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伏兵难知之间
大掌教和齐教正互为掎角之势,大掌教仍旧保持与地师面对面,齐教正却是悄然移动到了地师的侧面。
地师视若无睹,说道:“齐玄素与人争斗,能不亲自出手便不出手,更喜欢由他人代劳,比如三大阴物、何罗神等等。我认为,齐玄素的这个习惯应是传承自我。”
大掌教不曾言语,手中出现四件仙物之一的“顺天剑”,剑气凛然,直逼地师而去。
不过这只是声东击西,大掌教拔剑是吸引地师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来自齐教正,两人多年的默契使得两人不必提前交流也能完成这次配合。
地师的目光锁定在大掌教身上,果真没有去看齐教正,不过不看并不意味着地师没有察觉。
地师头也不回,以左手往下虚按:“伏兵于难知之间百万数。”
话音落下,一个高大身影破土而出,横于地师和齐教正之间。
“帝释天”!
当年古阁皂道盛极一时,除了修建鬼国洞天之外,还提出了大名鼎鼎的“八部众”计划,也就是后来道门造物工程的前身。
在“八部众”计划之中,其核心精华正是号称人造神灵的“帝释天”,是众神之首领,仙人修为,需要剑秀山的甲等权限才能启用。
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大掌教才有权力开启这个造物的最高成就。
只是权力不存在真空,当权力出现真空时,必然会有另外的存在去填补空白。
六代大掌教飞升之后,大掌教尊位空悬时,属于大掌教的权力必然会受到侵蚀,由其他人来填补这方面的空白。
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和三师瓜分了大掌教的权柄,填补了这部分空白。
姜大真人飞升之后,将这部分权力还给了大掌教,三师却是没有飞升。
剑秀山方面,造物本就是全真道的权力范围,大掌教下令启用造物也是通过全真道来具体执行。这就使得作为全真道首领的地师代行这部分大掌教权柄。
哪怕大掌教升座之后,地师也未交接这部分权柄。大掌教考虑到地师快要飞升,便不曾过分催促,只等地师飞升,自然完成集权,也包括天师和国师手中的部分权柄。
“帝释天”的面容刚毅,表情漠然。
从体型大小而言,他顶多就是身材魁梧,还在常人的范畴之内,远远谈不上庞大,更无法与万师傅相提并论,可他所带来的压迫却远在万师傅之上。
“帝释天”现世之后,齐教正只觉得心中悸动难止,他是仙人,脱胎换骨,明心见性,本不该如此,立时明白这并非自己本身产生的惧意,而是外在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惧意,十分霸道。
此乃“帝释天”与生俱来的神通,名为“大恐怖”,取自“生死间有大恐怖”的说法。
虽然齐教正是仙人,但在不防之下,还是着了道,思绪有了片刻的恍惚和凝滞。
趁此时机,“帝释天”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出,不但势大力沉,而且快如惊雷,这一拳打实之后,劲力顿时如海啸山崩一般爆发开来,齐教正并非人仙,自是无法整面硬拼,只得一退再退。
“帝释天”毫不客气,大步追击,每一步踏下,都带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引起一阵地动山摇。
齐教正深知此时不是与“帝释天”缠斗的时候,不曾犹豫,直接用出地仙先天五太中的“太极金图”。
“太极金图”号称先天五太中防御第一,关键不在于硬碰硬,而在于转移和化解,就如太极一般,阴阳转换,消劲卸力,以柔克刚。
齐教正用出第一重“太极金图”后,“帝释天”位于阳位之上,随即太极图转动,阴阳互易,直接将“帝释天”转移至阴位上。
只见得“帝释天”瞬间从大殿中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大掌教亲军所布大阵之中。
甲子灵官虽然不知殿内具体情形,但也知道出现了变故,当即一声令下,大阵启动。
灵官们所持的黑旗化作黑云,在上空衍变出一方森严雷池。
雷法号称万法之尊,诸法第一,最是适配大掌教的身份。
只见山谷上方浮现出巨大漩涡,其中紫雷涌动,甚是骇人。
下一刻,天雷轰然落下。
几乎同时,“帝释天”向上狠狠击出一拳,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双方相持片刻之后,天雷轰然炸开,扩散开来的雷光将整个山谷变成白茫茫一片。
蔚为壮观。
待到雷光散去,“帝释天”的身形再次出现,只有出拳的右手漆黑一片,布满雷痕,其他地方却是毫发无伤。
不得不说,“帝释天”的厉害有些出乎甲子灵官的意料之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道门的最高造物结晶。
紧接着又有九道天雷穿破黑色天幕,自雷池降下。
每一道天雷都有成人手臂粗细,几乎眨眼之间便将“帝释天”笼罩在当中,仿佛是一座天雷牢笼。
“帝释天”直接以双手握住两根紫色雷柱,触碰之下,泛起一阵絮乱的网状焰光,“帝释天”却无动于衷,直接将其向两边扯弯撕开。
甲子灵官继续催动大阵。
雷池之中间歇不停地生出雷电,在黑云中不断游走。
甲子灵官的阵眼与丁卯灵官的阵眼完成了一次位置对调。
所有游走雷霆瞬间汇聚一处,化作一道有合抱之木粗细的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天透地而至,割裂天幕,瞬间照亮整个天地,然后降落在“帝释天”的头顶。
一时间,不见天地,唯有煌煌威严的无边紫光,彻底淹没了“帝释天”的身形。
几乎就在同时,“帝释天”的身上绽放出无数金光,便是重重雷光也不能完全遮盖,接着“帝释天”的身形瞬间暴涨至三丈之高,通体上下金光璀璨,好似一尊金身神明。
一股庄严浩瀚的凌然神威弥漫开来,哪怕是在汹涌雷光的冲刷下,仍旧可以清晰看到在“帝释天”的体表逐渐凝结成一层将“帝释天”上下全部包裹起来的金色重甲,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金光滚边,辉煌灿烂。又有无数金光散落于它的身后,如一道琥珀黄玉凝就的华美披风,煌煌如神将下凡尘。
当年徐祖在炼制“帝释天”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僵尸一类的存在被许多法术天然克制,尤其是雷法这等至阳至刚之法。
想要抵御雷法,无非是两种办法,一则是人仙气血,二则就是神力加身。
可人仙气血是生之极致,僵尸却是死之极致,故而僵尸和人仙气血乃是绝对两不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先废其一,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神力加身。
于是徐祖将自己的两尊化身融入“帝释天”的体内,使得“帝释天”并非纯粹的阴物,而是充斥神力的半个神灵,已经铸就部分神道金身,只是没有神国。
在金甲成型之后,“帝释天”周身的金光粘稠厚重如水银,紫色的雷光落在金甲之上,不能伤及金甲分毫,电浆好似水银泻地,四散激射,又化作无数网状光焰四散游走,直至消散。
紧接着,“帝释天”双手一分,被流溢金光包裹的巨大手掌强行分开紫色雷柱,仿佛雷神降世。
虽然天雷克制阴物,但是神力铸就的金甲将天雷与阴物完全隔绝开来,天雷非但不能伤及阴物,反而要被神力抵消化解。
换而言之,有了神力金甲的护佑,“帝释天”便可不受限制地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剑开天
其实齐教正的思路很清晰,能不能消灭“帝释天”都是细枝末节,关键在于地师。
无论是大掌教,还是他,单独对上地师,恐怕都不是对手,两人联手,则有很大取胜把握。
地师见齐教正送走了“帝释天”,也不吃惊,甚至态度轻蔑:“如果是姜合道在此,那么还真有些棘手。只可惜,你刚刚跻身仙人不久,漫说与姜合道相比,便是比起兰合虚、张气寒等人也多有不如,如何是我的对手?”
齐教正不为所动,虽然地师积威甚重,但在这等关键时刻,还是奋起出手。
大掌教自然不会让齐教正孤军奋战,同时出剑。
地师仍旧稳稳站在祭坛之上,轻轻抖衣,“阴阳仙衣”上不断游走的十三道阴影随之脱离了仙衣,化作十三名黑影剑士,围绕地师布下“太阴剑阵”。
地师再一挥袖,这座“太阴剑阵”便凭空挪移,将齐教正团团围住。
虽然两人同为仙人修为,但差距太大,齐教正只是初入仙人境界,刚刚结束脱胎换骨不久,而地师则是准一劫仙人的极致,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几乎相差了一整个境界。在此等差距之下,纵然不是地师亲自主持“太阴剑阵”,齐教正也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严阵以待。
地师本尊则对上了大掌教。
若论修为,大掌教当然要在齐教正之上。
一是大掌教跻身仙人更在齐教正之前,二是大掌教资质远胜于齐教正,当初大掌教是故意压制境界,夯实根基,而齐教正则是借助外物之力,强行将自身修为推升至仙人境界,如此一来便有了高下之分。
虽然大掌教较之姜大真人还有差距,但丝毫不逊于兰大真人、张大真人这些老牌仙人。
面对大掌教劈下的一剑,地师的身前凝聚成一道石墙,哪怕是仙剑之利,不能劈开石墙分毫。
此乃“玄黄石甲”的变种,倒也不必局限于甲胄,城墙即是城池之甲胄。
地师又伸手一指,一线阴影横掠而出,正是“影罡解离神刃”。
齐玄素会的,地师自然也会。
地师说齐玄素的传承得自于她,可不是夸大其词。
或者说,齐玄素才是得了地师真传之人。
因为齐玄素在达尊地区的光辉战绩,大掌教对于这些大巫神通也略有所知,自是不敢正面硬接,闪身让开。
此处大殿乃是整个五行洞天的核心所在,从开明六巫时代就开始加固此地,道门接管之后,继续以各种阵法和符箓进行加持,日积月累下来,早就不能以常理论之。
无物不斩的“影罡解离神刃”竟是没能把此处大殿拦腰斩断,只是在墙壁和巨柱上留下了一线痕迹。
“玄圣创典,素王述训。圣人之通,智过于苌宏,勇服于孟贲,然而勇力不闻,伎巧不知,专行教道,以成‘素王’。”
一道涟漪以大掌教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好似一道平平镜面,所过之处,所有事物随之扭曲。
大掌教五指虚握,好似握着什么东西,却又空空如也,随着话音落下,多了一个剑柄。
有柄无剑,正是“素王”。
虽然大掌教的境界修为不如地师,但仅凭“素王”也能扭转局势,地师稍有不慎,便会重伤甚至殒命于剑下,这就是三大仙剑的含金量。
大掌教缓缓举起无形之剑,其势之大,便是仙人之力,也难以完美驾驭,如手抬重物。
大掌教沉声道:“为天地立心。”
刹那间有异象生出。
大殿之中满室红光。
大掌教一剑斩落。
此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人心以安四乡,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内,无不宾服。
地师面前的“玄黄石甲”直接化作齑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大掌教的脸色极为凝重,再次举剑,动作迟缓,似乎每个动作都牵动了此方天地。
“为生民立命!”
四面八方,皆有虚无缥缈的光彩往大掌教手中的无形之剑涌去。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曰“道”,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如今天下,道门最是当得起一个“大”字。
大掌教代表道门,便是奉天承运,如此方能动用“素王”。
昆仑是万山之祖,三大龙脉皆是起源于昆仑,大掌教身在昆仑,代表道门,奉天承运,手持“素王”,携三大龙脉之势,可谓是举世无敌。
这便是大掌教敢于直面地师的底气所在。
有巨剑之锋,如横山之岭,自天外而来。
长不知几百里,宽不知几十里,以无形入有相,山外大阵,山中诸人,此剑之前,皆为虚妄,无形之剑掠过,不伤分毫,不滞半分。
无形之剑所过之处,分明无相无形,却好似有阴影掠过。
天地之间明暗转化,好似潮起潮落。
唯到地师面前之时,剑锋化作真实,势大势重,无坚不摧。
地师尖啸一声,将困住齐教正的“太阴剑阵”拉回到身边。
剑锋所过之处,无数阴影灰飞烟灭,龙气如潮,每一次漫涌,都有一道道阴森剑影如冰雪消融,化作乌有。
只是阴影死而不绝,在不断消亡的过程之中,又不断重组再生,在祭坛的加持之下,一方“太阴剑阵”始终不曾真正毁去。
明晦二色反复替换,不断相互消磨抵消,使得大殿之中处于一种日夜轮转的诡异景象之中。
终于还是大掌教更胜一筹。
祭坛周围的灵山十巫雕像上先是出现细微裂痕,继而这些裂痕连接成片,遍布雕像上下每一个角落,最终十座雕像接连炸裂,化作齑粉。
“太阴剑阵”全面溃败。
地师再也不能死守祭坛,不得不闪身让开。
无形剑锋落下,这座由巫阳建造的祭坛被劈成两半。
五行大阵的运转随之陷入凝滞,五行洞天的封锁正在解除。
在昆仑对付大掌教,就像在帝京对付大玄皇帝,地利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不过这一剑的消耗也是极大,哪怕大掌教的仙人修为,也是难以为继,不得不暂缓片刻。
地师右手仍旧抓着龙珠,因为没了五行大阵的封锁,左手撕开一道阴阳缝隙,直通鬼国洞天。
一瞬间,鬼国洞天与此处大殿有了某种重合,空间延展,使得大殿变为更为高远空旷,穹顶似有天高,地面似有地广。
下一刻,先是一个庞大身躯从裂缝中挤了出来,仿佛擎天巨灵,皮肤上生了无数眼睛和嘴巴,不断流淌出黄褐色的浓水,喷吐尸气,洒落血雨。
紧随之后是一个十余丈之高的黑影,周身上下混沌一片,就像用墨水在白纸上涂抹了一个人形,全身上下睁开无数眼睛,密密麻麻,其中射出道道邪光。
最后一道身影最小,通体雪白,只剩下森森白骨。在其脖子上挂了一串流珠,由一颗颗人头大小的骷髅串成,共十二颗,每颗骷髅的双眼位置跳跃着幽幽蓝火,让人一见怵目。
这当然不是三大阴物的本意,无奈由不得他们,在地师的操纵下,三大阴物逐渐重合,最终合为一体。
“万尸大力尊”表面的肌肤开始愈合,变得平整坚韧,唯一剩下的是无数眼睛,与“幽冥九阴尊”的眼睛有了某种重合,漆黑幽深,诡异无常。与此同时,又在某些部位,生出了骨甲和骨刺,好似披坚带甲的阴界神灵。
三大阴物不管大掌教,直接伸手抓住了刚刚脱困的齐教正。
不过齐教正却是不顾自身安危,再次使用了第二重“太极金图”,没有用来防御,仍旧是挪移,这次的目标变成了大掌教,意图将大掌教挪移出去。
只要大掌教返回玉京,地师就败局已定。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天当立
先天五太本质上是对于天道规则的理解和运用,等闲无法影响或者改变。
除了绝对的力量,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域外天魔。
因为域外天魔以世界碎片为食,自成一方世界,甚至拥有部分天道雏形,虽然无法直接抗衡人间天道,但影响篡改先天五太并不算难。
地师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在太极图成形的同时,地师以天魔气息扭曲了太极图的屏障,整个人如同一道阴影掠过,出现在大掌教的身边。
地师选择的时机十分巧妙,齐教正此时已经无法终止“太极金图”的发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极图开始运转,阴阳易位,将大掌教和地师挪移了出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齐教正还是有几分侥幸,就算大掌教和地师一起回到了玉京,也是地师败局已定。不管怎么说,大掌教还有“玲珑宝冠”护体,纵然地师修为更高,想要害大掌教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当太极图运转完毕,大掌教和地师并未出现在陆吾居处,而是出现在了昆仑洞天。
大掌教主动拉开与地师的距离。
地师笑了笑:“大掌教想不明白?齐玄素既然跟你说了‘黄天’的事情,也一定说了我在暗中培育天魔之子的事情。大掌教就不好奇,这个天魔之子在什么地方?”
大掌教并不言语,深吸一口气,头上的“玲珑宝冠”化作“玲珑塔”,旋转升空,并且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座三十三层的玄黄宝塔,高悬于大掌教的头顶,垂落道道玄黄之气,仿佛帷帐,将大掌教护在其中。
地师继续说道:“我对大掌教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现在同样可以明确告诉大掌教,齐玄素没有骗你,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对我的指控也并非毫无凭据。大掌教如今可是悔不听齐玄素之言?”
大掌教并没有因为地师的言语攻势而乱心,反问道:“我当然好奇,这个天魔之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地师如小殷一般拍了拍肚子:“在这里。”
大掌教不由一怔:“你把天魔之子……吃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大掌教还是忍不住想道:小殷这家伙若是长歪了,走偏了,老了之后大概就是地师现在的样子,修为通天,神通盖世,没几个人是对手,偏偏还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干,发起疯来搅个天翻地覆。
现在小殷尚小,还有几分可爱,真到了地师这一步,就只剩bsp;就拿天魔之子来说,换成跟地师旗鼓相当的天师、国师,绝不敢就这么把天魔之力容纳于自己体内,也就只有地师这种疯人敢想敢干,又天赋异禀,还偏偏干成了。
想到此处,大掌教也是不免叹息一声。
事到如今,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无论谁胜谁败,他为了弥合道门分裂而做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道门必然迎来新一轮的分裂。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地师冷冷笑道,“佛门三大士胆小如鼠,孕育什么天魔之子?到头来一事无成,天魔之力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好。有这天魔之力,我才能篡改先天五太,让大掌教有家难回。”
大掌教并不介意与地师说些闲话,争取恢复的时间,这就是“素王”的坏处了,威力大则大矣,消耗也大,总共四剑,直追四重先天五太。
“地师真是好手段。”大掌教说道,“可地师想过没有,杀我容易,就算杀了我,你也不能掌握道门,反而不容于道门,除了飞升之外,再无其他路可走。”
地师道:“大掌教,你想拖延时间么?”
大掌教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地师淡淡道:“不急,我也准备完毕了。”
话音落下,地师右手中一直抓着的龙珠缓缓升空。
地师只是吃了天魔之子,可没有把“黄天”吃了。
随着“龙珠”解禁,“黄天”脱困而出,开始在此方天地肆虐。
一瞬间,整个天地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土黄颜色。
上方天空风涌云动,无数仿佛黄泉瘴气一般的云层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层层累叠有百丈之厚,遮天蔽日。
下方大地“黄沙”茫茫,将此地的青绿之色被一扫而空,仿佛来到了九幽之下的黄泉之地。
已经看不到地师的身影,只能听到地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大掌教只是紧守“玲珑塔”,任凭黄气漫卷,“玲珑塔”岿然不动,好似一盏孤灯,忽明忽暗。
可地师的手段远远不止于此,她吞噬了天魔之子,掌握了天魔之力,若论对域外天魔的操纵,不知胜过齐玄素多少。
“黄天”并无实体,更像是某种意象。
当“黄天”席卷天地的时候,那种伟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见得天已经“黄”透了,同时不停地闪烁,远处有好似闷雷的声音传来。
昆仑洞天中的群山就像面团一样被一下子压扁了,又像是在高温下融化的硬糖。
大地隆起,不断有新的山出现。
好似整个大地都是任人揉扁搓圆的泥团一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紧接着大地又裂开巨大的口子,就像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大嘴,一张一合,从中涌出黄色的水,夹杂着黄色的雾气。
有些崩落的山石、珍奇异兽落入到地缝之中,地缝立马合上,从中渗出血来。又有新的地缝出现,甚至是整座山都沉入地缝之中,如此不断周而复始。
一道长达百里深有百丈的裂缝横穿了整个山区。
幸存的异兽们到处乱跑,但基本上都是被裂缝所吞噬,空中的仙鹤飞禽也是飞着飞着便没了气力,一头栽了下来。
无数黄色气息汇聚成一大团,不断膨胀,隐隐凝聚成一只大手的样子,似是在五指握拳,复而松开,将这方天地握在掌心之中,不断揉捏。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掌教。那些仅仅是“黄天”肆虐的余波,而大部分攻击都落在了大掌教的“玲珑塔”上。
若论威力,这件仙物还要在“顺天剑”和“三宝如意”之上,不逊于“素王”太多,以防御著称,所以护得大掌教周全。
从三十三层宝塔上垂落的玄黄之气更胜“玄黄石甲”,将“黄天”的气息阻隔于外。
便在这时,“黄天”所化的虚幻大手缓缓握住了“玲珑塔”,揉捏大地的巨力和无物不蚀的天魔气息齐齐涌来,使得玄黄之气飘摇不定。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宫变
昆仑洞天号称天下第一洞天,面积之大远非其他洞天可比,足有数州之地,哪怕此地已经地覆天翻,其他属于九堂的边缘地域也无从得知。
地师选择此地,也是有所考量,而非临时起意。此地乃是昆仑洞天的核心地域,漫说是寻常道门弟子和灵官,就是九堂的掌堂真人,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也不能随意进入此地。
在这种情况下,地师自然可以放手施为,大掌教孤立无援。
地师以莫大神通将“黄天”具象化,以“黄天”为炉,欲要炼化大掌教。
虽然大掌教有“玲珑宝冠”所化的“玲珑塔”暂时护住自身周全,作为道门第一防御至宝,“玲珑宝冠”也的确名不虚传,饶是域外天魔在一时半刻之间也奈何不得。
不过“玲珑宝冠”也有一个局限,虽然“玲珑宝冠”连接“三十三重天”,以神力转化的玄黄之气,“三十三天”的神力不说取之不竭,也相去不远,但“玲珑宝冠”不会自行转化神力,还是需要仙物主人以自身修为催动。
大掌教毕竟跻身仙人时间尚短,若是再给他二十年,他必然能跻身三师如今的这般境界,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无奈如今的他还要稍逊于佛门三大士一线。
先前大掌教以“素王”连出两剑已经是大损修为,此时又以“玲珑宝冠”正面抗衡“黄天”,初始不觉如何,时间一长,便难以为继。
反倒是地师,“修为通天”四字绝非夸大虚词,也不愧是正面击败大玄皇帝的道门第一人,如今又通过吞噬天魔之子获取天魔之力,再以天魔之力驱使并不完整的“黄天”——这就是姚月燕分割“黄天”的用意了,兵器并非越重越好,而是越趁手越好。不完整的“黄天”对于地师来说刚刚好。
至于地师为何能吞噬天魔之子,而佛门三大士乃至天师、国师不敢如此行事,主要还是因为天魔之子的母体。
其实齐玄素已经十分接近真相,已知姚家的大巫血脉并非来自姚祖,而是来自巫咸,地师又是以巫咸为母体产下天魔之子,那么从这一点上来说,双方是存在血缘关系的。
这就为地师吞噬天魔之子埋下了伏笔。换成国师、天师,也许修为上并不逊色地师多少,可没有血脉上的联系,便万难成功。
地师吞噬的天魔之子来自“黄天”,而非“长生天”,此时天魔以天魔之力驱使“黄天”。
更重要一点,域外天魔与仙人不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主意识,却拥有类似群体意识的聚合意识,是世界意识的雏形,所以它们才能像天道一样漠然无情。
地师此时就是以身入局,将自身意识混入这个残缺“黄天”的聚合意识之中,虽然地师的意识占比不大,但组织度更高,以有组织的击败没有组织的,在短时间内成为聚合意识中类似领袖的存在。
这种行为在道门的语境中被称之为“以己心拟天心”,用自己的心去模拟天心,代替天心,从而得以驾驭天地之力,替天行道,代天行诛,是修心之人的大神通。随着修心之人的灭亡,已经失传多年。
既然大玄皇帝能在五行山中秘密炼制“心猿”,那么地师有此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种种原因之下,地师能够精准操纵“黄天”,反观齐玄素操纵“苍天”,本质上是开闸放水、放火烧山,十分粗糙,放火能烧别人,也能引火烧身。
一个难以为继,一个游刃有余,最终还是从修为上分出了高下。
眼见着“玲珑塔”的玄黄之气不断收缩,从原来的百丈方圆,到如今只剩下十余丈方圆,而“黄天”之气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地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大掌教,到底是谁执迷不悟?”
大掌教不由叹息一声:“地师所言不错,是我误判局势,悔不听天渊之言,误人误己。”
地师冷冷一笑:“齐玄素的话,要么毫无保留地完全相信,要么就以最大恶意揣度,半点不信,如大掌教这般似信非信,将信将疑,便是今日下场。”
另一边,“齐教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将“地师”送出了紫霄宫。
虽然大掌教亲军去了昆仑洞天,但紫霄宫外还有众多值守灵官,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一般来说,大掌教亲军由甲子灵官统领,而值守灵官则听令于紫霄宫掌宫大真人。
“齐教正”吩咐道:“准备一下,地师的座船马上就要起航。”
当值灵官的首领是位二品灵官,并没有怀疑“齐教正”的身份。
一来是因为齐教正过去几十年一直在蜀州,如今上任玉京的时间不长,并不十分熟悉。二来是因为仙人修为作不得假,就算是玉京,仙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那种茕茕孑立于天地之外的出尘感觉,哪怕是伪仙也很难模仿,这就是仙凡之别。
不过灵官首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大真人,怎么不见大掌教?”
大掌教今天摆下好大阵仗,提前把紫霄宫都给清空,刚才又召集大掌教亲军去了昆仑洞天,他们难免有些好奇。
“齐教正”笑了笑:“大掌教在昆仑洞天之中另有要事,暂且脱不开身,留了宫辅理在大掌教身边,由我代大掌教相送地师。”
灵官首领也没有多想,领命而去。
“齐教正”与“地师”谈笑风生,具体谈了什么,因为设有禁制,无论是值守的灵官,还是弥罗宫的道士,都无从得知。
“老周,你是不是跟齐家人有仇?当初假扮齐浩然,如今又假扮齐教正。你老实说,你假扮齐浩然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真是好算计,走一步看三步,早在选中齐浩然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开始为今天谋划,是不是?”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算我倒霉,上了贼船,且看日后如何粉身碎骨,又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输了才是乱臣贼子,赢了就是拨乱反正。说不定我们能配享‘太庙’哩。”
“你来之前,我给自己算了一卦。从卦象来看,我本来能名垂青史,现在被你们一搅和,恐怕要遗臭万年。”
“你要是怕了,待到事成之后,抓紧飞升。你本也没有身后名要计较,一走了之,谁还能去天上清算你不成?”
两人显然极为熟悉,而且是多年的老搭档。
“齐教正”是周梦遥,“地师”是七娘。
周梦遥还要有些手段改变相貌,七娘连化妆都省了,直接戴上面具就是。毕竟她和地师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地面很少在外人面前出现,熟悉地师的人很少,根本看不出破绽。
唯一的问题是少了“阴阳仙衣”,只能用个障眼法幻化一件虚假的“阴阳仙衣”,不过地师驾临紫霄宫时压迫感太重,根本没人能趁此机会仔细观察地师,此时自然也看不出端倪。
很快,灵官首领前来禀报,地师座船随时可以升空。
七娘登上舷梯,地师座船携着风雨离开了瑶池,从玉京上空掠过,投下巨大的阴影。
整个玉京都知道,地师到了玉京,又离开玉京。
第一百五十章 官子
地师与大掌教的较量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大掌教到底占据了地利优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与其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活活耗死,倒不如趁着还有一拼之力,奋起一搏。
于是大掌教进一步缩小“玲珑塔”所垂落玄黄之气的笼罩范围,从十余丈变为身周三丈,然后调用所有修为,全力催动“素王”,斩出第三剑:“为往圣继绝学!”
龙气即是地气,又与渺渺难知的气运气数有着一定关联,所谓气运,人人皆有,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国一地,人心汇聚,人心所向。
道门气数如同渊海,深不可测,虽然近些年来有盛极而衰的气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远胜当年的大魏和儒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道门到了气数已尽的地步,其气运之雄厚,也非寻常可以比拟。
故而这一剑对上了不完整的“黄天”,不仅不落下风,反而有摧枯拉朽之势。
无形的“素王”剑锋与“黄天”的浑沦浪潮相交,分波破浪,激起无数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
昆仑洞天的山水如泡影一般,不断扭曲、溶解,如漩涡一般打着转,归于浑沦。
不过“素王”太“大”、太“重”,速度略显缓慢,虽然有摧枯拉朽之势,但想要彻底分开“黄天”所化的滚滚大潮,尚且需要一段时间。
再有就是,大掌教强行驾驭“素王”,对于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毕竟不是准一劫仙人,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迹象。
只见大掌教迅速苍老,黑发变为白发,脸上皱纹横生。
不过地师也没了先前的跋扈姿态,开始专心驾驭“黄天”。
到了此时,局势已经十分明,两人都是近乎强弩之末,就看谁能坚持时间更久,就眼下而言,地师仍旧是占据了上风。
再有片刻,大掌教就能将眼前的“黄天”彻底分开。可就在此时,大掌教手中的“素王”突然一“轻”。
原本摧枯拉朽的“素王”变得越来越慢。
后力不济。
不是龙气无以为继,而是大掌教的修为无以为继。
天心难测,天道无常,这世间的兴衰起伏,常常不因个人而改变,难道他大半生的功业终究要落得一场空吗?
想到此处,大掌教眼底闪过一抹冷厉之色。
大掌教是果决之人,没有丝毫犹豫,不惜反噬自身,损害根基,凭空生出一气,全力催动手中“素王”。
一瞬间,大掌教周身上下爆开一团血雾,他整个人变得更为苍老,脸上皱纹越来越深,仿佛要深入到骨头里,而他的七窍中不断有鲜血流出,填满了皱纹,十分可怖。
原本已经势弱的“素王”骤然间更进一步,终于将“黄天”所化的大潮从中分成两半。
剩余的“黄天”气息迅速缩回龙珠之中。
藏于幕后的地师不得不现出身形。
无形的剑锋也随之落在了地师的身上。
天地为之一静。
片刻后,地师身形巨震,甚至内里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碎裂声音。
大掌教喝道:“地师!死也不死?”
地师周身上下出现无数裂痕,迅速蔓延,就像一件碎裂的瓷器。
地师不怒反笑:“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话虽如此,地师还是炸裂崩碎,化作十三道阴影四散游走,显然地师还是受到一定伤势。
大掌教的拼死一剑虽然解了“黄天”之围,但想杀地师,却是力有不逮。
此时大掌教算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别说用出“素王”的第四剑,就连“玲珑塔”都难以维持,重新变回“玲珑宝冠”落在大掌教的头顶。
不过地师同样消耗巨大,不仅短时间内不能驾驭“黄天”,就连大部分大巫神通也用不出来,而“阴阳仙衣”在先前的激战之中,已经被“素王”从正面破去,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此时已然到了残局。
大掌教收起“素王”,又换成“顺天剑”,此剑威力不如“素王”远甚,可消耗也小。
地师修为虽高,但大掌教仙物够多,各有优劣。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地师重组完毕,身上的“阴阳仙衣”已经从黑色转变为白色。
大掌教高声问道:“地师,还有什么手段?”
地师悠悠道:“大掌教,你可知我为何要把归墟的秘密留给齐玄素?正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须知你今日之败亡,有九成因素要着落在齐玄素的身上。若非齐玄素向你进言,你不会来到五行洞天。若非齐玄素进入归墟寻求真相,我也不会有这收官一子。”
大掌教微微皱眉,不明白地师口中的“收官一子”具体指什么。
地师也不解释,用出最后的大巫神通。
无数阴影自虚空之中涌出,交织成一道接天连地的深沉“帷幕”,继而有一双阴影大手将“帷幕”从中分开一线缝隙。
“帷幕”之后正是阴影界,埋葬巫真遗骸的所在。隔着“帷幕”隐约可见一个模糊人影,颜色越来越深,轮廓越来越清晰,正是巫真遗骸。
不过与以往不同,随之而来的还有滚滚黄气。
巫真的遗骸上披了一件黄衣。
这正是齐玄素的手笔,为了摆脱“黄天”的黄衣,齐玄素不得不开启阴影界,以巫真遗骸为“衣架子”,这才顺利脱身。
齐玄素能开启阴影界,地师自然也能开启阴影界。
地师伸手一指巫真遗骸,使其崩解为无数阴影散去。
没了“衣架子”的支撑,原本十分安静的黄衣立时活了过来,径直朝着大掌教飘去。
此时大掌教已无玄黄之气护身,立刻被黄衣裹住,只露出一张脸,域外天魔的浑沦气息不断侵蚀大掌教,使得大掌教竟是显现出油尽灯枯的迹象。
要知道大掌教可是长生不死的仙人,若是老死,岂不是莫大的讽刺?
可见域外天魔的恐怖。
地师不紧不慢地说道:“大掌教,看在你我五十年的情分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此去不远就是飞升台,你还是早些飞升离世,虽然淘汰出局,后世名声不好听,但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至于百年苦修俱化虚幻。
“若是不听我劝,再迟疑一时半刻,错过这最后的飞升机会,便是玄圣降世,太上道祖显灵,也救你不得!何去何从,你细细思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误判
大掌教之所以会对局势产生致命误判,还真与齐玄素脱不开干系。
因为齐玄素出于各种顾虑,没有把关于“长生石之心”的推测告知大掌教,这是十分要命的。
如此一来,在大掌教的视角中,地师没有宫变的动机。
地师一个快要飞升之人,在人间已经是时日无多,就算发动宫变成功,所剩不多的时间根本无法支撑她掌握道门。
关键地师后继无人,姚懿望之不似人君,就连竞选大掌教的资格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继承地师的遗产。
地师冒着天大的风险把大掌教拉下马,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相比起来,国师反而有发动宫变的动机,就算国师同样时日无多,可国师后继有人,待到国师飞升之后,清微真人可以完美继承国师的遗产,执掌道门。
这么一看,地师发动宫变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果地师不折腾,全真道完全有可能实现大掌教连任,可如果地师一折腾,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在大掌教看来,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天师实力欠缺,地师和国师实力强劲。地师没有宫变的动机,国师有宫变的动机。
在这种情况下,要警惕地师,主要防备国师。
防备国师,就不能与另外两位副掌教大真人敌对。大掌教的操作便是十分经典的拉一派,稳一派,打一派。
这是合情合理的。
包括大掌教今天的一系列安排,以及“执两用中”的想法,都在警惕的范畴内,而非严加防备。
事实却不是大掌教所见的这般。
其实地师有极大可能直接操纵齐玄素,这么一想,地师是有动机的。
儿子来,孙子来,不如我自己来。
全真道连任大掌教与垂帘操纵大掌教,甚至是亲自担任大掌教,是两码事。
这件事,齐玄素知道,大掌教不知道。
信息上的误差,才是大掌教误判局势的根本原因。
从这一点来看,齐玄素算是罪魁祸首。
可也不能全怪齐玄素,大掌教的半信半疑,使得师徒两人产生分歧,也使得齐玄素大失所望,继而产生疑虑,甚至担心大掌教放弃自己。
事关生死存亡,再加上齐玄素没有切实证据,只是推测,最终导致齐玄素不敢冒险将底细和盘托出。
所以地师说,大掌教要么就完全不信齐玄素,要么就完全相信齐玄素。
如果大掌教选择完全不信齐玄素,那么他不会尝试在地师和齐玄素之间寻求中间点,也不会给地师可乘之机。
如果大掌教选择完全相信齐玄素,那么齐玄素下一步就会将有关“长生石之心”的推测和盘托出,使大掌教真正意识到地师的动机所在。
可惜大掌教哪个也没选,完美错过了正确选择。
地师说道:“大掌教,我们相识五十余年,我早就看透了你,你喜欢寻求中间之道解决问题,那我便把两个正确答案放在两端,要么在左,要么在右,没有中间选项,以你的性格,怎么选都是错的,”
大掌教此时虽然还是不清楚“长生石之心”的内幕,但也能大概猜出一些。他不由想起最后一次征求齐玄素的意见时,齐玄素就对他的安全表达了强烈的忧虑,并且对地师表示出极大的不信任。
当时他没有多想,只当齐玄素因为对地师的偏见而小题大做,现在想来,其实是齐玄素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为时已晚。
再去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
成也齐玄素,败也齐玄素。
大掌教在竞选中击败清微真人,齐玄素出了大力,可大掌教落入如今的困境之中,也与齐玄素脱不开干系。
地师又道:“大掌教想好了没有?再迟疑一时半刻,时间未必就够了。”
这里之所以是昆仑洞天的禁地,是因为在昆仑洞天之中还有一座真紫霄宫,乃是太上道祖传道所在。
昆仑洞天落地之后,许多禁制已经失效,许多宫殿显现在玉虚峰上,整个洞天的地形结构都大变模样,不过真紫霄宫仍旧位于昆仑洞天的最高处。
在真紫霄宫外有两座法台。
一座名为“飞升台”,顾名思义,是飞升所在,只要在这座法台之上,便可省去种种繁琐程序,直接立地飞升而不必惧怕外敌袭扰。
另一座名为“留仙台”,顾名思义,有留人之意,虽然不能完全避开天劫,但能削弱天劫的威力,更容易渡过天劫。
当年五代大掌教曾想利用留仙台渡过天劫,再执掌道门百年,可因为天道变化,末法临近,那时候的留仙台就失去了将近八成的效果,使得五代大掌教最终放弃了冒险渡劫。时至今日,“留仙台”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聊胜于无,三师执掌道门期间,都没打过留仙台的主意。
不过飞升台的效果仍在,是最便利的飞升途径,需要以“三宝如意”开启。
大掌教心知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身形冲天而起,转眼飞至一座高峰上。
哪怕先前“黄天”肆虐,祸害山水无数,这座高峰都未曾受到影响。
此地名为“登仙台”,是从禁地进入真紫霄宫的关键所在。
大掌教手中出现“三宝如意”,通体碧绿,顶端呈三朵云纹状,镶嵌有六颗颜色各异的宝珠,然后大掌教催动“三宝如意”,对应日、月、星的三颗宝珠依次亮起。
只见大掌教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模糊,一座似虚似实的门户渐渐显现。
此门名为“天门”,“叩天门”之“天门”,与飞升的天门并不相关。
然后自虚幻门户生出一架完全由云气构成的长桥,连接了门户和登仙台。这架桥名为“长生桥”,寓意和登仙台大同小异,无非是长生之途、得道长生种种此类。
踏足长生桥,穿过天门,便可见一座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宫殿,楼宇重叠,万盏金灯,紫气萦绕,此即是太上道祖的真紫霄宫。
玉京城中的紫霄宫就是真紫霄宫的投影显化。
据说真紫霄宫中有一天地灵根,三千六百年一开花,三千六百年一结果,所结之果再三千六百年方得成熟,一次结果三十六枚,可助仙人渡过天劫,人间所修金丹大道,又称金液大还丹,故而此树之果,名为草还丹。屈指算来,再有三百余年,真紫霄宫中的草还丹就该成熟了。
大掌教径直朝着上方的真紫霄宫飞去,待到自身高度与真紫霄宫持平,眼前景象骤然一变,不见紫霄宫的重重殿宇,只见两扇堪比城门的青铜大门。
这便是紫霄宫的玄妙所在,介于可见和不可见之间,就好似是海市蜃楼,远观可见,想要近观时却又消失无踪。
在青铜大门外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座高高法台,一座紫气萦绕,寓意飞升,正是飞升台,一座青气浩荡,寓意渡劫,是为留仙台。
大掌教再以“三宝如意”开启飞升台的禁制,直接降落在飞升台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飞升
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黄衣”对大掌教的侵蚀进一步加深了,使得大掌教脸上蒙了一层浑浊的黄气,愈发显得容颜枯槁。
甚至“黄衣”还在不断收紧,类似兜帽的部分进一步遮挡大掌教的脸庞,已经从鬓角位置蔓延到了眉梢位置,马上就要完全罩住大掌教。
大掌教不比二代帝柳,还有帝柳可以作为依托,一旦被“黄衣”所吞没,那就彻底身死道消,不会剩下残魂。
选择飞升反而还有一线生机,一飞解千仇。
大掌教此时已经没有自主飞升的能力,只能选择借助飞升台的力量。
当然,大掌教可以豁出去一条性命,直接暴毙在昆仑洞天之中,让地师难以收场。可地师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眼见事不可为,选择提前飞升。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道门是否清算姚家,地师多半是不在意的。
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去换地师的提前飞升,值得吗?
关键也未必换得掉,地师从始至终只用了“阴阳仙衣”一件仙物。
人生五十年,如梦似幻,太匆匆,死则死矣。
可如果人生有千年万年呢?悠游岁月,长受天地之眷顾,还能死则死矣吗?
一瞬间,大掌教想了许多,最终还是启动了飞升台。
地师尾随而至:“请大掌教登天。”
话音落下,飞升台的上方有五色彩霞涌动,周围有五色光华绽放。
一道无边无际的磅礴气息从云层之后缓缓逸散出来。
飞升台周围的五色光华凝聚为实质,飞升台随之成为一方独立隔绝的小世界,这便是飞升台能防止外敌阻挠飞升的缘故。
小世界一成,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就算是一劫仙人也不能打破这方小世界。
地师一抖两只大袖,作了一揖,假模假式道:“恭送大掌教。”
然后地师站直了身子,改为背负双手:“虽然只有我一人前来相送,但最起码比六代大掌教那个窝囊废强上许多。”
大掌教深知自己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如今已经一败涂地,也不放什么狠话,只是平静说道:“地师,我们天上再会。”
话音落下,一道光柱自飞升台始,一直延伸至渺渺不可测的九天之上。
被光柱笼罩的大掌教开始缓缓上升。
地师仰头望向正在飞升的大掌教,嘴角勾起:“那就天上再会。”
五色云霞愈发浓郁,其后有金光万丈,给彩云镶嵌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云霞缝隙间洒落金光,使得大掌教好像在熊熊燃烧。
原本紧紧裹着大掌教的“黄衣”在金光灼烧下,开始慢慢松动,甚至有了剥离脱落的迹象。
无数由纯粹光明形成的“雪花”洒落人间,修补大掌教的身体,使其白发返青,皱纹消失,气血回流,重新焕发生机。
代价是没有回头之路。
大掌教的身形越来越高,最终消失在光明之中。
就连一袭“黄衣”也随之而去,作为域外天魔的一部分,它本就不属于人间,自然也在飞升的行列。
不过“三宝如意”、“玲珑宝冠”、“顺天剑”、“素王”却是留在了人间,飘落在飞升台上。
待到笼罩飞升台的小世界消失,地师大袖一卷,将四件大掌教仙物收入手中。
地师先是看了眼青铜大门,又看了眼留仙台,最终还是选择暂且离开此地,返回昆仑洞天收拾残局。
大掌教亲军名不虚传,摆开阵势之后,哪怕是“帝释天”也支撑不住,此时全面落入下风之中,身上的金甲已经残缺不全,体表更是焦痕处处,左突右冲,不过是困兽之斗。
只是大掌教亲军不败而败,因为他们守卫的大掌教已经不在人间了。
地师没有急着理会“帝释天”,只要不是飞灰湮灭,以后慢慢修复就是了。关键在于齐教正。
三大阴物对上齐教正,若论境界修为,当然是合为一体的三大阴物稍胜半筹,不过齐教正有仙物“大罗混元伞”,再加上还能使用一次第三重的“太极金图”,自保是绰绰有余。
不过三大阴物倒是没有磨洋工,虽然他们和七娘一样,并不情愿上这艘贼船,但老殷先生深知一个道理,既然参与进来,那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种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地师胜了还好,他们算是功臣,就算没有奖励,最起码不会有惩罚。如果地师败了,那么日后道门清算的时候,他们一个都跑不掉,那便没有以后了,当下这关就过不去。
所以他们怎么会磨洋工?当然要听从地师的命令,把齐教正拿下。
当地师返回的时候,就见双方还在激战。
地师冷哼一声:“三个没用的东西,就连个初入仙人的小家伙都拿不下,你们还有什么用?”
三大阴物立刻加紧了攻势。
齐教正见地师返回,立刻意识到大掌教那边出了问题,心中不由一片悲凉。
谁又能想到,太平道的国师没有发难,正一道的天师没有发难,同一阵营的地师背刺了大掌教。
下一刻,地师出现在齐教正的面前,单掌一圈,朝着齐教正当头打下。
三大阴物也配合地师轰出一拳。
齐教正撑开“大罗混元伞”,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无数浑沦气息沿着伞珠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生生挡住了三大阴物从天而降的一拳。
齐教正迎上地师的手掌。
两人之间有两股六劫之力凌空交击,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两者相互抵消,不断湮灭。原来两人不约而同使用了“逍遥六虚劫”,那就没有半分取巧可言,只能以境界高低来分出高下,所以还是地师占据了上风,一把抓住齐教正的手腕,以“逍遥六虚劫”化去齐教正的修为。
紧接着,地师反手一掌推在齐教正的额头上。齐教正的头颅猛地后仰出一个惊人弧度,发髻散开,向后踉跄退去。
齐教正只觉得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有幸理了。
两人的差距,不在于神通手段是否玄妙,也不在于对敌经验是否丰富,就在于境界修为,这是齐教正最大的短板,几乎无从弥补。
地师又追上齐教正,继续以“逍遥六虚劫”化去齐教正的修为。
“逍遥六虚劫”乃是地师毕生神通所聚,除非儒门“浩然气”大成圆满,或是自身修为比施术人更高,否则绝无法抵挡,此时六劫之力入体,齐教正的修为立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跪倒在地。
然后就听地师居高临下地说道:“正意,你想死想活?”
齐教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立时觉得眼前一黑。
地师的五指按在了齐教正的脸上。
小殷曾在七娘那里无意得知了一门“道胎种魔”之法,说给齐张二人听。
夺舍只是保留了躯壳,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这种行为很容易被发现。
可“道胎种魔”却是以宿主的灵魂为胚胎,孕育自己的种子,好像男女阴阳交泰,两者融合同化,重新发育出一个新个体,十分隐秘,不仅外人无法及时察觉,自己也很难发现。
毕竟人是会变的,而且会认可自己的改变。
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很容易会被误认为是一种觉醒,或者顿悟,自己不在意,不作为,外人也只有很久之后,把时间拉长,纵观前后进行比较,才能察觉出性情大变,不过为时已晚。
当时齐玄素和张月鹿以为是周梦遥精通此法,现在看来,其实是地师精通此法。
地师轻声道:“好孩子,睡吧。一觉醒来,万事大吉。”
第一百五十三章 背刺
地师拿下齐教正之后,三大阴物随之解体。
作为三大阴物的谋主,老殷先生缓步上前,询问道:“地师无恙否?”
地师脸色淡漠:“裴玄寂的剑还劈不死我。”
老殷先生似是放下心来:“如此就好。”
从始至终,地师除了驾驭“黄天”之外,只用了一件仙物。
再看其他两位副掌教大真人,天师拥有“归藏灯”、“三五雌雄斩邪剑”、“阳平治都功印”,国师拥有“叩天门”、“九节杖”、“白龙楼船”,按照道理来说,地师也该拥有三件仙物才对,不过地师从头到尾只用了“阴阳仙衣”,可见地师还是有所留手的。
就好像战场上的预备队,不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预备队不动。
从地师轻描淡写拿下齐教正来看,地师也的确仍有余力。
地师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殷先生也不好贸然说话,生怕触怒了喜怒不定的地师。
地师给外人的印象是神秘莫测,不过熟悉地师之人,都深知地师的喜怒不定,甚至是癫狂。
有些时候,地师是个专注于技艺而忘我的工匠,有些时候,地师又是个手段残酷的暴君。
有些时候,地师好似少言寡语的安静处子,有些时候,地师给人感觉又像是残忍狂暴的嗜血荒兽。
在地师身边的感觉便是伴君如伴虎。
过了片刻,地师回过神来:“你们在此地守着他,我去处理一下灵官。”
老殷先生低下头去:“是。”
地师整个人再次崩解成无数阴影,四散游走,消失不见。
此时甲子灵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虽然他们占据了上风,再有几个时辰,就能彻底镇压“帝释天”,但具体发生了情况,暂时还不得而知。
当地师出现在阵外的时候,甲子灵官甚至没有认出地师。因为此时的地师摘去了鱼尾冠和青铜面具,“阴阳仙衣”也由黑转白,不见十三道阴影,只有三朵莲花,地师竟是成了白衣青丝的传统仙子形象,任谁也不能将其与神秘莫测的地师联系起来。
不过再一细看,这个身影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周身上下一尘不染,可这种出尘又给人一种极为突兀的感觉,与此方人间格格不入,透着难以描述的怪异气息,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与一切都格格不入,让人无所适从,看得时间久了会让人不能思考,甚至让人陷入无法协调的绝望与疯狂。
这正是吞噬天魔之子造成的后果。
事实上,只有两位一品灵官能够看到地师,在其他人看来,那里根本空无一物。
地师一挥袖,卷起滚滚黄气,弥漫了整个山谷上空。
黄气威力大减,却能蒙蔽六识,一时间天昏地暗,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身边同伴都感知不到。
甲子灵官不由有些奇怪,按照道理来说,大阵已成,外在力量很难影响到阵内才是,哪里出了纰漏?
下一刻,甲子灵官惊觉情况不对。
大阵突然运转不灵,就好像中风之人,只有半个身子能动,另外半个身子则已经瘫痪。
此阵以阴阳两仪为底层逻辑,共有两个阵点,分别由两位一品灵官主持,甲子灵官自己的阵点没有问题,那么就是丁卯灵官的问题了。
难道丁卯灵官遭了不测?
正当甲子灵官如此想的时候,忽觉后心一点刺痛,灵官甲胄已经被人刺穿。
这一刻,大阵彻底停止了运转。
甲子灵官低头看了眼胸口透出的一截漆黑剑尖,艰难问道:“‘天魔斩仙剑’?是哪位全真道真人?”
背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熟悉声音:“全真道姚散,大灵官可以上路了。”
甲子灵官自然听出了这个声音的来历:“我竟不知道,丁卯灵官是姚家之人。”
丁卯灵官并未作声,只是拔出“天魔斩仙剑”,准备离去。
地师掀起黄气,阻断感知,丁卯灵官配合地师中止大阵的运转,然后借着黄气的掩护,以“天魔斩仙剑”成功偷袭甲子灵官。
有些棋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落下,后来人如何能够发现?
不过甲子灵官号称纠察大灵官,十二位一品灵官之首,当之无愧的第一灵官,哪怕不防之下被第二灵官偷袭得手,仍旧不可小觑,他在垂死之际仍旧是暴起反击,强行转身,一拳崩如炸雷。
丁卯灵官横剑身前,挡下这一拳,剑身却弯曲出一个骇人弧度。
甲子灵官就如回光返照一般,滚滚黄气之中,出拳不停,全凭感觉,不断砸在丁卯灵官的身上,最后一拳,也是甲子灵官此生最后一拳,汇聚全身神力,直接将丁卯灵官打飞出去。
丁卯灵官狼狈至极,一身灵官甲胄坑坑洼洼,残破不堪,浑身浴血。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甲子灵官不是仙人,灵官本身依靠外物,本身体魄受到致命伤害之后,很难幸存。
甲子灵官还想上前,呼吸却越来越粗重,越来越艰难,贯穿的伤口就像一个漏洞,让他的生命力和力量不断流逝。
如果两人正面公平交手,丁卯灵官绝对不是甲子灵官的对手,根本没办法抗衡甲子灵官。丁卯灵官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直接选择背后偷袭,一击致命。
甲子灵官到底没能将丁卯灵官置于死地,仍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形开始下坠。
地师的黄气散后,其他灵官就看到这样一幕,两位领头的一品灵官一死一重伤。
大阵自然也是散了。
谁也不清楚在刚才极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何等神鬼莫测的大神通才能做到这一点?
至于地师,已经消失不见,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便在这时,没了阵法束缚的“帝释天”怒吼一声,竟是抢走了甲子灵官的遗骸,其他灵官纵然想要阻拦,无奈大阵已破,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帝释天”携带甲子灵官的遗骸突围而去。
丁卯灵官也轰然坠地,半天没有起身。
几名二品灵官全部汇聚到丁卯灵官的身边。
因为事发突然,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帝释天”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哪怕到了齐玄素这个地位,也只在极为巧合的情况下见了一面,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只有甲子灵官和丁卯灵官识得“帝释天”。
现在甲子灵官死了,自然随便丁卯灵官怎么解释。
丁卯灵官以十分灰暗的语气说道:“域外天魔失控了。”
其实二品灵官们进入五行洞天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可能会面对域外天魔的存在,要加强防备,所以丁卯灵官这个说法倒是谈不上突兀。
一位二品灵官问道:“那刚才的黄气?”
丁卯灵官道:“正是域外天魔‘黄天’的气息。”
说到这里,丁卯灵官又咳嗽了几声:“甲子灵官便是遭了‘黄天’毒手,我也差点遭遇不测,若非关键时刻,甲子灵官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救我,恐怕死的就是我了。”
说到这儿,丁卯灵官似有哽咽之意。
其他灵官也默然不语,气氛沉痛。
过了许久,另一位灵官道:“大掌教和掌宫大真人……”
丁卯灵官立刻挣扎着作势起身:“我们必须尽快驰援大掌教,晚了恐怕要出大事。”
几位灵官面露犹豫之色:“话虽如此,可我们大阵被破,就连甲子大灵官都不幸战死,就凭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恐怕是……”
丁卯灵官大声喝道:“混账!值此危急关头,怎能只顾个人安危而不顾大局?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卫大掌教,如果大掌教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们就是道门的千古罪人!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几位二品灵官都不敢说话了。
丁卯灵官不顾甲胄破烂、浑身浴血,强行起身:“保卫大掌教,职责所在,立刻清点人手,马上动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发函
地师有“三宝如意”在手,自然无不可去,又回到了微明殿中。
此时只有周梦遥守在这里。
地师问道:“情况怎么样?”
虽然同为仙人,但周梦遥在地师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立刻回答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地师点了点头,颇为满意:“齐教正很快就醒了,等到齐教正醒了之后,你去一趟五行洞天,协助姚散控制大掌教亲军,尤其是四品灵官以上,要做到挨个过关。”
周梦遥迟疑了一下:“全都杀了?”
“蠢!”地师看了周梦遥一眼,“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逼迫大掌教飞升,就是为了把故事编圆了,你把大掌教亲军屠戮殆尽,这个故事就没法圆了。怎么能杀人呢?你亲自出手,用‘祝由术’篡改记忆,该删的删,实在不好删的,再杀掉,有些正常伤亡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不必过于着急,姚散会带着这些人在昆仑洞天兜上几个圈子,拖延时间。等到火候差不多了,你再过去。”
周梦遥高声领命。
地师又问道:“大掌教的那个秘书呢?”
周梦遥回答道:“已经控制起来了,还算配合。”
地师坐到大掌教的位置上,吩咐道:“请过来。”
周梦遥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宫教均就被带到了地师的面前。
此时宫教均已经没了平日里的威风,靠近权力的人并非真正拥有权力,当靠山一倒,狐假虎威的狐狸也就翻不起什么浪了。
宫教均进来之后,吃了一惊,竟然是七娘坐在大掌教的位置上,这是闹哪一出?
然后就听周梦遥说道:“宫真人,还不见过地师?”
宫教均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当他明白眼前之人就是地师,顿时心中一片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周梦遥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宫教均变成了双膝跪地,浑身如筛糠。
地师顶着一张七娘的脸,把玩着大掌教留下的毛笔,忽然笑了:“宫真人,不必行此大礼。”
周梦遥抓住宫教钧的肩膀,又把他提了起来。
地师向后靠在椅背上:“宫真人,我把你请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掌教在转移域外天魔‘黄天’的过程中,不慎造成了泄漏,域外天魔失控,肆虐洞天,大掌教为了救出无辜的灵官,身先士卒,不幸被‘黄天’污染,无可奈何之下,最终只能飞升离世。”
宫教均“啊”了一声,不知是惊讶,还是恐惧,亦或是悲伤,一瞬间的表情复杂到了扭曲的程度。
地师继续说道:“对此,我悲痛万分。可是考虑到如今的道门局势,像国师这种人,一直对大掌教宝座贼心不死,为了维持道门的稳定,为了大局考虑,我决定封锁消息,也就是秘不发丧,你能理解吗?”
“理解,理解。”宫教均连连点头。
“很好。”地师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宫教均的身边,把手按在宫教均的肩膀上。
地师没有用力,宫教均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甚至在微微发抖。
“不要紧张。”地师的语气变得柔和,就像一位女性长辈,“为什么封锁消息?因为要确定新的接班人,这个人选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小掌教太微真人。如今小掌教远在东婆娑洲,我们要打一个时间差,所以……”
宫教均赶忙说道:“请地师示下。”
“来,坐下。”地师侧过身子,示意宫教均坐到大掌教的椅子上。
宫教均当然不敢,迟疑住了。
地师道:“你在怕什么?这只是一把椅子而已。坐上这把椅子也不意味着你就是大掌教,道门更不讲究僭越之罪,没什么可怕的。”
宫教均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不怕。”
地师笑道:“那就赶紧过来坐下,就当是你自己的椅子。”
宫教均只觉得双腿有千钧之重,几乎是拖着步伐走到椅子前,最后看了地师一眼,缓缓坐下,却只是屁股挨了一个边沿。
地师不满道:“坐好了,我不想说第二遍。”
宫教均不敢怠慢,赶忙坐正,上身挺得笔直。
“很好。”地师来到宫教均身后,双手扶着椅背,脸庞隐在阴影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掌教。”
宫教钧一惊,刚想要扭头开口,却被地师按住了肩膀:“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讲完。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掌教,以大掌教的口吻语气,给远在东婆娑洲的小掌教写一封信,让他迅速且秘密地返回玉京。
“至于理由嘛,就说关于地师的事情有了重大进展,他一定会感兴趣的,不过不要提具体内容,就说十万火急且事关重大,为了防止被地师察觉,不能用经箓交流,必须面谈。至于其他事情,一个字都不要提。
“听明白了吗?”
宫教均点头道:“听明白了。”
地师微抬下巴,她刚才一直把玩的毛笔自行飞起,强行塞入宫教钧的手中。
周梦遥上前一步,亲自磨墨。
地师戏谑道:“红袖添香,宫真人的福气不小哩。你说对吧,三娘?”
周梦遥没有作声,只是专心磨墨。
能长久留在地师身边并且成为地师心腹之人,要么像地师一样疯,比如七娘,两个癫婆子总是有共鸣,要么能忍,比如周梦遥。
宫教均作为七代大掌教的秘书,平日里也负责有关文书的起草,七代大掌教的许多公函都是出自宫教钧之手,让他来模仿七代大掌教的口吻语气,包括行文习惯等等,自然是天衣无缝,任谁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地师就站在宫教钧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宫教钧动笔行文。
很快,宫教钧按照地师的要求写完了。
周梦遥拿起来送到地师的面前。
地师也不伸手去接,就让周梦遥举着,以目光迅速扫过。
虽然地师看着疯,但心思缜密,她当然要确认宫教钧没有耍小聪明,比如在字里行间通过某种规律隐秘地向齐玄素传递信息。
“不愧是大掌教的笔杆子,写得很好。”地师确认之后,吩咐道:“就这样罢,用密文发函,走大掌教的天字一号渠道。”
周梦遥便要领命而去,地师又叫住了周梦遥:“三娘。”
周梦遥站住了,背对着地师。
地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走到如今这一步,可谓是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不过反过来说,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又念起什么师徒之情,念来念去都是情,那就没意思了。”
周梦遥轻声道:“我和齐玄素的师徒关系,假的。”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地师道,“去吧。”
周梦遥带着宫教均离开了。
地师独自站在微明殿中,背负双手。
又有一人走了进来,一身四品道士的打扮,看上去四十多岁,颇为潇洒,一边走一边鼓掌道:“恭喜族长,三招两式就拿下了裴玄寂。裴玄寂登上大位后不断拉拢苏元仪和李无垢,其居心实不可问。殊不知我们能扶起他,也能踩死他。五代大掌教强势过了头,从此之后道门就有意限制大掌教的权力,不让强人上位。现在想想,真要让李无垢上位,那才是麻烦事。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内里刚硬,到时候太平道入主紫霄宫,我们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地师说道:“李无垢的确是个麻烦,不过现在还不能动他。”
此人又问道:“这是自然,那苏元仪呢?”
地师笑了一声:“上一次,我们借苏元仪之手,帮助裴玄寂登顶。这次我们还要借苏元仪之手,帮助齐玄素登顶。这个人太精明,不过越精明的人越容易预判他们的想法,所以苏元仪是个顶好用的……工具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横波
齐玄素终于联系上了七娘。
本该十分急切的齐玄素在这一刻反而有些迟疑了,一时间千言万语尽数堵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说什么呢?
或者说,从哪里说起呢?
是从万象道宫,还是从灵山洞天,亦或是四代地师姚月燕?
齐玄素这边不说话,七娘那边反而不耐烦了:“你主动找我又不说话,莫不是消遣我?”
齐玄素终于开口道:“七娘,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联系不上你?”
七娘理直气壮道:“难道我就不能有点私人空间?”
齐玄素道:“当然可以,我只是担心你。”
“你那个性子我还不了解?”七娘轻哼一声,“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也没见你膝下尽孝,这时候忽然关心我,肯定是有事,说吧。”
齐玄素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紫光真君曾经给了我一幅画,这幅画是关于四代地师姚月燕的。”
七娘的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在万寿重阳宫正殿中挂着十位全真道祖师画像,除了年代久远的北五祖之外,分别是:徐无鬼、上官菀、姚湘怜、姚横波、姚月燕。”
齐玄素立刻注意到一个问题:“徐祖是道门中兴之前的最后一代地师,上官菀是道门中兴之后的第一代地师,姚祖是第二代地师,姚月燕是第四代地师,姚横波排名还在姚月燕之前,那么她就是姚祖之后的第三代地师?”
七娘点头道:“这不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齐玄素问道:“那么师横波和姚横波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师横波正是姚祖的弟子。”
七娘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齐玄素:“一个叫姚横波,一个叫师横波,你说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师横波就是姚横波呗,无非是换了个姓的事情,你可以叫齐玄素,也可以叫姚玄素,我都没意见。”
齐玄素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七娘:“七娘,你曾经在‘长生石之心’中留过言,让我上山去,别乱逛。那你也一定知道,在梦中灵山的山顶上有一缕残魂,就叫师横波。”
七娘道:“我当然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姚祖炼制‘长生石之心’,师横波作为姚祖的弟子,不仅是姚祖的助手,还是造物工程的众多负责辅理之一,全程参与了‘长生石之心’的炼制,她在里面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齐玄素说道:“如果孤立地看这件事,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如果联系其他事情一起看,那就不一样了。据我所知,姚家的大巫血脉并非来自姚祖,本代地师姚令也好,四代地师姚月燕也罢,都是巫咸的后人,拥有巫咸的血脉,她们之所以精通巫教的手段,一是因为姚祖留下的传承,二就是因为体内代代传承的大巫血脉。”
七娘挑了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齐玄素继续说道:“因为巫咸服用错误的‘长生石’,最终导致自己陷入疯狂,巫咸在复活后只能把清醒的部分切割出去,与姚湘怜融合,也就是姚祖,所以姚祖本人没有大巫血脉,是个纯粹的人。师横波是姚祖的弟子,也是纯粹的人,她的大巫血脉从何而来?”
七娘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师横波是一个实验品,姚祖想要重新获得大巫血脉的实验品。正如你所说,姚祖是一个纯粹的人,并没有大巫血脉,可姚祖的灵魂却是大巫们的首领,巫教的教主,她还是很怀念当年那个完整的自己,她甚至想要集合十一巫所长,制造一个绝对完美的自己,超越当年的自己。”
齐玄素问道:“姚祖成功了?”
七娘道:“成功了也没有成功,或者说成功了一半,以后天植入的方式获取大巫血脉,这种手段,你并不陌生。”
齐玄素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你是说‘长生石之心’?”
七娘反问道:“不然呢?若非‘长生石之心’自带大巫血脉,你凭什么拥有大巫神通?随着你不断激活‘长生石之心’的图腾,你就会获得对应的大巫血脉。”
齐玄素喃喃道:“还是不对,我记得‘长生石之心’是从巫姑的尸体中孕育出来的,我们当初在灵山洞天的姚祖行宫……”
七娘直接打断道:“那只是环节之一,你以为炼丹呢,从头到尾就在一个炉子里?据我所知,炼制‘长生石之心’的工序有好几道,并且分别在不同地方,包括昆仑洞天、灵山洞天、光明天、剑秀山、地肺山等等。”
齐玄素认可了七娘的说法,问道:“这又与师横波有什么关系?难道师横波也是‘炉子’?”
七娘道:“姚祖也不是一开始就直接造人的,姚祖在正式造人之前,先尝试了把巫咸血脉注入师横波的体内,使其融合,算是造半个人。
“因为巫咸血脉太过强横,又掺杂了大量的荒兽血脉,寻常人承受不住,只会造出一帮没有理智的疯子,只能先拿师横波来做实验。换成别人来做这个事情,基本不可能成功,可姚祖就是巫咸,自己当然了解自己,在经历了一番挫折和失败之后,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姚祖终于成功了。师横波成为巫咸本人之外第一个拥有巫咸血脉之人。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姚祖再从师横波的身上采集血脉,经过师横波的过滤中和之后,大巫血脉已经变得十分温和,然后姚祖才在此基础上完成了造人的壮举。并将这种血脉代代传承下去。
“所以说师横波是姚家人的祖先,打个不是十分恰当的比方,巫咸之于姚家,好比太上道祖之于道门,师横波就好比玄圣。至于姚祖,她是天道造化,属于无形的大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齐玄素点头道:“明白,当然明白。”
七娘继续说道:“姚祖以巫咸和师横波的血脉开创了姚家,师横波也因为自身的血脉,成为姚祖最信任的人,不仅担任姚祖的副手参与了造物工程和炼制‘长生石之心’,还被姚祖视作女儿,改姓姚,这就是姚横波的由来。”
齐玄素道:“所以,当姚祖炼制‘长生石之心’的时候,师横波又成了实验品。”
“没错。”七娘道,“‘长生石之心’炼制成功之后,一些细节还要调整,所以师横波成为第一个使用‘长生石之心’之人,根据她的亲身感受,姚祖再进行不断调整,一直到‘长生石之心’成为完美状态。这个行为当然不能假他人之手,必须是最信任的人。”
齐玄素道:“师横波作为曾经的使用者,在‘长生石之心’内部留下了一道残魂,这就说得通了。不过,七娘你刚才还说过,姚祖只成功了一半,这又是怎么回事?”
七娘道:“很简单,姚祖想要重新获得巫咸血脉并非难事,既然师横波能行,那么姚祖也一定能行。可那时候的姚祖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仙人,单纯的巫咸血脉对姚祖来说甚至是一种负累,她真正想要的是完美大巫血脉,也就是集合了十一位大巫能力的血脉。
“姚祖通过炼制‘长生石之心’,得到了这种能力,算是成功了。可是也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长生石之心’属于身外物,无法飞升带走,而‘长生石之心’的上限又未能突破一劫仙人,对于姚祖来说,那就意义不大了。所以说姚祖成功了,又没完全成功。”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思
七娘的一番话解答了齐玄素的很多疑惑。
比如“长生石之心”中关于师横波残魂的由来,师横波本尊经历了什么,甚至在张无恨的基础上进一步补充了姚家诞生的真相,等等。
可真相越多,疑惑也就越多。
齐玄素不由问道:“那么姚横波和四代地师姚月燕又是什么关系?算是母女吗?”
七娘两只眼睛翻了上去,想了想,说道:“应该,可以算是,吧?”
“吧?”齐玄素道,“你自己都不确定?”
七娘道:“说到姚月燕,她也很特殊,她既是被姚祖制造出来的,也是由师横波亲自生出来的。”
齐玄素一点也不奇怪。
历来各种故事传说中,就有感应受孕的说法,可以是感应天地灵气,也可以是感应地气,甚至还可以是感应神仙,处女诞子。
姚祖都能造人了,让一个女人在没有男人参与的情况下怀孕,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白了,只是把培育容器换成了师横波。
说起来,师横波也是惨,一辈子都在给姚祖做实验品。虽然师横波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当上了三代地师,也算修成大职正果,但这条道路未免太坎坷了些。
七娘对于这些姚家祖先也没什么敬意可言,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因为这种生育并非阴阳交泰,本质上是把母体当成容器培育种子,所以不受天道限制,也不被承认,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不能算是母女。姚月燕与姚横波并不像,相貌不像,性格不像,想法也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齐玄素说道:“可姚祖这么做,肯定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七娘点头道:“的确有用意,不过不深。姚祖的人情世故,通也不通,通了一半。她偶尔也会关心自己这个徒弟。巫咸血脉的副作用是蕴藏疯狂,姚横波自然不能幸免,深受折磨。某一天,姚祖突然想要帮一帮这个好徒弟乖女儿,让她少受点罪。
“不过当时不像现在,还没有研究出修炼‘太上忘情经’或者‘斩三尸’的解法,连起步阶段都算不上。毕竟姚祖本身没有容纳巫咸的血脉,不存在这种困扰,所以姚祖既没有亲身感受,也不怎么上心,只是随便想了个解决办法。
“姚祖希望姚横波通过这种假生育的方式将疯狂排出来,姚祖一向是敢想敢干,还真让她搞成了,师横波的症状也的确有所缓解。至于你知道的那些解决办法,其实是姚月燕后来想出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由姚横波亲自孕育出来的姚月燕,容纳了姚横波排出的疯狂血脉,成为所有姚家人中大巫血脉浓度最高的,她甚至可以与巫咸、姚横波本人产生某种联系,能够完美继承姚祖和姚横波的遗产,所以她被确定为姚家的第三代继承人。
“不过这种被姚家称之为‘纯血’的血脉也让姚月燕成为一众姚家人中最疯狂的,她就是个癫婆子,正因为姚月燕深受其害,有着切切实实的亲身经历,所以她比姚祖更进一步,在姚祖的基础上研究出了你知道的那些解决办法。”
齐玄素用了一点时间消化七娘的这段话。
七娘完整解释了姚家的谱系。
第一代是姚祖,第二代是姚横波,第三代是姚月燕,而这三代人之间没有直接的血缘联系,只是同时都与巫咸这个原始本尊存在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
以前的时候,齐玄素觉得张家有神仙后裔,李家收义子收女婿,已经够乱了,现在再看,跟姚家比起来,这两家还是太保守了。
要不怎么说是道门三大世家呢。
齐玄素算是看出来了,这三大家族,不仅是祖上不凡,而且个个都有绝活。
然后齐玄素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七娘,你又与姚月燕是什么关系?”
七娘开始装傻:“她是我祖宗呗,还能是什么关系。”
齐玄素见七娘死鸭子嘴硬,直接说道:“七娘,你把墨镜摘下来。”
“干嘛?”七娘后退一步,“人在镜在,其实墨镜才是我的本体。”
齐玄素无奈道:“七娘,你自己不摘,我可要帮你摘了。”
犹记得很久之前,七娘在与齐玄素通话的时候,曾经穿过光幕,隔空给了齐玄素一巴掌。
现在齐玄素有了仙人修为,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齐玄素直接伸出手去,穿过光幕,一把摘下了七娘的墨镜。
然后齐玄素取出紫光真君给的姚月燕画像,使其自行展开:“这幅画是你吗?”
说来也是蹊跷,小殷看了画卷之后,捂着眼睛鬼哭狼嚎的,虽然有夸大成分,但结合齐玄素的经历,也能看出这幅画的不俗,七娘看了却是没有半点反应,要么是她对姚月燕免疫,要么她已经偷偷跻身仙人了。
七娘干脆不装了:“是我。”
“是吗?”齐玄素肯定不信。
“是。”七娘仍旧坚持。
七娘又看了眼画上之人:“那时候我还很年轻。”
“这就不是你。”
“你说她不是我?”
“不是。”
“我说她也不是我。这根本就不是我。”
齐玄素看着七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娘道:“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你小子凭什么拿着我的画?”
齐玄素道:“这是我的画。”
“你的?那你叫它,它答应吗?”七娘道。
齐玄素大声道:“少装傻,快点说是怎么回事。”
七娘道:“什么怎么回事,我们老姚家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行啊?总共就那几套模具,兴许是用重了呗。就这么回事。”
齐玄素直接问道:“七娘,你到底是不是姚月燕?
“不是。”七娘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我可以对玄圣、姚祖起誓,我姚七娘、齐教瑶绝对不是姚月燕。”
齐玄素又道:“你是不是姚月燕的三尸化身、女儿、转世、容器,或者其他?”
七娘又是一口否认:“我以我儿子一家三口的性命发誓,绝对不是。”
齐玄素终于无可奈何了:“那你们怎么一模一样?”
七娘道:“对啊,为什么会这样?真的好奇怪,好难猜。”
齐玄素一挥手:“好,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计较了,关于姚横波的事情,还有‘长生石之心’和姚家的内幕,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七娘理直气壮道:“你压根就没问,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齐玄素道:“我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之所以不知道该问什么,因为我不知道。”
七娘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我怎么知道该告诉你什么?可能是任何事。”
齐玄素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七娘道:“我作为你的第一监护人,当然有责任以各种方式保护你,也包括有选择性的隐瞒。”
齐玄素道:“关于姚家的种种,关于地师的种种,还有姚湘怜、姚横波、姚月燕等等,我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七娘终于不再绕圈子:“知道不知道的,知道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去跟地师拼命吗?”
齐玄素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
七娘轻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我看诗佛的诗里应该写你,你比红豆还相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假
齐玄素和七娘的谈话被一个突发事件打断了。
颜永真告诉齐玄素,刚刚收到了玉京的急函。
齐玄素皱了皱眉头:“什么急函?是有关谈判事宜的吗?如果是,可交由张真人处置。”
颜永真的额头上已经见汗,低声说道:“急函标注了绝密,走的是大掌教天字一号渠道,且是密文,需要真人亲自翻译。”
所谓“天字一号渠道”又名“一号专线”,这个渠道来往的公函很少,但是分量极重,一般由紫霄宫负责。过去的几十年里,大掌教之位虚悬,所以这个渠道基本不怎么使用,直到七代大掌教上位,才重新启用。
至于密文发函,因为这些远程传递消息的渠道不能说是百分百可靠,的确存在被人截获甚至篡改的可能,就拿齐玄素和七娘的通话来说,七娘能隔空给齐玄素一巴掌,齐玄素也能隔空摘下七娘的墨镜,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所以绝密信息不通过经箓或者“讯符阵”传达,是合情合理的。
齐玄素这才重视起来,暂且结束了与七娘的通话。
颜永真将那份密函亲自送到齐玄素的手上。
齐玄素迅速扫了一眼,示意颜永真出去,然后取出那本《玄圣想尔注》,开始逐字翻译。
虽然同是《玄圣想尔注》,但这一本的版本是特制的,页码、字距、行数都不一样,甚至还有删减或者修改,所以必须要这本《玄圣想尔注》的原本才能对应密文,而不是随便找一本就行。
很快,齐玄素翻译出了一行字:地师之事有重大进展。
齐玄素微皱眉头,继续翻译:为保密起见。
齐玄素继续飞笔疾译:上京,面议。
译完了这句,齐玄素的笔停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的译文:裴。
放下手中之笔,齐玄素若有所思。
这封急函倒是谈不上突兀,毕竟地师上京面见大掌教,无论是好是坏,总要有一个结果,从这封急函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出结果了。
齐玄素对此也不意外。
关键在于这个地师之事的结果,密函里竟是半点风也没有透露,这让齐玄素很是疑惑。
总不能是大掌教和地师和解了,两人准备一起拿他开刀,然后再转而扶持姚裴,想想就可怕。
那么去不去呢?
齐玄素作为掌堂真人,不能忤逆大掌教的命令。齐玄素作为弟子,也不好违背师父的意思。无论怎么看,都要回一趟玉京。
可齐玄素总感觉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齐玄素决定联络一下宫教钧。
“齐真人,有事吗?”宫教均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齐玄素见宫教钧的脸色,问道:“最近紫霄宫还好吧?”
宫教钧回答道:“都是老样子。”
齐玄素又问道:“大掌教呢?”
宫教均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掌教似乎有心事,自从与地师见过面后就是这样了。”
齐玄素心中一动,追问道:“大掌教和地师谈得很不愉快?”
宫教钧摇头道:“大掌教与地师见面的时候,只留了掌宫大真人在微明殿,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我只知道地师来的时候,气派很大,乌云蔽日一般。走得很急,也就大半天的时间。大掌教和地师去了一趟昆仑洞天,好像跟什么域外天魔有关。”
齐玄素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轻声问道:“地师和大掌教没有起冲突吧?”
“没有。”宫教钧的语气很笃定,“不过地师走的时候好像很不高兴,直接拒绝了大掌教设宴招待,地师走后,大掌教和掌宫大真人又密谈了许久,两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齐玄素思绪急速转动。
从宫教均的描述来看,地师似乎吃了一个大亏,所以恼羞成怒了,不过大掌教应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是十分忧虑的样子,难道是两败俱伤了?
可两人又没动手,莫不是互相妥协,各退一步。
话说回来,各自妥协就是两边都不满意又无可奈何。这倒也能对应两人都不痛快的情绪。
念及于此,齐玄素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大掌教想通了,决定采纳他的意见,解决地师这个麻烦?
这次召他上京就是讨论这件事的。
这就与重大进展对应起来,既然要对付地师,当然要保密,必须面谈,也都说得通了。
想到此处,齐玄素竟是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齐玄素的一厢情愿,并没有实际且强有力的佐证,齐玄素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当事实。
于是齐玄素接着问道:“宫真人,你的脸色不太好。”
宫教均苦笑一声:“天渊,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了,主要是个人前途方面的一些考虑。”
齐玄素懂了:“宫真人要外放?你是怎么打算的?”
宫教均说道:“这不是我能打算的吧?我肯定服从安排。”
齐玄素说道:“服从上级安排,我当然理解。宫真人的年纪也不算大,个人能力又强,这些年跟在大掌教身边,有目共睹,得到大家一致好评,这个基础很牢。如果要外放,怎么也得是个首席副府主才行。不过首席副府主与首席副府主之间亦有差距,具体去哪个道府,还是大有讲究的,宫真人就没有在这方面打算一番?”
宫教钧叹息道:“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倒是打算了,想要一直留在紫霄宫,一直跟在大掌教的身边,可最终决定权不在我这里,我也没办法。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齐玄素没有多想:“这倒也是。”
如此绕了一个圈子,齐玄素终于问道:“不知大掌教现在有没有时间?”
宫教均既不意外,也没有拒绝:“稍等,我去看一下。”
“有劳了。”齐玄素说道。
宫教均离开了齐玄素的视线范围,有一股力量随之隔绝了一切感应。
此时地师就坐在不远处,身旁还站着一个四品祭酒道士。
宫教均认得这个人,七代大掌教还在世的时候,他跟随大掌教见过此人,算是一面之缘。
此人出身姚家,单名一个“司”字。
姚司。
他和周梦遥、七娘一样,并不担任具体职务,只有一个四品祭酒道士的身份。
姚司轻轻鼓掌道:“宫真人虽然修为不算太高,但一身演技当真是出神入化,就连我都有几分佩服了。”
宫教均恭敬道:“启禀地师,齐真人询问大掌教有没有时间,请地师示下。”
地师看了眼身旁的姚司:“没问题吧?”
姚司笑道:“请族长放心,我这辈子专攻这一门手艺,就算是仙人,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也看不出端倪。纵然齐玄素特殊一点,若是近距离面对面,我还要担心几分,可如今只是远程见面,请族长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地师此时又展现出慈蔼的一面了,笑骂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胡吹大气,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姚司在地师面前就没有那么拘束,似乎扮演了一个类似谋士兼宠臣的角色,也不多言,直接摇身一变,竟是变成了大掌教的模样,比周梦遥扮演的齐教正、七娘扮演的地师还要逼真,已经到了真假难辨的程度。
这门神通名为“百面千相”,衍生自人仙传承的“千变万化”,不过并非用于与人争斗,而是变形易容。
寻常的幻术,自然是一眼就能识破,可“百面千相”是切切实实改变皮膜、血肉、筋骨,打碎重组,甚至比妖物化形都要更进一步。这种情况,只能查看神魂的本相。除非一开始就认定了此人是假冒的,否则谁也不能开口就要看别人的神魂。
关键大掌教的气质、细节也拿捏得十分到位,这不是神通就能模仿的,更要长时间的观察和学习,可见姚司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年累月之功。地师谋划,绝非一朝一夕。
至于仙人的威势,毕竟是隔空见面,倒是不必深究了。只要齐玄素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就很难察觉。可齐玄素又怎么会想到有人敢冒充大掌教呢?
姚司换上了大掌教的常服,地师一挥手,“玲珑宝冠”飞至大掌教的头顶,完美无缺。
然后姚司跟宫教钧比了个手势。
宫教均再度回到齐玄素的视线中,轻声道:“齐真人,大掌教要跟你说话。”
齐玄素顿时严肃起来。
然后姚司扮演的大掌教接过了通话:“天渊。”
“师父。”齐玄素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急函我已经收到了。”
姚司点了点头:“收到就好,有关谈判的事情,太过复杂,而且事关重大,不好在经箓里面说,最好见面详谈,所以你抓紧时间回来一趟,直接到微明殿见我。”
说到这里,姚司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齐玄素一眼。
齐玄素想当然地认为,这个所谓的有关谈判事宜其实就是暗指地师的事情,只是不好明说,故意用了个代指。
见到了大掌教,齐玄素算是把心放下了大半,说道:“是。”
“就这样。”姚司维持大掌教的风格,主动结束了通话。
齐玄素收起经箓,决定去跟张月鹿通个声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卜卦
齐玄素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张月鹿。
本来七娘和小殷也有一争之力,但七娘隐瞒的事情太多,至今也没有跟齐玄素交底,小殷这家伙又是个孩子,一张大嘴没遮没拦,自然都不如张月鹿。
张月鹿听完齐玄素的叙述后,说道:“既然你总觉得心有不安,那就算一卦吧。”
齐玄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倒不是说齐玄素神机妙算,已经洞悉了地师的谋划,将一切了然于心。
他毕竟不是太上道祖,没有太上视角,不知道玉京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他只是觉得涉及地师,怎么高估地师都不为过。
万一地师中途截击,给他来个应龙坠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心无大错。
齐玄素说道:“紫光真君曾经说过,四代地师姚月燕可以蒙蔽天机,难说地师有没有这个本事,恐怕寻常占卜手段是不成的。”
张月鹿把小殷叫了过来:“把‘归藏灯’交出来。”
小殷乖乖把“归藏灯”放到桌子上。
齐玄素叹息道:“也只能用这个了,可惜我没有天师的本事,不能运转如意,做不到精准定位,最终能看到什么,还要看运气。”
这也是“归藏灯”最大的问题,无法确定想要预知的准确时间,可能明明想要知道三天后的事情,结果一杆子支到三年后,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张月鹿说道:“其实天师也有失败的概率,并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齐玄素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在场一家三口都不是外人,也不必避开谁,小殷甚至已经两眼发光,十分期待。
齐玄素开始往“归藏灯”中灌注神力。
“归藏灯”的火苗一下子变大了,随之在火光中映出一个画面。
三口人六只眼睛都望向火光。
只见画面中呈现出被太虚河环绕的雄城。
小殷指着火光大声说道:“是玉京!”
“知道。”张月鹿拍了下小殷的脑袋,“安静看,别说话。”
小殷念念叨叨:“我未降服心猿,更不曾束缚意马,我被这俩裹挟了呀。”
齐玄素继续灌注神力。
火光中的画面开始拉近,越过太虚河、玉京、玄都、紫府,最终定格在金阙之前。
许多参知真人正在陆续进入金阙,似乎准备议事。
不过重点不在于金阙,也不在于参知真人,而在于最后走来的三个身影。
“那是三师?”齐玄素有些迟疑。
不是他眼神不好,而是他不明白三师出现在此地的意义是什么。自从大掌教登位之后,三师就好似进入了一种神隐的状态之中,很少露面,甚至不在玉京。偶有出现,也只是单独一人,似乎三师已经彻底放权,把这千钧重担交给了年轻人。
可反过来一想,如果三师真是已经放下,又何必死守着不放,早些如姜大真人那般飞升岂不是更好?
张月鹿一针见血道:“西洋人的那个说法,三人议会。”
齐玄素愈发疑惑:“这是预知未来吗?不会是回溯过去了吧。”
小殷跟着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景象突然一变,三师已经走到了一起,似乎正在争论什么,很不和谐。
地师与国师起了冲突,天师则是和事佬,在中间说和。
最终的结果,国师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地师和天师站在原地,目送国师的背影。
天师背负双手,面带淡淡笑意。地师面覆铁甲,更是看不出心中所想。
从这个角度来看,刚才的天师更像在拉偏架,难怪国师勃然大怒。
笑里藏刀的天师,刚愎自用的国师,心怀异志的地师。
齐玄素喃喃道:“这三个人,哪个都不像能顾全大局的。”
张月鹿看了齐玄素一眼,毕竟涉及天师,张月鹿总要叫一声“阿翁”,不过张月鹿并没有反驳,显然她认可这个说法。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真要能顾全大局,就不会有三人议会的说法了。
“归藏灯”的预言画面到此为止,灯火开始变小,最终回复原样。
小殷看了看齐玄素,又看了看张月鹿,大声道:“这就完了?”
齐玄素道:“看来是完了。”
张月鹿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未便出席,却分明又同三师在一起,这个人就是紫极大真人。”
“这到底预言了个啥?”小殷伸手去晃动“归藏灯”。
张月鹿叹息道:“大概是三师卷土重来了?亦或是三道的分裂不可避免?”
这句话立时在夫妻二人的头顶上蒙上一层阴云。
齐玄素低声道:“你是说,三师在名义上交权,实际上并没有放权的打算。如果三道的纷争不可避免,那么大掌教和清微真人的努力又算什么呢?这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呢?”
张月鹿同样迟疑:“不好说。实在不好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齐玄素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去玉京,这次针对地师因我而起,我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虽然师父不同意我的方案,但我也不能把事情全都推到师父身上,总要有个了结。”
张月鹿正要开口说话。
齐玄素抬手道:“你不能去。”
张月鹿露出不满神色。
齐玄素赶忙说道:“不是我觉得女子只能躲在丈夫的身后,主要有三个理由,你听完之后,如果不认可,那么我们再讨论。”
张月鹿神色稍缓:“那你说吧。”
齐玄素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点,东婆娑洲这边的事务同样重要,不能放手不管,虽然有颜大真人坐镇,但代表团不属于地方道府。整个代表团除了我也就是你了,我们两个总要留下一个,我走了之后,你要代表我主持大局,负责谈判,这同样是个艰巨的任务,为了道门。”
仅仅是这第一个理由,张月鹿就无法拒绝,只能认可。
齐玄素接着说道:“第二点,万一我有什么闪失,不至于我们两个都陷在里面,你留在外面,便是留待有用之身,大不了回吴州去,回云锦山去,说不定我还要靠你这个女英雄来救哩。到时候你脚踏五彩祥云,手持仙剑,于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多豪气。你不是最喜欢玄圣夫人的那本《女剑仙》吗?咱们就照着这个话本来。”
张月鹿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心酸,因为齐玄素的话语中透出极大的不详意味,什么脚踏五彩祥云,什么女剑仙,她自己都不信。
这些话倒更像是故作轻松的逗趣之语。
所以张月鹿忍不住问道:“天渊,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你何以如此悲观,竟是有风萧水寒之意?”
齐玄素道:“谈不上预感,不虑胜先虑败嘛。”
张月鹿自是不信:“过去那么多难关,也没见你这般。”
齐玄素轻叹一声:“因为过去的难关不是真正的难关,我总是自恃身后有人,有七娘,有大掌教,有道门。当这些依仗都消失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难关。”
张月鹿想要说话,却被齐玄素打断了:“青霄,听我说完第三点,你再说也不迟。”
张月鹿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齐玄素缓缓说道:“第三点,就是小殷了,七娘也许用不着我操心,可小殷只是个孩子,她修为虽然高,但心智不成熟,需要有个正直的人教导她。
“我有自知之明,我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我更不是玄圣,我只是个侥幸乘风而起踏浪而行的幸运儿。德不配位,必有灾祸。好些人认为你比我适合做大掌教,我不否认。如果小殷长歪了,也许就是第二个地师,让我来教,恐怕教不出个好,所以小殷拜托给你,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希望她能平安长大,不求她做什么九代大掌教或者副掌教大真人,能够快乐就好了。”
小殷也察觉出不对了,难得没有大声说话,满脸认真地说道:“老齐,你很好!没有不好。也许别人觉得你不好,可我觉得你很好,很好。”
声音越来越小。
齐玄素一摆手:“听我说完。”
张月鹿和小殷都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轻声道:“青霄,七娘有苦衷,我不怪她,别人有难处,我也不能苛求。说起来,我竟是连个能够托付的真心朋友都没有。幸好老天待我不薄,世上还有一个你,我最是信任你,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张月鹿终于忍不住了:“天渊,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我们结成道侣,立下生死之约,我又如何能弃你不顾!”
齐玄素柔声道:“这是我的劫,只能我自己去渡,我逃不掉,你们也替代不了,更没必要跟我去冒险。东婆娑洲关乎道门大局,你不能擅离职守,其实我是捡便宜了,担负起一切的那个人才是最辛苦的。青霄,辛苦你了。”
张月鹿抿紧了嘴唇,握紧拳头。
齐玄素最后说道:“青霄,你还记得我最初的约定吗?”
张月鹿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张月鹿的鬓角,不过略微迟疑之后又缩了回去:“我们约定,如果我背叛了你,那么你可以杀了我。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有望一劫仙人,真有那一天,你还是你,我不再是我,你不要手软。”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动
齐玄素最终还是说服了张月鹿。
因为齐玄素太了解张月鹿。
如果齐玄素强调多么危险,多么艰难,那么吓不住张月鹿。可如果齐玄素提及道门的利益,责任的坚守,张月鹿就要犹豫了。
更何况,齐玄素和张月鹿并不知道玉京的具体情况。
虽然齐玄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在他们两人看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大掌教和地师两败俱伤。齐玄素联手大掌教,进攻不敢言胜,最起码有一战之力,并非单纯送死的局面,顶多是过程凶险。
西洋人有一句话:凡人一思考,无上意志就发笑。
也许在无所不知的太上道祖看来,齐玄素的行为很可笑,如同飞蛾扑火,与送死无异。可齐玄素并非无所不知,他有太多无法知晓的事情,只能根据有限的已知信息去推测,就算引得太上道祖发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这样,齐玄素决定孤身前往玉京,张月鹿和小殷留在东婆娑洲。既然决定了不带小殷,那么也没必要带“归藏灯”和王巨君的头颅。
想要召唤“苍天”,三个条件缺一不可,齐玄素单独带两件并没有意义,倒不如把“归藏灯”和王巨君的头颅全部留给小殷。如果谈判出现问题,西洋人开战,形势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就由颜大真人召唤“苍天”,确保道门边境的安全,这样还能物尽其用。
安排好一切之后,齐玄素没有乘坐飞舟离开东婆娑洲,而是选择自己秘密飞往玉京。这样动静更小,也更为隐蔽。且仙人全力飞行,速度更胜普通飞舟。
齐玄素甚至有一种感觉,东婆娑洲肯定有各方眼线,他悄然离开东婆娑洲的事情隐瞒不了多久。
事实上,的确如此。
东婆娑洲算是兰家的地盘,兰大真人是兰家的当家人,不过兰大真人太过懒散,不喜欢理会这些俗事,名义上是他当家,实际上他跟退居二线差不多,具体事务由他的侄子们处理。作为全真道弟子,有一两个兰家子弟选择向地师这位全真道领袖效忠,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姚司快步穿过长廊,来到微明殿的门外。跨过门槛后,姚司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地师正坐在书案后,替大掌教完成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原本是壮丽河山,可在地师的,却成了山河破碎,仿佛灵山的重现。
地师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姚司小心维持着恭敬和放肆之间的平衡,说道:“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不知族长想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地师说道:“先苦后甜,先听坏的吧。”
姚司说道:“苏元仪已经从南海普陀动身,应该不日就会返回玉京。”
地师终于抬起头来:“这怎么能算是坏事呢?”
姚司怔了一下:“姚司愚钝,还请族长教诲。”
地师撂下手中笔:“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发动河阴之变的朱天宝麾下有个将军叫侯万景,朱天宝死后,高氏夺权,候万景投降了萧氏高祖,也就是那个先后四次出家的萧氏皇帝。后来这位萧家皇帝因为利益放弃了侯万景,于是侯万景再次叛乱,兵临金陵府城下。”
姚司立刻接口道:“据说各路勤王大军攻打叛军首战失利后,各路勤王大军均驻足不前。其中,宗室诸王拥兵数十万,却纹丝不动,各路勤王大军各怀鬼胎,致使侯万景最终破城而入,并杀死萧氏高祖。其实宗室诸王就是故意等着候万景杀死老皇帝,他们好逐鹿天下,还不必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
地师道:“你不觉得这与我们今日的情况很像吗?”
姚司恍然大悟道:“族长的意思是,我们扮演了候万景的角色,七代大掌教扮演了萧氏高祖皇帝的角色,正一道、太平道就是各路勤王大军,他们是故意不动的。”
地师笑了笑:“齐玄素想要联合天师和国师对付我,肯定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在这种情况下,若说天师和国师至今还是毫不知情,那也太小看他们了,就算他们不知全貌,也能猜出一二,他们只是故作不知罢了,我们也瞒不了多久。”
姚司道:“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授人以柄?天师和国师就可以打出为七代大掌教报仇的旗号来攻击我们。”
地师道:“七代大掌教没有死,只是飞升而已,这是一个事实,无论怎么溯源,怎么验证,这都是真的。”
姚司道:“就算如此,总归是个由头,对我们很不利。”
地师道:“那就是第二个历史典故,智伯瑶的故事。
“智伯瑶是春秋大国的卿大夫,智氏家族领主。担任正卿后,带领大军南征北战,多立功勋,为了恢复霸业,主动采取削藩,率先将智氏一个万户城邑献给国君,韩、魏两家也先后献出一个万户城邑,而赵氏却拒绝。于是智伯率韩魏两卿,围攻赵氏于晋阳,但因韩魏临阵反水,惨败于晋阳,智氏家族也遭到韩赵魏的屠杀,两百余族人死于非命。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若赵氏亡,韩、魏亦不保。必然是弱小的三家联合起来,共同抵御最强大的智家,这样才能形成平衡,而不是跟随最强大的智家逐个击破其他弱小家族,最后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又如何抵抗灭亡的命运呢?”
姚司双手一拍:“七代大掌教在位的时候,我们全真道也许是最强大的,可如今大掌教不在了,全真道元气大伤,那么太平道才是最强大的。如今太平道扮演了智家的角色,其他人则是另外三家的角色。如果正一道联合太平道先击败全真道,那么全真道败亡之后,只剩下正一道和太平道,正一道孤掌难鸣,必然不是太平道的对手,也不得不亡。所以正一道需要全真道来制衡太平道,也必然不会真心与太平道联手。”
地师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料定天师从齐玄素那里得知消息之后,故意支走了苏元仪,国师也默契配合,给我们制造机会。等到我们得手之后,太平道占据道德高地,刚愎自用的国师自然会认为这是他一统道门的绝佳时机,必然以道德大义绑架正一道,共同讨伐我们全真道,待到全真道败亡,再转过头来解决正一道。”
姚司接口道:“正一道只要表面上假意答应太平道的联手,先打残我们全真道,然后在关键时刻,如故事里的韩魏两家一般,临阵反水,背刺太平道。
“如此一来,太平道和全真道都元气大伤,反而让实力最弱的正一道成了最大的赢家。天师仅仅是支走一个苏元仪,然后就是顺势而为,脏活累活还有后世骂名都是我们全真道和太平道的,正一道却夺得道门大权和拨乱反正的好名声,如此以弱胜强的手段,天师真是好算计,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地师淡淡道:“所以我说,当初若是让天师做了六代大掌教,那才是真棘手。”
姚司夸赞道:“不过天师算计再强,族长早已洞若观火,将天师和国师的谋划了然于心,何愁大事不成?我姚家必兴。”
地师问道:“你现在还觉得苏元仪会返回玉京吗?”
姚司奉承道:“肯定不会了。如此说来,今天是两件好事才对。”
“第二件事呢?”地师随意问道。
姚司道:“齐玄素已经秘密离开东婆娑洲。”
第一百六十章 上京
齐玄素既不知晓玉京的变故,也不能知悉三师的险恶用心,他离开东婆娑洲之后,没有走蜀身毒道,而是沿着道佛两家的边界直插昆仑山西侧,从背阴面翻越莽莽昆仑,如此抵达玉京。
这一路上,齐玄素想了很多。
如果大掌教能改变主意,师徒齐心共同对付地师,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他还要想好说辞,应该如何说服师父改变主意。
还有国师和天师那边,应该如何联合?总要有个章法。
此时的齐玄素还不知道真相。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面对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难关时,他才会恍然明白这一切。
天师、地师、国师都看到了一统道门的机会,三人虽然不曾提前合谋,但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出手了。
地师说:齐玄素做了一篇文章,落笔在玉京,气魄很大,野望不小。不过这篇文章的内容文笔太过幼稚,就凭他,也想拿张无寿、李长庚当铳使?太高看自己了,也太小看这两个老家伙了。
现在看来,地师并非贬低齐玄素,反而是实事求是。
齐玄素觉得他是联合天师和国师攻击地师,可三师却是把齐玄素当棋子用,轻而易举地调转矛头,指向了七代大掌教。
于是七代大掌教不得不亡。
连续两任大掌教亡于三师之手。
这无疑说明一个事实,无论谁来做这个大掌教,三师才是道门的主人。圣廷算是旁观者清,“三人议会”的说法一针见血。
其他人之所以能辗转腾挪,只是因为三师之间也有矛盾。当三师再次联手的时候,没有人能忤逆三师的意志。
在这件事上,五代大掌教有一定的责任,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相当于选了三个顾命大臣却成了谋朝篡位的权臣。
六代大掌教责任最大。三师权势急速膨胀,彻底坐大,就是在六代大掌教时期。若是六代大掌教能有五代大掌教的手腕,任凭三师有再多的野心,也发挥不出来,最终就是三位恪尽职守的副掌教大真人。
比如指洛水起誓的那位,若非皇帝早逝,他说不定就是大忠臣了。
元圣恐惧流言日,巨君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其实七代大掌教也看到了三师的可怕,所以他选择防备国师,拉拢清微真人,警惕地师,结盟慈航真人,最后稳住天师。
这个策略是有效的,前提是在规则内,还在棋盘上。
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权力的基础是武力。
于是地师悍然打翻棋盘,就算你戴了头盔,还是大名鼎鼎的“玲珑宝冠”,也要把你打得头破血流,有时候赢棋未必要在棋盘内,棋盘外也能战胜对手。
这才是棋圣风采。
齐玄素也许明白这个道理,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并不能深刻理解。
毕竟他一直在道门体制内攀升,整个道门体制就是最强大的依仗。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这种情况下,权力来自于上,所以道门中最不缺惟上是从之人。
这与创建道门的玄圣截然不同。玄圣那时候可没有什么体制可以依靠,凭什么你就高人一等?所以玄圣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寻求大多数人的支持,这个权力就是来自于下,团结/>
所以齐玄素不是玄圣,在三师面前,他还是个孩子。虽然体力方面已经快要成人,可在心智方面,还是略显稚嫩,难免天真幼稚。
老家伙们的心都脏。
当齐玄素终于看到被太虚河环绕玉京雄城时,不由松了一口气,
玉京仍旧安然无恙。
齐玄素换了个模样,摘去参知真人的白玉莲花冠,脱下佩有剑带的鹤氅,换上普通便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箓牒,不显山不露水地进了玉京。
这不免让齐玄素回忆起他在江湖上浪荡几年后,再次回到玉京时的情况。
从七品道士到九堂之主。
如此想着,鬼使神差一般,齐玄素没有回位于太上坊的家,而是去了一趟海蟾坊。
一个以太上道祖命名,一个以海蟾祖师命名,虽说海蟾祖师也是北五祖之一,但比起太上道祖就差得太远了,正如这两个坊地位上的差别。
崔道姑不在。
齐玄素推开院门,然后惊讶地发现在院子里摆着一张躺椅,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齐玄素脱口而出。
只见周梦遥正躺在躺椅上,同样是一身便服,旁边一壶茶,手里一卷书,甚至还翘着腿。
周梦遥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个地方是我花钱买的,这是我家,你跑到我家,问我怎么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吗?”
齐玄素一时间无言以对。
齐玄素只好转开话题:“你知道我要回来,所以故意在这里等我?”
周梦遥道:“我可没有神机妙算,我平时就住在这里,只是你在太上坊安了家,等闲不会回来,自然也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齐玄素环顾左右,这里的确被收拾了一番,简而言之,颇有烟火气,不像是临时回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齐玄素便想转身离开。
周梦遥的态度晦暗不明,又是地师的左膀右臂,天知道她到底什么立场,姓齐还是姓姚?
不过周梦遥却出声叫住了齐玄素:“站住。”
齐玄素转过身来:“三娘还有指教?”
周梦遥已经站起身来:“你不该回玉京。”
齐玄素回了一句很是江湖浪子的话:“可我已经来了。”
周梦遥叹息一声:“你已无救,难以回头。”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头,那么齐玄素干脆问道:“七娘在哪?”
周梦遥又是反问:“我怎么知道?”
齐玄素十分笃定:“你们是搭档,所以你肯定知道。”
周梦遥沉默了片刻:“再过几天,七娘就会乘着地师的座船,从地肺山来到玉京。到时候,你们自会见面。”
齐玄素一怔:“七娘代表地师上京?还是七娘跟随地师一起上京?”
周梦遥道:“金阙大议,三师都会来。”
齐玄素立刻想起了“归藏灯”所预言的画面,三师齐聚在金阙之前。这一刻的他甚至生出了扭头离开玉京的想法。
不过想到师父还在等着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由此看来,大掌教这次提前召他进京,应该与金阙大议有关,总要提前通个声气,定好策略。莫不是大掌教终于下定决心,要启动罢免地师的程序?
想到此处,齐玄素又有些安心。
齐玄素问道:“对了,三娘,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不该回来?”
周梦遥道:“三师齐聚,玉京乃是非之地,你既然能在东婆娑洲置身事外,何必主动搅和进来?”
齐玄素略作沉默,说道:“因为大掌教在玉京,我终究是大掌教的弟子。”
周梦遥无话可说:“那你去罢。”
齐玄素转身离开。
周梦遥望着齐玄素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