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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时光能不能倒流

    下一刻,姚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道宫的入口位置。

    姚裴回头望去,道宫大门仍旧紧闭,伸手推了一下,自然是纹丝不动。

    别说道宫大门大概率有机关或者阵法加持,就算什么都没有,仅看这个重量,姚裴也推不开,毕竟姚裴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弱女子,还算灵活,力气是真不大。

    姚裴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大门上转开。

    她不是被机关傀儡打死了吗?

    难道刚才的经历是幻境?

    还是时光倒流了?

    姚裴曾见识过地师在小范围内时光倒流的神通,地师会的,姚祖肯定也会。

    姚裴迟疑了一下,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让王”,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又来到石门前,姚裴用“让王”在石门上刻了一道划痕,虽然姚裴修为全失,但仅凭“让王”本身的锋利,也可以做到。

    “让王”的刀柄会自行汲取地气,然后化作刀刃,刀刃无定势,可长可短,可大可小,随心意而变化。

    关键就在于“自行”二字,不需要姚裴以修为开启,虽然不能发挥全部威力,但对付机关傀儡应是足够了。又因为是随身兵刃,也不曾放在须弥物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至于让姚裴陷入绝境之中。

    然后姚裴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掌按在石门上,等待石门缓缓开启,同时双手握紧“让王”,严阵以待。

    当石门完全开启,就如记忆中那般,两点红芒亮起。

    姚裴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起跳,一刀劈向“黄巾力士”的头颅。

    就算没了修为,这么多年的刀法也并非白练。

    只是姚裴低估了“黄巾力士”。

    这一刀只是削掉了它的小半个脑袋,对于一个人来说,当然很要命,可对于一个机关傀儡来说,影响并不大。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黄巾力士”省去了红光审视的阶段,直接将姚裴定性为入侵者,一拳挥出。

    姚裴这次有了防备,勉强躲开,展开游斗,不过因为没了修为和大巫血脉,最终还是体力跟不上了,被“黄巾力士”逼到死角,躲无可躲。

    “黄巾力士”不会说话,更不会废话,一拳正中姚裴的面门。

    姚裴自是没有铜头铁脑,整个脑袋直接炸裂开来,只剩下无头尸体靠着墙壁缓缓滑落。

    姚裴再次睁开双眼,还是躺在道宫的入口位置。

    这一次,姚裴直接来到石门前,检查她留下的刻痕——果然不在了。

    这意味着并非幻境。

    更大的可能是姚裴被困在了一个时间圆环之中,时间会不断回溯,而开启回溯的契机则是姚裴的死亡。

    接下来,姚裴要确定一点,时间回溯的代价是什么?

    奇迹不是凭空产生,凡事皆有代价。一切命运中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她不可能一直不受限制地轮回下去,必然会付出代价。

    换句话来说,姚裴必须在有限的死亡次数内,找到打破时间困境的关键点,彻底逃离此地。

    想到此处,姚裴忽然想起自己还携带了“剑秀山主人”的印章,因为要腾出手来握刀,又不能开启须弥物,便随手挂在了腰上。

    姚裴举起印章端详,发现“剑秀山主禾人”六个字符中的“剑”字和“秀”字已经变得十分暗淡,还剩下四个字有微弱的灵性光芒——“秂”字占了两个字的位置,此时也算是两个字。

    看来是这方印章给了姚裴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过机会有限,只有六次,姚裴的两次死亡已经用掉了两个字符,只剩下四次机会。

    至于六次机会全部用完后又死了会怎么样,姚裴不打算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次死亡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二次死亡是过于相信“让王”了,没能一击致命。

    那么第三次死亡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姚裴再次开启石门,挑战机关傀儡。

    这一次,姚裴不再尝试进攻,而是以游斗闪避为主,主要是为了看清机关傀儡的招数。

    毕竟机关傀儡不是活人,不会随机应变,只会按照某种规律进行活动,无非是几个套路模板换着来。

    换句话来说,只要姚裴熟悉了这个机关傀儡的规律套路,就能做到完美应对。

    而且这个机关傀儡就像重步兵,力量强横,防御坚固,唯一的缺点就是慢,甚至可以说是笨拙,也不会什么远程进攻手段。

    当初天机堂研发机关傀儡的时候,就是针对某些守卫任务,而不是追击任务,所以牺牲了速度,换来了更为强大的防御能力。

    姚裴此时什么都缺,唯一的优点是还算灵活。

    双方算是半斤八两,姚裴在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勉强能够躲开机关傀儡的进攻。

    姚裴这次坚持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直到体力耗尽,才被机关傀儡一拳打死。

    这次死亡并非毫无意义,姚裴已经熟悉了机关傀儡的所有套路。

    按照道理来说,就算姚裴能完美躲开机关傀儡的所有攻击,又能洞悉机关傀儡的所有破绽,就凭她此时孱弱的拳头,也奈何不得机关傀儡分毫,更伤不到机关傀儡分毫,待到体力耗尽,只会再次被机关傀儡击杀。

    不过姚裴手里有“让王”,她的拳头再怎么孱弱,只要能用“让王”触碰到机关傀儡,那就能产生伤害,毕竟“让王”是半仙物,天机堂再怎么加强防御,也不能让机关傀儡无视半仙物的伤害。

    姚裴第四次挑战机关傀儡。

    虽然姚裴失去修为无法使用“天算”,但因为姚裴背下了机关傀儡的所有招数,竟仿佛还有“天算”一般,每次都能料敌先机。

    机关傀儡刚一抬手,姚裴就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而不必纯靠临场反应来躲避,体力消耗也要小得多。

    虽然“让王”此时不能发挥全部威力,但仅凭“让王”的基础威力,也能对机关傀儡造成一定的伤害,一刀不行那就两刀,两刀不行那就三刀。

    正所谓蚂蚁咬死大象,姚裴打算靠着小刀慢割肉,在自己体力耗尽之前磨死机关傀儡。

    整个过程也如姚裴所预料的那般,周旋,躲避,出刀,后撤,在几刀累加之下,随着姚裴最后一刀刺下,终于破开了机关傀儡的胸甲,露出

    果不其然,暴露了核心的机关傀儡进入到某种狂暴状态之中,各种招数随之一变,出手速度更为迅猛,可以察觉出机关运行速度加快,甚至有点不计损耗的意思,就连喷吐出的白色蒸汽都明显变多了,仿佛温泉一般。

    姚裴没有因为还剩最后一刀就冒进,而是主动拉开距离,耐心地等待机会。这个铁壳子又不是武夫,不会自我修复,倒也不必过于着急。

    疾风骤雨不可持久,机关傀儡的狂暴状态也是如此,倒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频率。

    姚裴这才一跃而起,双手持刀,狠狠刺入机关傀儡胸膛位置的核心之中。

    一瞬间,自机关傀儡的核心中绽放出强烈的光芒,也照亮姚裴的脸庞。

    姚裴二话不说,连“让王”也顾不得了,直接撒手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石门外,反手关上了石门。

    紧接着,石门后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就连石门都震了三震。

    姚裴整个人都要虚脱了,真是体力耗尽,背靠着石门缓缓坐了下来。

    直到略微恢复体力,她才起身开启石门,只见机关傀儡已经炸成一地的碎片,不过“让王”分毫无损,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姚裴捡起“让王”,跨过满地的碎片,继续沿着微弱的幽光向道宫深处走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能不能做大掌教

    齐玄素是个孤儿,所以他总是在亲友方面不断找补。

    现在看来,当人生遭遇难关的时候,还就是这些亲朋好友靠得住。

    齐玄素被困囹圄,众人分别以各自的方式,从不同角度进行解救。

    张月鹿,五娘,姚裴,也许还要包括七娘,一人一个救法。

    齐玄素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他被困紫霄宫微明殿中,也算是提前体验了大掌教的待遇——这可是历代大掌教的签押房。

    在这段时间里,齐玄素逐渐体验到了周梦遥说的痛苦。

    虽然姚祖讲究唯物不唯心,但心力的消耗不可避免。

    心力与唯心不是一码事。

    后者大概是指我认为怎么样,现实也会随着我的认知而改变。

    不过齐玄素再怎么想念家里的老娘、老婆、女儿,再怎么相信正义必胜,再怎么不甘愤怒,他也挣脱不了地师的束缚,两者之间差距极大,这是一个客观事实,难以改变。

    心力就如体力一般,是客观存在的。

    齐玄素与姚横波互相拉扯,起初不觉如何,后来渐觉心力消耗之大,已经不能用心力交瘁来形容了,尤有甚之。

    齐玄素初觉心力不足的时候,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只能说是痛苦,却也没到酷刑的程度。只是后来心力开始透支,情况又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万蚁噬心,很难说是痒还是痛,偏偏还无从缓解,让人恨不得打开胸膛,挖出心脏,洗一洗,晒一晒,拾掇拾掇。

    与此同时,是姚横波的大肆扩张,齐玄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不断蚕食,逐渐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就像一个被困在石头壳子里的灵魂,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石化,那种纯粹的绝望,更让人无所适从。

    这不免让齐玄素想起一个说法,有些时候,等待死亡所面临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掰着手指数日子,真不如一死了之,来个痛快。

    如今齐玄素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这一点上来说,地师倒也没有骗齐玄素,他如果直接投降,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但中间的过程就可以省略,伴随过程而来的痛苦自然也是没有了。

    既然齐玄素选择了顽抗到底,那就品味全套的痛苦滋味。

    中间的时候,姚司又代表地师来过几趟——这会儿地师大概清醒了,意识到让周梦遥去劝降是个昏招,既然姚武接手了姚司的差事,便让姚司顶替周梦遥。

    根据姚司的说法,这还远未到滋味最足的时候,且有得受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齐玄素每次见到姚司,也会跟此人说些话,既是想要探听外面的消息,也是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只是到了后来,心力消耗过甚,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大梦一场,偏又睡不着。这种折磨乍听似乎不算什么,可真正体会了,方知此中之苦。

    姚司见此情景,不免冷笑一声。

    笑齐玄素不自力量,笑齐玄素不识时务,笑齐玄素螳臂当车。

    说句不好听的,此时齐玄素就连愤怒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备受折磨的昏沉之际,齐玄素忍不住在想,七娘在干什么呢?

    若说齐玄素身边亲近之人中,有谁不靠谱,除了小殷,也就是七娘了。

    这俩是最不靠谱的,一个大不靠谱,一个小不靠谱,很难说是不是存在某种传承关系。

    七娘此时在干什么?谁也猜不到。

    她在算命。

    严格来说,是算命这个大类别下的相面分支。

    说到算命,这可是道门的拿手本事,除了炼丹、造反、科仪、法事、望气之外,算命也是基本功之一。

    放眼偌大道门,上到大掌教,下到普通道童,基本都会有所涉猎。

    天师就不必说了,这是极为有名的,甚至预见了大玄王朝的崩塌。地师也会,算自己不行,不过能阻碍别人,擅长蒙蔽天机。就连国师也会半卦之法,跟清微真人合凑了一卦。

    可见在道门之中,这是极为流行的事情。能在人人会算卦的道门中靠算卦出名,那都是有真本事的。

    三道之中又以全真道偏爱算此道

    当年裴小楼初见齐玄素,便曾吹嘘,早年时曾经在万寿重阳宫学道,后来道法小成,奉师门之命下山济世,积累外功。偶遇东华真人,得授“太微真术”和“紫微斗数”,以此来佐证自己的算命之准。

    七娘如今就是代地师,即全真道大真人,全真道的首领。

    真正的地师如今藏身紫霄宫中,谋划大事。名义上的地师,也就是七娘这个冒牌货,坐镇地肺山万寿重阳宫,代行地师职责。

    如今姚家的精锐们四出,姚耳、姚柳分别看守剑秀山和灵山洞天,姚散、姚司跟随地师去了玉京紫霄宫,姚恕在婆罗洲,姚武正在跟李长诗捉迷藏,也就剩下一个姚懿了,不过姚懿一般不在万寿重阳宫这边,而是更喜欢在无墟宫那边。

    甚至是姚裴都不在,她去了剑秀山。

    那就没人能管得了七娘了,甚至制衡一下都难。知道七娘身份的,多是姚家子弟,七娘可是姚家八老。不知道七娘身份,只当七娘就是地师本尊,哪里敢忤逆半分。

    七娘在万寿重阳宫自然是为所欲为,她现在是地师,想干什么干什么。

    于是七娘让人把全真道中擅长相面之人召到了万寿重阳宫。这些人身份自是不低,甚至不乏真人之流,无奈地师召唤,谁敢不从?纷纷来到万寿重阳宫觐见地师。

    七娘挨个与这些相师见面,也不多说,让秘书拿出一幅画,摆在相师面前:“来看看这位,能够当上大掌教吗?”

    画像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齐玄素。

    相师们都惊了,这是随便能看的?能看也不能说啊。

    三道纷争日益加剧,上次大掌教选举,就搞得差点兵戎相见。

    更不必说,七代大掌教还在位子上,现在就谋划八代大掌教,属实早了点。

    这要是传承一言半语,无论是传到其他两道的耳朵里,还是传到大掌教的耳朵里,那都是罪过。地师自然不怕,可他们这些人就不好说了。

    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了。

    所以相师们大都说自己才疏学浅,看不出来,另请高明吧。

    七娘当时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才疏学浅就欺世盗名,来人,带到幽狱里好好学习一下。”

    也有那些胆大的,直言不讳:“这位面相不太好,有些寒酸,没有大掌教的贵气,恐怕是没戏了。”

    七娘便摆出十分谦虚的模样:“还是请仔细看一看吧。”

    相师道:“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七娘再次勃然大怒,这次直接召唤灵官:“妖言惑众,敢说我儿子面相穷酸,那不就是说我穷酸?诽谤地师,藐视全真道,四舍五入就是反道门分子,给我打!打出黑衣人第一空中运输兵的气势。”

    相师们都惊了,堂堂地师,怎么能如此行事?这也太不讲体统了。

    可是没办法,此时七娘这个地师是假的,坏了地师的名声,让地师成为笑话,与我姚七娘何干?

    打,狠狠打。

    就像小殷打左人凤那样,直接用棍子打,一个呼吸出棍六次,打得他们直叫唤。

    后来的相师们自然学聪明了,开始拍马屁:“这位一看就是人中之龙,生下来就要做人上人的,不仅能做大掌教,还能做大玄皇帝。”

    七娘终于笑了:“好,以后就这么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不得

    地师要把齐玄素扶上大掌教之位,这在姚家的核心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这个搞法,很难说七娘是在诚心帮忙,还是在诚心捣乱。

    怎么看都是捣乱的成分更大一些。

    地师现在暂时顾不得七娘这边,她更关注五娘。

    虽然地师成功预测了五娘的路线,并派出了姚武中途拦截,但功亏一篑。

    全真道在帝京城中当然也有消息渠道,清平会只是正常化了,不是解散了,这个组织的关键不在于武力,而在于刺探情报,毕竟成员都是多重身份,遍布各个体系,从黑衣人到儒门,从正一道到太平道,从江湖到庙堂,应有尽有。

    五娘在帝京闹出不小的动静,甚至连大玄皇帝都亲自出手了,自然瞒不过清平会的耳目。

    清平会知道了,也就是地师知道了。

    据说五娘往东南而去,最大的可能是跨过大江,前往正一道的地盘,与天师合流。

    不过根据清平会的情报,从江南道府到云锦山一线,并未见过五娘的踪迹,虽然存在没有发现五娘的可能,毕竟是仙人修为,但更大可能是五娘没去东南。

    那么五娘会去哪里呢?

    如果地师亲自出手,五娘肯定跑不掉,但地师现在不能轻易离开玉京,万一被人调虎离山,丢了齐玄素,那就因小失大了。

    更让地师担心的是,姜合道将佛主头颅藏了起来,紫霄宫的人都不知情,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托付给了五娘。

    现在玄圣遗产和佛主遗产都在五娘的手中,真要让五娘投了正一道,那就很棘手,说不定真让张无寿摘了桃子。

    其实五娘哪里都没去。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她哪个都信不过。

    虽然道门排名的时候,第一道士是大掌教,第二道士是大玄皇帝,第三道士是大掌教夫人,从第四到第六才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但从五代大掌教末期开始,除了排名第一是实打实的,第二和第三都是虚的。到了六代大掌教时期,第一道士也不行了,排名前三都是虚的,排名后三才是道门的掌权人。

    久视皇帝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这个劣势,但也有限。

    五娘亲眼看着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在几十年里如何翻云覆雨,也可以说是兴风作浪,其所作所为,不能说是人神共愤,但也是十分不正常的,是祸乱之源。

    这种人,怎么信得过呢?

    地师猜得没错,姜大真人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五娘。

    姜大真人与五娘算是同僚,一起共事超过三十年,紫霄宫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五娘不变,从长远来看,托付给五娘既是顺理成章,又是最可靠的。

    要说姜大真人预料到了今天,那有些高估姜大真人,他没有“归藏灯”,如何能预知未来?所以姜大真人选择飞升离世。

    可要说姜大真人全无预料,那又有些低估姜大真人,他在道门这么多年,号称第四大真人,更在三储君之上,对于道门局势的把握,还是比较准确。

    往大了说,姜大真人是道门的定海神针,往小了说,姜大真人是三师的调和剂。只要他在,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虽然他不能压过三师,但无论他倒向哪一边,都会打破三师之间的平衡,反而让三师有所忌惮。

    就连地师都承认,如果跟在大掌教身边的是姜大真人,那么她的谋划断无成功之理。

    姜大真人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权力不存在真空,如果他飞升之后,继任之人不能迅速填补,那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所以他特意留下了一个后手,托付给五娘这个老前辈。

    至于玄圣遗产,姜大真人并不知情,这是只有五娘自己知道的秘密。

    也是巧了,澹台云和姜大真人竟是不谋而合地选择了五娘,让她担负起这千钧重担。

    现在道门的命运,齐玄素的命运,很大程度都是掌握在五娘的手里。

    整个道门,只有地师猜到了这一点,国师和大玄皇帝因为没有掌握紫霄宫的具体情况,自然不曾知晓,故而放跑了五娘。

    若是玄圣遗产和佛主遗产外加五娘本人,落到了大玄皇帝的手里,亦或是李家的手里,那局面可就不好说了。

    也正是天道无常,造化弄人。知道五娘价值的地师抓不到五娘,放走五娘的大玄皇帝偏偏又不知晓五娘的价值所在。

    倒是一个求不得了。

    仙人也不能免俗。

    五娘出了帝京之后,先往东南方向而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跨过大江前往江南的时候,她反而去了芦州太平山。

    大雪山行宫位于大雪山,太平宫自然位于太平山。这里是芦州道府所在,也是沈家的大本营。

    不过五娘并非要去位于太平山最高处的太平宫,而是要去太平山最低处的无忧谷。

    世人皆知,如今的太平道是玄圣整合而来,不过又是传承自古太平道。

    当年黄巾大起义失败,古太平道大厦将倾,大贤良师一脉近乎死绝。唯有部分旁支弟子退至如今的太平山。

    当年古太平道借“黄天”之名,以黄巾席卷半个天下,其中派系自是极多,正统嫡传死绝后,剩余的分支自然是谁也不服谁,为了争权,多有冲突。

    其中两大派系,都自认正宗继承人。

    一脉自称“清微”。

    一脉自称“太平”。

    两者互不相让,终于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一番内斗恶战,杀得天昏地暗,两脉高手死伤惨重。

    最后一战时,清微一脉原本占尽上风,太平一脉自知不敌,便以诈败的计谋将清微一脉引入了早已布好的陷阱之中。

    这个陷阱就设在无忧谷。

    无忧谷一战,清微一脉弟子死伤者众,再无余力与太平一脉争锋,只得退出太平山,而太平宗本身亦是损失惨重,又担心清微一脉殊死一搏,也不敢过分逼迫。

    清微一脉离开太平山后,本想远走海外,只是在经过东海的时候,发现这里岛屿众多,又都是灵秀之地,于是便留了下来。

    当时东海诸岛盘踞着大量海外散修和海盗,海贼中多有奇人异士,那些海外散修也修为不俗,清微一脉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徐徐图之,合纵连横,武力镇压,将盘踞于此的海盗尽数剿灭,又吸纳了大量海外散修,终成气候。

    正因如此,清微一脉长于海战,无论是建水师,还是养海盗,亦或是执掌市舶堂,都是一把好手。

    后来太平一脉的沈大先生死于徐祖之手,玄圣机缘巧合之下受深大先生遗命继承了太平一脉,又顺理成章地击败东皇等兄弟掌握了清微一脉,肩挑两脉,把当初打生打死的两脉又整合在一起,玄圣在做大掌教之前先做了大贤良师。

    当年沈家得胜,李家败走,最后结果反而是沈家成了李家的附庸,真是造化弄人。

    今日的太平道其实是古太平道的分支,因为边缘,所以幸免于难,也正是因为边缘,所以并没有继承古太平道驾驭域外天魔的本事,算是失传了。

    谁能想到,姜大真人竟然把佛主头颅藏在了这个地方?

    天知道姜大真人是怎么绕过太平宫的,不过考虑到姜大真人既有仅次于三师的仙人修为,又有第四大真人的权势,想要做到这一点还是不难。

    这里是李家的伤心之地,玄圣时期倒是没怎么样,就是个普通的山谷。东皇掌权之后,这里几乎成了个禁地,东皇将其改建为凭吊李家战死先人的陵园,并数次亲自前往祭拜,甚至逼着沈家人在此谢罪。

    所以沈家人也不乐意去无忧谷,虽然两家现在关系很好,穿一条裤子,东皇之后的李家人也不曾逼着沈家谢罪,但总归是不舒服,无忧谷一战本来象征着他们成为太平道正统,现实却并非如此,看了祖上荣光也是难受。

    这就成为一个灯下黑的地方。

    大玄皇帝不知玄圣遗产的存在,一念之差,放走了携带玄圣遗产的五娘。

    国师也不知道佛主遗产已经不在紫霄宫,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地师什么都知道,偏偏求不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祭坛

    姚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拖着没有修为的身体,走到了道宫的尽头。

    在这一路上,不仅有机关傀儡,也有各种陷阱。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性,会失去修为,所以不可能安排活人守在这里,只能用这些死物。

    哪怕是姚裴,这一路也走得十分艰难,被机关傀儡打死过,也被陷阱坑死过。

    万幸有“剑秀山主人”的印章,给了她足够多的容错。

    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这些容错,局面该有多难看。谁能一条性命走完这条路?反正姚裴自认为做不到。

    就算有“剑秀山主人”印章带来的容错,姚裴走到最后的时候,也把印章的重来机会全部用完。

    一言蔽之,姚裴尽力了。

    如果再有过不去的难关,姚裴也只能打退堂鼓,总不能为了帮助齐玄素或者反对地师把性命搭上。

    所以不能说此地守备不严,关键还是“剑秀山主人”的印章。

    在这一路的尽头是一座金色大殿,通体仿佛由纯金打造,这与巫教风格的石质大殿截然不同,反而更符合道门的审美。毕竟道门和佛门都比较推崇“金”字,从金阙到金丹大道,从金身到金刚不坏,未必是一个意思,却有内在联系。

    看来这里毕竟是玄圣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就算玄圣后期不再离开玉京,姚祖也不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修建巫教风格的建筑。

    其实那个时候的姚祖只是孤身一人,至多加个师横波,姚家还没发展起来。张家又遭逢大败,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所以真正在道门内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李家,而李家恰恰是道门中的保守派,容不得佛门,也容不得巫教,更容不得两面派,他们力求一个纯净的道门。

    至于什么是纯净,什么是不纯净,当然要由李家来定义。

    姚祖在这个时候虽然地位超然,但也不能正面抗衡如日中天的李家,更不能像地师姚令这般猖狂。

    八根巨柱分别支撑着金色大殿的八个方位,无论是大殿的穹顶,还是巨柱表面,都刻满了符箓。

    只是不见齐玄素在梦中看到的景象,没有星光汇聚成的大道,也没有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也不必从湖上进入此地。

    想来那时候还是草创阶段,一切都很简陋。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道门已经用金色大殿这类表象遮掩了内在的凶险混乱。

    在大殿中央是一方祭坛——这也是唯一带有巫教色彩的东西,祭坛大约只有丈余之高,却给人以无限之大的感觉,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姚裴心中随之生出阵阵悸动,不能自已。

    姚裴缓缓登上祭坛,她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复原了,包括大巫血脉又都回来了。

    祭坛的正中央位置刻着一只眼睛,刻痕就像血槽。

    姚裴略微迟疑思索片刻,用“让王”割开手掌,任由包含大巫血脉的血液滴落在眼睛雕刻上,渐渐填满血槽。

    血光充斥了整只眼睛,使其熠熠生辉。

    祭坛周围随之升起十尊雕像,都非人形,或鸟身人面,或兽头人身,或蛇头人身,或人身蛇尾,或鸟面人身。

    祭坛上也升起一尊雕像,生就六条手臂,姿势有些像孔雀开屏,共同构成一个圆环。

    雕像的其中五只手已经空了,分别对应第二枚、第三枚“长生石之心”,地师面具、帝柳种子、“灵山洛书”,只剩下最后一只手上托举着一枚“长生石之心”,正是齐玄素一直想要的第一枚“长生石之心”。

    不过姚裴没有直接伸手去拿“长生石之心”——她有一些顾虑,她不确定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此地与地师有某种联系,在她取走“长生石之心”的一瞬间,地师便生出感应,那么她的许多谋划就提前暴露了,不仅无法帮到齐玄素,甚至还会让自己沦为阶下囚。

    如今的地师已经近乎疯狂,这种疯狂既有天魔之子这种外力因素,也有地师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内在因素,两者叠加之下,就算是姚家核心子弟,在地师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说抛弃也就抛弃了。

    可是话说回来,姚裴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再原路退回去,没有这样的道理。

    甚至留给姚裴的时间都不算多了,因为姚裴的鲜血正在被迅速消耗,待到血槽中的鲜血消耗完毕,这里又会变回原样。

    到头来,还是要赌上一把。

    姚裴确认了没有陷阱之后,终于伸手从雕像的手中拿走了“长生石之心”。

    如此一来,雕像的六只手算是全都空了。

    然后祭坛上的六臂雕像连同祭坛周围的十尊雕像,开始下沉,复归原位。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姚裴有些吃惊,地师竟然没有在此地留下什么预警手段吗?

    其实还真有预警手段,不过这个手段并不与地师本人相连,也并非地师所设,而是与万寿重阳宫相连。因为地师总要换人的,这座道宫和万寿重阳宫可能几百年都不会变,那么让这两者建立联系自然更为方便。

    只是地师如今并不在地肺山万寿重阳宫,而是在玉京紫霄宫。

    七娘代替地师坐镇万寿重阳宫,现在整个地肺山就数七娘最大。

    所以当姚裴冒险取走“长生石之心”的时候,地师不曾知晓,反而是七娘之知晓了。

    七娘透过一道光幕注视着姚裴的行动,显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是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笑意,不知是在嘲笑姚裴,还是对姚裴的所作所为表示认可。

    待到姚裴开始原路返回,七娘招了招手,示意地师的秘书过来。

    这位秘书自然知道七娘的身份,却不敢有半点怠慢,十分恭敬。

    七娘吩咐道:“以地师的名义,让姚懿的女儿姚裴有空过来一趟,我要见她。”

    姚裴是姚家核心成员,七娘也是姚家核心成员,所以地师的秘书没有多想,更没有丝毫怀疑,只当两个姚家核心成员有话要说,领命离去。

    待到秘书离开,七娘坐在地师的位置上,就如地师坐在大掌教的位置上,喃喃道:“还差最后一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如期而至

    虽然三道整军备战,但金阙大议还是如期召开了。

    各地的参知真人们陆续前往金阙,包括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唯有四位平章大真人因为特殊情况告假,分别是东婆娑洲道府的颜大真人、婆罗洲道府的兰大真人、凤麟洲道府的张大真人、西域道府的齐大真人,理由自然是边境问题,三师也默许了这四位平章大真人的选择——在这个时候,边境不能乱。

    五娘当然是特例,她说是告假,其实并不在西域道府,而是失踪。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帝京,此后便不知去向。

    地师一直不曾离开玉京,又要营造地师刚刚赶到玉京的假象,以掩盖地师发动宫变的真相——不管天师和国师信不信,最起码表面上要说得过去。

    所以由七娘继续假扮成地师,从地肺山万寿重阳宫乘坐地师座船,率领全真道诸位真人浩浩荡荡前往玉京,其中也包括姚裴,她就跟在七娘身边。

    这本也没什么问题,没人觉得不合情理,姚裴跟在地师身边,就像张月鹿跟在天师身边,李长歌跟在国师身边,都是好圣孙嘛。

    姚懿和裴神符没有去玉京,总要留个足够分量的人守家,万一有变,也好调度指挥。

    只是不知道姚懿有没有把真相告知裴神符。大掌教飞升离世,不知裴神符身为大掌教的妹妹,此时是什么感受,又会怎么想。

    虽说兄妹二人多有不睦,但不得不承认,大掌教也是裴神符的靠山和底气,正所谓亲娘舅,按照一些地方的规矩,裴神符若是死了,娘家兄弟们不到场是不能下葬的。

    姚裴就看得很清楚,亲舅舅大掌教没了,对她是百害而无一利。姚家是父族,裴家是母族,当初大掌教在金阙提起了平王东迁的故事,幽王想要废掉平王的时候,平王依靠了谁?还不是自己的舅舅申侯。没有舅舅申侯,平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废,然后兄弟伯服上位。

    甚至在西洋大秦国有过舅舅传位外甥的传统。因为妻子生出的孩子未必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但姐妹生出的孩子肯定与自己有血缘关系。

    姚裴一直分得很清楚。

    至于裴神符能不能看清这一点,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七娘走出船舱,脸上仍旧戴着地师面具,不得不说,当七娘收起不着调的吊儿郎当作派之后,与地师简直是如出一辙,真假难辨。

    哪怕是姚裴,也时常会有一种错觉,身边之人就是地师本人。

    这当然也离不开修为,此时的七娘已经是仙人了,这才能模拟地师的气派。虽然是虚张声势,但只要不真正动手,很难露馅。

    这倒是不让人意外,齐玄素第一次见到七娘的时候,七娘就已经是伪仙修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齐玄素都已经成为仙人,七娘迈出关键一步也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七娘的晋升路线一直都走在七代弟子的前列,只是比三储君稍慢一线。如今六代弟子即将迎来一个飞升的高潮期,七代弟子也会迎来一个成道的高潮期。就算没有假扮地师这一茬,七娘也到了该成仙的时候。

    七娘所过之处,众真人纷纷避让行礼。

    姚裴跟在七娘身旁,待两人来到船头无人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七娘,你觉得这场大变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七娘答非所问:“天渊有个儿时的同窗好友,叫什么莫的。”

    姚裴轻声补充道:“莫清第。”

    “对,就这小子。”七娘说道,“我跟他见过一面,这小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不过当时我们谈了许多,他是个写话本的,我问他写不下去该怎么办,他说如果剧情推不下去,那么杀掉一批就理顺了。”

    姚裴一怔——剑秀山一行,姚裴经历了一次修为全失和多次时间回溯,虽然最后又恢复了修为,但“太上忘情经”和大巫血脉对她的影响都变低了,不再像过去那般紧密绑定,有所松动,使得她现在更像是个正常人,有了喜怒哀乐,只是不知这种状态能够维持多久。

    七娘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其实道门的乱局也是如此,就像一团乱麻,各方互不相让,死结解不开,改革推不动,该怎么办?杀掉一批就好了,让那些占着位置不干正事的老家伙们去死,这个结就解开了,改革就推动了,剧情也理顺了。

    “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天下大乱,大杀一场,杀个血流成河,杀个尸骨如山,把旧贵族们全部埋葬,清理了多余的人口,那些矛盾便大大缓解了,又能天下太平了。”

    姚裴有点被七娘的这个想法吓到了,拧着眉头说道:“破后而立?可是谁来杀?”

    七娘道:“当然不是我们来杀,自有人来杀。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地师,玩火者终将自焚,她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过起得早未必身体好,遍观史册,那些另立皇帝的‘丞相’们,从王巨君到朱天宝,似乎没有一个能笑到最后。”

    姚裴望着七娘,有些惊疑不定。

    她有一种直觉,七娘并不是在说笑。

    不过她又不得不承认,地师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像那些“丞相”,占据中枢,行废立之事,偏偏天下各地还有诸侯们虎视眈眈,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姚裴迟疑道:“不至于如此吧,我们与地师同乘一船,风浪一起,谁先落水谁后落水,都不能幸免。”

    “且看吧。”七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姚裴一眼,“你不是已经跳船了吗?”

    从路程来看,距离玉京最远的是太平道蓬莱岛,全真道距离玉京最近,正一道次之。

    不过最后抵达的时候,却是倒了过来,国师是第一个抵达的,七娘是最后抵达的。

    三师的座船当然不必停在城外,而是直接降落在大紫霄宫的瑶池之中,七娘带着姚裴走下舷梯,就见天师和国师正在不远处交谈,又似乎是在故意等她。

    七娘浑然不惧,主动上前与两位副掌教大真人打招呼

    天师和国师身边各自围了一大群人,七娘的身后也跟了一大群人,见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似乎要单独说话,众人都识趣地让开了,给三师留出足够的空间。

    七娘和地师就像一对双生子,虽然性格不一样,但了解地师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七娘刻意模仿地师,哪怕是天师和国师也有些不确定了,眼前之人到底是真地师,还是假地师。除非真正动手试上一试,以修为做结论。只是在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情况下,三师怎好胡乱动手?

    当初也只是地师和大玄皇帝交手,天师和国师不过对峙而已。

    短暂的交流之后,三师各自离去。

    天师去碧游宫,国师去八景宫,七娘去小玉虚宫。

    值得一提的是,张月鹿并没有与天师同行,清微真人也不在国师身边,反倒是李长歌跟在了国师身边,正如姚裴跟在七娘身边。

    此时的张月鹿其实是顶替了齐玄素的位置,成为一个势力推出来的代言人,这个势力以大掌教一脉为主,若论手中权势,又要高出另外两秀。

    张月鹿回到了位于太上坊的公主府,许多人都在这里,除了小殷、龙小白、张无恨等人,又多了林元妙、雷小环等人,甚至还有大掌教一脉和东华一脉的老道士们,他们已经退了,这次又重新出山,同时他们还是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成员。

    其实类似的老道士不在少数,许多人已经有了某种觉悟,这次怕是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第一百九十七章 母子

    七娘进了小玉虚宫后,地师正等在这里,高坐宝座之上,以手撑额。

    姚裴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地师,其余不相干的人皆是退了下去,只剩下三个姚家女子。

    七娘却是大大咧咧:“你今天看着还好。”

    地师轻轻“嗯”了一声,盯着七娘:“我听说你在万寿重阳宫找人给齐玄素看相?”

    “是有这么回事。”七娘坦然承认了,“提前造势嘛,这有什么的。”

    地师的嘴唇动了一下,又没有作声,似乎是想要训斥七娘,不过考虑到七娘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想了想后终是作罢。

    七娘一挥手:“你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都说齐玄素有大掌教的面相。”

    地师懒得再说什么,将目光转向姚裴:“你怎么把素衣带来了?”

    七娘理所当然道:“让年轻人见见世面嘛,这样的大场面一辈子也碰不上几回。”

    地师坐直了身子,语气微冷:“你不觉得你的自作主张太多了吗?”

    七娘嬉皮笑脸道:“咱们俩谁跟谁啊?我的主张不就是你的主张吗?”

    地师举起手来,似乎想要教训七娘,不过今天的地师明显压制了天魔之子带来的疯狂影响,算是比较理智,没有随性而为,多少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

    七娘不像齐玄素那样被地师天然克制,反而对地师知根知底,胆大包天道:“你有本事就打,你要是打不死我,我就敢出去大声嚷嚷,把咱们俩的烂事全都抖搂出来,大不了咱们两个一起死。”

    姚家的女人都是疯子怪人。

    这是姚裴此时唯一的想法,同时她又有些担心,自己老了之后会不会变成地师和七娘的样子,那也太可怕了。

    地师没有理会七娘的虚张声势,站起身来,冷声道:“给我。”

    七娘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丢给地师。

    地师接住青铜面具,戴在脸上,向外走去。

    七娘也不客气,与地师擦肩而过,一路向前,径自坐到地师的宝座上,还真就与地师不分彼此。难怪当年她敢去灵山洞天行窃。

    地师直接离开了小玉虚宫。

    直到此时,姚裴才终于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师为什么会如此容忍七娘。

    七娘似乎看穿了姚裴心中所想,直言道:“姚令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太多。”

    姚裴吃了一惊。

    七娘接着说道:“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早些年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好说话,对我十分严苛,我反而能活,因为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我还有用,只要我听令行事,就不会杀我。如今她宽容了,我大约知道,死期将至。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事成功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了,送我们母子两个一道上路。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我凭什么不知道?”

    姚裴迟疑了一下,说道:“既是如此,那七娘你何不早早飞升离世?一走了之,地师总不能追到天上杀你。”

    七娘靠在椅背上:“我还是有些不甘心,也有些放不下,我飞升了,天渊怎么办呢?”

    姚裴沉默了。

    是啊,齐玄素怎么办呢。

    虽然张月鹿等人正在想办法营救齐玄素,但说实话,希望渺茫。

    姚裴打破沉默,没有问七娘打算怎么办,而是说道:“我以为你们只是……”

    “半路母子。”七娘笑了,“是这个意思吧,就像齐玄素与裴东华的半路师徒。”

    姚裴没有说话,不过默认了就是这个意思。

    七娘感慨道:“我们相识也有十余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是块石头,也焐热了。如果要从灵山洞天算起,那就更长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裴东华能比的。这一次大变,我从未向他解释半分,可他从未疑我,仍旧信我,我还是很欣慰的,我心甚慰,甚慰我心。”

    姚裴也许是修炼“太上忘情经”的时间太长,就算如今暂时摆脱了影响,仍旧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不过七娘也没指望姚裴能够理解,自顾说道:“养个儿子是什么感受呢?跟收徒弟是不一样的,都说师徒如父子,没有说父子如师徒的,可见儿子永远比弟子更进了一步。又说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傅之恩视为报答,区别就在这里。收弟子,多少有些挟恩图报的想法,养儿子,只有理所当然,而不求回报。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瞧不上那些当娘的人,觉得这些女人没出息,围着儿女转,没了宏图大志,是画地为牢。可真正上了年纪,心态又变了,觉得人还是要有点念想,要有个寄托。不然人生一世,空空荡荡,雄图霸业,也是转眼即空。

    “别人都说我姚七娘视财如命,只进不出,仿佛貔貅一般,是天下第一号吝啬人。这话真没冤枉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天渊,他要成亲,太上坊的宅子,我马上买了。他要在道门晋升,我花钱给他铺路,打点关系。

    “他毕竟不是三大世家出身,是个外人,还是五代大掌教一般的寒门出身,这是很要命的,就算有裴东华的面子,别人明里不敢给他使绊子,暗地里扯后腿呢?张青霄有天师的面子,只要触碰了别人的利益,人家照样跟你对着干。所以这些年来的花销不是一个小数目,我的小半身家都用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他,我不求他以后发达了怎么回报我,只是我乐意这么干。”

    姚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她太年轻了,大约无法理解这种为人父母的心态,甚至同龄的张月鹿都比她更能理解这种心态,毕竟张月鹿还有个小殷,所以张月鹿后来反而理解七娘了,不再试图干涉七娘对齐玄素的影响。

    七娘最后说道:“姚令就是太自负了,也太自以为是了,也许是她年轻时修炼‘太上忘情经’造成的影响,她至今也不理解,所以她觉得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素衣,你要记住,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你只给利益,手下人会被更大的利益瞬间策反,你没有利益,人家立刻就会离你而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地师离开小玉虚宫之后,沿着瑶池反向绕了个大圈,来到碧游宫前,刚好绕过了与小紫霄宫相邻的八景宫。

    天师似乎早就料到地师会来,已经恭候多时。

    值得一提的是,天师这次特意带了剑印——“三五雌雄斩邪剑”和“阳平治都功印”,当年祖天师剿灭上古巫教,就携带了这两件仙物。从这个角度来说,正一道才是巫教克星,这一剑一印就是专门针对大巫的。

    毕竟大掌教已经飞升了,天师不得不防。

    当然,地师大概率不敢动手,这里到底不是昆仑洞天,而且隔壁就是国师。

    天师加国师远胜大掌教加齐教正。

    更不必说,国师很乐意看到天师和地师两败俱伤,然后由他将两人一并斩。

    两位副掌教大真人一起进了碧游宫,分别落座。

    这里的布置很有意思,没有主次之分,天师坐在左边,地师坐在右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茶几。

    天师首先开口道:“地师是稀客中的稀客,不知此番登门,有何见教?”

    地师道:“天师是装糊涂的高手。”

    天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地师不想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大掌教飞升了。”

    “咦?”天师故作讶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飞升了?”

    地师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就在不久前,听说是感染了域外天魔,不得不飞升。”

    天师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可惜,可叹。”

    地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上次六代大掌教飞升的时候,我们还算年轻,时日尚多,所以能以轮值大真人的形式维持局面。如今我们已经不年轻了,时日无多,新的副掌教大真人资历威望不足以服众,轮值大真人的形式再难维持,必须选出一个新的大掌教才行。”

    天师点头认同道:“理应如此。”

    地师继续说道:“遍观道门,六代弟子肯定不足以做大掌教,时间不够了。所以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从七代弟子之中选,要么从八代弟子之中选。”

    天师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望向地师:“不知地师是什么意见?”

    地师并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我更倾向于从八代弟子选,毕竟当年六代大掌教飞升,我们没有再从六代弟子中选大掌教,七代大掌教飞升,我们也不应再从七代弟子中选大掌教。而且道门过去从未有过同辈大掌教的先例。”

    天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题就在这里,六代大掌教飞升和七代大掌教选举之间隔了很长时间。直接从八代弟子中选出八代大掌教不是不可以,问题在于要不要这么急着选?即将接班的新任副掌教大真人们也有话说,凭什么你张无寿、李长庚、姚令可以搞三人议会把持道门大权,我们就不行?”

    地师淡淡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张拘成不如张无寿,姚懿也不如姚令,他们撑不起来。至于李无垢,他的确能撑起来,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张无寿、姚令、李长庚三者相当,所以三足鼎立,反而能维持稳定,谁也不能染指大掌教的权力。张拘成、姚懿、李无垢三者并不相当,李无垢明显一家独大,这个三角还能稳定吗?最后会不会张拘成和姚懿出局而李无垢成为事实上的大掌教?这也是我来见天师而不去见国师的原因,毕竟我们两家的继承人太弱了。”

    天师仍旧是不置可否:“非仙人不能担任大掌教,如今八代弟子中唯一有资格竞选大掌教的就是齐玄素,张拘成和姚懿压不住李无垢,齐玄素就压得住吗?”

    “当然压不住。”地师稍稍拔高了音量,“一个八代弟子,连首席参知真人都不是,怎么压得住堂堂清微真人?上次大掌教选举,是我们全真道和天师的正一道合流,这才勉强压下李无垢一头,若是分别竞选,应该是李无垢胜出才对。换而言之,就是齐玄素的师父七代大掌教也是压不住的,所以我们要二次合流。”

    天师淡淡道:“正一道不是全真道的附庸。上次是东华真人上位,这次换成齐玄素上位,这两位可都是全真道出身。”

    地师道:“谁也没说过正一道是全真道的附庸,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虽然大掌教是全真道出身,但大掌教夫人都是正一道出身,齐玄素可是天师的孙女婿。”

    天师冷笑一声:“地师是把我张某人当孩子哄了。”

    地师不紧不慢地说道:“全真道上位,总好过太平道上位,张家和李家可是几百年的世仇,解得开吗?太平道上位之后,不会放过我们。”

    天师道:“李家不是第一次做大掌教,若说不放过张家,也不必等到现在。想不想做,能否做到,是两码事。”

    “此一时彼一时。”地师道,“当年的党争可没有今天这么激烈,还是守着规矩的,如今三道磨刀霍霍,整军备战,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再用过去的经验套现在的境况,那就是刻舟求剑。”

    天师道:“不瞒地师,我其实听到了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地师告诉我的,大掌教因意外飞升。另一个说法是国师告诉我的,地师借助域外天魔发动宫变,弑了大掌教。”

    地师笑道:“一派胡言,大掌教确系意外飞升离世,不仅有人证,而且飞升台上也有留痕可查,我姚某人问心无愧,此乃李长庚挑拨诬告,机心如此,bsp;天师终于说道:“既然大掌教确系意外飞升离世,那么应该算是任期未满。”

    图穷匕见。

    地师并不十分意外,只是说道:“大掌教可没有具体任期时限的说法。”

    天师道:“大掌教是终身制,在不考虑一劫仙人的情况下,即从上任之日起到百年大限飞升为止,七代大掌教未满百年,且不同于六代大掌教主动飞升自愿放弃余下任期,显系因外力被迫飞升,自然是任期未满。按照道门律法,大掌教因意外情况不能履职,理应由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职权。”

    地师没有一口回绝,沉吟道:“如此解释,倒也不是不行。”

    谈判就是要互相妥协,各自退让一步。

    天师道:“玄圣制定道门法度的时候,没有想到今日的特殊情况,所以没有做出明确解释。可法条是死的,人是活的,便要由我们这些后人解释,谁拥有解释之权?少数服从多数。”

    地师听出了天师的言外之意:“小皇帝上位,太后临朝称制。”

    天师眼帘低垂:“是扶上马送一程。”

    地师的左手缩入袖中,摩挲着一块龟壳:“就怕太后效仿当年女帝故事。”

    天师笑了一声:“地师就对齐玄素这么没信心吗?更不必说,大掌教夫人是月鹿的师父,更是齐玄素的岳母,有这一层关系在,方才能够建立互信。毕竟天子年幼,不能理政,太后临朝才是顺理成章。若是兄终弟及,哪还有皇嫂什么事情?”

    地师仰起头,望着碧游宫穹顶:“甲子岁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一道要前三十年,全真道要后三十年,是这个意思吧。”

    天师轻声道:“七代大掌教上位,我们正一道已经表现了诚意。”

    地师下定了决心,低下头来:“那就这样吧,尽快举行八代大掌教选举,暂由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职权。”

    天师说道:“玄素失踪已久,月鹿都闹到我这里来了,让我还她一个丈夫。在八代大掌教选举之前,我要与大掌教候选人见上一面。”

    地师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诉求

    时至如今,三师的诉求已经逐渐清晰。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谁也不关心大掌教飞升的真相,他们更在意大掌教飞升之后的权力格局。

    当然,如果能用大掌教飞升做些文章是最好,比如抢占道德高地,又或是以此攻击对手。只是这与正义无关。

    天师的诉求是:七代大掌教飞升与六代大掌教飞升不同,前者系被迫飞升,后者则是主动飞升。六代大掌教自愿放弃了剩余任期,七代大掌教的任期还未结束,应由七代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权柄,直至七代大掌教的百年期满。作为妥协,天师同意选出八代大掌教。

    地师的诉求是:道门从未有过同辈的大掌教,所以不管什么原因,无论七代大掌教是死了,还是飞升了,亦或是主动退位了,七代弟子都不应再选大掌教,应该从八代弟子中选举八代大掌教。作为妥协,地师同意由七代大掌教夫人代行七代大掌教的权柄,直至七代大掌教理论上的任期结束。

    这也就是地师所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齐玄素做了大掌教,以他的年纪,其任期的确要比其他大掌教更长,仅次于玄圣,能有六十年以上,七代大掌教夫人距离飞升怎么也有三十年的光景,在慈航真人飞升之前,齐玄素做一个虚名大掌教,慈航真人飞升之后,齐玄素再“亲政”。

    至于国师的诉求,并不难猜。当然是重新组织七代弟子的选举,然后清微真人无可置疑地获得选举胜利,成为新任大掌教。

    这里面的确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六代大掌教飞升之后为什么不组织六代弟子进行大掌教选举?姜大真人也大概率会获得选举胜利,成为新任大掌教。

    六代大掌教飞升后六代弟子不选,七代大掌教飞升后七代弟子反而要选,双重标准,吃相未免太难看。

    你不能只在选情有利的时候选举大掌教。

    还有,如果真是清微真人胜选,又该怎么称呼呢?不是八代弟子的八代大掌教?后七代大掌教?总不能叫“七代半”吧。

    天师与地师更容易达成共识是可以预见的。

    首先便如地师所说,两家的继承人都太弱了,张拘成和姚懿完全不是清微真人的对手。

    其次便是李家太过强势,必然是更弱的两家联手抵抗更强的一家,而不是让更强的一家逐个击破。除非国师能先一步开出更高的价码,否则这是个无解的局面。

    最后,正一道和全真道在近十年来,一直是同盟关系,这个同盟并未破裂,哪怕七代大掌教上位,也仍旧维系着。

    尽管地师发动了宫变,却也能将其视作全真道的内讧,与正一道的关系不大。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地师可信吗?

    地师发动了宫变,导致自己的信用缩水,近乎破产,天师能否相信地师是一个问题——虽然天师现在同意了,但天师同样可以反悔,谁能约束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如果简单的口头约定可以万无一失,那么三道也不必开启战备状态了。

    当然,这里面还存在一个变数,那就是全真道随着地师信用的破产、大掌教的飞升,变得更加分裂,包括姚裴这种姚家核心子弟在内的部分全真道之人决定跳反,那些忠于大掌教师徒二人的势力对地师大失所望。

    这也是全真道先天带来的病根,当年玄圣整合三道,正一道和太平道都有一个主心骨,或者说主体家族,偏偏全真道没有。这也就罢了,玄圣又将那些没有跟随西道门一起离开的人、古阁皂道的人、哪个道门也不算的地方势力、陆吾神麾下的伪仙们、巫教遗留分子也划归全真道,使得全真道从三道之末一跃成为三道之首——仅从体量大小而言。

    那么全真道的分裂就是必然,各个派系的差异太大了,往上数八辈祖宗也没有什么共同点,哪怕日后姚家崛起,也无法将其整合。

    其中东华一脉、神霄一脉、妙真一脉自认为是全真道正统,服从姚家,又从骨子里看不起姚家这些巫教余孽。

    徐家、上官家自认为继承了徐祖道统,同样服从姚家,又认为是姚家夺走了他们的地师之位。

    张祖的后人还是天师,李祖的后人还是国师,那么徐祖的后人凭什么如此落魄?

    这些人拥护大掌教,又是姚家的潜在反对者。

    也难怪姚裴会如此悲观,认为地师飞升之后姚家必然遭到清算。

    另外,大掌教一脉失去姜大真人这个领头羊之后,群龙无首,呈现出一盘散沙的状态,且在宫变之中遭受重创。

    于是两股势力开始合流,以大掌教和小掌教的名义,推举张月鹿为名义上的话事人,实际上则在等待五娘回来主持大局——能够接替姜大真人位置的不是齐教正,而是齐吾。

    可以想象,如果姜大真人不曾飞升,振臂一呼,那么地师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同时这股势力也深知单靠自己不能成事,必须要与三道之一联手,首先排除姚家的全真道,而三道中最弱的正一道则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其中除了张月鹿的原因,太平道太过强势也是原因之一,道门中人总是讲究阴阳平衡,与太平道合作意味着沦为太平道的附庸,更何况太平道已经有了北道门的支持。

    总之,道门二百年的大一统惯性仍在,三道不是三教,没有分得那么清楚,免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拿姚裴来说,她是姚家子弟不假,可她还是大掌教的外甥女兼弟子,小掌教的侄女兼师姐,又该怎么算呢?

    地师离开之后,张无用走了出来,轻声道:“地师能背叛大掌教,也能背叛我们,她的承诺不可信。”

    天师道:“我知道,地师不可信,国师呢?也不可信。承诺能否得到履行,不在于地师和国师,而在于我们自己。”

    张无用叹了口气:“可惜青霄的性子太直太拗,若是她肯全心全意支持我们,情况又会不一样。”

    天师笑了:“你太难为青霄,也太高看青霄,你真当青霄能指使那些人?换成齐玄素还差不多,毕竟齐玄素的仙人修为摆在这里,这些年的功绩也摆在这里,再加上大掌教传人的名分,还能勉强镇得住。而青霄修为不足,威望也不足,只是一个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张无用沉默了。

    天师伸出一只手,看着殿内熏香的烟气绕掌而动,缓缓说道:“这世上的故事总是围绕死亡和欲望展开,这也是人这一生所要面对的两个终极难题。

    “无论如何逃避,它们总是在某时某刻与你不期而遇。

    “人终有一死,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充斥了太多的欲望,人性决定了我们永不满足,而无止境的欲望既是我们前进的动力,也是痛苦的源泉。

    “围绕死亡与欲望,在不同的人生经历中,形成了不同的观念,这就是纷争的由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值得?又是什么不值得?都在这个范围之内。

    “也许你要说,仙人是例外,可百年光阴太短暂了,短到还不足以改变仙人作为人的想法和观念,更不必说在这百年光阴的一多半时间里,仙人不是仙人,只是求道的凡人,所以我们这些人仍旧是人的范畴,这也是道门一直在强调的。

    “既然我们勘不破人欲,那么属于我们三个的死亡难题也许就要来了。”

第二百章 余晖

    老道士们正在说着陈年旧事。

    公认的一件事,不谈初代弟子的前提下,六代弟子是道门最杰出的一代。

    他们见证了道门的鼎盛,现在也有可能见证道门的衰弱,并且是他们亲自造成的。

    他们是骄横的一代,也是轻蔑的一代。因为自己的成功而骄横不可一世,也因为自己的成功而轻蔑一切,笃信自己才是天命之选。

    在老道士们看来,六代弟子中有太多人适合做大掌教了,姜大真人、天师,甚至是国师和地师,以及其他几个已经快要被世人遗忘的名字,可最终偏偏是六代大掌教。

    如果不是六代大掌教,那么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对六代大掌教来说当然是好事,对道门来说也是好事——六代大掌教不必身败名裂,道门不必过早地进入下坡路,六代弟子们也不必见到道门的衰弱。

    可时间是最大的利器,不管多么坚固的东西也经不起它的三招两式,六代弟子们再怎么不可一世,终究迎来了自己的黄昏——他们老了,不得不退位让贤,这次金阙大议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余晖。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不过是伴随着腥风血雨。

    小殷这个九代弟子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格格不入的,甚至觉得有些气闷,她并不能理解这些骄横一代的感叹,其中既包含了对过往荣光的自豪,也包含了对未来莫测的恐惧。

    对她而言,这些理念未免太过抽象,也太过深奥,难以感同身受。

    于是小殷跳下椅子,偷偷溜了出去。

    张月鹿此时无暇他顾,她不得不应付这些老道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小殷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话本里的主人公们,为什么总要在故事的最后去隐居,并不全是江湖文人的自我映射,也有几分现实道理。

    这样的权力斗争太过凶险了,也太累人了。你可能赢一次,但你不可能次次都赢,最好的办法还是远离它。

    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亲手盖一栋房子,远离一切世俗纷争,同时又握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安逸地度过人生时光。如果哪天烦了,便动身去旅行,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喝遍天下美酒,玩遍天下一切有意思的事情。

    此时不寻常的气氛竟然让小殷都深沉起来,她那浅薄的脑袋一下子就深了好几个维度,看来逆境让人成长的确是一个不变的真理。

    小殷轻车熟路地来到无人的花园,此时月明风清,因为玉京四季如春,所以夏虫可以语冰,虫鸣声一年到头从未停歇过,且格外响亮,仿佛它们也想用疯狂的呐喊来压倒这不寻常气氛下的焦虑与恐惧。

    小殷双手拢在嘴边,正打算学着虫儿们大喊一声,扫去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就见一个身影走进了齐家大院——小殷不喜欢公主府这个称呼,还是齐家大院更好一些。

    小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此时齐家大院阵法全开,除非有钥匙,否则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进入其中。

    老齐在临走前,似乎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所以把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老张,其中也包括钥匙。

    除此之外,只有七娘和五娘有这里的钥匙。

    严格来说,自从老齐失去钥匙之后,就只有齐家的女人们才有钥匙。

    很快,小殷的惊讶变成了惊喜,因为来人正是齐家的女成员之一,且是最年长的女成员。

    只是不等小殷喊出那声“五娘”,五娘已经将右手的食指在唇边竖起,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殷只好又把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五娘缓缓走出阴影,来到月光下。此时的五娘十分狼狈,身上遍布各种伤痕,有刀剑的,也有法术的。

    甚至有一剑差点将她斜着劈成两半,至今也没有痊愈。

    那是大玄皇帝以“太阿剑”留下的伤口,几乎要了五娘的半条命。

    换成是小殷面对那一剑,结果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小殷被劈成两半,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黑的。

    不过五娘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因此萎靡不振,反而十分亢奋——小殷十分熟悉这种状态,每当她想要做什么事情且马上就要做成的时候,就是如此。

    “五娘,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小殷压低了声音,“好多人都在找你,也在谈起你。”

    五娘嘿然道:“我去办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让姚令那个臭丫头恼羞成怒的大事。”

    小殷多少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又因为老齐而讨厌地师,也跟着兴奋起来:“臭丫头,哭鼻子才好!”

    以五娘的资历和年龄,把地师称为“臭丫头”,倒也说得过去,可小殷这个孩子也跟着这么叫,就显得有些滑稽。

    小殷又问道:“五娘,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是地师那个臭丫头吗?”

    “有些来自秦权殊,有些来自姚武,还有些来自老姜头留下的阵法。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都已经过去了。”五娘摆手道,“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可太精彩了,走了小半个世界,还见到了传说中的鲲鹏,大鲲从海底冲出,化作大鹏,背负着蓝云岛飞上了天。”

    小殷的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想要让五娘给她讲故事。

    五娘摇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记着,你只能把我回来的事情告诉张月鹿一个人,不要告诉别人,我怀疑这些人里面有地师的钉子,而且现在的玉京已经不安全了,他们真敢在玉京城里杀人。”

    小殷“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黑衣人一等兵齐小殷启动保密条例第一条,请阁下放心。”

    然后小殷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五娘,你不去见老张吗?”

    五娘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也没有时间了,这件大事还差最后一步,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小殷点了点头。

    五娘又问道:“有关‘苍天’的王巨君头颅是不是在你手中?”

    小殷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五娘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看来天渊还没有昏了头,要是这个物事都落到了姚令的手中,那才是不可收拾。你一定要把这个东西保管好了,不要落到别人的手中。”

    小殷挺起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五娘从怀里摸出一点西道门特产,塞到小殷的手里,算是她出门一趟给小殷带的礼物。

    然后五娘又从月光下退回到阴影中,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七娘正在与齐玄素谈话。

    这是宫变发生之后,七娘第一次见到齐玄素,不过是在地师的见证下。

    地师站在一旁,背负双手,青铜面具遮挡了表情。

    七娘摘掉了墨镜,还原本来面目,破天荒地以慈母般的语气说道:“天渊,人这一生是不断成长的,而成长其实是个很复杂的蜕变过程,年轻人缺少判断力,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品质中最宝贵的东西给丢掉了,那就是本末倒置。等你回过头来再看,你所得到的和失去的,恰恰跟你最需要的东西相反,往往你觉悟了,也晚了。所以有人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地师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金阙大议,暂时抑制了疯狂,语气没有半点感情起伏:“说这些干什么?”

    七娘没有看地师:“一点感慨而已,权当是我们母子二人最后的告别吧。”

    地师道:“不必如此,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叙旧。”

    七娘笑了笑:“但愿如此。”

    地师不再跟七娘纠缠,转而说道:“好了,准备一下,让我们去见天师,好让天师安心。”

第二百零一章 优势在我

    此时的齐玄素虽然六感皆在,却是口不能言,便是动一根手指都难。

    虽然齐玄素已经竭力抵抗姚横波,但大势不可逆,不因齐玄素心志坚定就有所改变,如今的齐玄素只剩下灵台方寸之地,其他地方已经全面失守。

    结果就是地师全面接管了齐玄素的身体,地师想让齐玄素说什么,齐玄素就说什么,地师想让齐玄素干什么,齐玄素就干什么,容不得半点忤逆。

    虽说还没到地师彻底取代齐玄素的地步,但此时的齐玄素已经与傀儡无异,地师对齐玄素的掌控程度比“道胎种魔”还要深。

    两者相较,“道胎种魔”类似通过宣传攻势针对人心进行潜移默化的转变,而“长生石之心”则是派出的间谍密探成了敌国首脑,后者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下一步就是腾笼换鸟,把原来的主人齐玄素赶出去,地师搬进来,完成夺舍。

    从此之后,地师就可以借用齐玄素的名头做大掌教,执掌道门。

    天师见多识广,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提出要与齐玄素见一面。

    若是过去,天师也许不会如此多虑,只是这次宫变,让三师之间的互信也消失殆尽。

    大掌教马失前蹄,不在于弱,不在于蠢,在于幼稚,关键还是大掌教过于相信地师了。或者说大掌教认为地师不至于如此,内部矛盾而已,情况还没到生死相向的地步。

    地师本质上是指太虚河为誓,用自己一辈子积攒的信誉换来了大掌教的轻忽大意。

    不管是谁,一旦觉得优势在我,就到了跌跟头的时候。大掌教觉得地师飞升在即,时间在我,优势在我,地师就给他上了一课,没什么优势在我。

    说到底,七代弟子们还是生于太平盛世的一代,承平日久,对斗争的残酷缺乏足够的认识。换成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初代弟子们,经历过徐祖放手刺杀的恐怖,绝对不会犯这种幼稚的错误——玄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对于天师的质疑,地师很自信,通过“长生石之心”进行夺舍,堪称前无古人,其灵感来自于第一代“长生石”的失败。

    窫窳是上古天神烛龙的儿子,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天帝不忍烛龙丧子之痛,就命令将他的尸体送至灵山,让灵山十巫出手相救。灵山十巫用第一代“长生石”将窫窳唤醒,谁知他从此性情大变,成为一个龙头猫身的怪物,到处吃人,最终被天帝下令射杀。

    事后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巫咸便提出了这种设想,窫窳的性情大变,甚至变成一个龙头猫身的怪物,是否意味着窫窳被“长生石”中的荒兽血脉给夺舍了?虽然躯壳还是窫窳,但内在已经被替换掉了。

    这种夺舍是混乱不可控的,如果使其变得可控,那么是否可以利用“长生石”的这个特点,实现更换体魄如换衣服的壮举?

    在千余年之后,活出第二世的姚祖实现了巫咸的这个设想。

    说到底,这就是可控的夺舍。

    天师再怎么见多识广,也绝对没见过夺舍仙人的手段。夺舍胎儿和夺舍仙人之间的区别已经不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完全是九天之上和九幽之下的区别。

    所以地师倒是不怎么担心天师能够识破。这就好像高手过招,新招总是能起到出其不意的妙用,见得多了自然能想出破解之法,初见时难免无从应对。

    地师心念一动,原本坐着的齐玄素便自行站起,整个动作没有丝毫延迟僵硬,自然而然。

    作为当事人的齐玄素很清楚,其实是姚横波在操纵他的身体,从植入“长生石之心”以来,姚横波就密切注视着他,熟悉他的每一个细节,知悉他的每一个心意,故而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齐玄素自己都未必能够分辨。

    最后一步就是姚横波在完全拿下齐玄素之后,作为残魂回归地师。地师彻底取代齐玄素的同时,再回过头来把地师自己遗留下来的残躯吃掉,就好像金蟾吃掉自己的蜕皮,最终地师凭此迈出最后一步,成就一劫仙人,同时登上大掌教之位。

    地师要执掌道门一百六十年,甚至是通过这一百六十年的时间和道门的资源谋求二劫仙人,执掌道门直至末法的来临。

    清算?

    二劫仙人的修为,凭什么清算!

    其实地师的许多手段早有端倪,除了“长生石之心”、大巫神通和操纵域外天魔之外,小殷的吞天食地之能从何而来?小殷自帝柳而生,帝柳由姚祖而造,源头还是在姚祖那里。

    小殷吃什么补什么,一路靠着吃提升修为。

    地师也能吃,她已经吃掉了天魔之子,正是凭借对“黄天”的精准掌控才彻底压死了大掌教,若是没有“黄天”,没有齐玄素送入阴影界的那件“黄衣”,昆仑洞天一战的结局如何也是难说。

    地师甚至还要吃掉自己。

    不知该说地师是胆大包天,还是丧心病狂。

    事成之后,齐玄素已经没用了,自然要死,七娘一直怀有二心,同样没用了,也该死。

    正好一起上路,在黄泉路上慢慢叙旧——如果形神俱灭之后还有黄泉路的话。

    地师转身向外走去。

    齐玄素随之跟在地师的身后,根本看不出受人操纵。

    七娘没有跟着去见天师,晃晃悠悠离开了小玉虚宫,又出了大紫霄宫,来到金阙的地盘——紫府如双鱼分为两半,一半是大紫霄宫,一半是金阙和紫微堂。

    此时未曾召开议事,所以象征道门最高权力机构的金阙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值守灵官。七娘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灵官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去驱赶她。毕竟玉京卧虎藏龙,能进入紫府之人,就没一个善茬,干好自己的差事,少管闲事。既然人家没打算进金阙,只是远远看着,那就让她看。

    七娘看了一会儿,又晃晃悠悠出了紫府。

    其实七娘不是在闲逛,而是在确定地师有没有在她身上用些手段,如今七娘也是仙人了,地师修为虽高,但两人也没有天壤之别,监视七娘并非那么容易,毕竟七娘可没有植入“长生石之心”。

    转了一圈,七娘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往约定好的地点去了。

    地师要她死,她还要地师死呢。

    谁比谁高贵不成?

    什么事情都顺着你的意?

    所以七娘说,地师太过自负,太过自以为是,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大掌教觉得优势在我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惨淡收场。

    如今你姚令也觉得优势在我,那你摔不摔跟头?

第二百零二章 秦与李

    周梦遥掌握着清平会,负责一应情报之事。

    周梦遥很是不安,因为她通过各种途径察觉到北辰堂正在有所动作。

    北辰堂除了对外搜集情报和对内肃清叛徒,第三个职责就是保卫玉京。

    众所周知,李家人是最忠诚的。

    虽然北辰堂只是负责玉京,不负责玄都和紫府,但这次可没有六大灵官了,更没有齐玄素了。

    而且李家这次吸取了教训,一口气调来了三位仙人,分别是李长诗、青丘山狐仙、金公祖师。

    上次是何罗神拖住了青丘山狐仙,周梦遥拖住了金公祖师,这次就算由姚武挡住李长诗,谁来对付青丘山狐仙?

    七娘当然可以,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好说。

    事实上,在很早之前,七娘就表现出了对姚令的敌视,周梦遥不知道这种敌视到底从何而来,有些突兀,却又不似作伪。

    地师当然也知道,不过七娘的天赋无与伦比,只是稍逊于三储君,地师不得不控制使用。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关键是用好。

    在这个关键时刻,七娘靠得住吗?

    除此之外,昆仑道府的掌府真人李无极也是李家之人。

    原本用于牵制昆仑道府的西域道府,最早当然在地师的掌控之中,不过达尊冲突爆发之后,先是五娘赴任,然后是齐玄素全面清洗了西域道府,使得地师失去了对西域道府的掌控。

    当时地师不能跟齐玄素翻脸,不仅不能翻脸,还要继续助力齐玄素,所以地师放任了这个行为,只是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收尾,比如让赵教吾死在了北辰堂。

    此时的西域道府,掌府大真人失踪,新任掌府真人叶青霜刚刚接手不久,暂时没有把一摊子事情理顺,尤其是人事方面,不是说只要叶青霜上任就完全掌握了西域道府,哪怕叶青霜算是老牌掌府真人,也需要时间,权力的交替不是一蹴而就的。

    齐玄素也是借着战事爆发且西域道府被渗透的契机才能进行清洗,大量安插自己的人手,最终实现迅速掌权。

    叶青霜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现在西域道府是底下的副府主们掌握了实权。

    李朱玉将要升还未升,还是首席副府主。

    次席副府主陆玉珏和一众万象道宫帮则是齐玄素的铁杆,必然听齐玄素的。

    偏偏张月鹿也在插手西域道府的事务,施加影响。

    张月鹿本就在达尊冲突时期深入参与过西域道府的内部事务,后来在大掌教选举前夕,张月鹿再次来到西域道府,实际上代行了掌府大真人的职权。

    现在张月鹿插手西域道府事务,地师当然可以控制齐玄素向西域道府发布命令形成对冲,但仅仅是隔空下令,效果不会太好,而地师又不可能让齐玄素在这个时候贸然离开玉京,平添变数。

    张月鹿说齐玄素被胁迫了,地师控制的齐玄素说没有。

    其实陆玉珏不必考虑太多,只要做一个选择,相信张月鹿,还是相信齐玄素。

    地师控制齐玄素的手段是否天衣无缝,对于陆玉珏来说意义不大,因为就算有破绽,陆玉珏也看不出来,他有自知之明,不会靠双眼来分辨,只能根据形势来做出决定。

    现在的形势是什么?龙小白、小殷等齐玄素的亲近之人都站在张月鹿那边,总不会是齐玄素突然就众叛亲离了,没有这样的事情,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张月鹿所说是真的,所以亲友们都站在张月鹿这边。

    再有,虽然五娘没有返回西域道府,但龙小白作为五娘的秘书已经秘密返回西域道府,除了传达张月鹿的指示,也是代表了五娘。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陆玉珏等人事实上是听从张月鹿的指示。

    地师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她一开始就决定劝降齐玄素,让齐玄素主动放弃,尽早占据齐玄素。关键是齐玄素不干,誓要跟地师对抗到底,使得地师取代齐玄素的时间点一拖再拖,许多事情都延误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叶青霜能够掌握西域道府,她会听谁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是大掌教的人,若不是大掌教的人,也不会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现在大掌教飞升,她既可以改投地师,也可以继续追随小掌教。谁也不好说叶青霜的态度。

    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张月鹿的人事实上控制了西域道府,叶青霜就坡下驴,与张月鹿实现合流,是大概率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天师提出要前三十年,地师也不能不答应,只要天师插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于国师,这次是下定决心要通过武力解决问题了。

    上次没有打起来,主要是清微真人不赞同,所以事后大掌教高度赞扬清微真人。国师也无可奈何。

    这一次,清微真人没了反对的理由,因为这是事实上的叛乱,再怎么顾全大局,这个也是无法容忍的。

    如果全真道和正一道最终同意七代弟子二次选举还则罢了,国师也不希望看到道门内战,可以等清微真人胜选上任之后清查大掌教飞升的真相,然后通过一系列法律程序解决这个问题,对参与叛乱之人进行审判和清算。这是最好的结果,到底没有突破下限。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果全真道和正一道不许,那么就直接以武力行动肃清道门内的叛乱分子,涤荡玉京城内的污泥浊水,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得已而为之。

    昆仑道府和北辰堂已经准备完毕。

    这是玉京的两道屏障,一直由最忠诚的太平道掌握,现在就要发挥它们的作用了。

    周梦遥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地师,地师的指示只有一个,查清楚朝廷方面的动向——在此之前,地师已经要求清平会严密监视朝廷动向,只是朝廷迟迟没有动静,地师担心朝廷在故布疑阵,最后关头会突然行动,所以再次下令强调。

    如果仅仅是太平道,那么问题不算太大,无论怎么讲,是两道对一道,优势在我,就怕大玄朝廷也参与进来,那就胜负难料了。

    周梦遥领命之后,启用了许多埋伏已久的暗子。不过皇帝明显对清平会有所防备,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

    其实没有动向本身就是一种动向——如果皇帝决定不动,那么没必要隐藏,既然决定隐藏,那就说明大概率会动,只是时机问题。

    好消息是,从其他方面的情报来看,黑衣人并没有大规模调动迹象,应该是朝廷出动小规模的高层战力,而不会大举兴兵。

    昆仑道府和北辰堂都是太平道的人,玉京相当于门户大开,根本拦不住。

    周梦遥将结论上报给地师后,地师再次见了天师。

    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猜测,应该是彻底摊牌了。

    地师应该会再次让步,做出更多的承诺,同时也会指出一点——唇亡齿寒,全真道亡了,正一道还能独活吗?

    一旦三角态势被打破,并且突破了底线,局势就不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

    内战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止,必然要打到底,全真道失败之后,太平道和大玄朝廷会挥师南下,跨过大江,击败孤立无援的正一道。

    秦与李,共天下。

    至于接下来是两家开战,比个雌雄,还是继续维持双日凌空的局面,那是太平道与大玄朝廷的事情,取决于清微真人和大玄皇帝,与天师、地师都不相干了。

第二百零三章 阴云之下

    随着各方的暗流涌动,金阙大议终于如期召开了。

    这不是普通议事,而是一次扩大议事。

    小议和大议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参加议事的人员都是金阙成员,拥有参知真人或者平章大真人的身份。

    扩大议事是根据特殊情况才召开的议事,其成员不限于参知真人和平章大真人。

    这次扩大了担任重要职务的真人一级,参加议事的人数大概会达到百余人的规模。

    主要原因是这次议事非常重要,需要更多意见参与,且关乎道门命脉等重大问题,需要下一级的成员知晓,也需要其他道门成员见证,同时原议事成员在议事上存在重大分歧,在议事中可能无法通过决定,都需要更多的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张月鹿等人也有了列席议事的资格。

    一大早,所有参加议事之人开始陆陆续续前往紫府,有些人是从玄都动身,有些人是从太上坊动身,最不济也是南华坊这类上八坊。

    今天的玉京十分冷清,因为北辰堂已经实行戒严。这本就是北辰堂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好遮掩的,也正因为这是北辰堂的职责所在,所以北辰堂真有什么举动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让其他势力很难应付,你不知道北辰堂是正常戒严,还是要谋划干大事,总不能在北辰堂刚刚戒严的时候就动手,那反而落人口实,主动权就落在了北辰堂的手中。

    这次李长律从齐州道府重回心爱的北辰堂,他的风格又与清微真人不同,在历任北辰堂掌堂真人中,清微真人算是比较温和的,在清微真人时期,北辰堂总有点猛虎潜伏收起爪牙的意思,李长律回归之后,北辰堂算是放开了手脚,又似猛虎下山。

    戒严的玉京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利刃出鞘。

    张月鹿跟着正一道的大部队前往紫府,小殷这个真人也在扩大范围之内,同样是这个年纪,齐玄素还在万象道宫刻苦学习,小殷已经到金阙参与议事了,让人不得不感慨,有些人生来就在玉京。

    北辰堂只是在玉京实行戒严,玄都方面则由灵官队伍接管,甲子灵官战死之后,甲寅灵官被紧急调回,临时担任灵官首领。这支队伍基本掌握在正一道的手里,直接听从慈航真人的命令。

    李长律之所以能完全掌握北辰堂,本质上还是因为得到了国师的支持,清微真人这个老上司也不反对,内部统一了意见。宁凌阁这个天罡堂掌堂真人作为全真道出身,当然不会得到天师的支持,在这个时候,便不得不暂时靠边站了,由慈航真人这位老上司接过权力。

    这与叶青霜掌握不了西域道府是差不多的原因。权力不仅仅是自上而下,更是自下而上。

    至于紫府方面,则由紫霄宫负责。地师在宫变之后,事实上掌握了紫霄宫和大掌教亲军,所以这里的人算是地师的人。

    三道就像三个圆环套在一起。

    太平道的优势是在玉京之外还有一个圆环,便是昆仑道府。虽说首席和次席并非太平道的人,但李无极毕竟有掌府真人的名义,一番内部较量之后,两位副府主还是靠边站了,李无极初步掌握了道府大权。

    玉京整个被昆仑道府包围着,昆仑道府就是事实上的京畿之地。

    真要动起手来,正一道和全真道能否来一个中心开花,还要看双方的博弈。

    距离议事正式开始还有大约半个时辰,真人们正在陆续进入金阙。

    张月鹿正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忽然心有所感,转头望去。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最后登场,反而是早早到了,不过他们没有急着进入金阙,而是远远站在一处,似乎正在争论什么,很不和谐。

    张月鹿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她曾经见过这个场面,齐玄素临行前用“归藏灯”进行了一次占卜,“归藏灯”的火光便照出了这个场景。

    张月鹿不由停下脚步,注视着三师的方向,甚至有些忐忑。

    会如预言中的那般吗?

    张月鹿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希望如预言中那般,还是不希望如预言中那般。

    结果让张月鹿有些失望。

    地师与国师正面起了冲突——这也在情理之中,国师要占据道义高地,要师出有名,只能直接打地师,打不到天师身上,所以天师算是置身事外。

    地师不可能将这件事往外推,也推不出去,所以算是与国师短兵交接了。

    一个祖上从玄圣时代就开始玩两面派,另一个祖上从玄圣时代开始就是最忠诚的。

    两个人近乎撕破脸之后,会说什么也就可想而知。

    很快,天师也加入了战场,天师在表面上是和事佬,在国师和地师之间说和。

    不过天师本质上还是偏向地师的。

    除了地师的让步和许诺,正一道和全真道还是盟友,张家和李家还是世仇。

    这也在意料之中。

    最终的结果,国师拂袖而去。地师和天师站在原地,目送国师的背影。

    到了这里,终于与“归藏灯”的预言有所不同。

    国师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到了漠然的地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似乎国师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已经无所谓说什么了。

    天师背负双手,脸上没了预言中的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凝重。

    唯有地师面覆铁甲,还是看不出心中所想。

    笑里藏刀的天师,刚愎自用的国师,心怀异志的地师。

    天师这次是否藏刀,的确不好说,似乎没有那么自信了。

    国师看来也没有刚愎自用,因为这次李家内部已经完成了意见统一,哪怕是清微真人,也不得不赞同大多数的意见了——这是一场叛乱,李家的使命就是平定叛乱,使道门幽而复明。

    唯有地师,是真正的心怀异志,从未变过。

    张月鹿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似乎现实的发展与“归藏灯”的预测发生了某种细微偏差,并且导致国师和天师的态度有了较大转变,甚至已经体现在了两人的行为和神态上。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么这个毫厘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不过整体来看,大方向还是没有变,三道的冲突似乎还是不可避免。

    玉京已经笼罩在阴云之下。

第二百零四章 必须有一位皇帝

    “道门必须有一个皇帝,这个天下必须有一个皇帝。”

    说这句话的人是儒门大祭酒程太渊,同时他也是内阁之首,朝廷的第二号人物,秦凌阁的老师,理学掌门人,等等一大串头衔。

    他最重要的身份是保皇党,是三位大祭酒中唯一对皇帝绝对忠诚的,居庙堂之高,另外两位大祭酒便没有那么忠诚,多少有些保留,处江湖之远。

    所以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仅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为什么必须有一个皇帝?”

    问这句话的不是秦凌阁,而是大玄皇帝本人。

    程太渊解释道:“道门高层其实就是道门的传统世家,这是一个典型的勋贵阶层,祖上追随玄圣打天下,还停留在古时的门阀制度。如今的道门缺少科举一类的上升渠道,所谓道门大考,不过是选小吏,而非选官,虽然出了一位五代大掌教,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宰相继续说下去。

    程太渊接着说道:“早在玄圣时代,道门的版图较小,这一套还能维持,可随着道门版图的扩张,这一套注定要难以为继。因为道门世家的武德再怎么充沛,总有衰弱的时候,压不住那么大的地盘,更不必说道门世家内部还矛盾重重,一场无可避免的内战之后,衰弱就是注定的。

    “以李家为首的保守派们,他们将其他后起之秀限制在道门高层之外,比如海外各洲的豪强们,明明掌握了广袤的土地和雄厚的实力,却不能进入道门的核心阶层,掌握对应的权利,他们必然会生出不满,凤麟洲和婆罗洲的叛乱已经说明问题。这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随着道门世家们的衰弱,这样的叛乱会越来越频繁。这还不算没有回归的西道门,而西道门面临的问题更加严重。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是两条路。

    “一是扩大道门的核心基本盘,把不是勋贵出身的后起之秀们纳入其中,给予其上升渠道和平等的待遇,这是道门开明派一直在推行的,也包括小掌教齐玄素,哪怕他并不十分认可这一点。

    “二是实行君主制度,勋贵们的特权可以部分保留,但必须进行稀释。至圣先师有云: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原则中原之。无论海内海外,无论世家寒门,所有人共同效忠君主本人,除了皇帝一人在上,其余人并无本质上的高下之分。”

    皇帝提出了第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能是第一条道路?”

    程太渊回答道:“因为以李家为首的保守派们绝不会允许,凭什么手下败将和胜利者平起平坐?张家这些失败者也就算了,毕竟是败而不倒,且是自己人,那些彻底失败且不是自己人的人呢?

    “待到少数变为多数,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这个时候,老牌世家还不团结,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形势便复杂起来了。如果蚌鹬相争,两败俱伤,这些后来之人反客为主,道门世家们给别人做了嫁衣,不败而败。反倒是这些手下败将,不胜而胜。用道门的剑为道门获取更多,这道门还是李家的道门吗?这是李家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当年徐祖有一个著名的‘大饼论’,只要不断把饼做大,哪怕不改变现有的利益分配结构,也能掩盖一切矛盾。道门过去的二百年,差不多一直在执行这个思路,道门的不断扩张,不但巩固了道门的正统性,也掩盖了道门内部的三道矛盾。现在,道门的扩张到了极致,大饼已经没法继续做大,三道的矛盾便也无法掩盖,而继承人问题又激化了这种矛盾。

    “所以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原因,饼就这么大,别人多吃一口,老牌世家就要少吃一口,就算这些世家的领袖们预见到了这一点,那些世家的普通成员也不会同意。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道门迟早会走向第二条路,道门需要一个皇帝不是某个人的野心,而是婆娑洲人、婆罗洲人、凤麟洲人、甚至还要包括塔万廷人,以及一切不属于道门世家却又渴望上升渠道之人的共同愿望。”

    皇帝终于开口道:“只有开明派失败之后,才需要一个皇帝。如果开明派失成功,那就不需要皇帝,毕竟谁也不想头上有一片天,更希望自己与天齐。”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大祭酒说道,“站在李家的立场上,矛盾有主次,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保守派和开明派之间的矛盾,已经白热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李家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必然要提供帮助。接下来我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人心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程太渊为皇帝陛下提供了一整套的理论基础,一个美好的愿景,论证了道门需要一位皇帝的正当性、迫切性、必然性。

    皇帝也欣然接受了这种说法。

    程太渊总结说道:“清微真人是李家出身,他本该是一位保守派,可他又被称为李家叛逆,他的许多想法都偏向于中立派,认可开明派的部分理念。上次大掌教选举,正是清微真人一力阻止了三道内斗的爆发。可是这一次,清微真人已经无能为力,他不仅要看着内乱爆发,也会不可避免地被卷进去。”

    程太渊一拱手:“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我们已经谋划了太久,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曾问策于老臣,当时老臣回了陛下一个‘等’字,这一等就是几十年,如今已经到了决战的关键时刻,陛下应御驾亲征,老臣也会欣然随行。”

    皇帝说道:“善。”

    这是一次密谈,只有皇帝、程太渊,以及秦凌阁。

    秦凌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旁听,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境界修为,还不能与齐玄素相提并论。不过秦凌阁的心情仍旧是振奋的,因为能够列席这种机密议事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尤其是辽王秦权骁没有出现的前提下。

    秦凌阁认为这是一种暗示,明确了他的接班人身份,秦权骁的出局已成定局。

    秦权骁一再让皇帝失望是原因之一,秦权骁的年龄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儒门发力了。

    皇帝陛下要借助佛门的力量成就大事,就需要一个与儒门密切相关的接班人,来安儒门的心。这是一种利益交换,皇帝从很早前就开始布局秦凌阁与儒门的关系,在皇帝看来,真正的皇帝,不仅仅是世俗的皇帝,也是道门的大掌教和儒门的教主。

    正如许多人所担心的那般,就算皇帝的谋划成功了,拿下道门,那也只是马上打天下,算是开拓之功,坐天下的守成问题怎么解决?

    毕竟皇帝总要飞升的,其接班人问题同样棘手,现任接班人秦权骁只是占有血缘上的优势,多半压不住朝野上下——他压小殷都费劲,压得住各路桀骜不驯的诸侯和李家这个外戚大将军吗?

    现在看来,秦凌阁是个更加合适的人选。最起码能够得到儒门的支持。

第二百零五章 金阙大议(上)

    所有参加议事的真人,无论大小,无论品级,进入金阙落座之后,金阙大议就开始了。

    照例,主持议事的是次席参知真人,也就是北辰堂的掌堂真人李长律——前三位参知真人出自上三堂,不过排名一般要看资历,过去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都曾担任掌军真人,东华真人担任掌军真人时间更早且紫微堂是九堂之首,所以东华真人担任首席参知真人,清微真人居于次席,没有做过掌军真人的慈航真人位居最末。

    如今清微真人担任首席参知真人,李长律和宁凌阁依次递补,不过李长律资历更深,所以成为次席参知真人。

    大掌教的位置空悬。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从前,三师执掌道门的时代。

    或者说,一切从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三师执掌道门,不久前的一切好像是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因为是列席议事,所以张月鹿等人都坐在后排的旁听席上,这里除了实权的普通真人们,还有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老真人们。

    小殷和雷小环分别坐在张月鹿的左右——林元妙如今是参知真人了,所以他的位置更靠前,甚至高于一众掌堂真人。

    首先是紫霄宫掌宫大真人齐教正向参与这次金阙大议的所有人员,通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

    在转移域外天魔“黄天”的过程中,不慎造成了泄漏,域外天魔失控,肆虐洞天,大掌教为了救出无辜的灵官,身先士卒,不幸被“黄天”污染,无可奈何之下,最终只能飞升离世。

    这本是个能将金阙炸翻天的消息,结果却是没有掀起太大波澜。众位真人,无论老少,都已经从各种渠道提前知道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当大掌教没有现身金阙议事的时候,他们便差不多心中有数,现在无非是从官方层面坐实了而已。

    国师第一个开口了:“这个说法倒是跟地师的说法如出一辙。”

    地师立刻反击:“如出一辙也不见得如何,因为事实如此。”

    国师道:“据我所知,地师是最后一个见过大掌教的副掌教大真人,我和天师竟是连大掌教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也都是地师的一面之词。”

    唐大真人顺着国师的话头开口道:“我有些没听明白,这个所谓的域外天魔‘黄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应该不是道门的东西吧,怎么就到了大掌教的手中?又怎么不慎造成泄漏最终迫使大掌教飞升?这些必须说清楚。”

    地师今天不惜一切代价压制了疯狂,显得格外冷静:“严格来说,‘黄天’一直属于道门,岂不闻‘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可是太平道的口号。”

    国师道:“众所周知,太平道与古太平道是两码事,当年操纵‘黄天’的大贤良师已经死了。”

    地师道:“我只是强调‘黄天’本就是道门之物,没有指控太平道谋害大掌教,国师也不必多这个心。”

    这种副掌教大真人直接对垒的戏码不常上演,哪怕是参知真人们也算开了眼界。

    天师打了个圆场:“还是请地师继续说下去吧。”

    地师接着说道:“我经过多方查证得知,古人将‘黄天’封印在了南洋的归墟之中,于是我费尽力气进入归墟,付出极大代价,跟随我多年的帝柳精灵甚至不幸身死,才得以‘黄天’转移走。”

    国师再次打断道:“地师,你作为副掌教大真人,要域外天魔干什么?当年古太平道召唤‘黄天’是为了造反,难道地师也要造反吗?”

    这话不可谓不严重,不过地师也有说辞:“当然是为了研究之用,道门向来重视造物,视作立身之本,玄圣更是大力支持,亲自担任造物工程的总指挥。虽然造物工程已经裁撤了,但并不意味着道门不重视造物了,如今的造物研究已然到了一个瓶颈阶段,想要更进一步,必须另辟蹊径。我兼管化生堂,就如天师兼管祠祭堂、国师兼管市舶堂,这便是我寻找‘黄天’的用意。”

    天师问道:“既然是用来研究的,那么‘黄天’怎么会到了大掌教手中?”

    地师稍稍拔高了声音:“因为党争,有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高明,没有容人之心,所以跑到大掌教那里告密,说我掌握‘黄天’是图谋不轨。于是大掌教召我入京,当面询问有关‘黄天’的事宜。”

    清微真人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告密之人是谁?真是很难猜。”

    地师淡淡道:“那就只有大掌教知道了,大掌教也不会跟我说。”

    天师看似中立,实则是站在地师那边说话:“如此说来,地师同意把‘黄天’交给大掌教了?”

    地师说道:“大掌教问我能不能把域外天魔上交给道门,我作为道门的副掌教大真人,以道门利益为重,自然要坚决服从大掌教的命令,于是把存放在五行洞天造物工程旧址的域外天魔交给了大掌教。”

    说罢,地师望向齐教正:“然后我便离开了玉京,返回地肺山万寿重阳宫,这更是有目共睹,说我谋害大掌教,实不知是何居心,”

    齐教正接过话头:“地师离开之后,大掌教决定将域外天魔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不过十分不幸,在转移域外天魔的过程中,因为缺乏相关经验,不慎造成了泄露。诸位应该知道域外天魔的可怕,真让它们肆虐开来,恐怕五行洞天都要变成死域。在这等危急时刻,大掌教当仁不让,站了出来,以自己为容器成功阻止了域外天魔的泄露和蔓延,只是仙人体魄也不能阻挡域外天魔的侵蚀,大掌教性命危在旦夕。没有办法,大掌教只能选择通过飞升台立即飞升,这是我亲眼所见,飞升台上也有痕迹可查。”

    国师冷笑一声:“果真如此吗?如果这么说,那么当年的徐祖也是自愿飞升,关于这一点,张道兄应该最有发言权,若非张祖与徐祖联袂飞升离世,没来得及交代后事,也不会让废天师趁机夺权。”

    天师默不作声,并不想提起废天师的事情。

    地师道:“若是国师有异议,那就请国师拿出证据,疑罪从无。”

    地师很聪明的一点就是逼迫大掌教飞升,而不是试图杀死大掌教。飞升台的留痕成了最大的证据,大掌教没死,只是飞升,性质就不一样。至于想要论证大掌教飞升的真相,那就是扯皮了。

    天师说道:“总之,大掌教已经飞升了,这是一个可以认定的事实,不存在争议。我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我们不能重蹈六代大掌教时期的覆辙,要吸取教训,尽快选出一位新的大掌教。然后由新任大掌教下令,开展针对七代大掌教飞升真相的一系列调查,然后盖棺定论。”

    地师第一个表示赞同:“我没有意见。”

    国师在短暂的沉默后:“我也没有意见。”

    作为此次议事的主持人,李长律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那么就是否进行大掌教选举,现在开始投票。”

    三师已经定了调子,而且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所以投票的结果可想而知,基本上是全员通过。

    金阙上下一致同意,开启第八代大掌教的选举。

第二百零六章 金阙大议(下)

    重头戏终于来了,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大掌教的问题上。

    道门的最高权力宝座,也是整个东方世界的最高权力宝座。

    相对应的,泰斯特死后,圣廷的大清洗已经开始了,截止目前为止,超过两万人被审判所秘密抓捕,据说有八千余人接受了“残酷且严厉”的审讯,甚至已经有两千人被处死。

    更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被处死的人中,奥法议会和各类兄弟会的成员只占据了少数,最多的是教士阶层,其次是贵族阶层,都是圣廷内部的自己人——教士上火刑柱,贵族上断头台。

    这已经不是教宗的愤怒那么简单了,是各方势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教宗的掌控。

    这是一次不同于道门的大内斗,其后果也很难说。

    相对来说,道门倒是更为光明正大,能选就选,不能选就打。

    这次金阙大议可以视作最后的谈判,国师必然要求七代弟子重新选举,地师必然要求直接八代弟子选举。

    这两个要求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有“举”,没有“选”。

    随着慈航真人退选,七代弟子只有两个候选人,在大掌教飞升之后,只剩下清微真人一个人,大掌教选举可没有反对票,就算不认可清微真人,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也只能弃票不投。

    八代弟子是同样的道理,仙人修为是参加大掌教选举的硬性要求,现在八代弟子中只有齐玄素一个人满足这个条件,只要启动八代弟子的选举程序,没有竞争对手的齐玄素就必然能够胜选。

    所以选举结果不是选举之后才决定,而是选举之前就能决定。

    要争的不是选票,而是应该怎么选的问题。

    张月鹿对此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意外,她正注视着齐玄素。

    齐玄素作为掌堂真人,位置十分靠前,与张月鹿之间隔着好些掌府真人、掌宫真人,此时齐玄素正襟危坐,行动自如,言谈如常,似乎没什么问题——哪怕是天师亲自见到了齐玄素,也没能发现什么明显问题。

    可张月鹿还是有一种直觉,这个齐玄素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不是来自对局势的判断,哪怕齐玄素事前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她也是这样觉得。

    齐玄素似乎感觉到了张月鹿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交汇,张月鹿没有退缩。

    齐玄素面无表情,又转过头去。

    就在这个时候,地师和国师再次交锋。

    国师说道:“我重复一遍:道门从未有过不允许同辈大掌教的明文规矩,严格来说,二代大掌教和玄圣也是同辈之人,只是我们一直不把玄圣视作单纯的大掌教,凡是提到历代大掌教,都会把玄圣排除在外,所以才有了‘道门从未有过同辈大掌教’的说法。如果把玄圣看作初代大掌教,那么道门存在同辈大掌教这样的先例。”

    地师说道:“国师,正是因为玄圣的特殊性,所以我们才不能把玄圣作为例子。严格来说,玄圣还是唯一未经选举上位的大掌教,因为是玄圣确立了大掌教的选举制度,所以大掌教选举制度不适用于玄圣本人,只适用于后世的大掌教。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大掌教选举制度下的大掌教,当然不能包括超然于大掌教选举制度之上的玄圣,既然不包括玄圣,那么便没有同辈大掌教这样的先例。”

    国师说道:“先例就是先例,玄圣超然于大掌教选举制度之上与两任大掌教是同辈人并不冲突。”

    地师说道:“就算不谈玄圣的特殊地位,之所以造成这种现状,是因为当时的特殊性,所谓初代弟子和二代弟子,其实年纪相差不大。比如姚祖和她的弟子,姚祖的弟子比姚祖还要年长几分,二代弟子不能顺利接班也在情理之中,关键在于时间不够了。二代大掌教在位时间不长,远不如玄圣和三代大掌教,事实上三代弟子才是真正的第二代接班人。相较于初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混乱,七代弟子和八代弟子传承有序,是彻彻底底的两代人,又如何能混为一谈呢?”

    国师说道:“你要谈先例,我跟你谈先例,你现在又要谈现状,那我就跟你谈现状。道门最大的现状就是群龙无首,情况十分复杂,局势十分紧急,我们需要一个足够成熟的领袖,稳住危如累卵的道门形势,而不是选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去慢慢成长。”

    地师说道:“我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提议,由大掌教夫人暂行大掌教职责,七代大掌教飞升与六代大掌教飞升不同,前者系被迫飞升,后者则是主动飞升。六代大掌教自愿放弃了剩余任期,七代大掌教的任期还未结束,应由七代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权柄,直至七代大掌教的百年期满。”

    “笑话!”国师怒极反笑,“人都已经飞升了,还能搞出一个所谓的‘任期未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把道门的律法当成什么了?如果真要这么干,那也没必要选大掌教,直接让大掌教夫人成为第一位女子大掌教,岂不是更好?这与皇族和后族有什么区别?全真道是皇族,垄断大掌教的位置,正一道是后族,垄断大掌教夫人的位置,皇帝不在了,太后临朝称制,等待小皇帝长大,我们太平道只要安心做臣子就够了。”

    天师终于开口了:“这是十分严重的指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在道门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国师想要在金阙当着诸位道友的面指控我和地师,甚至还要包括全真道和正一道的众多道友们,那么相应的证据也必须够分量才行。在过秤之前,我要申明一下正一道的立场,证据可以伪造,行为和动机可以曲解,但是事实无法改变,无论是进行七代弟子的大选,还是进行八代弟子的大选,大掌教夫人都不会以候选人的身份参与进去。”

    三师全都下场了,几乎是一句接着一句,容忍对手把话说完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克制,其他人,无论是参知真人,还是平章大真人,都插不进口去。

    也许大掌教夫人、齐玄素、清微真人可以参与,但三个人都选择了缄默。

    直到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有了片刻歇息,清微真人才开口道:“我想,我们应该听一听当事人的说法——到底是谁向大掌教检举了地师?”

    “齐玄素”沉声道:“是我。”

    清微真人望向齐玄素:“‘我’是谁?”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我就是我。”

    清微真人笑了:“你检举了地师,地师却要想尽办法扶持你上位,地师如此不计前嫌,着实让人意外。”

    “齐玄素”淡然道:“毕竟我还是全真道弟子,也许在地师看来,全真道的利益更在个人利益之上。至于大掌教因此而意外飞升,我承认是我的过错,我要做出深刻检讨。”

    这话很不讲规矩,怎么能公然说全真道的利益如何如何呢?总要拿道门的利益和大局遮掩一下,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在差一步撕破脸的情况下,已经没人在乎这个了。

    清微真人长长叹息一声。

    其他人听得不明所以,张月鹿却很明白,清微真人一定看出了什么,这是为齐玄素感叹,也许在清微真人看来,齐玄素已经死了。

    大掌教和小掌教都不在了。

    一个是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宿敌,一个是自己曾经很欣赏的下属。

    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怎么能不感叹呢?

    张月鹿忽然觉得,清微真人已经不是临大事有静气,在如此关头,他竟然还有闲心去感慨他人命运的无常,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和太平道的未来吗?

    是有底气,胜券在握?

    还是抽离在局势之外,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现在真正能角逐大掌教的人选就两个,一个是七代弟子的清微真人,另一个是八代弟子的齐玄素。

    结果清微真人完全漠不关心,齐玄素则变成了“齐玄素”。

    那么到底是谁在争夺这个大掌教的位子?

    张月鹿望向分毫不让的地师和国师——天师并不无辜,只是天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难得手,所以不得不像慈航真人那样明面上退出大掌教的角逐,另辟蹊径。

    这次金阙大议,最终还是谈崩了。

    一番长长的激烈辩论之后,地师最终说道:“这样罢,我可以退让一步,七代弟子和八代弟子一起选,就由清微真人对太微真人,最后得票多者为八代大掌教,不知国师以为如何?”

    已经没有耐心的国师拔出了他的佩剑——曾经属于李祖、玄圣、东皇以及历代李氏家族之主的仙剑“叩天门”。

    然后国师说出了那句“传诵千古”的名言:“天下事不在尔等鼠辈,尔要试试我剑是否锋利吗?”

    这是一个信号。

    太平道的真人们纷纷起身。

    地师手中无剑,却分毫不让:“我剑也未尝不利。”

    全真道的真人们也随之起身。

    只剩下正一道的真人还坐着,却也快要坐不住了。

    这一幕并不让人意外。

    这并不是一场宫变——没有突然性,也没有隐蔽性,参加议事的人都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战斗准备,谁也不抱有幻想,所以谈不上埋伏和摔杯为号。

    这更像是一场火并,双方谈不拢之后,亮明车马,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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