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化鸟
南华真人曾有记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鲲鹏更像是何罗神的上位存在,都是鱼化鸟,何罗鱼显然不如鲲,鬼车也不如鹏。
虽说生而平等,但这种平等更多只是强调人格上的平等。至于其他方面,比如说天赋,必然是不平等的。
就拿张月鹿和齐玄素来说,两人的天赋完全没法比,在不谈“长生石之心”的情况下,张月鹿比齐玄素小一岁,反而高出齐玄素两个境界,这平等吗?
天赋异禀和天资驽钝都是一个客观事实。
对于妖类来说,也是如此,有些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表现在各个方面。
龙族类似人族,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下限和上限差距极大,境界修为可以如杂鱼泥鳅,也可以直通九天,数量相对较多。
有些荒兽或者神兽,天底下独此一家,数量极少,甚至独一无二,天生地养,自出世之日起就有莫大神通。
比如相柳、陆吾、鲲鹏、烛龙等等,都可以算在此行列。
何罗神算是次一等的,也相当不俗,感染阴气的鱼类多了,唯独她能成道,可见鬼车名不虚传。
五娘虽然平时嘻嘻哈哈,跟小殷像是一路人,但小殷是真小,五娘却是属于老小孩的范畴。可能岁数大了,看破许多事情,就会从心所欲不逾矩。
古老的优势就是见多识广,五娘曾从陆吾神的口中得知鲲鹏的存在,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类似天仙,又类似域外天魔,其体内便自成一方洞天世界,被形容为拥有肉体的域外天魔,可以穿行于天地各界之间,在一定程度上无视天道规则,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南华真人的“逍遥”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鲲鹏与生俱来的天赋,别人羡慕不来,更学不来。
也不知该说五娘和澹台震霄幸运还是不幸,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鲲鹏,对于仙人来说,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鲲鹏也意味着巨大的危险,也许鲲鹏并无意把两人怎么样,只是对于这种几乎可以称为世界之主的伟大存在而言,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大象踩死蚂蚁,难道是大象有意为之吗?也许大象只是在随意漫步而已,甚至看不到蚂蚁的存在。
鲲鹏的一次普通吸水,就造成了巨大的漩涡,逼迫澹台震霄这位顶级人仙用出八种拳意化解,那么这样的存在已经很难用人间的境界修为来衡量,一劫仙人?二劫仙人?可能还要更高。
这样的存在当然不能驱使,它只是随意而为,率性而动,它也许只是单纯路过,最让五娘担心的是还有一件事,万一鲲鹏把无墟宫洞天吞入腹中怎么办?
那可就是死局了,玄圣遗产和澹台云的遗产都要一起跟着去往天外,待到鲲鹏再打个喷嚏,将体内的东西喷吐出去,也许只有三劫仙人才能找回来了。
澹台震霄果断说道:“绕过去,就算拿不到玄圣遗产,最起码先保住我们两个,万一我们也被吸入鲲鹏体内,那才是无可挽回。”
五娘不得不认可澹台震霄的说法。
说干就干,两人不再继续下沉,而是转为朝着吸力传来的相反方向开始横向位移。
绕过鲲鹏,说起来简单,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绝对不是虚词。
两人从鲲鹏的中段位置出发,需要横跨数百里,这还是在海水深处,而非陆地。也就是仙人才能如此,修为稍低一点都要感到绝望,趁早打道回府为好。
这还是鲲鹏没有刻意敌对,它只是单纯地存在于此而已。如果这样的存在发起威来,掀动海水,怕不是可以造成大规模的海啸,淹没陆地,摧毁岛屿,甚至永久地改变某一地的气候环境。
这绝对是灭世之威。
万幸,鲲鹏是逍遥的,它只是人间的过客,甚至从未登上陆地,只是属于天空和大海。
当五娘和澹台震霄有惊无险地绕过鲲鹏,来到其下方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五娘甚至怀疑,鲲鹏是通过那个海眼来到人间的,所以才会出现在附近海域,只是不知道它又要从什么地方离开人间?
澹台震霄说道:“我们要尽快取走无墟宫洞天,否则鲲鹏一旦开始下沉,后果不堪设想。”
五娘没有说话,却也认同澹台震霄的话,继续下沉。
终于在总计下沉一千丈之后,距离海底已经不远的位置,五娘和澹台震霄发现了无墟宫洞天,从外表来看,就像是一座沉入海底的中式宫殿,孤零零地漂浮在海水中,殿门紧闭,内里自有乾坤。
此时的情况自然来不及进入洞天内部确认玄圣遗产是否在此,只能直接将无墟宫洞天一起打包带走,事后五五分账,五娘拿走玄圣遗产,澹台震霄得了圣君遗产无墟宫洞天,谁都不亏。
人仙有担山之力,不过在此时并不方便,还得看五娘的。
五娘用出姜大真人的独门神通,化出一只大手,将无墟宫洞天托举于手中,然后澹台震霄用出定流和蹈虚两种拳劲,进一步化解海水压力,两人再次绕过挡路的鲲鹏。
鲲鹏没有下沉,而是开始喷水。
五娘笑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说罢,两人随着鲲鹏的喷吐之力迅速上浮。
此时海面之上自然是天翻地覆的局面,巨浪滔天,堪比海啸一般。
不过这还算小事,两人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无墟宫洞天作为蓝云岛的根基,当五娘取走无墟宫洞天之后,整个蓝云岛竟然开始下沉。
这是两人没有考虑到的,此时蓝云岛上可不是空无一人,存在大量西道门道士和塔万廷的工匠商人。
因为事发突然,紧急撤离肯定是来不及了。
澹台震霄也是果决之人,直接来到蓝云岛的下方,周身穴窍身神大放光明,随之现出人仙真身,凭借一己之力,生生背负起下沉的蓝云岛。
一人担山!
蓝云岛上的众人还以为发生了地震,惊慌不已,很快便发现下沉的趋势止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五娘托着无墟宫洞天,继续浮上海面。
然后五娘就准备联系西道门的众人,过来处理蓝云岛的问题,让澹台震霄一个人暂时撑着,然后是撤是救,开会讨论一下,尽快拿出一个方案。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海底深处的鲲鹏没有下沉,反而开始急速上浮,而鲲鹏的正上方就是蓝云岛。
巨鲸在鲲鹏面前,也不过虫子一般,鲲鹏的身躯之大要远远超过蓝云岛。
面对这种情况,澹台震霄也不能夹在两者中间,只得迅速让开,免得被上下夹击。
急速上升欲要浮出海面的鲲鹏与下沉的蓝云岛不出意外地撞在了一起。
蓝云岛从岛屿变成了鲲鹏背上的一块陆地。
可鲲鹏的上浮并没有结束,它不仅浮上了海面,而且背负着蓝云岛飞上天空,使得海面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空白。
一退再退的澹台震霄和五娘见此情形,立刻想到了南华真人的描述——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果不其然,鲲鹏两侧的胸鳍开始不断变长,在极短的时间变为巨大的羽翼。
其翼若垂天之云。
其舒展开来的时候,遮天蔽日。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方圆数千里的海域,让人感觉不到头顶有东西飞过,而是怀疑天色整个黯淡下来。
大鲲从海底海眼而来,化为大鹏从天上离去。
五娘和澹台震霄在这一刻也深感自身之渺小,只能目送鲲鹏背负着蓝云岛,不知去往了何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墟宫
五娘和澹台震霄久久无言。
如果他们来得稍晚一点,无墟宫洞天还是在海底,并不会受到影响,却会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海面,不存在蓝云岛,从而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过了良久,五娘打破沉默:“岛上的人……算是飞升了?”
澹台震霄道:“希望不是去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凡人去了那里只会化作乌有。若是其他地方,也许有一线生机。”
五娘以前不明白道门祖师为什么要专门指出凡人去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后果,凡人怎么能去?既然去不了,那这个后果就没有意义。现在她懂了,原来凡人真能去。
五娘又道:“这算什么?天灾吗?”
澹台震霄这个西道门之主也有点头疼,人祸吗?这事还真怪不了他们两个,因为鲲鹏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完成了一次例行化鸟,两人别说激怒鲲鹏了,甚至连引起鲲鹏注意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来或不来,都不影响鲲鹏从蓝云岛的下方浮上海面,只能说他们赶巧了,有幸亲眼看到这等景象。
这可是南华真人的待遇。
估计当年的南华真人就是目睹了鲲鹏从海中来往天上去,这才写下了千古名篇《逍遥游》。
如果两人错过了,那就是千古疑案了,就像消失的半个湖州一样。
那么,只能算是天灾了。
天地无情人有情。西道门只能做好善后抚恤工作,只当这些人死了——如果道德低一点,也可以认为是失踪,就连抚恤都省了,只是这种败人心的事情,澹台震霄不屑为之。
澹台震霄还是忍不住扶额,抚恤也就罢了,西道门在蓝云岛上的前期投入也打了水漂,好在还有无墟宫洞天,算是一点慰藉。
想到此处,澹台震霄先通知了宫甫和皇甫嵩,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另外两人当然大为震惊,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澹台震霄为人一向严肃,从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两人还是相信了这个说法。
鲲鹏出世,带走了他们的蓝云岛。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蓝云岛还未建设完毕,岛上的人不算多。如果等到蓝云岛建设完毕,岛上住满了人,那个时候来一次鲲鹏出世,人员损失和财产损失只会更大。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就当是提前止损了。
三人通气之后,做了个临时决定,由澹台盈负责这次的善后,皇甫极实在太忙了,总不能事事都让他来,澹台盈也要分担一些。可以看出来,澹台震霄属意让皇甫极接班,不过也开始培养澹台盈作为澹台家族的接班人。
既然是澹台震霄的大孙女,那么就由澹台震霄亲自知会一声,澹台盈得到消息,立刻行动起来,赶赴现场。
五娘和澹台震霄却是不必在此久留了,两人返回澹秀宫,准备研究下无墟宫洞天。
澹秀宫的后方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这里曾经是澹台云的演武场,后世弟子也不曾将此地另作他用,不知是不是巧合,这里竟然与无墟宫一般大小,严丝合缝。也许澹台云的打算是,玄圣后人取走玄圣遗物之后,就把无墟宫放在这个地方,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将近二百年。
如今终于可以履行它的使命了。
五娘将无墟宫放在此地,只见两扇紧紧闭合的大门上镂刻着密密麻麻的道门符箓,在其中央位置则有一条盘龙,口中衔珠。
这还是澹台震霄第一次见到无墟宫洞天,至于五娘,当然早就见过——五娘什么没见过?
五娘根据澹台云留下的方法开启无墟宫的门户,石门上的各种符箓开始渐渐隐去,而龙口中衔着的那颗珠子却越来越明亮,华彩流溢,光芒点点洒落。
紧接着,无墟宫大门的边缘骤然明亮起来,就像镶嵌了一层耀眼金边,让人不能直视,仿佛门后藏着无量之光。
大门后的光越来越亮,整个无墟宫都被彻底淹没在光芒之中,变成了一抹只能隐约可见的黯淡残影。
殿门后似乎藏着一轮烈日,正要冉冉升起。
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光芒中,口中衔珠的盘龙宛若活了过来,飞速游动离开,仿佛挂在门上的大锁被人打开。
大门缓缓开启。
然后一个人影从门后飘了出来,看上去大概三十余岁的年纪,身形矫健,雌雄莫辨,脸上隐隐透出一股晶莹光泽,如一方璞玉,晶莹剔透。
正是澹台云。
或者说,澹台云留下的拳意。
澹台震霄轻轻推开五娘,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以拳对拳。
澹台对澹台。
没有天崩地裂的动静,反而是寂静无声。
然后澹台云的拳意开始缓缓消散。
澹台震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感叹道:“收放自如,还是圣君的功夫深。”
五娘好奇问道:“怎么说?”
澹台震霄解释道:“圣君的这一拳其实是个谜题,若用‘澹台拳意’化解,便自行消散,若是答错,自然就要硬接圣君一拳。我虽然可以‘破题’,但做不到‘出题’,所以说圣君的功夫深。”
五娘却是撇了撇嘴:“澹台云跟我玩心眼子呢!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岂不是要吃她一拳?就算打不死我,那也很疼。”
澹台震霄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也许圣君以为是小掌教亲自来取,小掌教可是练了全套的‘澹台拳意’,肯定能解开这个谜题。”
五娘一怔:“难道澹台云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当初她让人把‘澹台拳意’送回道门,现在看来的确别有深意。”
拳意散去,终于可以看到殿内的情景,只见在门后是一条笔直通道,其左右两侧各立着六尊一模一样的金甲神将,总共十二之数,都是拄剑而立,金光隐隐,仿佛护卫驻守于此地,使外人半步不得入。
这不免让人想起一个传说,祖龙扫六合,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只是随着祖龙宫殿被霸王付之一炬,这十二金人也不知所踪。
最尽头是一方宝座,其后有一面巨大屏风,上面绘有九条金龙,尽显帝王气派。
五娘一挥袖,这面屏风如同两扇门户一般从中分开,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五娘当先走入其中,澹台震霄跟在五娘身后。
通道的长度要远远超出无墟宫的外在体积,少说也有几百丈,两人一掠而过,来到尽头,看到一扇古朴铜门和一扇古老石门,都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
五娘不管石门,直接抬手一指铜门铭文的空缺处,刚好补全了整篇铭文。
下一刻,铜门溃散成无数游散的字符,玄妙无比。
入眼可见就是一方三层的青铜法座,这里曾经是澹台云的闭关所在,还有西道门前辈手书的“浑天太元经”,乃是不逊于“太上忘情经”“太平青领经”“长生素女经”“五雷天心正法”的大成之法。
此时法座上空无一人,只放着一个盒子。
五娘没有急着上前,提议道:“万一澹台云又耍心眼子,我怕我吃不消。震霄,你身子骨硬朗,本领也大,要不你去把盒子拿过来?”
澹台震霄倒是没有推辞,以陷空劲一抓,便将盒子吸到了手中,随即打开盒子,而这盒子中果然有玄机,这次不是澹台云的人影了,只有一个拳头,正中澹台震霄的面门。
也幸亏澹台震霄有人仙体魄,只是被打了个晕头转向,不会危及性命,不过手中的盒子拿捏不稳,飞了出去,刚好落到五娘手中。
“多谢。”五娘打开盒子,就见其中放着一块仿佛心脏的石头,并非充满戾气煞气的血色,而是透出满是生机的青色,仅仅是闻上一闻,都觉得通体舒泰,就算不植入体内,只是带在身边,也能益寿延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召集人手
齐玄素和张月鹿的关系不仅仅是普通道侣夫妻那么简单,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齐玄素和张月鹿是可以生死相托的。
待到齐玄素落难的那一天,张月鹿就会代替齐玄素成为领袖。
既然是领袖,那么必然有属下。
道门内部是否存在一个以齐玄素和张月鹿为首的派系或者集团呢?
当然是有的,不仅存在,而且初见规模,假以时日,将会成为道门内部的一股重要力量。
正如那个比方,齐玄素是一家联合公司,地师是大股东不假,可股东不止地师一个人,现在地师让二股东大掌教出局,要把这家公司占为己有,严重损害了其他股东利益,股东们当然不会同意。
张月鹿做出返回云锦山的决定后,就有人找上门来。
不是旁人,正是临阵怯战脱逃的九娘何罗神,她也算是小股东了。
不得不说,何罗神还是很果决的,正是因为她及时切断了与齐玄素的联系,反而保住了一条性命。
如果没有切断联系,那么地师就会沿着这个联系攻入阴月亮之中,将何罗神打杀。就算何罗神是神仙之属,不会彻底死绝,可第一次死亡是避免不了的。而且何罗神还是肉身成神,就算日后能够复活,从此之后也要失去肉身,只剩下神道金身。
保留肉身最大的好处,就是日后想要转换途径时会相对简单。如果只有神道金身,那就难了。太阴真君算是特例,因为有道门的倾力支持。剩下的神仙有一个算一个,都困在神国之中,难以超脱。
何罗神是真舍不得自己的肉身,这是她最后的退路,万一超脱不了,舍弃仙人修为,舍弃神国道果,退回到伪仙修为,她乃天生异种,寿命并非凡人可比,靠着肉身,还能苟活几百年。
君不见库库尔坎、伊奘诺尊都保留了肉身?其他没有保留肉身的神仙大多是已经死了一次的,肉身早已在第一次死亡时就随之湮灭了;亦或是因信仰香火而生的先天生灵,本来就是因念而生,自然没有肉身可言。
不过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前期投入,毕竟跟着齐玄素辛苦干了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不少,眼看着快要成了,结果被地师摘桃子,意难平啊。
所以何罗神还打算抢救一下,争取能把齐玄素救出来,日后也有个说法——她可不是临阵脱逃,而是保存元气,以图日后,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何罗神思来想去,决定投奔张月鹿。
张月鹿不仅是齐玄素的道侣,还是张家和慈航一脉的未来继承人。张月鹿既有动力去救齐玄素,也有能力去救齐玄素,别人不是地师的对手,天师可不一定。
就算天师搞不定,有一点可以确定,地师想要胜过天师,也没那么容易,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到时候有天师在正面顶住,咱们大家伙并肩子上,以多打少就是了。
何罗神直面地师的胆子没有,但给天师帮帮场子的胆子还是有的,不仅有,而且很大。
不过因为少了齐玄素这个媒介,何罗神困在阴月亮中没法直接降临,不得不花费了一番手脚,用跟随齐玄素干活时报销省下来的储备神力临时创造了一个神降化身,浪费了不少时间。
终于何罗神还是赶在张月鹿返回云锦山之前,找到张月鹿。虽然张月鹿精心伪装了一番,但何罗神是参与炼制“神符”的三位仙人之一,齐玄素把王巨君的人头留给了小殷,何罗神便是靠着这一线联系找到了小殷,也就找到了张月鹿。
然后何罗神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张月鹿。
直到此时,张月鹿才知道玉京到底发生了什么——地师控制了紫霄宫,齐玄素误入紫霄宫,已经被地师囚禁。
在震惊之余,张月鹿的第一个问题当然是大掌教去哪里了?
何罗神只能学西洋人双手一摊,这我哪儿知道,我就知道地师神威无敌。
张月鹿的第二个问题是掌宫大真人齐教正去哪里了?
何罗神还是表示,这我哪儿知道,我就知道地师是道门第一。
张月鹿的第三个问题是玉京情况如何?九堂如何?金阙如何?也被地师掌控了?
何罗神还是老一套,这我哪儿知道,我就知道地师才是第一女道士。
不怪何罗神什么都不知道,她可不是等到齐玄素跟地师动手的时候才切断联系,那就太迟了,毕竟这切断系不是一蹴而就,多少需要一点时间。其实进了微明殿后,她就惊觉不对,果断开始脱离战场,所以并不清楚后来齐玄素和地师的对话。
地师倒是知道何罗神的小动作,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佯作不知,好歹齐玄素是仙人修为,何罗神也是仙人修为,把两个仙人逼到绝路上,大闹起来,真要逃出紫霄宫去,也是个麻烦事。
张月鹿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就算何罗神因为逃得太快,导致其他情况一概不清楚,就凭她带回了齐玄素被地师囚禁这个消息,也是将功赎罪了。
这个重要情报让张月鹿想明白了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天师和国师为什么异动频频,为什么形势急转直下,一下子就到了内战边缘。从地师在紫霄宫囚禁齐玄素的行为来看,大掌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天师和国师可能要打着起兵勤王的旗号上演一场共逐鹿。
虽然何罗神抛弃了齐玄素,但日后反攻地师,还要靠何罗神出力,该放下就要放下。更何况何罗神不是卖给齐玄素了,更不是齐玄素的奴仆,两人就是合作关系,没道理为了齐玄素把性命搭上,能够回来报信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更不必说何罗神还表示要尽一份力。
所以张月鹿并没有责怪何罗神,反而要谢她尽一份力。
同时张月鹿也意识到,她不能就这么返回张家。
她只带一个小殷回去,她算什么?出嫁的女儿回娘家避难?那是寄人篱下,没有话语权的。
就连张拘成这个第二代领袖都还没上位呢,她这个所谓的第三代领袖就是个空名头,没什么大用。
所以她得有自己的班底,带人回去。她的实力越强,在张家和正一道的话语权也就越大,毕竟饭还是分锅吃的,这也是一种无奈的现实。
于是张月鹿暂缓了返回云锦山的行程,转而开始以齐玄素和她的名义召集盟友旧部,这些人可能远在各地,未必就要跟她一起回到云锦山,但要形成一种呼应之势,是愿意团结在齐玄素和张月鹿周围的。
要让张家人知道,她张月鹿不是丈夫丢了回来避难的,虽然齐玄素遭遇不测,但这些年的辛苦经营还在,她最起码有说话的资格。
张月鹿大概清点了一下,林元妙上任罗娑洲,肯定回不来,不过掌握一地道府,反而声势更大。南洋这个地方势力较多,这里也是地师的势力范围,比较难说。西域道府那边反而掌控力更强一些,叶青霜未必就是地师的人,她被大掌教提拔起来,应该算是大掌教的人。
如今大掌教凶多吉少,地师的优势是封锁消息,许多人不明真相,又失去主心骨,可能会听从地师号令。可全真道从来都不团结,也可以用齐玄素的名义来继承大掌教的嫡系,比如东华一脉和裴家,甚至是大掌教一脉的部分人手。
这么一算,还是大有可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门
张月鹿又联系了师父慈航真人。
张月鹿的第一句话是:“师父,你还没有返回玉京吗?”
慈航真人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在大真人府做客,暂时没有回玉京的打算。对了,我刚才还见到你娘了。”
张月鹿说道:“正好,我也要回去。”
慈航真人有些诧异:“你不是在边境谈判吗,怎么擅离职守?”
张月鹿压着性子,缓缓说道:“圣廷的下任教宗候选人之一,枢机主教泰斯特被人当街刺杀,圣廷大乱,西婆娑洲公司无心谈判,做出了极大让步,同意惩治启衅佣兵,谈判进展很快,已经达成初步意向,最后会由颜大真人代表道门与西婆娑洲公司签订协议,难道师父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我只是没想到圣廷的震荡来得如此之快。”慈航真人喃喃道。
张月鹿意有所指道:“就连这样的大事,师父都不关心,那么师父在关心什么呢?”
慈航真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青霄,你话中有话。”
张月鹿稍稍拔高了嗓音:“师父,天渊去了玉京便杳无音信,您不会不知道吧?”
慈航真人轻声道:“知道。”
张月鹿又道:“师父,三道最近异动频频,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您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慈航真人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
张月鹿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师父,您是从一开始就知情吗?”
“不是。”慈航真人否认了,“我也是到了大真人府后方知全貌,其实天师只是有所预料,谈不上知情。地师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知道了。”张月鹿心情复杂,“有些事情等我们见面再谈罢。”
慈航真人轻叹道:“也好。”
张月鹿忽然说道:“师父,如果我要救天渊,您会支持我吧?”
慈航真人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你是我的弟子,天渊是我的女婿,我怎么会不支持你们呢?”
张月鹿道了一声谢,结束了这次通话。
慈航真人也算是领教了自己这个弟子的刚性,关键在于慈航真人自觉有些理亏,所以哪怕是弟子话里带刺,她也选择理解和包容。
此时张月鹿已经离开东婆娑洲,来到岭南道府,她曾在这里做过一任次席副府主,算是有些根基,接到她的传信之后,一些人已经陆续动身,前来汇合。
不一会儿,小殷一溜烟跑进来,向张月鹿报告,龙小白和张无恨已经到了。
说实话,张无恨能来,实在有些出乎张月鹿的意料,毕竟那可是张家大真人府,是张无恨的伤心之地。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道门走到这一步,三师都要举旗逐鹿了,过去的那些条条框框自然也不算什么,再大的罪过能有地师的罪过大吗?
时至今日,天师和国师也只是暗中准备,明面上并没有翻脸发布檄文讨伐地师,甚至还要举行金阙大议,可见三个人各怀鬼胎,最起码天师和国师并没有达成一致,所以天师肯定不会再劈她一剑,说不定还要与这个妹子重归于好。
龙小白和张无恨俱是伪仙修为,何罗神虽然不能本体降临,但神降化身同样是伪仙修为,与小殷在伯仲之间,别看小殷个头小,本事可不小,对上弱一点的仙人,常有奇效。
如此一来就是四个伪仙。
至于张月鹿本人,虽然眼看着是追不上齐玄素了,但毕竟是八代弟子中不靠外物血脉的资质第一人,那日玉珠峰有所感悟增益,修为大进,也隐隐要踏破伪仙的门槛。
这还不算未能赶回来的林元妙、态度暧昧的紫光真君、失踪至今的五娘,以及属于七娘的势力和紫光社的伪仙们。
至于道门内的成员,大多有职务在身,自然不能轻动,比如徐教容、陈剑仇、程立雪、陆玉珏、季教真、雷小环、裴小楼等人。这些人未必是参知真人,可都是真正的中坚骨干,都是地方道府中的实权派。真要天数有变,地方实力派比九堂之人更重要。
就算如此,张月鹿带的人在张家内部也是举足轻重了,只要慈航真人支持张月鹿,那么就算是天师,也得慎重考虑张月鹿的建议。
人手贵精不贵多,张月鹿带上一众人等,立刻朝着大真人府进发。
从岭南到吴州云锦山,不需要太长时间,张月鹿直接带人飞天而至。
云锦山大真人府上空,除了飞舟起降是禁止飞行的,张月鹿此举自然十分刺眼。
不过张月鹿是有意为之,她这次多少有些挟怒而来的意思,不过更多还是为了造成一种声势,是你们有错在先,而不是我做错了,所以我很愤怒。
毕竟世人总是喜欢折中,若是放低姿态软语相求,他们未必会答应,甚至都不想谈,可如果一上来就摆出大闹一场的架势,他们反倒愿意坐下好好谈了。
说白了张月鹿就是为营救齐玄素争取话语权上的主动。
上清宫和大真人府方面当然派出人手阻拦,请贵客从山路登山。
张月鹿此时并没有显出真容,还是男子打扮,冷着脸不说话。
黑袍小将齐小殷一马当先,率先出阵,虽然顶着二代帝柳的成熟脸庞,但一张口却是童声,不免有点错位的滑稽:“大胆!让开!”
龙小白、张无恨、何罗神虽然未曾说话,不过并不掩饰自己的修为。
尤其是张无恨,见到大真人府,说心中无恨那是假的,若不是小殷行动太快,她都想亲自出手了。
这些大真人府之人不由色变,三位伪仙就相当于一位仙人,多少年没有过仙人登门挑衅了?虽说大真人府肯定不怕,但不意味着他们不怕。
就算事后天师出手,尽灭来犯之敌,他们此时死了也是白死。
小殷大声道:“还不让开是吧?非要本小圣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小殷已经出手,当真是势如闪电一般,当即便有好些人从空中坠落。都是些天人高手,虽然不是小殷的一合之敌,但也不至于被活活摔死。
小殷左突右冲,这些天人甚至还未结成阵势,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毕竟大真人府承平日久,上次大动干戈还是废天师之乱面对玄圣,实在是久疏战阵了。
小殷作为敢打掌府真人的人,收工之后,环顾四周,大声道:“还!有!谁!”
便在这时,从大真人府中传出一声怒喝:“何人敢在大真人府闹事?”
一道身影从大真人府飞掠而出,直奔小殷而来。
第一百八十章 开中门
来人正是张无常,位列张家诸老之一,不过已经退了下来,现在只是一品天真道士,并无实职。
小殷浑然不惧,同样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都说齐玄素所学庞杂,其实小殷也是如此,她除了天生的本事之外,也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遇到感兴趣的就钻研一下,遇到不感兴趣的就不求甚解。
遍数这些年来,老殷先生教过她,齐玄素和张月鹿夫妇教过她,万象道宫也教过她,还有七娘、五娘、林元妙,甚至是何罗神等等,都指点过她。
放眼望去,无一不是修为有成之人,小殷又是天赋异禀,这一身的能耐着实不弱。
今天小殷不是黑衣人下等兵,而是齐天小圣,将以全盛姿态出击,就是来闹事的。
只见得小殷抽出“天马行空”,以笔作枪,笔尖即是枪尖,哇呀呀朝着张无常杀去。
张无常也不是庸手,他本是掌堂真人,金阙小议成员之一,只是百岁大关将近才升了一级退下来,开始潜心降伏体内三尸,精进修为,如今虽未证得长生,却也有伪仙修为,且与人相斗的经验十分丰富,不是左人凤之流可比。
这一老一小斗在一起,一时间竟是不分伯仲。
就有一点,小殷此时幻化了外表,可一旦用出真本事,她就难以维持幻化后的模样。随着两人越斗越猛,小殷渐渐现了原形,从一个身材高挑的大姑娘变成了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姑娘。
张无常早就察觉不对了,毕竟一个成年女子开口就是童声,的确很怪,虽说有些女子喜欢夹着嗓子说话,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刻意,匠气十足,小殷的童声可是浑然天成。
现在小殷现了原形,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本来就是个孩子,自然是一口童声。
关键张无常认得这个小家伙——只要见过小殷一面就肯定能记住小殷,小殷就像深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比齐玄素都耀眼。当然了,齐玄素是立志要做太阳的人,不在一条赛道上,夜里是没有太阳的。
“你是齐小殷!”张无常率先停手,随即主动拉开距离。
老家伙想得明白——打赢了,别人说你是以大欺小不算本事;打输了,连个孩子都打不过直接没脸见人。既然无论输赢都是输家,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打了。
“我不是!”小殷还在嘴硬,“我叫殷大白!”
说罢,小殷还想上前进攻,张无常却是打定主意避而不战,小殷也没什么办法。
便在这时,张无恨冷冷开口道:“张无常,你不愿意跟孩子动手,那就换我来做你的对手罢,咱们可是同辈之人。”
张无常现身之后,张无恨就默默退至何罗神身后,隐去了气息,大家修为相当,再加上张无常的注意力都放在小殷身上,竟是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张无恨,直到此时张无恨主动开口,他才注意到张无恨的存在。
“是你!”张无常自然吃了一惊。
“是我,我又回来了。”张无恨冷冷道,“你们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张无常不说话了。
人老奸马老滑,张无常走到今天,自然不会看不清形势,此时再也没有人能逼迫天师劈出那一剑了,只要天师不出剑,别人就不能越过天师再把张无恨怎么样。
这就是张无恨的底气。
此一时彼一时,张无常不怕张无恨,却也不想得罪天师。
“张无恨,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张家的规矩。”突然又有一个声音飘荡过来,随之第二个张家人现身了。
此人看着大约四十许岁的样子,不过真实年龄肯定不止于此,十分面生,显然不曾在道门担任职务。
上次天师专门给齐玄素介绍张家诸老的时候,缺席的一人正是此人,甚至就连张家人也很少能见到他,关键是此人修为更在张无常之上,乃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可以对标李家的李长诗。
别人不认识此人,张无恨却是认得:“张无道!”
张无道冷哼一声:“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张月鹿的身上,显然对张月鹿十分不满。
张月鹿意识到张无道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干脆不装了,现出本来面目:“我要讨一个说法。”
“放肆。”张无道盯着张月鹿,“张家还没轮到你当家呢,再过三十年,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在了,你再来发号施令也不迟。”
张月鹿沉声道:“讨说法就是讲道理,与我是否当家有什么相干?难道我不当家,就没有讲道理的资格?若是按照此等说法,你也算不得当家人罢。”
张无道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虽然张月鹿前途无量,日后必然大有作为,但还需要时间,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早已飞升离世,不在人间,张月鹿再厉害也管不到他的头上,他也没有子女,自然不怕张月鹿如何。
小殷见此情景,眼珠子乱转,冷不丁喊道:“点子扎手,大家伙并肩子上啊。”
小殷还真不是乱喊的,张月鹿想要争夺话语权,张家大宗的人是个阻碍,看这架势,张无道是阻碍中的阻碍,得先把这家伙摁住才行。换成别人,自然不敢在大真人府打张家人,就算仙人也有找死嫌疑,可张月鹿不一样,她也是张家人,这属于张家人内斗。
就好像前朝大魏年间叔叔打侄子,许多人就作壁上观。
大真人府也是如此,其实小殷和张无恨暴露身份之后,许多人就萌生退意,小掌教的宝贝女儿,天师的宝贝妹子,总不能真开启大阵直接镇压吧?真不怕秋后算账啊?
待到张月鹿也亮明身份,这些人就更要躲得远远的,日子总是往前走,老人总要换新人,今天得罪张月鹿,等到张月鹿上位,那还能有好果子吃?就算自己不怕,总要为子孙后代想一想。更不必说,张月鹿的师父慈航真人正在大真人府做客,师父不向着徒弟难道会向着他们这些外人?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总之,张家人见势不妙,能躲就躲了,不去干里外不是人两面不讨好的事情。
小殷喊了一嗓子之后,一马当先,龙小白和何罗神也随之而动。
三人围住了张无道,就算张无道有仙人修为,也不敢大意,毕竟这三个没一个是人,一个是帝柳成精,一个是龙精,一个是何罗鱼成精。
异种成仙,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天赋神通,稍有不慎,便要吃亏。
另一边,张无恨则对上了张无常。
两人不仅是同辈之人,修为也在伯仲之间,同出一脉,怕是一时半刻之间分不出胜负。
只剩下张月鹿一人。
她既没有参与围攻张无道,也没有配合张无恨将张无常拿下,而是降下身形,背负“三五雌雄斩邪剑”,朝大真人府走去。
走正门。
她不要以张家晚辈的身份走平时的侧门,而是要大开中门。
张家人都躲了,无人开门,张月鹿就自己推开大真人府的中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堂堂正正走进大真人府。
她今天不是以出嫁女儿的身份回来,而是以贵客的身份前来。
她今天不是来乞求娘家出手相助,而是以合作者的身份提出要求,四大伪仙就是她的底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听我一言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早已惊动了天师,只是天师和慈航真人都没有出面,只是连同张家诸老坐在正堂中,任凭外面打得地覆天翻,仍旧安坐不动。
天师不动,其他几个“无”字辈的张家人也只能坐着不动。
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双眼放空,恍若未闻;也有人几次按捺不住,不过看了眼天师的神色,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慈航真人虽然是客人,但坐在了天师旁边的主人位置上,一是因为慈航真人身份特殊,正一道离不开慈航真人,二是要表明张家没把慈航真人当外人,都是自家人。
慈航真人是张月鹿的师父,她不说话,别人就更不好说话了。
终于,张月鹿走进了正堂。
张无量也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座椅扶手:“青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张家的家法?”
张月鹿沉声道:“家法大还是国法大?道门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试问道门的律法置于何地?我乃天罡堂首席,我若犯国法,请治罪。我若未犯国法,就让我说话。”
张无量顿时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无暇打定主意不说话,张无用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想必青霄也有苦衷。”
天师终于开口道:“好了,你们去把客人请进来,不要搞得剑拔弩张。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当下这个紧要时候,首先是我们自己人不能乱。”
张无用和张无暇领命而去。
张无量坐着没动。
天师看了张无量一眼:“你也去。”
张无量这才不情愿地起身离开了。
张拘成和张无为这两位掌府真人都没有回来,此时只剩下天师、慈航真人、张月鹿三人。
张月鹿昂首站着,直视天师,十分不恭敬。
这要换成国师,恐怕要勃然大怒。换成地师,若是心情好,也许不会怎么样,若是心情不好,那就要大嘴巴伺候了——齐玄素已经亲身验证过了。
不过天师既不是国师,也不是地师,他不仅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了慈蔼的笑意:“青霄,我知道你有怨气。”
张月鹿坦然道:“是。我当然有怨气,天师明知地师图谋不轨,却一言不发,坐视地师肆意妄为。我以为,天师没有尽到身为副掌教大真人的责任。张拘全、李天澜、王教鹤之流渎职妄为要论罪,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渎职妄为又当如何?列祖列宗在前,千秋史册在后,实不知天师要如何面对。”
这话极为刺耳,张月鹿并没有因为天师是自己的长辈就给天师留情面,更没有为天师开脱,就差直说三师祸乱道门了。
这就是张月鹿,她的确会得罪人,可别人也都知道,她从来是对事不对人。
不过天师毕竟是天师,城府之深,既可以手刃自己的亲妹妹张无恨,也可以唾面自干,丝毫不以为意:“‘归藏灯’在你们的手里,我又如何能未卜先知?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哪怕我是副掌教大真人、正一道领袖,我也不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去指控另外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这正是大掌教曾对齐玄素说过的话。
张月鹿不由一怔。
天师接着说道:“青霄,你想过没有,大掌教是全真道出身,我这个正一道大真人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突然去跟大掌教说,全真道大真人要犯上作乱,大掌教会怎么想?
“同样的话,有些人可以说,有些人不能说。比如姜大真人,他是中立的,他就可以直言。可我不能说,三道相争的大背景下,我说话就是党争,从上到下都会认为我是攻击地师,而不会考虑我说的有没有道理,那么我说话还有用吗?我要说的话,大掌教不会听,说不定还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这件事,正适合天渊去做,他是全真道弟子,与姚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公也为公。我、国师、地师敌对日久,无私也有私,你能明白吗?”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说道:“可天师不该把师父从玉京调走。”
天师淡然道:“如果大掌教执意离开紫霄宫,那么止生在或不在都没有太大区别。如果大掌教不离开紫霄宫,那么止生在或不在也没有太大区别。关键不在于止生,只在于大掌教。止生在离开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张月鹿又道:“既然如此,天师和国师此时应该摒弃前嫌,联手讨伐地师,拨乱反正,让道门回归正轨。如果大掌教遭遇不测,那就重新选举大掌教,绝对不能再让大掌教之位空悬,造成种种乱象。”
天师说道:“两个原因。第一,现在仍旧没有证据,谁能证明地师发动了宫变?”
张月鹿沉默了,总不能把何罗神当证人。一个跟虫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野神,甚至连道士都不是,去指控一位副掌教大真人,没有丝毫说服力。
天师和国师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还是决定召开金阙大议,打算在议事上发难,将此事定性,先占据道德高地,然后才能师出有名。
天师又道:“第二,就算我愿意摒弃前嫌,未免太过一厢情愿,国师愿意吗?如果正一道和太平道联手击败地师,只剩下我们两道,到时候太平道又要对正一道动手,我们能抵挡太平道吗?如果不能,那么从此之后,李家世袭大掌教,道门成为一家一姓之天下,岂不是违背了玄圣遗志?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张月鹿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天师三言两语就把张月鹿的指责化解了大半,似有万般苦衷。
天师接着说道:“青霄,你只看到我们正一道和李家的太平道多有动作,你可知道全真道如今又是如何?”
张月鹿轻声道:“不知。”
“那就让我告诉你。”天师稍稍抬高了音量,“全真道正在召回部分老道士以及八部众成员,各大造物作坊储备物资,转入战时状态,部分作坊设施紧急大建,扩大生产,增加订单,各大作坊召开动员会,下发新的生产计划。争取满荷开工,人停生产不停。
“除了向各大作坊配发轻重火器,全真境内各道宫道童进入预备役整备。灵官方面,一年内解甲归田的七品及七品以下灵官召回,两年内解甲归田的四品及四品以下灵官召回,三年内解甲归田的二品及二品以下灵官召回,停止现役灵官解甲归田。
“相应兵器物品全额配发,预备灵官集结。道士进行各战备场所大检查,各地下设施全面启用,试行物资配给,相应地区试行宵禁,划定禁区,进行疏散,并提高戒备等级。在重要路线设置岗哨卡口,进行交通和飞舟管制。
“同时接管包括青萍书局在内的各大印刷作坊,进行消息管制,并且在地肺山实行了严格的进出管制,非特许飞舟全部禁飞,并取消了所有高品道士以上的休沐。”
张月鹿不由吃了一惊。
在正一道和太平道有所动作之后,全真道也不甘落后,开始针锋相对。
内战的阴云已经笼罩在道门的头顶,可以说是一触即发。
天师最后说道:“天渊是我的孙女婿,我当然要有所行动,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可最后结果如何,却是我不能承诺的,还要看金阙大议的结果。”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姚武
五娘得到玄圣遗产之后,第一时间作别了澹台震霄,就往中原赶。
找回玄圣遗产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五娘也从西道门那里知悉了道门即将召开金阙大议的消息,她敏锐地察觉到,金阙大议之后,道门的命运将会迎来重要抉择。
若是三师能够谈拢,最好结果也无非是彻底强化三人议会制度,从此之后,这个特殊时期的临时机制将变为明文规矩,彻底改变道门的权力结构。大掌教从此变为名义上的道门领袖,只是负责礼仪方面的事务,实权归于副掌教大真人,同时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轮流执政,成为实质上的道门领袖,影响深远。
若是三师谈不拢,那么结果就不好预料了,极有可能爆发三道内战,三分天下。若能哪一道能迅速击败另外两道,往好处想,也算是不破不立了,统一总归是好的。就怕三道僵持不下,开启长达几十年的分裂乱世,那才要命。
就算圣廷困于自身内部的大清洗无力东顾,道门的海外各洲恐怕也要不稳,各地的攘道派都要抬头,甚至揭竿而起。
就算五娘不救齐玄素,也得救道门。不考虑飞升之人,五娘不仅是如今道门资历最老之人,也是在道门时间最长之人,与道门的感情自是非同寻常。
真要是天下乱了,从五代大掌教到七代大掌教,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八代大掌教,名声算是彻底烂完了。
不过若是能阻止道门内乱,或者在短时间内重归一统,那便是中兴之主。
澹台震霄并没有跟随五娘一起返回中原,因为北边的蒸汽福音异动频频,开始集结军队,似乎又要跨过格兰德河,开启新一轮的南北战事。
虽然这里面有蒸汽福音牧首以战争为借口拒绝圣座会议的原因,但西道门也不敢大意,兵者诡道也,万一这个所谓的“以战争为借口”只是障眼法呢?谁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
五娘为了隐藏行踪,一路上不作停留,既没有在罗娑洲露面,也没有路过婆罗洲,而是绕过凤鳞州,在新罗半岛登陆,然后直插辽东,过榆关,往帝京方向而去。
按照道理来说,从凤麟洲到新罗,从辽东到帝京,这都是太平道的势力范围,似乎不太安全。
只是太平道既不关心五娘是否失踪,也没有寻找五娘行踪的动机,甚至不太关心玄圣遗产——玄圣遗产多了,李家从来都不缺,至于玄圣的“长生石”,东皇都没找到,李家早就不抱希望。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总不能现在就找到了。
地师关心玄圣遗产是因为地师一脉炼制“长生石之心”,绕不开玄圣的“长生石”,既怕被玄圣遗产坏了谋划,又想要凭借玄圣遗产更进一步,突破一劫仙人的限制。就算如此,同为姚家人的姚司也相当不以为然,只有地师一个人高度重视。
李家可不会炼制“长生石之心”,现学也来不及了,自然不会上心。
正因为如此,五娘认为这段路程是比较安全的,李家的仙人总不会在如此广袤地域上来回巡逻,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全真道。
只是五娘没有想到,她还是小觑了地师的坚决。
她在海外的时候,姚家人的确不好找到她,可当她回到中原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当五娘行至榆关附近的时候,忽听得极远处飘飘渺渺传来一个声音:“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天行”二字刚刚响起的时候,还在极远之处,可到了“阴阳”二字的时候,已经很近,待到最后一个“常”字,便仿佛是在耳边响起一般。
当年五大道门相约反儒,各有一句口号。
正一道号令曰:“替天行道,持正守一。”
太平道号令曰:“平安无事,太平无忧。”
西道门号令曰:“苍天无道,岁在今朝。”
全真道号令曰:“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对于全真道弟子来说,“阴阳无常”是为进,“天行有序”是为退,此时“阴阳无常”在后,自然是进了。
五娘不由一惊。
果不其然,就见一众身影从四面八方齐至,隐隐将五娘围在中间。
为首之人是一名须发黑白相间的男子,相貌初看似是垂暮老者,再看又像是正值壮年的不惑男子,极为怪异,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霾暮云之中,若隐若现。
五娘认得此人,正是出身姚家的姚武,早年时也有过几次照面,只是不曾深交。
另外一众人应是姚家暗中蓄养的私军,与道门正统灵官无异,只是从姚家领取神力,为姚家效命。
这也在情理之中,以历代地师的通天手段,仿制道门灵官甲胄在技术上不算什么难事,就算一品灵官因为耗费资源太多不好仿制,二品灵官总归是可以的。这些姚家灵官都是二品灵官,加起来有十二人,相当于四名一品灵官了。
姚武望向五娘,沉声道:“齐大真人,地师有令,希望你能尽快返回玉京,有要事相商。”
五娘脸色一变,说道:“我非全真道弟子,恐怕地师还命令不了我。”
姚武直接说道:“这也是大掌教的命令。”
五娘自是不信:“大掌教?只怕是你们挟持了大掌教,要搞挟天子而令诸侯那一套。”
姚武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不该与齐大真人刀兵相向,奈何地师有令在先,我也只得听令行事,得罪了。”
五娘冷哼一声,不敢轻敌大意,姚武乃是货真价实的仙人修为,对应正一道的张无道和太平道的李长诗,真要动起手来,胜负难料,更不必说还有十二位二品灵官助阵。
只见姚武左手托举“天阳地阴烛龙印”,在“天阳地阴烛龙印”的牵引之下,有十三把长剑环绕其周身不停飞舞。
姚武一挥手,其中十二把长剑各自落入十二名二品灵官手中,加上姚武本人再持一剑,刚好结成“太阴剑阵”。
当今世上,将“太阴十三剑”修炼到如此境界的,只有地师、兰大真人、姚武三人。
三人又各有不同,地师的“太阴剑阵”是十三道阴影,已经不拘泥于剑的范畴。兰大真人的“太阴剑阵”是十三道心魔剑影。姚武的“太阴剑阵”是十二尊剑奴加上自己本尊。
三者各有优劣,总得来说,地师造诣最高,其次是兰大真人,再次是姚武。不过造诣不等于威力,姚武有剑奴助力,剑阵威力反而要胜过一个人的兰大真人。
姚武又以“天阳地阴烛龙印”生出十三根黑色虚线,将十二个灵官与自己连接一处,一时间分不清人驭剑,还是剑驭人。
五娘不敢轻忽大意,取出本命仙物“七禽五火扇”,扇子一扇,立时就是满天火云,比之夕阳下的火烧云还要绚烂,仿佛要把这天烧穿一般。
五娘再一挥扇,一道巨大的火焰龙卷当空倒挂下来,直奔姚武而去。
姚武轻喝一声,十三把长剑齐齐指天,剑气冲霄而起。
三个伪仙能联手对付一个仙人,不意味着九个造化天人也能联手对付一个仙人,因为人数越多,配合过程中产生的破绽和消耗也就越大。往往这个时候就要靠阵法和继续增加人数来弥补。
姚武带来了十二名二品灵官,多出三名灵官,又组成剑阵,既增加了人数,也兼顾了阵法。
此时相当于两个仙人联手对付五娘一个仙人外加一件仙物,还是占据优势。
所以剑气只是轻轻一搅,便将漫天火云搅散,朝着五娘攻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烟花
五娘被困在剑阵之中,情况十分不利,只得不断以“七禽五火扇”催动火法,以攻代守。
其实五娘还略懂佛法。
当年西道门西进,首先就是与西域佛门交战,那时候佛主未曾降世,西域佛门四脉相争不下,反而被澹台云打得大败,西道门由此掠夺了许多佛门绝学,并且传承了下来。
就连胡恩阿汗都会使用“施无畏印”,五娘怎么不会?
只见五娘脑后出现一轮佛光,端坐着一尊大佛,佛光普照十地八方,寓意无量光、无量寿。
西域佛门的特点就是不求智慧之光,而是追求借大日如来法相演绎烈阳之威,凝聚太阳真火以降妖除魔。
五娘本就擅长火法,又是火之精灵,天然与此等法门契合,不仅学起来快,就连用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此时便好似要将一轮太阳召唤到人间一般。
五娘继续催动西域佛门的根本法门,红日开始不断变大,仿佛充斥整个天地,给人以一种大日坠落人间的错觉,在四面八方生出重重太阳真火。
到了此时,二品灵官的不足之处便显现出来,若是一品灵官,自然无惧太阳真火,仍旧可以顶着烈阳之威继续发起进攻。可二品灵官便多少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一时间只能一退再退,不敢贸然上前。
姚武不再有所保留,直接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剑魔由我生”一剑。
“太阴十三剑”乃是大成之法,“剑魔由我生”更是其精华所在,自然非同小可,只见姚武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悉数化作白发,然后松开手中长剑,双手一分,十指刺入身侧虚空之中,两只手掌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收回之时,十指的指尖从虚空中抽出十道细细的阴火,复而握住自行悬空的长剑,阴火随即附着在长剑之上。
这阴火却是没有半点温度可言,烧人修为血肉,却不烧死物半分,所以长剑仍旧安然无恙。
仙人三劫之中的第二劫便是阴火,只是阴火也有强弱之分,姚武此时所用的阴火较之天劫中的阴火,无疑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对于普通仙人而言,还是厉害非常。
姚武身形一掠,迅速逼近,同时将“剑心太玄意”施展开来,只见得长剑上附着的阴火迅速延伸至十余丈之长,吞吐不定,似曲而伸,变幻莫测。遇上红日周围的太阳真火,不但凝而不散,而且还将太阳真火从中分割开来。
姚武去势不停,直入红日内部。
一时间在姚武的视线之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红色烈火,上下左右,唯有火红颜色,这些火焰层层叠叠,不显半分杂乱,随着姚武的不断向前突进深入,将姚武彻底包裹其中,从四面八方向姚武烧灼而来。
此时姚武所生的阴火自行化作一道无形屏障,将这些火焰隔绝在外,伤不得姚武分毫。
远远望去,烈阳的中心位置出现了一个黑色空洞,那便是姚武以阴火强行开辟出的一条通路。
不过五娘并非全无胜算,因为这里是太平道和大玄朝廷的核心势力范围,两者如犬牙交错,一旦闹出太大动静,无论是惊动了太平道,还是惊动了朝廷,都会让姚武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至于五娘,大不了先投降太平道,她跟李家也是有些交情的——这就是古老的好处,人脉是需要时间来经营的,齐玄素和张月鹿因为起势时间太短,所以在这方面多有不足,地师一脉因为自姚祖时代开始布局,所以先手无敌。五娘作为玄圣时代的老人,与李家有交情一点也不奇怪。
太平道大概率也不会把五娘怎么样。因为太平道与地师有本质不同。
李家谋求的是最高权力和世袭大掌教,也就是让李家再次伟大,重现玄圣和东皇时代的荣光,在这种情况下,李家将道门视作自己私产,反而不愿意让道门受到重大损失,毕竟在李家人看来,这些损失将来都会是李家的损失。
五娘其实也可以算是道门的财产。
那么五娘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当然不失封侯之位。就算五娘本身没有势力,抛开仙人修为不谈,那也是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所以五娘根本没有半点负担,投降李家也好过被地师抓了去,反正李家大概率不知道她携带了玄圣遗产,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对平章大真人搜身,多少还要讲点体面的。
姚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只想与五娘速战速决。
无奈五娘此时根本不想着如何退敌,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姚武和十二位二品灵官,更多是要把动静闹大,最好炸出一朵大烟花,把国师和大玄皇帝都给招来,直接把姚武给灭了才好。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
五娘其实是个很灵活的人,从不会死板教条。真要事不可为,齐玄素救不回来了,那就支持老李家上位,最起码先维持道门的统一,然后再说其他。
实在不行,也可以双话事人,老李家和老张家轮流执政,还有个制衡。反正不能让地师这种疯子掌握道门的最高权力,天知道地师会干出什么事情。
当然,还有一种结果,同样不能让人接受,那就是让大玄皇帝将三师一并斩了,大掌教和皇帝合二为一。
大玄皇帝掌握了最高权力,莫非王土,莫非王臣,同时还是世袭传承的家天下,兜兜转转又走回到儒门的老路上,玄圣的遗志算是半点不存,世道非但没有前进,反而开始大踏步后退。
世袭的问题就在于,大掌教可以选,儿子不能选,大玄皇帝本人也许镇得住,辽王镇得住吗?辽王的后代呢?
六代大掌教、七代大掌教,再加上齐玄素,这三代人都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都有仙人修为,历任各种职务,也算是一时的人物,在乱局中尚且如此狼狈不堪,深宫中的小皇帝怎么压得住这些诸侯?恐怕不出三代人,天下又要大乱。
只有支持义子和女婿当家的李家还能维持人才不衰,就连张家也是青黄不接。
所以五娘想得很明白,大不了就投降李家,这算是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
五娘的一番动作还真没有白费。
红日轰然炸裂开来,化作一场流星火雨。
便在这时,从渤海府方向升起一股气息,又有仙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此地。
来人正是李长诗。
姚武立刻明白,此时必须撤退了,一旦被李长诗缠住,就算李长诗拿不下他,身处太平道和大玄朝廷的腹地,李长诗的援兵只会是源源不断,那么他的陨落或者被擒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姚武果断放弃了五娘,收起一众二品灵官,转身就走,往中州方向而去。
李长诗在极短时间里便做出了选择——追击姚武。
因为在李长诗看来,齐吾属于大掌教和齐玄素的人,如今大掌教一脉已经彻底完蛋了,所以一个齐吾不算什么,翻不起什么大浪。
地师才是心腹大患,姚武是地师的心腹,必须将其拿下。
仅凭李长诗一人,也许不是姚武外加十二位二品灵官的对手,不过这里是太平道的势力范围,李长诗一动,必然会有其他援军紧随而至,除了太平道真人,还有各地的镇守总兵官,甚至提督军务总兵官,乃至儒门之人,只要李长诗拖延片刻,姚武就必败无疑。
五娘见李长诗没有管自己,当即收了神通,化作一溜火光,趁乱直奔帝京而去。
有些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叫灯下黑。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目标帝京
五娘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明白全真道的人是怎么发现她的行踪,她这一路上为了避免泄露踪迹,专门选择了茫茫大海,还尽量避开飞舟航线,就连林元妙坐镇的罗娑洲都没有去。
结果还是让姚武堵了个正着。
榆关位于太平道境内,姚武在这个时候跑到太平道的眼皮子底下,绝对冒了很大的风险,所以不存在姚武碰巧来到此地,碰巧发现了五娘,没有拿性命闲逛的道理。
从姚武的反应来看,他也很明白这里面蕴藏的风险,当李长诗现身之后,姚武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走,不是姚武自认为打不过李长诗,而是怕被太平道群起而攻之。
这都说明姚武目的明确,的确掌握了五娘的行踪轨迹。
如此看来,无非这么几个方向。
一个方向是地师通过卜算一类的手段确定了五娘的行踪,不过可能性不大,卜算最大的问题就是随机性太大,你算出来的结果未必就是你想要算的结果,还得看运气。
就比如齐玄素以“归藏灯”预测未来,想知道自己此去玉京好坏,结果看到了三师在金阙前争吵,虽然这也勉强算是应题,但还是拐了好几个弯,当时齐玄素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两者之间的联系,只能事后恍然大悟。所以这种可能很小很小。
另一个方向是地师猜出了五娘的心思,确定五娘中途还要去一趟帝京,所以派出姚武在此守株待兔。不过五娘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为了这桩谋划,她特意选择了返真殿这么个地方,地师的神通再大,也不好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按照时间来算,地师也不能这么快就彻底解决齐玄素,除非齐玄素自己选择投降。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西道门方面出了问题。倒不是说澹台震霄把五娘出卖了,而是情报方面的问题。地师在新大陆没有太多棋子是肯定的,这个不用质疑,可是有几个眼线耳目并非难事,这两点并不冲突。
蓝云岛消失,牵扯的人不在少数,那么多家属,肯定是瞒不住的。当地师得知这个消息,又在中原怎么也找不到五娘,地师难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毕竟五娘与西道门的渊源并非秘密。地师由此就会得出一个结论,五娘就在南大陆,蓝云岛突然消失可能与玄圣遗产有关。
五娘拿到玄圣遗产,多半要用在齐玄素的身上,确定了五娘的出发地,再确定了五娘的最终目的地是昆仑,那么接下来就是以排除法确定五娘的路线。
罗娑洲道府和婆罗洲道府都是全真道的势力范围,五娘多半不会选择走这条线路。绕道西洋或者草原,未免太远,且变数太多。所以借道辽东到江北一线,再由江北去江南,最终从雍凉一线前往昆仑,便成了最有可能的路线。分别对应齐州道府、江南道府、昆仑道府,俱非全真道的地盘。
此时的江南道府可以算是正一道的地盘了,树大根深的李天澜倒台,雷小环接到张月鹿传信后直接选择投了张月鹿,张拘成本就是掌府真人,更不必说慈航一脉的大本营普陀山就在江南道府附近,所以此时的江南道府完全在正一道的掌握之中。
选择在齐州道府截击五娘,太平道两不相帮,更大可能是要把双方全部拿下,就是三方乱战的局面。在江南道府截击五娘,必然是正一道帮着五娘打姚武,那就太过被动。
所以地师最终选择派出姚武从中州潜入齐州道府境内,截击五娘。
五娘思来想去,这个结论是最靠谱的。
虽然被地师发现了行踪,但万幸的是,地师应该还没有完全看穿她的用意,没有想到帝京这一点。
那么她还有胜算。
五娘趁乱来到帝京,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太平道,就算没有姚武横插一手,她也要来帝京走一趟。
因为秦凌阁就在帝京城中。
当初在返真殿中,齐玄素代表大掌教,秦凌阁代表大玄皇帝,两人以“天下棋局”为棋盘,下了一盘大棋,可以说是大型兵棋推演,也可以说是两人以天下为棋盘进行了一场天下之争。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齐玄素和秦凌阁谁都没赢,彭城大破二十万,陈先之一战擒两王。
陈先之将李知性和殷正心斩于长河之畔,夺取京师,登基称帝。正应了那句谶语:真龙蛟蟒莫自满,白衣或许一并斩。
不仅道门真人和儒门宗师看得无言以对,直言不如玄圣。就连小殷都看得无能狂怒,大骂两人下棋臭不可闻。
唯独五娘喜不自胜,认为是天赐良机。
最后棋局结算的时候,分割了齐玄素的一缕残魂交给秦凌阁,又分割了秦凌阁的一缕残魂交给齐玄素。
要知道,分割残魂是个技术活,稍微不慎,就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轻则记忆受损,重则整个人都要神智失常,变得疯疯癫癫。
这便是仙物的玄妙了,在棋局最开始的时候,齐玄素和秦凌阁在仙物中各自分出了一缕神魂,相当于彩头,却是没有半点风险,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隐患。
因为炼化过程是有损耗的,还要讲究一个适配性,就算把对手的神魂给炼化了,也未必能补上自己的亏空,所以五娘料定,秦凌阁不会随意炼化齐玄素的神魂。
其实从大玄皇帝的布局来看,辽王虽然是皇太弟的身份,但大玄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下一代的秦凌阁。
如果皇帝真能登上大掌教尊位,又担心后人压不住各路诸侯,那就借儒门之手来稳固地位,所以皇帝让秦凌阁早早加入儒门,意图获取三位大祭酒的支持。
如果三位大祭酒全都支持秦凌阁,虽然儒门无法与道门相提并论,但单独对上一道,还是能分庭抗礼,最起码不弱于佛门,再加上北道门本身的实力,这就有了居中平衡的本钱。
关键是三位大祭酒的意见并不统一,儒门也呈现出三足鼎立的局势,有人亲近朝廷,有人亲近道门,还有人两不相帮。有人效力,有人看戏,有人拆台。皇帝也是不得不让秦凌阁成为儒门的一员,以此从内部来整合儒门,算是以身入局了。
既然皇帝对秦凌阁报以如此期许,那么他的修为不可能有半点马虎,资源必然充足,求一个圆满。最好的结果还是收回属于他自己的残魂。
所以五娘此行目的很简单,就是用从齐玄素手中得来的秦凌阁残魂交换秦凌阁手中的齐玄素残魂。
返真殿的棋局,反而成了地师谋划中的一个漏洞。
那个被地师掌控的齐玄素,其实不能算是完整的齐玄素,是有残缺的,还有一个漏网之鱼逃了出来。
就好像屠戮前朝皇族的时候,让太子逃了出去,日后振臂一呼,便成了极大的隐患。
这固然是五娘算计得当,但也有地师自身的原因,若非她吞噬天魔之子,搞得自己濒临疯狂,应该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才对。可不吞噬天魔之子,便无法自如驾驭“黄天”,就不能逼迫大掌教飞升,却是两难不能两顾。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入京
五娘乃是仙人修为,自然十分顺利地潜入帝京城中。
不过五娘面临一个难题,她跟秦凌阁非亲非故,没有联系方式。而秦凌阁如今在皇宫之中,五娘肯定不能潜入皇宫。所以五娘需要一个中间人。
这个中间人必须有足够的分量,不仅能够出入皇宫,而且还能跟秦凌阁搭上话。
除此之外,五娘还得解决一个问题,这可是帝京,万一秦凌阁直接强抢怎么办?秦凌阁本人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可帝京城中高人如云,不说别人,大玄皇帝一个人就够了。
只是到了此时,五娘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了,地师敢行险一搏,她也敢。大不了效仿完璧归赵的典故。
至于中间人,五娘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长歌如今担任帝京道府的掌府真人,这个人选当然不是李长歌,而是李长歌的夫人秦衡华。
李长歌高升之后,秦衡华就不住在玉京了,而是跟随李长歌回了帝京,平时就住在帝京,比起玉京可自在多了。
她不仅是李家的媳妇,还是秦家的公主,入宫自然是再寻常不过。从辈分上来说,秦凌阁和秦衡华都是“衡”字辈,属于堂兄妹的关系,给秦凌阁递话也没有问题。
说起来,这都是小殷打下的人脉。
小殷和“人脉”二字好似两不相干之物,甚至有点滑稽,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在了一起。
谁又能想到,李长歌的夫人竟然能跟齐玄素的义女结成好朋友?还是忘年交。
五娘蛰伏在帝京城中,先是确认了秦衡华的行踪,她发现秦衡华一般不住在玉皇宫中,因为帝京道府事务不多,所以李长歌常常往来于帝京和东海三仙岛之间,偶尔还会去渤海府或者北海府祖宅,秦衡华既不想跟着李长歌飞来飞去,去商讨那些家国大事,也不愿意独自守着玉皇宫,干脆搬回了她的公主府,逍遥自在。
这没什么好说的,齐玄素不在的时候,张月鹿也会去自己以前的小家,就图个方便,而且宅子太大,太过空荡,住着也不舒服。
秦衡华也不会整天窝在公主府里,毕竟不是儒门时代了,道门时代,讲究平等了,不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秦衡华偶尔会离开皇城,来到内城闲逛游玩。
帝京还是很安全的,尤其是所谓的皇城根下。
这就给了五娘可乘之机,她守了两天,终于等到秦衡华离开公主府。
五娘开始悄悄接近秦衡华。
秦衡华只带了两个随从,一个秦家的,一个李家的,毕竟大家族的底蕴,从来不缺“老奴”一类的角色,虽然这两人修为不俗,但跟五娘比起来,却是天上地下,完全没法比。
秦衡华此时沿街缓行,入眼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深感孤独,亦感无趣,生在帝王家的坏处便是没有朋友,虽然她不是皇帝陛下的亲女,但也是自小养育宫中,一切与真正的公主并无两样。
这么多年以来,抛开兄弟姐妹不谈,少时的朋友只有一个,那就是同样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李长歌,现在变成了丈夫。所以两人并非盲婚哑嫁,而是青梅竹马才对,无论是李长歌,还是秦衡华,都不觉得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对,一切都顺理成章。可见秦家和李家还是用了心思,多少有点当年金屋藏娇的意思。
只是岁月带走了少时的懵懂,人总是会变的,两人结为夫妻本该更为亲密,却感觉反而不如小时候了,这也是美中不足。
另一个就是在玉京时认识的小殷。
好像个野孩子的小殷带给循规蹈矩的秦衡华一种全新的感受,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新奇的,美妙的,美好的,让她那仿佛一潭死水的生活掀起波澜。所以她很喜欢与小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她很羡慕张月鹿,与齐玄素无关,她甚至有点畏惧齐玄素,只因为张月鹿可以每天都跟小殷在一起。
不知道小殷如今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秦衡华恍惚着,漫步而行。两名随从不动声色地分开人群。不让人影响到秦衡华,哪怕是闹市,仍旧能让秦衡华闲庭信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鸟叫打断了秦衡华的思绪。
秦衡华寻声看去,不知何时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好像是只鹦鹉,弯弯的喙正一啄一啄的。
然后一串糖葫芦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伸到了秦衡华的面前。
那两个负责保护秦衡华的随从恍然未觉。
秦衡华抬眼望去,却是个手短脚短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不由惊喜道:“小殷?!”
随即秦衡华又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你不是跟在张真人的身边去了东婆娑洲吗?怎么跑到帝京来了?”
“小殷”抬了下手,秦衡华肩头上的鸟儿飞到她的手中,随即变成了一把羽扇,
秦衡华的眼神变了:“你不是小殷,你是谁?”
“小殷”挥了挥羽扇,似乎隔绝了所有人,声音消失不见,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路上的行人,两名扈从,以及其他的所有人,似乎都远去了,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变成了昏黄的底色。
这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可以叫我齐吾。”这个“小殷”当然是五娘假扮的。
秦衡华一怔:“齐大真人,你是……五娘?”
五娘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秦衡华点了点头,说道:“小殷跟我提过你,她还提过七娘,她编了个顺口溜,里面有一句就叫七娘五娘镇神魂,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寓意?”
“寓意?”
五娘一怔,心说小殷这孩子该不会一语成谶了吧?难道是跟“归藏灯”绑定太深,变成了先天预言圣体?不过嘴上却是说道:“小殷这孩子就是嘴碎,应该是她胡乱编着玩的,没什么特殊寓意。对了,你也叫我五娘就好。”
秦衡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五娘此番找我……”
五娘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秦衡华听过之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帮这个忙,只是结果如何,我人微言轻,恐怕不能保证。”
五娘叹了口气:“这个我当然知道,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的事情,你只要保证把话带到,注意不让其他人知道。至于秦凌阁要不要跟别人提及此事,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好。”秦衡华答应下来,“地点和时间呢?”
五娘说道:“地点就选在蓬莱池畔的太平客栈,那里是道门之人来帝京的落脚点。至于时间,就以三天为限,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随时恭候。秦姑娘,多谢了。”
若是秦凌阁三天不来,五娘便只能另想他法,这缕齐玄素残魂她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只是不能提前暴露底线,所以还要设个期限出来。
说罢,五娘一挥手中的羽扇。
原本远去的、模糊的一切又变得鲜活起来,吵吵嚷嚷的闹市声音又如潮水一般涌来。
等到秦衡华回神的时候,五娘已经消失不见了,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秦衡华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头往回走。
两名随从后知后觉:“殿下,殿下,你要去哪里?”
“我要进宫。”秦衡华说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皇城大阵
秦衡华要进宫,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道门风气的影响,皇室在事实上废除了三宫六院的说法,所以大玄皇帝的后宫有些过于简单了,甚至跟齐玄素有一拼。都是一个老娘,一个老婆,一个义女。
不同的是,大玄皇帝的元后已经亡故,张月鹿还活得好好的,就算齐玄素没了她都未必有事。皇帝有叔伯兄弟和侄子等宗室,这是齐玄素没有的。再有就是皇帝的仆人多了点,有个宣徽院,齐玄素只有几个道民。
人口简单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或者说,规矩是给外人所设,自家人不那么讲究。这又跟齐玄素的家庭有异曲同工之妙,别人登门拜访当然要恭恭敬敬,小殷回家那就无所谓了。
秦衡华进宫之后,先去天清宫给父皇请安,再去太后那边打个逛。到底还是不如小殷了,小殷就不知道什么叫请安,有时候都懒得搭理齐玄素和张月鹿,得齐玄素和张月鹿主动找她——这大约就是独生子女的底气了。
走完整个流程之后,秦衡华才去见秦凌阁——如果直接去找秦凌阁,那就有点过于刻意了。
秦凌阁此时正在皇城大阵的核心位置修炼。
云锦山也好,地肺山也罢,甚至包括三仙岛,其所设阵法都离不开地气,可皇宫的阵法却是个例外,与龙气有关。
帝京的后方,以五行山为屏障,山水相连,重重叠叠,山势左右延伸,呈环抱合围之势。前方耸立着案山,余脉绵延,将前方封闭,留下水流的出口,水口山形成天然屏障。这是第一道合围圈。
这道合围圈外,是五行山后的少祖山、青龙山、白虎山和两侧的护山,还有案山之外的朝山,形成第二道合围圈。
风水佳地,就是风蕴气足的山环水抱之地。
气遇风则散,界水则止。
山环水抱必然是环形的地势,是蓄水拢气的佳所。
如果将北龙看作一条走江入海的巨龙,龙尾在昆仑,龙首在东海之滨的渤海府,五行山是逆鳞,那么帝京刚好是点睛位置。
如果说帝京是北龙的龙眼,那么皇城就是瞳孔。将帝京城外两道合围圈的山水灵气尽数汇聚于此。以此构建大阵,若能完全开启,又逢龙气鼎盛时期,便是二劫仙人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于此阵之中修炼,既能提升境界修为,也有利于驾驭龙气。
其实驾驭龙气是儒门的看家本领,不要忘了,最擅长调动龙气的“素王”本是儒门之物,只是儒门战败之后,这才成为道门的战利品,所以在四件大掌教仙物之中,“素王”象征三教合一。
大阵的核心地点就位于前朝司礼监的旧址,大玄朝廷取代大魏朝廷之后,取消宦官干政,裁撤内廷二十四衙门,精简为宣徽院。
宣徽院分南北两院,却共同办公。南院掌管内诸司及三班内侍之籍,郊祀、朝会、宴享供帐之仪,一切内外供奉、都检视其名物。北院统领阴阳人,有拱卫内廷之职责。
无论南院,还是北院,都与拥有批红之权的司礼监不可同日而语。
宣徽院位于原御马监旧址,司礼监的旧址成为一处禁地,等闲人不得入内。
秦衡华自然不是等闲人,也许是承平日久,也许是其他原因,此地的防卫并不森严,守卫此地的宣徽院宦官确认了公主殿下的身份之后,就十分谄媚地放行了。
他们当然是有眼力见的,公主殿下本就受皇帝陛下喜爱,这也就罢了,关键公主殿下还嫁给了小国师。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都是李家出身,小国师更是未来的李家接班人。这意味着公主殿下日后会成为李家的主母。
如果李长歌成为大掌教,那么秦衡华就更不得了,她将成为秦家的第二位大掌教夫人——第一位当然是玄圣夫人。
由此可见,在未来的几十年内,秦衡华无论在秦家,还是在李家,都会是个重要角色,她自称人微言轻,实在是有些谦虚了。
秦衡华步入司礼监旧址,还是有些好奇,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此地。
平心而论,宦官干政是大魏的特色之一,是上了史书的,都知道大魏吏治黑暗,宦官横行无道,使得司礼监名声在外,可真正走入其中,却感觉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实在与偌大名声不符。
司礼监大堂上方悬挂着一方牌匾,只有四字:声闻于天。
据说与大真人府如出一辙。
不过大真人府的“天”是指太上道祖,而司礼监的“天”却是指帝王了。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点霸气可言。
秦衡华一路来到正堂下方的地下大殿,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巨大的沙盘,几乎有半个正阳门广场大小,囊括了两京一十九州,除了大小城池,山川、河流、湖泊、密林、戈壁、大漠、草原也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气息流动,让人一目了然。
大玄朝廷之所以没有在这里设置重兵护卫,是因为大阵枢机与整座大阵紧密相连,在大阵被破之前,几乎不可能被毁坏。
想要开启大阵或者关闭大阵,则要天子六玺为枢机钥匙,分别是: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
六玺不等同于“传国玺”,且功用各不相同。
凡封诸王公侯及百官用皇帝行玺,凡赐诸王公侯及百官书旨用皇帝之玺,凡兴兵征战用皇帝信玺,征召大臣用天子行玺,策拜外国事务用天子之玺,事天地鬼神用天子信玺。
单纯以权柄而论,自然是皇帝信玺为重,几乎是天下间权柄最重的物事,只要涉及征调兵事,都需要盖上此方大印。
不过以蕴含气运而言,却是以敬天祭天所用的天子信玺为最。
此时皇帝信玺在紫极大真人皇帝陛下的手中,天子信玺则在秦凌阁的手中。
秦凌阁正行走于沙盘之上,沿着昆仑玉京一路走到帝京,同时手中托举着天子信玺,以此为媒介,将部分龙气注入自己体内,以龙气增进修为。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捷径了,纵然无法与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相比,却也远胜常人。
如今的秦凌阁相比起在返真殿时,可谓修为大进,已经隐隐看到伪仙的门槛,虽然比不了李长歌,但这种速度也十分骇人。
不过这种捷径肯定有缺陷,说不定还会有隐患,根基不牢都是细枝末节了,就怕日后反噬,若非万不得已,秦凌阁不会如此修炼。
齐玄素就是个例子,他的境界修为提升最快,迎来的反噬也最早最可怕。
说到底,还是齐玄素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正常修炼已经追不上齐玄素的脚步,张月鹿就是明证,各路优秀接班人们不得不各显神通,争取以非正常途径迅速跻身仙人行列,好与齐玄素有一争之力。
只是秦凌阁此时眉头微皱,不断望向脚下的龙气流动,同时以空闲的左手掐算,看来进展并不顺利。
当听到秦衡华的脚步声,秦凌阁停下动作,转头望来。
当他看到来人是秦衡华时,不由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两人年岁相差不多,都是自小被养育宫中,自然十分熟悉,言谈之间十分随意,就是普通兄妹的样子。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秦衡华反问道,“当初你是亲王,我是公主,咱们两个平级,如今你连亲王的帽子都摘掉了,还不如我呢。搞得多神秘,要不是有事,我才懒得来。”
“永言有事找我?”秦凌阁想当然道。秦衡华一向不怎么关心这些大事,也不怪秦凌阁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妹夫,毕竟夫妻一体,只当是这个妹夫有事找他,又不好亲自来到秦家的禁地,只能让秦衡华走一趟。
秦衡华道:“就许他有事?我就不能有正事?”
秦凌阁无奈道:“好好好,说你的正事。”
秦衡华看了眼左右,并无旁人,那些宦官也没跟进来,这才轻声说道:“我见到齐大真人了,她说你的残魂在她手里。”
“什么?”秦凌阁猛地拔高了嗓音。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交易
秦凌阁之所以进展不顺利,就是因为神魂有缺。
也许有人要说了,齐玄素同样神魂有缺,也没见齐玄素有什么不顺,说晋升仙人就晋升仙人。那是因为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里多了一道属于姚横波的残魂,比齐玄素缺失的残魂还要强大,完全可以弥补齐玄素的不足。
也正是因为这道残魂,几乎让齐玄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秦凌阁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对于秦凌阁来说,五娘的出现就好像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所以秦凌阁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你说的是齐大真人,不是齐真人?哪个齐大真人?”
这还真不是废话,加上小殷,道门如今比较有名的真人中总共有四个姓齐的。
秦衡华说道:“是齐吾齐大真人,她从齐真人手中讨来了你的残魂,找到我给你传话,想要跟你做个交易。”
秦凌阁问道:“齐大真人想要什么?”
秦衡华道:“她想要齐玄素的残魂。”
秦凌阁并不意外:“看来齐大真人算准了我没有炼化齐玄素的残魂。”
说罢,秦凌阁取出一个小葫芦,上面贴着一道符箓,齐玄素的残魂就在里面。
秦凌阁难免好奇:“你怎么会认识齐大真人?”
秦衡华清了清嗓子:“在玉京的时候,我偶然认识了太微真人家的齐小殷……”
秦凌阁当然记得那个嘲讽自己的熊孩子,不由感慨道:“你可真是胳膊肘往外拐,那个熊孩子把我们秦李两家的面子扔到地上踩,你竟然能跟她做朋友。我知道了,是这个小殷介绍你认识了齐大真人,是不是?”
秦衡华点了点头。
秦凌阁终于问道:“齐大真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秦衡华道:“齐大真人说她在蓬莱池畔的太平客栈等你,仅限三天,过时不候。”
秦凌阁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齐大真人如此自信,这可是帝京城。”
因为秦凌阁一直专心炼化龙气,所以此时还不知道姚武的事情。
秦衡华狐疑道:“你该不会想强抢吧?”
秦凌阁摇了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其实是秦凌阁担心五娘玉石俱焚。以五娘的仙人修为,毁掉一缕残魂,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就算是皇帝亲自出手,能胜过五娘,恐怕也阻止不了五娘。
对于秦凌阁而言,那就是无可挽回了。就算把五娘挫骨扬灰,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大玄皇帝肯定不会杀五娘,最大的可能是劝降五娘,使其归顺朝廷。
这就是一位仙人的团结价值。
从大玄朝廷的角度出发,肯定是利大于弊。可是从秦凌阁个人角度出发,则是弊大于利。
如今的朝廷局势,其实很微妙。
接班人的问题始终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无论中外。
五代大掌教没有处理好,圣廷也没有处理好,朝廷这边同样有些波折。
大玄皇帝因为修为太高,没有子嗣,所以根据太后的意愿,立了一母同胞的幼弟辽王秦权骁为事实上的皇太弟。
不过辽王连续办砸了几件大事,五行山没有守住“心猿”,让齐玄素成功“定心猿”,云神洞天没有拿下“苍天”,又丢了“传国玺”,损兵折将,还被小殷用大毛笔羞辱。几件事下来,大玄皇帝对辽王大失所望,朝野之间也多有议论,甚至有了辽王望之不似人君的声音。
所以大玄皇帝开始考虑更换接班人的问题。
秦凌阁的呼声很高,以理学大祭酒程太渊为首的儒门之人都在给秦凌阁造势,希望出现一位偏向儒门的皇帝。
秦凌阁的优势很明显,除了儒门的支持之外,一是足够年轻,辽王就算上位,等到大玄皇帝飞升,也不过二十年左右的光景,秦凌阁却能有五十年以上的光景,这对朝廷的稳定十分有利。
再有就是,秦凌阁好歹没输过齐玄素,棋局是打平了,这么一对比,秦凌阁最起码比败给齐玄素两次的秦权骁要强得多。
最重要的一点,在同样年龄的前提下,秦凌阁的修为明显要高于秦权骁,无论是大掌教,还是大玄皇帝,都要免不了靠境界修为说话。
综合种种因素,大玄皇帝也松了口,将天子信玺交给秦凌阁,让他借助皇城大阵增进修为。
秦凌阁将其视作一种信号。
他不得不生出一些想法了,也必须生出一些想法了,谁又不想坐上那个位子呢?虽然大掌教才是第一道士,但第二道士同样是位高权重,算得上天下间的棋手之一了。
不过辽王还未彻底倒台,毕竟太后是支持辽王的,皇帝也要顾及太后的想法,辽王做了这么多年事实上的皇太弟,党羽遍布朝野,势力不小,同样不可小觑。
现在有些夺嫡的意思了,使得秦凌阁不能完全站在朝廷的立场上看待问题,更要从个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大祭酒程太渊曾与秦凌阁密语,待到秦凌阁成为仙人之日,便是皇帝彻底下定决心废掉辽王之时。
一个兄弟而已,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必然会以大局为重。
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如秦凌阁的修为重要,这是大事。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秦凌阁自己不出问题,儒门的三位大祭酒都会乐意看到他成为事实上的太子。
毁掉残魂,换一个五娘归顺朝廷,恐怕会让这场夺嫡之争平生变数,而且是不好的变数。
所以秦凌阁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决定履行交易,而不是动手强抢,且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辽王知道。
若是让辽王知道了,一定会横插一手,借机毁掉秦凌阁的残魂。就算辽王毁不掉残魂,事后也会在借着此事大做文章,以此攻击秦凌阁。
正所谓迟则生变,秦凌阁决定立刻去见五娘,完成交易之后,要求五娘立刻离开帝京,就当双方从来没有见过。
秦凌阁改头换面之后,与秦衡华一起来到蓬莱池畔的太平客栈。
五娘大感意外,她已经做好了被朝廷之人围攻的局面,却没想到秦衡华的效率这么高,秦凌阁来得如此之快。
别说三天,就连三个时辰都不用。
秦凌阁见到五娘之后,开门见山:“齐大真人,我同意交易,我只有一个要求,完成交易之后,请你立刻离开帝京,并且对这次交易保密。”
五娘怔了一下,随即说道:“这是自然,你不提我也要提,一定要保密,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最好不要有第四个人知道。至于离京的事情,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在这个是非之地久留。”
交易双方没有任何分歧,交易十分顺利。
互相验货之后,五娘拿到了齐玄素的残魂。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五娘脸色微变。
在她的感知中,大批黑衣人和青鸾卫正在向太平客栈靠拢。
五娘的第一怀疑对象自然是秦凌阁,手中出现“七禽五火扇”,准备拿下秦凌阁作为人质。
秦凌阁先是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也感知到了黑衣人和青鸾卫的到来,同样十分意外,随即反应过来:“是辽王,看来辽王在宣徽院中埋有棋子。”
秦衡华去司礼监旧址见秦凌阁的事情,没有瞒过辽王的眼线。
辽王的反应也十分迅速,虽然他不清楚秦凌阁到底要干什么,但通过秦凌阁改头换面的行为,认定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选择横插一手。
这也算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京
五娘之所以选择在蓬莱池畔,当然是有考量的。
帝京上空严禁飞行,不过蓬莱池畔的上空例外,这里是飞舟起降的港口,有一条专门的航线,往来不受阻碍。
五娘放弃了将秦凌阁拿下当人质的想法,用秦凌阁去威胁秦权骁,怕不是正中秦权骁下怀,若是秦权骁心狠一些,选择趁乱击杀秦凌阁,再把罪名栽赃给五娘,也有几分可行性。
所以五娘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直接从蓬莱池离开帝京。
五娘一走,秦权骁便没理由再把秦凌阁怎么样,总不能在道门的太平客栈公然杀人,他真敢这么干,就算皇帝想保他,怕是也保不住,更何况皇帝未必会保他。毕竟皇帝现在还离不开儒门,儒门的团结价值更在亲兄弟之上。
那么秦权骁只能尝试将五娘留下,以此作为证据,在朝堂上对秦凌阁发起攻击——不是秦权骁自不量力,而是秦权骁此时还不知道五娘的身份,自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一位仙人。
毕竟信息有滞后性,李长诗正在追击姚武,势要给敢来太平道地盘撒野的姚武一个深刻教训,还来不及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报给大玄朝廷。
秦权骁只知道李长诗正在追击姚武的事情,只当是全真道之人启衅,却不知道还有五娘这个漏网之鱼,趁乱混进了帝京城。
一众帝京禁军对上了五娘。
平心而论,这些禁军还算不俗,不乏天人修为,充当门面是足够了,天家皇室的底蕴还是深。
可惜他们遇到了五娘,就算五娘要顾及帝京的大阵,不能全力出手,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些人刚刚对上五娘,立刻惊觉不对。
虽然他们无法看透五娘的底细,但此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如天之高,如海之深。
这可不是高一个境界或者两个境界会有的感觉。
就凭他们,能拦得住吗?就算侥幸能够拦住,那么他们又能活下来几个?
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只怕谁先出手谁先死。
为首的禁军头领勋贵出身,正值壮年,修为不俗。
他越看五娘,就感觉自己在凝视深渊,整个人渐渐绷紧,屏气凝神。
五娘懒得多说废话,视一众禁军为无物。
所有禁军蓄势待发。
五娘继续升空。
下一刻,禁军们还是出手了,刹那之间,风雷之声大作。
他们都是黑衣人出身,皆是用刀,从拔刀到出刀,堪称是一气呵成,拔刀时无声无息,不显锋芒,出刀时却是锋芒毕露,几乎在瞬间绽放开来,让人难以预料,更是防不胜防。
就像无声之中平地起惊雷。
黑衣人的刀法是从沙场厮杀中磨砺出的刀法,在刹那惊雷之后,迅速回归朴实无华,气息内敛。
禁军首领整个人身上挟着一往无前的壮烈气势,就像正在沙场上奋勇冲杀的百战老卒,第一个冲杀到五娘面前。
五娘仅仅伸出一指,轻描淡写,指尖刚好抵住了禁军首领的刀尖。
然后这看似摧枯拉朽的一刀,便再也不能推进分毫距离。
递出生平最为巅峰的一刀之后,禁军首领的脸色骤然苍白,毫无血色,而一刀无功之后,更是脸色灰败,面露绝望之色。
不伤分毫。
他如何能不绝望?
这一刀一往无前,几乎没有退路可言。
然后就见五娘随手拍在禁军首领的胸口位置,禁军首领整个人浑身一震,化作一团火焰,迅速烧成灰烬,随风飘散。
仙人的一巴掌,打在同样是仙人的齐玄素脸上,可能只是留下两个掌印,外加打掉一颗牙齿,可打在寻常人的身上,却是难说。
这一幕,在一众帝京禁军看来,自然是触目惊心。
五娘一挥袖,投出一根从“七禽五火扇”上拔下的羽毛,飞羽快如飞剑,在空中跳跃辗转,速度极快,诡异难防。
一名禁军天人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被羽毛透体而过。
下一瞬间,羽毛又抹过了一名禁军的脖子,去势不停。
凡是被羽毛伤到之人,皆是化作火人,难逃被烧成灰烬的命运。
只要在羽毛的轨迹之上,无人能够幸免,不断有人化作飞灰。
若是平时,五娘还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可当下是什么时候?哪容得这些废话,唯有一条,拦路者死。
想来这些禁军敢于拦路,也早该明白是什么下场。
这些禁军本还想着人多势众,哪曾料到五娘如此不讲道理,自家统领只是一个照面,便尸骨无存,连横尸当场都谈不上,在死伤过半之后,其余人再也顾不得什么事后责罚,纷纷作鸟兽散。
五娘并未追击,只要这些人不来阻拦自己,她也不想多造杀孽。
不过如此一来,也引出了帝京城中的三位伪仙,一个李家人,一个儒门之人,一个黑衣人。
都说三位伪仙抵得上一个仙人,五娘再应对起来,可就不那么轻松了。
五娘跟在澹台云身边,也略懂拳脚,一拳打出,拳劲立时将面前的天地元气全部挤压出去,使其成为一片真空,拳劲震荡虚空,笼罩三人。
仅凭一个伪仙,自然难以抵挡,不过两人联手还是将五娘的这一拳化解于无形。毕竟五娘也不是正统人仙,甚至无法破解澹台云留下的谜题,也不能与澹台震霄相提并论。
趁此时机,李家人出现在五娘的身后,手中长剑刺向五娘的后心。
五娘手中出现“七禽五火扇”,以扇作刀,迎上这一剑。毕竟是仙物,李家人手中长剑竟然不堪一击,一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但每一块碎片都没有乱飞,而是携带足以洞穿天人护体罡气的凌厉劲力向五娘全身攒射!
五娘却是不闪不避,任由这些碎片落在自己身上,直接被周身火气融化,五娘自是毫发无损,就连衣衫也没有损伤分毫。
下一刻,人影骤分骤合。
儒门之人化解拳劲之后,一尺打出,带出呼啸的罡风声响,看似简单直接的一击,却是正宗儒门浩然气。
黑衣人双刀并出,漫天都是刀影,层层叠叠,身形随即在刀光中隐去,只见得重重刀影浑圆中锋锐隐现,仿佛狂澜般席卷向五娘。
五娘又是一拳击出,只闻如同雷鸣的爆裂声依次从她的指、腕、肘、肩膀处的关节中响起,晶莹如玉的拳头以极小的幅度疯狂震颤,以至于出现重重残影,陡然又归于一处,正面迎上儒门之人的戒尺,完全是靠着仙人修为以力破巧,任凭儒门之人如何虚实变化,只管一拳去,将儒门之人从正面击退。
紧着她以手中“七禽五火扇”一扫,携带振衣之声,又勘破漫天刀光虚实正中黑衣人的双刀。漫天的刀光顿时一收,黑衣人勉强握住了手中双刀,却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横流。反观五娘,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高下立判。
五娘击退三位伪仙之后,自是不会纠缠,继续脱离帝京大阵的覆盖范围,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继续拖下去,只会逐渐陷入到被围攻的境地之中,万一把大玄皇帝也招来,那就很难挽回了。
不过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五娘这么想的时候,从皇城方向飞出一把长剑,势若长虹,迅如雷霆,直奔五娘而来。
正是大玄皇帝四件仙物之一的“太阿剑”。
五娘吃了一惊,不幸的是大玄皇帝还是出手了,幸运的是大玄皇帝没有完全出手,只是飞剑。
谁说长剑就不能当飞剑用?
眼见着避无可避,五娘拼着硬挨这一剑,被剑气撕裂了半个身子,终于脱离了帝京大阵的范围,化作一溜火光直奔东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剑秀山
剑秀山的入口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两旁峭壁耸立,似是被利剑劈砍凿出,两方崖壁与一线小径形成了一线天的景观,将天光挤成窄窄一线,使得山道之上晦暗莫名,甚至有些地方昏暗如黑夜。
羊肠小径昏暗阴凉,两旁没有护栏,看似只是寻常,实则阵法森严,若无“剑秀山主禾人”的令牌,便是姚家人也进不得此地。若是贸然进入,两侧峭壁便会合拢,不留半点缝隙,将来人生生挤死。
姚裴手持令牌,轻车熟路,沿着小径前行,前方天光乍泄,豁然开朗,两边青翠一片,脚下道路逐渐平缓开阔,四周除了高大树木之外,寂寂无声。
拾阶而上,青木夹道,冷风习习,到了山腰位置,这里竟是有一方静湖,湖面平滑如明镜,只是在轻风拂过的时候,才会略起微澜,似是美人蹙眉。
整个湖畔不见半点人迹,也不曾修筑码头停泊小舟。与一条自山上而来的小河相连,河水静如不流,倒碧凝云,若将此山比作美人,这河水便是女子发髻上吹落下来的一条晶莹发带。
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别有洞天。
只见原本笔直的峭壁上,忽然凹陷出一个巨大弧度,形成了一个开口极大、纵深极浅、似洞非洞的存在,占地大约一亩左右。
此地三面环山,唯有一边面向悬崖峭壁,与上山的石径相邻。其中种植有茂盛翠竹,风起则起竹涛响,而在竹林的掩映之中,则是一座清幽古雅的二层竹楼。
当姚裴来时,从竹楼中走出一人,拦住姚裴去路。
只见此人须发皆白,一派得道全真的模样,仙风道骨,正是此地的守山人姚耳。
如此一来,姚家八老便算是全了:姚令、姚懿、姚耳、姚散、姚司、姚武、姚柳、姚齐。
不过姚懿、姚散、姚司、姚齐是七代弟子,姚令、姚耳、姚武、姚柳是六代弟子,并非同辈中人。其中姚齐就是姚七,也就是七娘,她在家族辈分上又要高出一辈。
姚裴面对姚耳,只是点了点头,又取出牌子递了上去。
这倒不是姚裴倨傲,只是她现在见谁都是这个样子,哪怕地师也不例外。
姚耳确认了令牌,一挥手,放姚裴进去了。
可见地师对灵山洞天和剑秀山的重视,分别派了两位姚家核心成员镇守。姚柳就是灵山洞天的守山人,只是运气不太好,别说查验牌子了,直接被齐玄素和齐教瑶联手打杀了,只是死而不僵,又被地师复活,都是后话了。
姚裴谢过,继续前行。
姚耳回了竹楼之中。
过了这里,山路又变得狭窄起来,小河在内,山路在外,几乎是悬在半山腰上,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漆黑如深渊,深不可测。
此地禁止飞行,若是掉落下去,除非是伪仙修为,否则便要万劫不复。哪怕是伪仙修为,也要吃好些苦头,不知被传送到何种地方。
剑秀山可谓是步步杀机,守备森严。
又走出二百余丈,隐隐传来瀑布声响,转过山壁之后,眼前倏尔一亮,只见一道瀑布如白龙倒挂,飞流百尺,冲刷出一个水潭,小河的源头便是由此而来,山路则是直直往瀑布而去,瀑布又连接了忘剑峰上的洗剑池。
姚裴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瀑布之中。
瀑布如门帘,在其后是一个高阔洞穴,其中有了明显的开凿痕迹。
姚裴继续走了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忽见前面透出光亮,再走一阵,便是阳光耀眼,当姚裴终于走出洞穴时,却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此地四面环山,朔风不至,繁花似锦,绚丽异常。
继续往前走了大概二里左右,见得一个村镇,便是当年造物工程的所在。不过不同于幽冥谷中的巫教风格,这里是纯粹的道门风格。
姚裴没进村子,而是绕过村子继续往上行去,中途还路过一座紧贴崖壁修建的藏书楼。
其中包罗万象,一楼都是经史子集之类的经典,二楼书架上的藏书皆是关于三教神通,并非经过玄圣删改后的版本,而是最初版本。
世家子弟们各有所长,秦凌阁可以在皇城大阵中修炼,张月鹿可以在镇魔台上修炼,姚家子弟便可以在此书楼中修炼。
不过姚裴今天不是来修炼的,她要去忘剑峰。
忘剑峰是造物工程核心所在,也曾是玄圣避世隐居之所。
姚裴的目的地便是这里,她先前受齐玄素所托,往剑秀山忘剑峰一行,关于这件事,就连齐玄素本人都已经遗忘了。
姚裴当然没有忘。
她之所以答应齐玄素的请求,不是因为她和齐玄素的感情多么深厚,也不是因为她天生叛逆,只是一个出于理性的选择。
如今的姚裴号称忘情,也的确不会受到太多情感因素的困扰。
姚裴作为姚家的核心成员之一,也许不能知晓地师的通篇谋划,但肯定比外人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正如张月鹿不认可天师,清微真人不认可国师,姚裴也不那么认可地师。
虽然姚司口口声声说着姚家大兴,但于公而言,地师的行为首先是对道门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于私而言,姚裴也不觉得对自己是什么好事。
当年指洛水发誓之人,纵然夺得了天下,得逞一时,最终也难逃子孙后代被屠戮殆尽的下场。
一饮一啄岂非天定?
姚裴认为,姚家纵然得逞一时,也不能长远,地师发动宫变,必然是遗祸子孙之举。日后一旦有人拨乱反正,必然要清算整个姚家,怕不是要将姚家连根拔起,从此在道门除名。
姚裴也有几分识人之能,她观地师,恐怕不是为子孙后代计之人,而是那种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之人。
换而言之,地师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地师今天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牺牲道门,那么地师明天是否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姚家?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这符合姚裴的利益吗?
恐怕这不符合姚裴的利益。
再有,如果说姚裴之前还有几分犹豫,那么齐玄素被控制之后,姚裴反而下定了决心。
若是地师果真取代了齐玄素,姚裴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两人可是岁数相仿,不存在什么新老传承,结果还是齐玄素做大掌教,她还是靠边站,这有什么区别?
百年之期一到,齐玄素该飞升的时候,姚裴也该飞升了,更不必说姚裴上面还有一个姚懿,地师之位也要等上几十年。
姚裴这辈子也上不了位。
当初在万象道宫上宫进修的时候,姚裴还未像今日这般忘情如此之深,也曾跟齐玄素说起过她的理念,可见姚裴还是有慨然天下之志。
七代大掌教在位的时候,虽然用齐玄素取代了她,但对于姚裴来说,一个名正言顺的地师之位还是十拿九稳,基本没有太大疑问,毕竟她不仅是姚家子女,还是大掌教的外甥女。
关键就在于“名正言顺”四个字,正常上位的副掌教大真人仍旧是道门领袖之一,同样可以影响道门决策,引领道门方向,甚至在自己的辖境,可以自行制定政策,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可如今呢,姚家成了叛逆,就算她还能上位地师,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非正常上位。而且等她上位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该清算的时候,前人作孽,孽债却要应在她的头上。
一来二去,本该到手的地师之位还是地师之位,并没有变成大掌教尊位,却从正常继承变成了造反上位,她不但没有得到更多,反而失去了大义法理名分。
别说什么姚家千秋万代,除非能把张家、秦家、李家连根拔起,否则这三家作为道门的原始股东肯定要拨乱反正,进行清算。
哪怕是一劫仙人,也敌不过这三家联手。
更大的可能是,地师得偿所愿之后,飞升离世,把烂摊子丢给后人,让后人偿付代价。
顾全大局不在大局里,不惜代价在代价里。
那么姚裴便不得不反了。
第一百九十章 忘剑峰
忘剑峰上有一棵十分突兀的枯死梨树。
据说玄圣年轻时曾于树下悟道,面向云海,横剑膝上,兴起之时,便拔剑而斩,剑气所及,浩大云海被割裂出一道道纵横沟壑,云气翻滚不休,蔚为壮观。
所以这棵梨树被保留了下来,直至今日。
忘剑峰其实占地很大,在东南方向有一方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池,占地近百亩,先前所见的瀑布便是发源于此。
这也是停靠飞舟的港口,当年造物工程搬迁至此,那么多的物资,总不能从羊肠小道运送上来,还是要靠飞舟。
不过这个港口常年封闭,必须地师亲自下令,才能开启此处港口,进行飞舟起降。
在梨树和洗剑池之间,有一座类似道宫的建筑,这便是姚裴此行的目的地。
当年姚祖炼制了六件得意造物,除了三枚“长生石之心”,分别是帝柳种子、青铜面具、以及“灵山洛书”。
其实除了给李家的第二枚“长生石之心”,剩下五件造物都在地师的掌握之中,地师面具就不必说了,一直戴在脸上,帝柳种在鬼国洞天之中,挪不走也丢不掉。第三枚“长生石之心”和“灵山洛书”看似十分大方地给了齐玄素,结果连同齐玄素本人一起回到了地师的手中。
还剩下最后一件关键造物,那就是第一枚“长生石之心”。
这算是一个样品,也是造物工程的阶段性总结,向玄圣报喜的时候,不仅给要呈送玄圣,其他道门高层也看过,东皇正是看了这枚“长生石之心”,才萌生了请姚祖炼制第二枚“长生石之心”的念头。
这枚“长生石之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一直对外宣称这枚“长生石之心”被存放在化生堂中,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其实被地师放在了剑秀山中。
时至今日,剑秀山几乎成了地师的自留地,放在这里自然是更为安全,哪怕是化生堂的掌堂真人,也不能随便来到剑秀山,哪怕是大掌教想要“长生石之心”,也得先问过了地师。
齐玄素很早之前就开始打这枚“长生石之心”的主意,只是化生堂的掌堂真人徐大成明确表示了化生堂没有“长生石之心”之后,他才转而请求大掌教从紫霄宫那里讨来了陈书华的“长生石”。
不过齐玄素一直没有放弃对第一枚“长生石之心”的窥伺,当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体内的“长生石之心”恐怕是个祸根,与李长歌的“长生石之心”比较,最开始似乎并无不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解锁了大巫神通,最大的不同便是大巫神通。
齐玄素担心成也大巫,败也大巫。以大巫而起,以大巫而落。灵山洞天的经历又明确告诉齐玄素,没了“长生石之心”会死,所以齐玄素就生出以心易心的想法。
用第一枚“长生石之心”换掉现在的第三枚“长生石之心”。
齐玄素思来想去,认为有可能进入剑秀山并接触到第一枚“长生石之心”的人只有七娘和姚裴两人,不过鉴于七娘曾经有进入灵山洞天盗窃的前科,恐怕要受些限制。唯一不受限制的只有姚裴。
毕竟姚裴过往清白,一直都很安分守己,又是姚家内定的第三代领袖,没道理会防备她。
当时齐玄素说是许诺,其实更像是画了个大饼,说他日后可以帮姚裴解除血脉中的疯狂,姚裴也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其实姚裴自有思量,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木讷,齐玄素能否帮她解除疯狂,她也不那么在意,不过她不介意吃下这个画饼,与齐玄素联手。
还是那句话,姚裴没有那么淡泊名利——淡泊名利的人也不会伙同齐玄素夜闯天水一心楼,只是修炼“太上忘情经”日深让姚裴看起来像是一块木头,反而会给人一种姚裴好像无欲无求的错觉。
说到底,姚裴还是有所求的,而且姚裴的利益与地师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地师的利益会严重损害到姚裴的利益,这才是姚裴愿意帮助齐玄素的根本原因。
至于齐玄素的画饼,也就是骗骗小殷这个级别,还有概率失败,根本糊弄不了道门三秀。
姚裴高举“剑秀山主人”的印章,足有十丈之高的道宫大门缓缓开启,内里一片黑暗。
姚裴迟疑了一下,沿着台阶走入道宫的大门。
这是姚裴第一次进入此地,据说此地是姚祖亲自修建,里面暗藏玄机。
至于是怎样的玄机,姚裴并不清楚。
就在姚裴走进道宫的一瞬间,道宫大门自行关闭,彻底断绝了姚裴的退路。
道宫内生出幽微的光亮,勉强在深沉的黑暗中照出一条黯淡的前路。
姚裴的脸色凝重几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道宫中果然暗藏玄机。姚裴发现自己的修为正在衰退,从造化阶段的天人跌落至无量阶段,又从无量阶段跌落至逍遥阶段,这还不止,归真阶段、玉虚阶段、昆仑阶段,一路下降,最后就连先天之人都不是了,直接变回一个凡人。
坏消息是,随着修为的衰退,“太上忘情经”失效了,各种情感如潮水一般涌来。
好消息是,姚裴的大巫血脉也没能幸免,同样被道宫压制了,哪怕失去了“太上忘情经”的压制效果,也没有陷入疯狂之中。
这种状态的姚裴,就连姚裴自己都感到陌生。
没有修为,没有血脉,就连须弥物都打不开,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姚裴能开启须弥物,里面的半仙物也用不了一点。
现在姚裴手里只有“剑秀山主人”印章。
别无他法,姚裴只能硬着头皮往道宫内部走去。
不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还是故意如此设计,道宫里的光源已经熄灭大半,只剩下一些幽微的光亮,只能勉强照出一些模糊轮廓,使得此地的黑暗没有那么单调。
就算姚裴没有失去修为,也无法看穿这里的黑暗,更不说如今的姚裴已经没有修为,若是贸然离开这些幽微光亮,进入黑暗之中,就跟一个盲人没什么区别。
姚裴只能沿着光亮前行。
很快,姚裴来到一道石门前,石门上有一个掌印,姚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往掌印上一按,石门随即轰隆开启。
石门后一片黑暗,就连那点幽微的光亮都已经熄灭。
正当姚裴犹豫不定的时候,黑暗中亮起两点红光,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这是一个机关傀儡,大约丈余之高,头顶几乎触及天花板,通体由金铁制成,像极了古代全身披甲的武将,那两点红光正是来自其双眼位置。
如果姚裴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天机堂独立研发的“黄巾力士”机关傀儡,既有机关术的应用,又有符箓神力的加持,力大无穷,战力堪比天人,除了贵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造价高达一万三千太平钱,这还不包含日常维护和驱动的费用。
这是姚裴看到机关傀儡后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最后一个念头。
机关傀儡双眼中的红光扫过姚裴,随即发出类似鸣镝的尖锐声音,紧接着肩、肘、膝、踝、颈、脊椎、天灵等位置喷出白色的蒸汽,挥动比姚裴脑袋还大的拳头,直直打出。
劲如崩弓,发如炸雷!
已经变成凡人的姚裴自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被这一拳打得胸口塌陷,心脏破碎,脊椎断裂。
姚裴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好像羽毛一样飞上天,接着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