷张开双手,飞奔在仿佛西方抽象主义画作的扭曲世界中,同时大声询问那个声音还在不在。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当然在,我一直在。”
小殷问道:“你不装了?”
“什么不装了?”那个声音反问道。
小殷道:“不装使徒了吗?虽然使徒们的真身都很吓人,但他们大概不会用这种表现方式来展现无上意志的慈爱,他们甚至还会故意变成长翅膀的鸟人,你这种手段让我想起了别的什么人。”
这就是见识的重要性了,小殷不仅有道门最顶尖的教育资源,而且跟在齐玄素身边还有远超常人的见识,见过真的,自然就能辨别假的。
那个声音道:“就在刚才,你冒犯我的信仰,现在又要质疑我的信仰?”
小殷道:“只是合理的怀疑罢了,不过你也不要多想,我不在乎你到底信不信无上意志,只要你能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我就当你是无上意志的使徒,好不好?”
那个声音不知第几次沉默了。
“到底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小殷猛地停下了脚步。
此刻,五彩斑斓的世界开始融合,天空和大地的界限变得模糊,就像画家扔掉了画笔,开始清洗调色盘,清水将各种颜料混合在一起,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具体的颜色。
在小殷视线的尽头,其他颜色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浑沦一片。
另外一个小殷从好似黑洞的浑沦中走出,虽然两人相貌一模一样,但只要一眼就能分辨出两个小殷的不同,说得直白一点,第二个小殷没那味。
不过这个后出现的小殷也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不似活人的漠然。
正如先前所说,小殷是有人性的。
两个小殷遥遥对峙着,一边是浑沦,一边是各种颜色混合交织。
正版小殷当先开口道:“这个把戏你还要玩多久?”
盗版小殷说道:“既然你不耐烦了,那么我们随时可以结束。在我身后,就是出去的通道,只要你进入其中,自然就可以离开这里,外面的齐玄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小殷却站着没动,狐疑道:“真有这么简单?你先前表演什么主的意志,又跟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为的又是什么?”
另一个小殷丝毫没有被戳破谎言的惊慌和尴尬,平静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冒充无上意志的使徒,当然是为了骗你,不然还能为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不上当。当然,严格来说,也不能算骗,毕竟这个身份得到了圣廷的承认,只是我不承认而已。”
“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聪明机智、允文允武、慧眼如炬、神机妙算、英明神武的逆天邪皇,怎么会受你的骗?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小伎俩,哈哈哈哈。”小殷给点阳光就灿烂,直接忽略了后半句话,又自吹自擂上了,“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私自盗用我的形象?经过我的允许了吗?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另一个我,一直潜藏在我的内心深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那也太俗套了,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是谁?”另一个小殷笑了笑,“我的确不是另外一个你,我也不是故意要用这个样子与你见面,而是因为在你的识海深处,我只能用这个样子与你见面。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本没有名字,不过人间给我取了很多名字,我也只好欣然接受。有人称我为加百列,是无上意志座下使徒,是无上左手,也有人叫我南方鱼嘴。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的中原名字,北落师门。”
小殷当即浑身一震,脸色凝重,拧着眉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你,我记住你了,大鱼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鱼嘴与蟹黄
从齐天小圣到黑衣人大都督,从九代大香蕉到逆天蟹黄,对于小殷而言,就是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张口就来。
香蕉和蟹黄都是可以吃的,而且是小殷爱吃的。
小殷抓重点的能力还是这么强,北落师门报了三个名字,她就听见了那个最不好听的名字,顺嘴就给北落师门取了一个外号——大鱼嘴,听着跟蟹黄差不多一个层次。
不过北落师门并不生气,因为她只是在模仿人的喜怒哀乐,当她放弃模仿时,这些情感也就不存在了。
北落师门一挥手,先前隐去的星空又出现了,只是没了明月。在星空的西南方位有大赤星,状如大角,天军之门也,名曰北落,一名师门。
在圣廷的圣典中,将这颗星辰视作神座之左,是无上意志的左手,说她坐于无上意志的左侧,是无上意志最宠信的使徒,身负“承接无上意志力量”的职务,因为其他使徒无法直接领受、接住无上意志的话语,又被称为“拥有匹敌无上意志的力量者”。
因为这个联系,北落师门选择以无上意志使徒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小殷的面前。
至于北落师门到底是不是无上意志的使徒,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如果认为“苍天”是大沛朝廷的保护神,“黄天”是古太平道的至高神,“长生天”是萨满教的起源祖灵,那么北落师门也可以是无上意志的左手加百列。
北落师门欺骗了小殷,也没骗小殷,全看小殷怎么认为了。
如果问小殷怎么判定,小殷便要反问一句,有赔偿吗?要是有赔偿,那就是骗了。要是没有赔偿,那就无所谓。
小殷仰头望去,不知是否错觉,竟然在这张星图上看到了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一个女子的脸,每个星星都是一点,连点成线,连线成图,于是就有了这张脸。只要稍稍偏移角度,便看不到这张脸了。
“那就是你的样子?”小殷问道。
北落师门道:“是也不是。我的本体不可能存在人形,这是我给自己捏的脸。”
小殷啧啧道:“我倒是听老齐提起过你,老齐说他和你做了个交易,如果你不守约定,那么老齐就能送走你。”
北落师门没有否认。
小殷眼珠子乱转:“我记得,我本来是在打大光头,然后大光头急眼了,要跟我同归于尽,接着我眼前一白,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了。既然我的意识还在,那就说明我还活着,当时是璇玑星主跟我一起去的,她肯定没事,也一定会把我救走。老齐知道后,应该会把我接回玉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现在应该在紫霄宫中。”
北落师门道:“你很聪明。”
小殷立刻大声质问道:“既然我在紫霄宫中,那你是怎么穿过各种禁制进到我的脑子里?你就不怕老齐把你赶出去吗?”
北落师门道:“我并非从外部进入你的识海,而是一直存在于你的体内,这要追溯到你诞生之前,准确来说,现在的我并非本尊在此,只是一个印记,依附于你而存在,这便是我要用你的样子与你见面的原因。”
小殷反而有些迷糊了:“我诞生之前?”
“你是自帝柳而生,帝柳又是因何而生?”北落师门似乎并没有恶意,知无不言,“帝柳来自一颗种子,扎根在阴间裂缝之上,茁壮生长。”
小殷立刻想起来了:“是姚祖炼制了帝柳种子,你认识姚祖?”
“姚湘怜,是这个名字。”北落师门道,“我们神交已久,却从未谋面,当她还是巫咸的时候,我还未降临人间。当我降临人间的时候,她正在幽冥谷中沉睡。而当她成为姚湘怜的时候,我又不在人间了。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机缘,以及一些特殊的手段,我们还是跨越世界的壁垒,有过一些交流,也许可以称之为笔友?”
小殷明白了:“原来你和‘长生天’一样。”
北落师门继续说道:“我上一次降临人间的时候,在人间留下了很多遗产,不仅是神国和虫人,还有我的部分本源碎片,古太平道将其称之为‘三尺天机’,或者是‘三尺灵符’。”
小殷当然记得老齐讲过的故事——古太平道孙灵秀向月而行,终于在海眼中找到了传说中的刀圭,又从蟾宫之中偷来了三尺灵符,符箓金饵齐全,以汪洋为丹炉,以葵水阴火为丹火,终于是炼制成了“长生丹”。
老齐认为所谓的“三尺灵符”就是天道痕迹,在萧菩萨的体内也有这种天道痕迹。
此天道非人间天道,而是域外天魔的天道——域外天魔是世界的雏形,其意识便是天道雏形。
这些域外天魔甚至还没进入真正的太易阶段,人间则是一个十分成熟的世界,经历了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四个阶段,正在走向太极阶段的末期,所以人间的天道强大无比,作为天道意志显化的天劫几乎是仙人的催命符。
正常情况下,在人间不可能拿到天道痕迹,没有人能够动摇人间天道,可域外天魔就不一样了,相较于人间,如果说人间是个强壮的中年人,那么域外天魔就是个胚胎,从人间身上拿不到的,在域外天魔身上未必拿不到。
所以祖龙想方设法要找到天道痕迹,可惜那时候的域外天魔还未大规模降世,哪怕是强如祖龙,也是求而不得。
直到祖龙之后的大沛年间,“苍天”才正式降临人间,然后是“黄天”和“长生天”。
齐玄素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天道痕迹炼制而成的“长生丹”,不过送给了张月鹿,这才是张月鹿冲击仙人的根本所在。
北落师门继续说道:“根据我的指引,姚湘怜找到了我留下的碎片之一,不过姚湘怜出于某种疑虑,并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用其炼制出了帝柳种子。我的印记随着帝柳种子一起生根发芽,最终传承到了你的身上。”
小殷大声道:“可是在我前面还有两个帝柳精灵。”
北落师门笑道:“世人常说冥冥之中,这四个字的确是玄之又玄,我的印记看不见,摸不着,便是存在于冥冥之中,存在于概念之中。这个印记是如此隐秘,触发的条件也十分艰难,必须我在人间才行。前两代帝柳精灵在世的时候,我并不在人间,印记等同于无。如今我重回人间,所以你才能见到我。”
若是齐玄素在此,结合他从姚家那里得到的姚祖笔记,差不多可以想通整个前因后果,姚祖的确接触过域外天魔,并且早早埋下了不止一个伏笔。也解释了为什么小殷会有域外天魔的吞噬本质,为什么张太虚会说小殷能够对抗域外天魔,这大概就是以毒攻毒了,毕竟击败“苍天”的正是“黄天”。
小殷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老张使用了你的碎片,岂不是说老张危险了?”
北落师门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古太平道太过了解我们,孙灵秀之所以要以汪洋为丹炉,以葵水阴火为丹火,炼制成丹,本质上就是要抹除我的意识印记,只保留本源,你倒是不必担心。”
小殷狐疑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北落师门微笑道:“因为在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刚才已经提到过了,你分明与人没有关系,为什么会生而有人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改制改编
苏元载收到玉京发来的贺函之后,自喜疏狂急欲战。
上次紫霄宫来函申饬,的确让苏元载很是惶恐。
在有关人事问题的试探行为中,总共涉及三个人,分别是:天师、张拘成、苏元载。
从地位分量而言,天师是三人中最高的。天师作为一道领袖副掌教大真人,虽然在最高六人中排名不高,但从实际出发其实是仅次于大掌教的道门第二号人物,从实际任命上也能看出天师在道门的地位。排名是虚的,就拿张月鹿来说,她排名靠前,不过实际影响力却是排在最末。
其次是张拘成,且不谈他未来能否继任天师之位,仅就现在而言,他是首席参知真人兼紫微堂掌堂真人,这个位置虽然较之三人议会时期有所削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权力还是实打实的。
自二品太乙道士以上,在提拔进步的问题上,成事当然要看大掌教的意思,败事则要看紫微堂掌堂真人,既可以不给提名,也可以在评价考察上做文章。毕竟大掌教不可能熟悉每一个人,必然参考紫微堂的意见,若是紫微堂给予差评,那么大掌教也不会任用这个人。这年头,谁的身上没点问题?全看上不上秤。紫微堂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拘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当不了天师,也是道门中排名前二十之人。
苏元载排在最末,他是封疆大吏不假,却没到掌府大真人那个层次,相较于普通真人而言,他的确是身居高位,可跟天师和张拘成比,他就是垫底的。
那么情况很明显了,这次试探行为让大掌教震怒,如果大掌教要处理一个人,杀鸡儆猴,那么肯定是挑软柿子动手。谁是软柿子?苏元载就是软柿子。天师稳如泰山,张拘成也沉得住气,当苏元载被紫霄宫发函申饬,而且措辞十分严厉,苏元载差点就要坐不住了。
苏元载本打算进京请罪,还是苏元仪劝住了他。
苏元仪和天师是一条心,又不是一条心,这是老大和老二的必然矛盾。苏元仪看得很清楚,齐玄素需要慈航一脉来制衡张家,所以齐玄素不会轻动苏元载,申饬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真要处理苏元载,反而会尽量低调。
苏元仪料定,齐玄素要分化正一道,真正打算处理的其实是张拘成,在这个时候,苏元载只要正确表态站队,就能顺利过关。
同时齐玄素要求苏元仪准备接手原本由张月鹿负责的事务,因为张月鹿要准备闭关突破境界,这让苏元仪从侧面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判断——齐玄素针对的是张拘成而非苏元载。
苏元载听从姐姐的意见,把姿态放得很低,深刻检讨,承认错误,果然齐玄素不再深究此事。
不过苏元载还是心中不安,因为不追究顶多是保住了现在的位置,若是大掌教因此厌恶了自己,以后谋求进步的时候怎么办?他可不想一辈子都在江南,还是想要重回玉京的。
所以苏元载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力挽回自己在大掌教心目中的印象,眼下最好的机会就是打好这一仗。
正因如此,苏元载就连没有实战经验的“水梭”都用上了,他深知自己不能只是牵制住秦权骁所部,必须要打赢,而且是大胜才行。
所幸他的冒险带来了极大的回报,“水梭”一战成名,配合苏元载的全军压上,直接覆灭了芦州水师,又顺势拿下怀安府。
紫霄宫发来了祝贺函,用词很是热烈,表示了极大的肯定,这无疑给苏元载指明了方向。
这说明大掌教对苏元载的行为很高兴,也很满意,这让苏元载确定自己的路线没有错,如果说先前的苏元载还颇有几分顾虑,那么这份贺函下来之后,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既然方向是正确的,那么势必要加大力度,可以把手里的赌注全都押上去。
于是苏元载加紧了对俘虏人员的改编,争取再立新功。
关于改编一事,道门已经很有经验了,从西域道府到其他道府,已经有了一整套体系。
首先就是将原有的编制打散,使其不能私下串联,以免再生事端。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江南道府改编的黑衣人们被打散了尚且还要被鼓动串联,意图叛乱,更不必说没有打散了,岂不闻当年宛城之事?
其次就是解决思想问题。
毕竟这些被俘之人的思想比较混乱,什么说法都有。
有人说:“这下完蛋了,过去的功劳全部丢光了。”也有人说:“都说宁死不降,我们被俘已经是极大的耻辱,怎么能转过头来为敌人效力?”还有人说:“军人就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输了也是站着输的,现在投降,咱们的脸面往哪搁?”
这些人虽然被俘,但心理还是极为抵触。苏元载不想杀人,就不太好处理。
也有比较消极的。有人说:“大掌教和皇帝都是为了争地盘争天下,到头来还是老百姓遭殃。”也有人说:“南方有大江天险,北方有长河天险,南下过不了大江,北上也过不了长河,这场仗打不出结果来,双方谁也消灭不了谁,都是白白送命。”还有人说:“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是天下大不幸之事,不管大掌教胜利也好,还是皇帝胜利也罢,都快点结束罢。”
还有就是比较无所谓的,给谁干不是干,只要有功名有太平钱,在哪里干都行。
这些思想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
为了尽快把这些俘虏人员从累赘改造为道门的军队,苏元载从江南道府又调来三百余道士,开始“掺沙子”,担任重要职位。部分愿意合作的被俘军官、道士予以留任,多是担任相应副职,协助工作。
对于部分反对投降、冥顽不灵、不思悔改之人,则进行了清洗,严重者直接处决,以儆效尤。其他人的最终归宿将是南洋、罗娑洲、昆仑道府,甚至是南大陆。
对接受改编的俘虏进行教育,清除他们脑中的忠君思想,树立忠于道门的正确思想。派专人上大课,讲解如今的战争形势和道门方面的节节胜利,讲解秦李集团失败的必然性,讲述道门正统性和大一统的正确性,使被俘人员认清形势,放下负担,打消顾虑,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在这方面,也需要被俘将领的主动配合,被俘将领的威望越高,那么配合的效果也就越好。
所以苏元载同时对黑衣人进行了改制。
随着改编黑衣人越来越多,由慈航真人和宁凌阁联合制定了新军制,备注:试行。
如果是出动几十万大军的战事,那么道门的最高职务还是掌军真人或者掌军大真人,这一点不会改变,这个职务也不常设,要经过金阙议事才会正式设立,战毕撤销,道门称之为“挂帅”。
这次战事,就是天师亲自挂帅,以副掌教大真人的身份担任掌军大真人。
在掌军真人之下设“军”。一军最高指挥官为提督军务总兵官,副手为协理军务总兵官,一军平均在五万人左右。
“军”之下设“镇”,一军下辖三个镇,一镇最高指挥官为镇守总兵官,副手为协理镇守总兵官,一镇平均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镇”之下设“协”,一镇下辖三个协,一协最高指挥官为协守总兵官,副手为协理协守总兵官,一协大概在四千人左右。
每一级单位刚好与其指挥官的称呼相对应,即:提督军务的军、镇守的镇、协守的协。
在“协”之下设“标”,在“标”之下设“营”,在“营”之下设“队”,队分三级:大队、中队、小队。
这便是道门改革之后的新军制,经过金阙的审核和大掌教的批准之后,已经正式启用。
苏元载将自己麾下原有的黑衣人和俘虏改编的二万余黑衣人,总共五万余人,整合为一军,下辖三个镇外加一个独立协,由他本人亲自兼任提督军务总兵官,暂不设副手,又临时任命了三位镇守总兵官,皆是他从江南带来的可靠之人,而在三位协理镇守总兵官中,则有两人是被俘将领。
安住这些被俘将领的心,才能更好地改编被俘人员。
同时重炮营和方士营也参照圣廷的神官团改制为“团”一级,独立于这个新体系之外,属于特殊单位,地位在“镇”之下,在“协”之上。水师暂且不变,在“军”之下,在“镇”之上。
完成初步整编之后,苏元载留下一个镇和水师防守怀安府,他本人则率领其余部队由水师运送至破釜塘北岸,途径钟离府斜插庐阳府。
在那句“天下只三家人家”的名言中,上清张是指吴州上清府,还提到了一个钟离徐,便是指钟离府了,前朝大魏皇室便是发迹于此。
钟离府也是个要地,分别与怀南府、怀北府、怀安府、庐阳府交界,苏元载率军进入钟离府之后,即可进攻怀南府,也可以进攻庐阳府,不过前敌三人议事的第一阶段进攻战略是以齐大真人所部为主攻方向,所以苏元载还是选择进逼庐阳府。
此时五娘已经拿下庐阳府的府城,景真明所部不过是强弩之末,眼见着苏元载率军来援,马上就要成为瓮中之鳖,景真明只得放弃逍遥湖,冒死突围,率领残部退往怀南府的凤台县。
苏元载背靠五娘,也不怕景真明,乘胜追击,斩获颇丰。
第一百六十章 帝京城中
芦州战事进展神速,已经拿下了怀安府和庐阳府,只剩下太平山所在的怀南府,只要再拿下怀南府,夺取太平山,那么整个芦州基本算是拿下了,其他地方不过是传檄而定。太平道也只能退往归德府组织防守。
归德府这个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下辖的彭城县,更是古今闻名。
最近的一次,是齐玄素和秦凌阁在“天下棋局”里的博弈,最后一战便是发生在彭城,最终人力难敌天数,被一战擒双王,让小殷直呼下的什么玩意。
连续战败的消息传回帝京后,整个皇宫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恰逢太后寿辰,就在众人惴惴之际,皇帝还是如期举行了庆典。
只是看似喜庆的排场下,是各怀心思的暗流涌动。
自从玉京之变后,秦权翊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之中,毕竟他和石冰云的事情并非秘密,而是众所周知,石冰云可是在站在道门那一边的,如今位列封疆,也算是死灰复燃了。日后更进一步,位列台阁,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毕竟她的师姐和她的师侄,先后成为大掌教夫人,而她的老下属齐玄素,更是已经成为大掌教,以她和大掌教的情分,大掌教必然会用她。
在这种情况下,秦权翊会站在哪边?别人都没退路,秦权翊却是有退路的,有退路就难免三心二意,所以秦权翊肉眼可见地被边缘化,被免去了大部分职务,门庭冷清。未必是敌视,更多是为了避嫌,少有人敢于登门。
不过随着芦州战事的发展,这种冷清被打破,逐渐有人悄然登门,也不明说自己的来意,就是探一探口风——这是墙头草开始提前准备退路了,如果朝廷战事顺利,那么秦权翊只会被彻底边缘化,可如果战事不顺,秦权殊就成了门路。
都说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大家都是一根藤上出来的,说到底还是自己人,又不是外敌,没必要做绝。
提前准备退路,总是好的。
不过秦权翊有点被吓到了,干脆闭门谢客,低调到了极点。
皇帝不动他,是看在宗室的情面上,如果朝廷大胜,那么皇帝不介意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毕竟他也没有实质性的通敌行为。可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的那一天,那么他反而会变得十分危险,很有可能被拿来杀鸡儆猴,威吓那些三心二意之人。
秦权翊闭门谢客,形同自我幽禁。秦权骁去了芦州,被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三王之一的齐王则回到了他久违的、名义上的封地。
齐王这次有两个重要任务。
一个任务是安抚圣人府邸,虽然这一家世修降表是老传统了,但这次修不了降表。因为随着道门内战,儒门也在事实上分裂了,以张太虚为首的儒门之人倒向了齐玄素,两头下注的人大有人在。
圣人府邸是儒门的一杆旗帜,不过圣人府邸也分南北两宗。
严格来说,南宗才是正统,这还要追溯到金帐攻占江北,衍圣公南下,成为儒门圣人南宗,但衍圣公的同父异母兄弟却主动投降金帐汗国,成为北宗之始。天下竟然出现了两个衍圣公,投降金帐汗国的衍圣公,还曾跟随金帐大军与大晋交战,并为金帐战死。后来大晋覆灭,这衍圣公一门的北宗就成了正宗,所谓的世修降表也是由此而来。
要说骨气,还得是南宗。
如今南宗跟随张太虚投奔大掌教,等于把北宗的路给堵死了,只能陪同大玄皇帝死战到底。只是战事不利,圣人府邸难免人心惶惶,大玄朝廷要安抚。
另一个任务就是在归德府组织第二道防线,战事不利,要早做准备。辽王不争气,只好让老一辈的齐王顶上去了。
至于清微真人,他则离开蓬莱岛来到了玉京。
从亲谊来说,太后李有贞是清微真人李无垢的堂姐,所以太后过寿,邀请清微真人合情合理,与之同行的还有李长歌。虽然李长歌辈分大,但谁让李长歌又是孙女婿呢。
清微真人先去见了太后李有贞,没有急着见皇帝。
毕竟清微真人与皇帝的关系相当微妙,国师老矣,注定清微真人才是李家的掌门人,不管是此战胜是败,以后都是秦权殊和李无垢打交道,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太后,清微真人到了。”太后宫中的大宫女轻声禀报道。
话音方落,清微真人已经走了进来,只是简单行礼:“太后,祝你寿比南山。说实话,我本想去一趟南四湖,终于还是决定来为太后祝寿。”
“至清,多谢你来为我祝寿。”太后回了一礼,“你今年也七十了吧?真是岁月不饶人。”
清微真人显然不是来祝寿的,所谓的祝寿词不仅无甚诚意,而且只是一语带过,然后便切入了正题:“太后,我听说辽王在怀安府被苏元载打得全军覆没,有这回事吗?”
太后的笑容一僵,说道:“怀安府的确吃了败仗,可在我看来,非战之罪,景真明也是沙场宿将,还不是丢了庐阳府。”
清微真人又道:“传闻有人上书请皇帝废掉辽王,改立秦凌阁,这也是真的吗?”
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最近的确有些声音,叽叽喳喳,说什么另立储君,如今的局势,是换一个储君的问题吗?现在是什么时候,齐玄素的大军跨过大江,攻入芦州,下一步就是进攻齐州,跨过长河,最终兵临帝京城下,可这些人现在还是一门心思搞内斗。”
清微真人道:“什么时候都会有内斗,齐玄素那边也在搞内斗。据我所知,张家得寸进尺,齐玄素明面上不好发作,却打算用张月鹿替换掉张拘成,苏慈航决定站在弟子那一边。如此一来,正一道便被齐玄素从中分化了,他这个大掌教还是有些手段的。”
太后有些意外:“至清,你的消息很灵通。”
清微真人淡淡道:“玉京和帝京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瓜,李家执掌北辰堂多年,埋在玉京的暗线很多,想要知道一些消息并不是难事。正如我们这边的消息也被传到了玉京,早就摆在齐玄素的书案上。”
太后对于玉京的内部斗争并不感兴趣,转而说道:“关于皇帝打算废掉辽王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清微真人道:“我的看法重要吗?这毕竟是秦家的家事。”
太后有些不快:“可你还是辽王的舅舅,都说亲娘舅,你这个做舅舅的给外甥撑腰是天经地义。”
清微真人道:“若要这么说,我还是皇帝的舅舅,可皇帝显然不这样认为,也不希望我以外戚的身份参与进来。”
太后有些黯然:“儿大不由娘,更何况我的大儿子也已经老了。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娘家人。”
清微真人沉思片刻,说道:“我马上就要去见皇帝,我会探一探皇帝的口风,至于辽王,让他先不要返回帝京,最好留在芦州,或者前往归德府投奔齐王。”
此时秦权殊正与女儿女婿见面。
虽然秦权殊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变化,但秦衡华还是敏锐感觉到父亲身上多了几分低沉,毕竟是连遭失败,从玉京之变到金陵一战,从南大陆到芦州,朝廷这边是一败再败,就算大玄皇帝再怎么自信,面对齐玄素的不断逼近,也不得不心情低沉了。
不过皇帝没有提起这些事情,只是问了小两口一些家事。
秦衡华都回答了。
皇帝有些惋惜,两人成婚后迟迟没有动静,随着李长歌修为日深,拖得越久,抱外孙的概率也就越小。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秦衡华的境界修为不高,但也只是增加了概率,不是说肯定会有孩子,最后还要看运气。若是运气够好,大玄的高祖皇帝也能老来得子,若是运气不好,那就跟大多数修为有成之人一样,这辈子与子嗣无缘。
谈过了家事,皇帝对秦衡华说道:“衡华,你先去见太后,我还有话跟长歌谈。”
“是,女儿告退。”秦衡华看了父亲和丈夫一眼,退了出去。
只剩下翁婿两人后,皇帝道:“永言,我记得你曾跟齐玄素深谈过一次?”
李长歌道:“那是在南大陆的时候,他卸任,我接任,交接的时候借着这个机会算是长谈了一次。”
皇帝问道:“你觉得齐玄素这个人所求为何?”
李长歌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一直认为,齐玄素要干的就是没有太平道的太平道这一套。如果他是李家人,那么我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也许我们就不必开战了。”
皇帝不由一怔,随即问道:“何以见得?”
李长歌道:“他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团结他人、合作共赢、统一道门其实是三件事,其中也许有着联系,但不能一概而论。我认为这恰恰是道门的过去、现在、未来。过去道门弱小时,不得不团结他人。现在道门强大了,合作共赢,各取所需。待到未来,我相信道门会更加强大,完成前人未竟之业,走向统一。’”
皇帝若有所思:“合作共赢,各取所需。”
第一百六十一章 翁婿
不怪皇帝对齐玄素不甚了解,因为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皇帝看来,他的主要对手是姚令,而不是年轻的齐玄素。
就算大事不成,变成南北对峙,齐玄素成事也是几十年后了,那是李长歌须要考虑的问题。
这个判断不能算错,按照正常发展,齐玄素会被姚令抹去自我意识,成为姚令的傀儡,皇帝自然不必去研究一个将死之人,而是要研究姚令这个道门第一人。
可谁能想到,姚令一步走错,被七娘背刺,再加上玄圣的后手,竟然让齐玄素这个弃子取代了姚令,成为秦权殊的主要对手。
秦权殊也只能临时补课了,关于齐玄素生平的有关资料,早就摆在了皇帝的龙书案上,他不止看过一遍。
可单纯从文字上来看,未免太过单薄苍白。在秦李联盟中,与齐玄素打过交道的人不算少,李若水和李天贞都能算是,只是那时候的齐玄素还很年轻,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大掌教,与如今的大掌教齐玄素在想法和处事上相差太多,不具备太多参考价值。
再有就是清微真人、李朱玉、李长歌,他们与位居高位时期的齐玄素接触较多,只是皇帝与清微真人关系微妙,最终还是选择亲自询问李长歌。
李长歌给出回答也很有意思,没有太平道的太平道这一套。
至于齐玄素说的那段话,倒是很真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把自己的执政理念说出来了。
弱小时免不得要封官许愿,名为团结,实为赎买,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强大之后,就不能这么干了,因为拉拢赎买这一套搞不下去了,道门的发展脚步逐渐停滞,没有多余的利益,割来割去差不多已经是极限,再割让利益就要逼反自己的底层基石,必须要转向。就算船大难调头,也得硬来。
只是有些人的思维形成定势,脑筋陈旧,思想僵化,反应过慢,乃至于形成路径依赖,教条主义。导致不能及时察知这种变化,不分析事物的变化发展,不研究矛盾的特殊性,只是生搬硬套过去现成的原则概念来处理问题,不能及时调整策略方向进入合作共赢的第二阶段,还是一味赎买。
过去的金科玉律不等于现在的真理。都说道路是曲折的,意味着想要到达终点需要不断调整方向,一味按照以前的老方向一条道走到黑,是要走上歧路的。
所以齐玄素说,要把老一辈不合时宜的许多东西给改掉,换上新东西,适应新世道的情况和需求。这就是合作共赢,各取所需。
想要利益,那就用行动来换。
过去的时候,闹事的孩子有糖吃,老实的孩子只能吃亏。现在齐玄素时代是出力的孩子有糖吃。
所以西道门想要回归道门,必须要出兵才行。
秦权殊沉吟了片刻,说道:“改革金阙,允许海外各洲的土人进入金阙;改革军制,允许黑衣人加入道门;设立灵宝道,允许西道门回归。这就是他齐玄素的灵丹妙药?我看本质上与玄圣的那一套没什么区别,他不认可老一辈,他何尝还不是照搬玄圣的成事路径?”
李长歌道:“太平道是最尊重玄圣的,也是玄圣最忠诚的拥护者和追随者,所以我说齐玄素搞的那一套,就是没有太平道的太平道那一套。
“而且还是有些区别的,当年玄圣派人拉拢齐家,许诺齐家加入道门,金阙中便有齐家的一席之地,如此才有了今日的蜀州齐家。事实上齐家没出什么力,只要不捣乱就算是出力了,这就是赎买。可齐玄素这次不一样,西道门不必说了,已经同意出兵,齐玄素肯定还会要求海外各洲的土人们以实际行动来换取金阙的地位,就是要他们多出血,要么出人,要么出钱。
“道门想要废掉朝廷,仅靠灵官是不够的,毕竟灵官数量太少,天下太大。那么改革军制,纳入黑衣人便是必然,要用黑衣人就要给黑衣人一个名分编制,所以允许黑衣人加入道门也在情理之中,这也必然会冲击我们现有的体系。
“再有,说是南洋土人,其实是侨民,南洋的头面人物都是早年下南洋的中原人,以岭南和云州等地的人居多,最后金阙的名额还是会落在这些侨民身上,比如大虞国的陈家。到时候给一个‘归侨’和落叶归根的说法,又有实打实的贡献,同宗同源,不会有太大的议论。南大陆那边更是如此,西道门一直都是中原人把持着,塔万廷中没几个人能进入西道门的核心圈子,更不必说进入道门金阙。
“齐玄素这一招,赚了好名声,又不得罪自己人,毕竟上升的通道我已经打开了,你们争不到名额也怪不得我,其实是把道门中枢与地方势力的矛盾转变为地方势力内部的矛盾,使其不能铁板一块对抗中枢,也是分而治之了。”
皇帝闭了下眼:“这的确是打在了我们的死穴上,当初大祭酒献策,便提到了海外土人的权力问题,要我做天下人的皇帝,如今齐玄素先用了这一招,却是棘手得很。”
皇帝复又叹道:“可我最担心的还是凤麟洲那边。”
李长歌道:“倭人与中原有深仇大恨,多次反叛,加之凤麟洲战事结束不久,可见倭人生性狡诈,豺狼心性,并无忠诚可言,恐怕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倭人也纳入金阙,岳父不敢,齐玄素也不敢。”
皇帝道:“齐玄素的确不会这样做,也没必要这样做。我担心的是凤麟洲道府,此处是东海的门户,若是出了纰漏,西道门的大军就会长驱直入,不可不防。”
李长歌微微皱眉:“凤麟洲有张大真人和景真人坐镇,进攻罗娑洲道府或许有些难度,可如果坚守不出,应该不成问题。难道岳父担心张大真人……”
皇帝缓缓说道:“看齐玄素的手段,团结赎买也好,合作共赢也罢,不外乎‘拉拢’二字,齐玄素可以拉拢西道门,可以拉拢南洋土人,可以拉拢张太虚等儒门之人,难道他会忘记拉拢张大真人?俗话说得好,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如果我在齐玄素的位置上,肯定会尝试策反张大真人。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可要是成功了,那便改变了整个局势。”
李长歌迟疑道:“可是张大真人位尊望重,且不说没有实质证据,只是怀疑,就算张大真人与玉京方面有些暗中交流,临阵换帅也是大为不妥,还要经过国师和清微真人的同意才行。”
李长歌顿了一下:“退一万步来说,就是有实质证据,国师和清微真人也同意了,想动张大真人仍旧不是那么容易的。张大真人毕竟在凤麟洲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一个不慎,逼反了张大真人,他干脆投奔玉京,玉京分别从婆罗洲派出兰合虚、罗娑洲派出齐教正进行接应,那我们就弄巧成拙了。”
“是啊。”皇帝叹息一声,眼神幽深,“张大真人地位特殊,须得谨慎,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六十二章 聚焦凤麟洲
李长歌作为李家第三代掌门人,也是“长生石之心”的拥有者,自玉京之变以来,很少露面,因为他要专注消化“玄玉”,提升境界修为,迈出最后一步。
相较于齐玄素,李长歌已经慢了许多,哪怕齐玄素没有玄圣留下的“长生石”,在姚令发动宫变的时候,齐玄素就已经有仙人修为了。
不过李长歌资源雄厚,朝廷和太平道都会全力支持他,还有“青雘珠”,就算是慢,也不会慢上太多。所以时至今日,李长歌已经是仙人修为,还赶在了张月鹿和小殷的前头,也着实不容小觑。
这意味着李长歌的继承人身份几乎不会动摇,待到国师飞升,清微真人上位,他也会继承清微真人的位置。
所以秦权殊才会跟李长歌谈起这些大事,不仅因为两人的翁婿关系,更因为李长歌是一位掌握实权的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长歌的态度相当重要,无论是皇帝,还是国师,亦或是清微真人,都不好无视李长歌的意见。
李长歌不是李天贞,他的许多想法还是颇有见地。
同为大家族子弟,定位有所不同,培养的方向也有不同。
有些人被当作继承人、掌门人培养,便秉持了“君子不器”的理念,意思是君子不能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不能局限于某一方面的才能,而应成为通才,要能从多方面处理事务,拥有更大的格局。
反之就是如器皿一般,只有某一种特定的用途,或是谋士,或是武将,或是商人等等。
李长歌就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讲究不器之意,张玉月、李天贞等人虽然出身高贵,但因为自身能力不济,早早就被否定了继承人的地位,自然不会再朝这个方向发展。
至于张月鹿,她也没有被当作继承人专门培养过,所以张月鹿有时候过于理想,处事操切,她更适合做一个执行者,而不是一个决策者。
只是张家青黄不接,这才把张月鹿抬了上来,委实是其他人更不成器——别说不器了,先成器吧。
李家好一点,李长歌的能力相当突出,可谓后继有人。
如果没有齐玄素横空出世,也没有姚令发动宫变,那么大概率是李长歌击败张月鹿和姚裴成为八代大掌教——张月鹿是个好人,可没有好人就能做大掌教的道理,反而在权力斗争中,好人往往是最先出局的。
秦权殊一直都很欣赏李长歌,愿意把最喜爱的女儿嫁给他,两家联姻是大势所趋,可秦权殊从宗室收养的女儿却不止一个,甚至可以说,如果李长歌不是女婿,而是儿子,那么秦权殊也没必要为继承人的问题头疼了。
相较于态度微妙的清微真人,秦权殊自然更信任李长歌。
秦权殊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
李长歌双手接过,望向秦权殊:“这是……”
“这是我写给张大真人的亲笔信。”秦权殊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我想让你亲自走一趟凤麟洲,面见张大真人,将这封信交给他。”
李长歌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
秦权殊接着说道:“就当是试一试张大真人好了,我想请张大真人来京共商国是,至于凤麟洲那边,我的意见是由你代为负责,关于这一点,国师是同意的。至于张大真人,他信不过朝廷之人,难道还信不过你这个未来的太平道领袖吗?”
李长歌也只好应下来:“是。”
秦权殊又道:“事不宜迟,你参加完太后寿辰的庆典之后,即刻动身,李言志会与你同去。另外,我会通知东庭大都护和凤麟洲道府的景真人,让他们协助于你。”
李长歌哪里还听不出来秦权殊的话外之音,既然大玄皇帝主意已定,国师也已经默许,那么他很难表示反对,只能执行。
另一边,玉京紫霄宫方面也已经收到了五娘和苏元载联名发来的战报。
姚懿看过之后立刻呈送齐玄素。
小殷有了醒来的迹象,可齐玄素不能整天只守着小殷,还是要处理政务,尤其是在这个关口。
齐玄素看过战报之后,心情大好:“很好,这次芦州战事,潇湘真人表现突出,完全发挥了主观能动性。”
姚懿道:“苏真人也算是试验了新军制,现在看来还不错,要不要致函嘉奖?”
“可以。”齐玄素点头道,“同时讯告齐大真人和潇湘真人,给他们十天的休整时间,十天之后,配合天师主力,向怀南府的太平山发起第二阶段进攻。”
姚懿点头应道:“好的,我马上草拟公函。”
齐玄素又叫住了姚懿:“这件事让底下的人去做,我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姚懿一怔,停下了脚步。
齐玄素说道:“姚令发动宫变的时候,‘帝释天’被大掌教亲军重创,受损严重。其后,地师的精力又放在了巫咸的身上,直至今日,‘帝释天’还未完全恢复。”
姚懿作为姚家的第二号人物,当然知道“帝释天”的情况如何,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有关巫咸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地师腾出手来之后又主持了‘帝释天’的修复工作,可以说是进展神速,只是工程量巨大,短时间内,只是修复了‘帝释天’的外在损伤,其内在驱动还是有些问题,恐怕一时半刻之间无法复原如初。”
齐玄素道:“交给老殷先生怎么样?”
“老殷先生?”姚懿一怔。
齐玄素解释道:“不是让老殷先生去修复‘帝释天’,而是把还未完全修复‘帝释天’交给老殷先生使用。”
姚懿沉思片刻,说道:“三大阴物和‘帝释天’同是出自‘八部众’计划,同根同源,有许多相通之处。三大阴物合作一体,便是以万师傅为血肉,以白夫人为骨架,以老殷先生为神魂。如今‘帝释天’内在受损,便好似有身无魂,由老殷先生作为‘帝释天’的神魂代为驱动,理论上说得通,相较于纯粹的‘帝释天’,还要更上一层楼,毕竟‘帝释天’没有完整的神智,老殷先生却是东皇的谋主,老谋深算。”
齐玄素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帝释天’交给老殷先生,让老殷先生也能发挥出仙人的实力,以防不测。”
姚懿轻声问道:“大掌教认为南洋有变?”
齐玄素摇头道:“我不是担心南洋有变,而是担心凤麟洲有变,朝廷和太平道不是傻子,他们不会想不到我们要策反凤麟洲,就是他们收到了什么风声也不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张大真人决心已定而遭到帝京方面的阻挠,那么我们要予以援助和支持,必要时候,可以由老殷先生代表道门强行干涉凤麟洲局势,在这种时候,仙人实力是十分有必要的。”
姚懿明白了,齐玄素认为凤麟洲的局势不会是传檄而定,哪怕张大真人倒向了玉京,仍旧会有一场暗战,无论是帝京,还是玉京,都没有凤麟洲的绝对控制权。
齐玄素接着说道:“秦权殊不动,我也不动。由老殷先生全权负责,同时通知婆罗洲道府和罗娑洲道府,要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是。”姚懿郑重应下。
齐玄素最后交代道:“事关重大,还是由你亲自走上一趟,将我的手令和‘帝释天’一同交给老殷先生。”
“好的。”姚懿说道,“我安排好手头上的事务,立刻动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由小盈道友主持弥罗宫日常工作?”
齐玄素点头道:“可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一道大真人
姚懿悄然离开玉京,先是前往剑秀山,然后再从剑秀山前往婆罗洲。
齐玄素又见了慈航真人。
道门女道士在作风问题上两极分化十分严重,要么极端保守,终生不近男色,或者从一而终,要么极端开放,小小年纪就纵横情场,面首无数。
慈航真人算是前者,若非因为竞争大掌教,她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七代大掌教不在之后,她就更不可能放纵自己了。
且不说齐玄素正看着呢——也许有人要说了,关齐玄素什么事情,毕竟七代大掌教是八代大掌教的师父,都说师徒如父子,当然跟齐玄素有关系。
当然了,道门自诩文明,不禁改嫁。有人要说了,某某皇后就是改嫁的,你怎么比古人还封建?这还真不是封建,先改嫁再做皇后,当然是可以的,可是你不能做了太后再改嫁。
这也是慈航真人的尴尬之处,她现在的具体身份是什么呢?肯定不是天师,也不是任何一位副掌教大真人,甚至不是紫霄宫掌宫大真人,而是前任大掌教夫人,这也是道门首次了,毕竟历代道门大掌教没有老夫少妻的情况,除了六代和七代,也没有提前飞升的前例。
从这个角度来说,慈航真人的权力正统性来自七代大掌教,靠着七代大掌教道侣的身份立足于道门最高层圈子。
八代大掌教愿意承认慈航真人地位是多个原因综合的结果,首先是在玉京之变的时候,慈航真人站队正确,其次是慈航真人与七代大掌教的关系,再次是慈航真人与张月鹿的关系。
如果慈航真人改嫁了,那意味着她放弃了自己权力正统性的重要来源,齐玄素在情感上也不能接受——他师父还没死呢,只是不在人间而已。
这就像关于黑衣人战死后的抚恤问题,完全尊重黑衣人遗孀自己的选择,不强迫也不强求,只是给出两个选项:一个是不改嫁,道门和朝廷会给予各种帮助,包括金钱方面、生活方面和组织方面,另一个是自由改嫁,只是这些帮助就与你无关了,只会给予黑衣人的父母或者子女。
慈航真人也是一样,二选一,权力还是自由?
慈航真人当然选择权力。
所谓权力的奴隶,多少有点酸葡萄的意思。
只是这种权力不太牢固,远不如作为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齐玄素要跟慈航真人谈的就是这个事情。
“苏大真人,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谈一谈有关太一道的事情。”齐玄素开门见山,没有忘了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
慈航真人问道:“不知大掌教想具体谈哪一方面?”
齐玄素道:“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就要击败秦李联军,收复太平道和太一道,李长庚也好,秦权殊也罢,是战犯,是元凶,肯定不能再担任副掌教大真人,我们要选出新的副掌教大真人。太平道方面我们已经议过多次,如果张大真人决定弃暗投明,反戈一击,那么就由张大真人担任太平道大真人,可是太一道大真人的人选还没有定下,苏大真人是什么意见?”
慈航真人心中一动,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说道:“我认为应当从一品天真道士中选择一人出任太一道大真人。”
齐玄素道:“一品天真道士的人数虽然不少,但除去已经退隐的,真正担任平章大真人的并不算多,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六代弟子,垂垂老矣,时日无多。我更倾向于从七代弟子中选择一人。”
慈航真人已经有了某种猜测,不过还是压住心中喜悦,试探问道:“不知大掌教钟意何人?”
齐玄素笑了笑,话锋一转:“这次芦州战事,进展神速,正一道居功甚伟,潇湘真人表现突出。”
芦州战事主要参战的三方势力中,五娘是齐玄素的人,剩下的两方势力分别是张家和慈航一脉,合起来差不多就是正一道。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齐玄素该拿什么酬功?正一道的拥立之功和平定天下之功,齐玄素能拿出的筹码已经不多了。
思来想去,只能从太平道和太一道身上割肉了。
不过不能给张家,那样会让张家一家独大,无论是张家还是李家,都是需要制约的,不能解决掉一个李家,又起来一个张家。李家狂妄是因为李家势大,张家得势之后未必就比李家好到哪里去。
于是齐玄素开始考虑拆分正一道,让慈航一脉独立出来,入主太一道,慈航一脉空出来的正一道份额自然会被张家吞下。
如此一来,张家和慈航一脉都能满意。慈航一脉成为一道之主,肯定好过在正一道做万年老二。张家则统一了正一道,终于也能像李家那般一姓一道了。
利益是守恒的,张家和慈航一脉都得利,肯定有人损失了利益,自然就是作为战败者的太平道和太一道。或者说,秦家和李家。
当然了,如果秦李联盟赢了,那么就反过来了。
不必齐玄素把话说得太透,慈航真人已经是洞若观火。如果她能够成为副掌教大真人,那么就彻底解决了这个尴尬的身份问题。
不过这个话不能由慈航真人自己说出来,所以慈航真人说道:“一切还要归功于大掌教的正确领导。”
齐玄素摆了摆手:“这个话等到我们打下帝京再说也不迟,我们现在只是占据了战场的主动,还没有取得完全胜利。不过太一道的问题必须早做准备了,或者说已经迫在眉睫了。现在就有很多朝廷之人,或是兵败被俘,或是战场起义,或是主动投诚,这些人不属于正一道、全真道、太平道,也不属于灵宝道,更不是儒门之人,他们只能是太一道之人,如何安排这些人,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方案,也必须有一个道友专门负责此事。”
慈航真人点头道:“大掌教所言极是。”
齐玄素道:“至于有关人选的问题,我思来想去,七代弟子中唯有苏大真人能够胜任。毕竟你是当年的三位‘储君’之一,是七代大掌教的有力竞争人选。能够成为大掌教候选人,这说明大多数道友认为你能够胜任大掌教之位,既然你连大掌教都能胜任,那么做一个副掌教大真人自然绰绰有余。”
慈航真人没有推辞,正色道:“我保证完成大掌教和金阙交付的任务。”
齐玄素笑道:“此事当然还要通过金阙,不过我认为问题不大。正好,前段时间我让天机堂在大紫霄宫中为苏大真人新建了一座宫殿,那就是未来太一道大真人的宫殿了,不过还要再给灵宝道大真人加盖一座宫殿,让五位副掌教大真人都能居有所安。”
慈航真人道:“大掌教夫妇,五位副掌教大真人,再加上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如此就是八个人了。”
齐玄素道:“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我要交个底,我还是希望青霄能够继任天师之位,也希望苏大真人能够支持我。”
慈航真人笑容不变:“青霄是我的弟子,哪有师父不支持徒弟的道理,我自然是支持青霄。那么如此一来,青霄身兼天师和大掌教夫人之位,其实是少了一个人,这就是道门的最高七人了。”
齐玄素道:“暂定七人,具体排名,大掌教和紫霄宫掌宫大真人一头一尾的位置固定不变,五位副掌教大真人按照晋升时间的先后决定排名顺序。”
慈航真人点了点头。
按照正常发展,待到张无寿、澹台震霄、李长庚、张气寒这些六代弟子飞升,五位副掌教大真人中资格最老的是七娘,她是玉京之变后第一个上位的副掌教大真人,然后是慈航真人,因为慈航真人不必等六代弟子飞升,可以直接上位,再是清微真人和皇甫极,就看张气寒和澹台震霄谁先飞升,最后才是张月鹿。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送抵婆罗洲
姚懿到了剑秀山,见过姚耳和姚司,表明了来意。
姚司问道:“既然是大掌教的命令,我们自然要执行,不过要不要请示地师?”
三师能够架空大掌教,当然是有基础的,各有自留地。比如说三十六部雷神,如果天师不同意,那么齐玄素以大掌教之尊也无法调动。
同理,剑秀山、灵山洞天、幽冥谷、光明天这些都是地师的自留地,只听地师的命令,不管这个地师是姚令还是姚齐,亦或是姚裴。
不过这次又不一样,齐玄素与七娘的关系摆在这里,又是姚懿这个姚家二号人物亲自出面,姚司不敢直接回绝,只好委婉地提醒一下。
姚懿说道:“我已经向地师汇报过了,地师没有意见。”
姚司不再多言,领着姚懿去往剑秀山最高处的洗剑池,同时说道:“前段时间,地师率领我们分别去了白帝陵和大雪山行宫两处养尸地,不过只是恢复了‘帝释天’的外在损伤,后来又去了鬼国洞天,恢复效果也不明显,最近地师腾不出手来,便将其暂时存放在洗剑池中。”
姚懿自从担任紫霄宫的次席辅理之后,基本就不管姚家或者全真道的事情了,倒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姚懿太忙了,齐玄素的信任和重用是好事,可也意味着事务繁杂,他实在没有精力兼顾两边,所以这些细节他也不太清楚。
姚司以前是姚令的谋主,犯下了叛乱大罪,不过齐玄素出于各种考虑将姚家与姚令切割了,七娘又保下了他,让他继续做狗头军师,反倒是知之甚详,甚至是亲自参与其中。
姚司在七娘身边的位置,差不多相当于姚懿在齐玄素身边的位置。
地师大还是大掌教大?当然是大掌教大,所以姚懿在姚司之上,同时姚懿又是姚裴的父亲,所以姚懿始终压过姚司和姚武一头,哪怕姚武是仙人修为也不行,因为最多十年,姚懿同样也能跻身仙人。
两人来到剑秀山的主峰忘剑峰,洗剑池就位于这里。
水池呈椭圆形,静如镜面,水波不兴,仿佛是一块瑰丽碧玉镶嵌在剑秀山上,也是一处绝佳的天然港口。
举目远眺,在目力极尽之处,可见有一天然形成的山石狭道供池水溢出,飞泄成雪白瀑布。
两人直接踏水而行,在水面留下层层涟漪,越是靠近洗剑池的正中位置,就越是可以感受到剑气的隐隐流动,平心而论,这里倒是一个练剑的好去处,可以屏息沉入池水之中,既能以冷寒池水淬炼体魄根骨,也可以在水中运剑,锤炼体内真气。不过现在被用来保存“帝释天”。
来到洗剑池中心位置后,姚司俯身伸手按在水面上,往上一提。
水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双臂环抱胸前的“帝释天”自水底缓缓升起,此时双目紧闭,气息全无,正处于封印状态。
姚司道:“唤醒‘帝释天’需要甲等权限,这个权限掌握地师的手中。”
姚懿道:“地师会直接开启权限,我只负责送‘人’。”
“好了,你过来吧。”姚懿又联系了新任丁卯灵官。
与此同时,姚耳已经暂时关闭剑秀山的阵法防护,一艘“应龙”出现在洗剑池的上空,却不降落,在船身下方凭空出现一个太极双鱼,缓缓转动,直接将“帝释天”吸摄进去。
“告辞了。”姚懿也随之开始升空,登上“应龙”。
姚司留在原地目送“应龙”离去。
姚懿还没到,地师的权限就已经先一步到了。
齐玄素已经跟老殷先生通过气了,要他严密关注凤麟洲的局势变化,具体一些细节再由姚懿与老殷先生面谈。
老殷先生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向婆罗洲道府的兰大真人做了通报,毕竟真要干涉凤麟洲,离不开婆罗洲道府的配合。
不过出于保密的考虑,这次通报的范围只局限于兰大真人一人而已,其余人均不知情。
待到姚懿抵达婆罗洲道府,自然引得好些人猜测。
兰大真人亲自到归剑湖迎接姚懿。虽然从职务上来说,姚懿远不如兰大真人,但姚懿这次还是大掌教特使,那就不能不重视了。老殷先生因为身份特殊,便没有露面。
深沉夜色下,“应龙”缓缓降落。
归剑湖的岸边已经站满了婆罗洲道府的高层和负责警戒护卫的灵官。
战火没有蔓延到这里,不闻炮声,还是太平景象。
兰大真人站在最前方,身旁站着徐教容,几年过去,徐教容已经逐渐褪去了秘书的气质,更具威严。
两人都望向“应龙”——这是大掌教的座舰。
姚懿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虽然无缘副掌教大真人,但如今也是意气风发,简单挥手示意之后,迅速走下舷梯,与兰大真人见礼:“烦劳兰大真人亲自迎接,不敢当,真是不敢当啊。”
“哪里。”兰大真人笑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啊。”
姚懿又道:“大掌教要我代他问候各位道友。”
“感谢大掌教挂念。”兰大真人侧过身子,“请。”
姚懿又分别与其他几位道府高层见面,姚恕卸任之后,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之位便一直空缺,齐玄素没有急着任命新府主,显然是打算把这个重要位置留给在日后有突出表现之人,所以现在是徐教容以首席副府主的身份代为主持婆罗洲道府的日常工作。
“姚真人好。”徐教容首先行礼,她不仅是兰大真人的弟子,还是大掌教的心腹,地位自是不同。
姚懿客气还礼:“徐真人。”
“见过姚真人。”然后是陈剑仇,大掌教打算改制已经陆续传出了一些风声,陈剑仇作为大掌教的前任秘书,又是南洋本地人中的头面人物,很有可能进入金阙,成为参知真人,也是前途无量。
姚懿同样很客气,说道:“不必多礼,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掌舵的是大掌教,我们在大掌教的领导下,合舟共济。”
陈剑仇很恭谨,虽然他做过齐玄素的秘书,但秘书与秘书的分量也不一样。陈剑仇做秘书的时候,齐玄素地位不算太高,陈剑仇的高度也就是副府主这一级了。如今姚懿作为大掌教的秘书,却是不同寻常,俨然是紫霄宫的第二号人物。
至于老殷先生,前段时间大掌教询问过老殷先生的意见,是否有意担任一地掌府大真人,坐镇凤麟洲。
毕竟张气寒要担任太平道大真人,凤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的位置便空缺出来,老殷先生一手主导了凤麟洲的有关事宜,由他出任最为合适。
老殷先生并不反对这个提议,他干了一辈子的谋主,靠近最高权力不假,却也不得自在,没有自己的根基,若论逍遥自在,还是封疆地方。看兰大真人就是了,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只要不出意外,真就是土皇帝一般。
若是老殷先生一走,那么紫霄宫的事务还是要交到姚懿的手上,大掌教左右两只手,五娘主管兵事,姚懿主管文事,这个分量可不一般。齐大真人位尊是必然,可姚懿却是主持日常工作,真就是最高七人之下的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