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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欢迎

    齐玄素第一个走下舷梯。

    左人凤上前一步,与齐玄素见礼:“欢迎齐真人莅临指导。”

    “左真人亲自相迎,不敢当啊。”齐玄素十分客气。

    正如颜永真所说,左人凤这个人很能放得下架子,能屈能伸。不要小看这个优点,姚恕就不行,一方面姚恕出身高贵,心高气傲,另一方面姚恕曾经做过齐玄素的上司,所以面对齐玄素的时候,多少端着一点架子,齐玄素这次去婆罗洲,姚恕干脆就避而不见,免得尴尬。

    左人凤没有这个顾虑,热情得有些过分:“当得起!如果小掌教都当不起,那就只有大掌教当得起了。”

    齐玄素道:“这话不对吧,除了大掌教,左真人把大掌教夫人、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清微真人、诸位老前辈置于何地?”

    左人凤哈哈一笑:“夫人也好,三师也罢,还有清微真人等诸位魁首,当然当得起,可他们也不会来东婆娑洲,我就是想要献殷勤,都见不着面。”

    齐玄素一笑置之,又与首席、次席等人见礼。

    左人凤也与张月鹿等人见礼。

    因为飞舟港口距离道府不算远,所以不必派车,可以步行。

    齐玄素和左人凤走在最前面,齐玄素牵着小殷的手,说道:“早就知道东婆娑洲的大名,我还是第一次来。来之前,我听说东婆娑洲最近几年的经济不错,要比西域道府强不少。”

    左人凤十分谦虚:“这都是在金阙的正确领导下,全道府上上下下共同努力的结果。”

    东婆娑洲道府首席副府主兰教庭说道:“颜大真人和左真人这几年为了东婆娑洲的经济发展操了不少心,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整军经武也很见成效,严密防范一切可能来犯之敌。这正是一手抓经济一手抓兵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可谓是政绩斐然。”

    齐玄素没有说话。

    小殷大声道:“兰真人这话不对。”

    走在齐玄素后面的张月鹿训斥道:“小小年纪你懂什么?不可乱说。”

    齐玄素这才开口道:“小殷,你说兰真人哪说的不对啊?”

    小殷开始她的表演:“兰真人说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还能整军经武,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可齐真人担任西域道府掌府真人的时候,经济和兵事只能二选其一,根本做不到两手都硬。如果不是兰真人说错了,那么兰真人的意思是:齐真人无能,只有一只手硬,不能跟两只手都硬的左真人相提并论,应该升任祠祭堂掌堂真人的是左真人,而不是齐真人,大掌教无识人之明,金阙亦无用人之明。”

    齐玄素毫无诚意地轻声训斥道:“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还不住口!”

    小殷住口了,不过看表情,不能说诚惶诚恐,只能说洋洋得意,就差双手叉腰朝齐玄素邀功了。

    怎么样?怎么样?快夸夸我!

    然后齐玄素又对左人凤和兰教庭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兰教庭额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就是齐玄素和张月鹿的孩子吗?真是虎父无犬女,扣大帽子,上纲上线,张口就来,关键他还不好反驳。

    兰教庭深刻意识到,他的一番话其实得罪了齐玄素,东婆娑洲和西域的情况比较相似,你吹捧东婆娑洲,不就是打齐玄素的脸吗?虽说西域的烂摊子可以算到陈争先的头上,但齐玄素到底是从西域道府升上去的,你们东婆娑洲道府这么厉害,左人凤怎么没升?

    稍微延伸一下,你说这番话是不是在鸣不平?是不是觉得不公?这就没法说了。

    谁不公?是大掌教不公,还是金阙不公?毕竟齐玄素升任掌堂真人的议案,是在金阙表决通过的,反对这个任命,就是质疑金阙。

    这个齐小殷厉害啊。

    其实也不奇怪,小殷这家伙是有点天分的,别人家孩子还在过家家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玩“你们真是害苦了我”的把戏,从中间切开里面肯定是黑的。

    再有就是后天环境的熏陶,小殷接触的人里面,就没有几个跟清静无为沾边的,从大掌教两口子到齐玄素两口子,从七娘五娘到一众各色长辈,哪个不是专注道门斗争之人。哪怕是老殷先生,早年也是跟东皇、姚祖打过交道的,只是如今退休了而已。

    在小殷的圈子里,最单纯的大概就是南洋三友了,可就算是南洋三友,也是有正经职务在身的真人。

    这么多人言传身教,这点把戏看也看会了。

    “小齐真人说得不错。”左人凤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有些工作,还有许多亟待加强和改进的地方,不要搞王婆卖瓜那一套,要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和不足,尤其是长效长治等方面,任务还很艰巨,困难还很多,不能自满,尤其不能捂盖子、粉饰太平。在这一点上,小掌教是我们的榜样,我们要多向小掌教学习。”

    兰教庭赶忙补救道:“小掌教请放心,我们一定查缺补漏,立行立改,让金阙放心,让各位魁首放心,让小掌教满意。”

    齐玄素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这次是来谈判的,不是代表金阙来检查工作的,这话传扬出去,恐怕人家要说我僭越了。”

    齐玄素顿了一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千条万条只有一条,那就是把工作干好。我们各自分工不同,可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道门。总的来说,干工作不仅仅是让上面满意,也要让

    这其实就是训示了。

    兰教庭连连点头:“小掌教鞭辟入里,所言极是。”

    左人凤转开了话题:“听说小掌教这次来东婆娑洲,很多道友都很激动。”

    “是吗?”齐玄素故作惊讶。

    左人凤笑道:“他们早就听说过小掌教的各种事迹,都说小掌教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挡百万师,十分仰慕小掌教。”

    很快来到道府的道宫门前,这里同样站满了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迎接小掌教。

    左人凤说道:“小掌教,祠祭堂分堂、天罡堂分堂、北辰堂分堂的主要成员都提前赶到这里,恭迎金阙的道友们。”

    齐玄素招手示意。

    众人纷纷行礼:“齐真人辛苦了。”

    兰教庭道:“小掌教,您看,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先用晚膳?也算给您和金阙的各位道友接个风。”

    齐玄素道:“一定要从简从俭。”

    “这是自然,要积极响应大掌教的号召。”左人凤说道,“小掌教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兰教庭恭维道:“小掌教这种务实俭朴的作风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齐玄素摆手道:“场面话就不要说了,大家随意就好。”

    小殷欢呼一声,当先而行。

    原本跟在后面的张月鹿上前一步,来到齐玄素的身旁,与齐玄素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位掌府真人似乎有点心虚,底气不足。

第一百三十四章 接风宴

    一场接风宴索然无味,其实就是挨个敬酒。

    说到酒,那真是琳琅满目,从最有名的“醉生梦死”到东婆娑洲的地方特色酒,应有尽有,每张桌上都是红、白、黄三色,玉京的白酒,西洋的红酒,还有江南的黄酒。

    到了齐玄素这个地位,喝或不喝,谁也强迫不了他,就是颜大真人来了,也是如此。张月鹿喜欢喝酒,不用别人劝酒,她自己还得收敛一点。

    不过小殷才是全场最亮的星,大吃大喝,全然不顾什么餐桌礼仪,引得好些人频频侧目。无奈齐玄素宠着她,不仅舍不得批评,还护着小殷,张月鹿想要说两句,都被齐玄素挡了回去。

    齐玄素也理直气壮,道门哪条律法规定不许这样了?孩子爱吃就多吃点呗,养孩子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着孩子茁壮成长。

    张月鹿哭笑不得,她算明白为什么说慈母多败儿了,慈父也一样。

    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反而还要捧着,毕竟小殷在大掌教和三师那里也是有一号的人物,这么多魁首都没说什么呢,你算老几?

    甚至在某些时候,齐玄素也在这个“你算老几”的范畴内。

    因为小殷的存在,所以颜永真并没有跟在齐玄素的身边,而是远远找了个角落坐下。颜永真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职位显赫,可品级卑微,不敢得意忘形。

    很多人知道颜永真的名字,听说过颜永真,毕竟是颜大真人的乖孙,小掌教的秘书,无论哪个名头都大到不得了,足以在东婆娑洲横着走。可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颜永真,不认识这位道门新贵,颜永真也不会把名字贴在胸口,一时间倒也没人来打扰他。

    便在这时,有一个道士来到颜永真的面前,手里端了一杯“醉生梦死”,要敬颜永真一杯。此人虽然不认得颜永真,但知道颜永真是个生面孔,应该是金阙来人,大概就是想结个善缘。

    若是平时,颜永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可他现在算是工作时间,当秘书就是这样,时间不是自己的,要跟着上司的安排不断调整。齐玄素有什么需求,他还得过去服务,如果喝得醉醺醺的,那像什么话,齐玄素肯定会不满意,也是他的失职。

    所以颜永真婉拒了这杯酒,说自己晚上还有工作,不能喝酒。可这个道士有点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也要敬出这杯酒。

    两人来回拉扯推让了半天,因为颜永真坚决不喝,这名道士的脸色就很难看。其实颜永真大概明白这种人的心态,无非看两人都是三品幽逸道士,处于同等品级,应该互相给面子。颜永真这个客人,不喝他这个地主的酒,是不给他面子,让他的面子掉在了地上。

    其实无论道门,还是江湖,多的是这种分不清轻重之人,自以为是个人物,动不动要面子,稍有不如意不顺心,就要搞出点动静来。

    一般来说,道门内动嘴,江湖上直接动手。

    颜永真到底是世家出身,颜家走下坡路也是跟其他世家比,所以颜永真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心说你有个屁的面子,不过脸上不显,干脆不搭理他。

    没想到此人卯上了劲,开始阴阳怪气:“这位道友是从金阙来的,我们东婆娑洲是乡下小地方,乡下人不懂金阙的规矩,有眼不识真佛,冒犯了金阙的大人物,那我自罚一杯。”

    说罢,他将杯中的“醉生梦死”一饮而尽。

    其实齐玄素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应对办法是把人按住直接灌酒,你不是喜欢喝酒吗,就让你喝个饱。

    齐玄素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来自底层的戾气,颜永真缺乏这种戾气,干不出这种事情,只是打算转身离去。

    正巧柳湖过来找颜永真。齐玄素初识柳湖的时候,齐玄素还是一文不名,前途莫测,柳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正值叛逆。这么多年过去,齐玄素已经贵为道门小掌教,柳湖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平日里跟着嫂子张月鹿,半是学徒半是秘书,与颜永真、小殷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在小殷那里,柳湖还够不上一个“老”字,只能是小柳。

    今天齐玄素那边是一家三口的模式,齐玄素和张月鹿服务小殷,享受父母之乐,所以不仅是颜永真得了空闲,柳湖也得了空闲,柳湖跟其他人不熟,便径直来找颜永真。

    颜永真正要摆脱尴尬,便顺势与柳湖相伴着离开。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那名敬酒道士的眼里。

    虽然他并不认识颜永真和柳湖,也不知两人到底何许人也,但可以明确一点,这对男女的关系非同寻常,就算不是道侣情人,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自认为丢了面子的敬酒道士已经暗下决心要狠狠报复颜永真,要想报复一个男人,未必就是直接报复本人,还可以从他身边的女人下手,可以是妻子,也可以是母亲、女儿、姐妹、朋友、知己。

    过去的齐玄素之所以没有这个顾虑,主要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比较弱的那个,直接对他本人下手远比对他身边人下手更为容易,谁也不会去舍易求难。

    可这种情况终究是少数特例。

    这名敬酒道士叫韩风来,身份也相当不俗,乃是掌府真人左人凤的秘书,平时道府上下,就算是首席、次席也要让他三分,甚至不少人都管他叫小府主,所以才会如此自命不凡,敢对金阙来人阴阳怪气。

    此时韩风来已经有一个初步的谋划。

    众所周知,府主左人凤喜好女色,对上恭敬,对下霸道,把看上的女人视作自己的私产,不让别人多看半眼。而他是左人凤的心腹,如果把这个女道士介绍给左人凤……

    想到此处,韩风来已经可以想象颜永真失去女伴时的痛苦模样了,不由嘴角上扬,忍不住轻哼起来。

    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柳湖并不知道此事,她正在向颜永真倾诉烦恼。

    其实这些烦恼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无人可说,齐玄素和张月鹿这对兄嫂整天说的都是道门大事,自然不会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位兄长显然是越来越远了,柳湖甚至有点怕他。小殷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说了等于白说,得不到半点反馈。放眼望去,也只有颜永真了。

    很快,这场接风宴到了尾声。

    齐玄素问小殷:“小殷,吃好没有?如果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小殷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肚子,大模大样道:“好。”

    齐玄素起身离席,领着小殷向外走去。其他人纷纷跟上,恭送小掌教。柳湖和颜永真反而被挤到了后面。

    韩风来悄然来到左人凤的身旁,先是对他轻声耳语几句,又指了指柳湖所在的方向。

    左人凤将目光转向柳湖,不由眼神一亮。

    说起来,柳湖与年轻时的云真人还有几分神似,一下子就勾起了左人凤的回忆。

    少女情怀总是诗。

    少年的情怀也是不差多少,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一时间,左人凤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上清宫初次见到云家姑娘的时候,忍不住想要轻狂一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善胜府

    正常情况下,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齐玄素发迹太快了,他与左人凤只见过一面,还是在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正值推举大掌教外加升座大典,人多事杂,两人只是匆匆见过一面,甚至来不及交谈。

    而且在这样的场合,两人都不会带秘书,所以颜永真和韩风来竟是从未谋面。

    柳湖就更面生了,齐玄素担任西域道府掌府真人的时候,才把柯青青外放出去,至今也就大半年的时间。这意味着柳湖成为张月鹿的秘书后,一直在玉京工作,与地方没有太多交集。

    如果是六代弟子、七代弟子,已经工作了几十年,就算几年才能见上一面,也能见不少次,自然熟悉了。可齐玄素和张月鹿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年,就连他们本人都见得少,更不必说他们的秘书了——名气大归名气大,别人也只是知道这个人,具体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还要见过面才能知道。

    有些道士一辈子不知道大掌教和三师是什么样子,都再正常不过。

    齐玄素至今不知道地师的模样,如果地师换身衣裳,收敛气息,在其他地方见到齐玄素,齐玄素也未必能认出来。

    这次齐玄素率众来到东婆娑洲,来的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十几个人,而是上百人的代表团。东婆娑洲道府拿到了名单,知道齐玄素的秘书是颜永真,也知道张月鹿的秘书是柳湖,可这百十号人中谁是颜永真,谁是柳湖,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关键是认准小掌教,这个万万不能出错,倒也好认,看莲花冠就行。

    代表团成员和道府成员之间还要有一个互相认识的过程,将名字和本人一一对号。

    这就是接风宴的意义之一。

    这本也没什么问题,关键今天的接风宴被安排成了西式酒会。

    中式宴会十分严肃,什么人坐什么位置,主宾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恨不得每个位置都摆上人名的牌子。

    西式酒会就比较随意,采用站立形式,酒会不设座椅,仅设桌子、茶几,便于客人四处走动、交流。酒会是西方流行的一种较为活泼、有利于宾客间广泛接触与交流的宴会形式。参加酒会,宾客可以晚来早走,不受时间约束,在安排上也比较灵活。

    这么一看,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正式,也可能有遗漏,但更容易深入交流,加深关系。

    按照正常流程,韩风来向颜永真敬酒,颜永真干了这杯酒,然后两人顺势攀谈一下,自报家门,就算认识了。若是聊得投机,那就找个地方长谈,若是话不投机,那就各自散开,西式酒会主打一个灵活。

    结果颜永真婉拒了敬酒,韩风来感觉丢了面子,开始斗气找事,颜永真懒得搭理他,自然不存在自报家门的环节。

    其实在地方上当土皇帝习惯了,难免自尊自大,目空一切。

    天老大,我老二,不知天高地厚。

    当年王教鹤只是掌府真人,可是连东华真人的劝诫都不放在心上,拒绝了东华真人最后的好意,结果就是东华真人派出麾下大将齐玄素空降婆罗洲道府,王教鹤这位桀骜不驯的婆罗洲土皇帝最终走向末路。

    换个角度来说,这些土皇帝到底有多怕齐玄素,那也难说。不管怎么说,齐玄素还没当上大掌教。除了李家这种竞争对手,其他人自是不愿意主动招惹齐玄素,愿意早结善缘,可真要对上了,也谈不上束手待毙。

    只要站队没问题,没有涉及重大利益的原则问题,大掌教也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一位掌府真人怎么样,顶多就是斥责、记过、通报、罚银等等。对于一个不想进步的参知真人来说,这还算事吗?

    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无欲则刚了。

    韩风来跟在左人凤身边时间久了,靠近权力,习惯了狐假虎威,做惯了二号魁首,也染上了这样的毛病,只唯上,眼睛往上看,不往下看。对待上面多恭敬,就对待

    都说秘书是学徒制,自然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

    齐玄素有一个习惯,结束一天的正式工作后,身边就不留人了,这段时间他更愿意跟张月鹿或者小殷在一起,感受家的温暖。至于小殷是否愿意跟他一起上演父慈女孝的戏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酒会结束之后,算是自由活动,想休息的可以休息,不想休息的也可以在道府所在的善胜府中随意走走,体验一下异域风情。

    颜永真和柳湖不急着去道府安排好的住处,而是结伴游历夜色下的善胜府。

    说起来,这个地方可是大有来头,原本是蜀身毒道上的贸易大国。又作摩羯陀国、摩伽陀国、摩诃陀国。意为无害国、不恶处国、致甘露处国、善胜国。

    此国与佛门之关系甚深。此国之主号称婆娑罗王,于旧都之北建立新王舍城,并皈依佛陀,此后,该地成为佛陀最常说法之处。后创那烂陀寺于此,成为佛门祖庭之中心。

    当然,如今的那烂陀寺并不在此地,已经搬往他处,而道门入主东婆娑洲后,将善胜国改名为善胜府,并在那烂陀寺的旧址上建立起婆娑罗道宫,使其成为一座有道门特色的佛城。

    这样一个特殊地方,能游玩的地方可太多了。

    其实小殷也闹着要出来玩,只是齐玄素顾忌影响,他身为掌堂真人,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便没有出来。为了安抚小殷,齐玄素许诺,等到谈判结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婆娑罗道宫占地面积相当大,俨然是一座城中之城,远远超过社稷宫,仅次于层层叠加面积之后的大雪山行宫。

    这样一座道宫,别说安排一个百余人的代表团,便是驻扎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也不费事。

    道府给齐玄素安排的住处是一座独栋院子,整体色调以红黑色为主,主体建筑是一栋二层小楼,四周被厢房以及长廊团团簇拥,形成一个大小适中的天井,廊柱之间大红的灯笼成排挂起,猩红的光线散落在黑色的亮漆上面,红与黑交织,愈发显得庭院深深。

    据说当年姜大真人来东婆娑洲道府,便是住在这里。因为张月鹿和齐玄素是道侣关系,所以没有另外安排住处。

    小殷当然也住在这里,眼见着天色渐暗,小殷开始打哈欠,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眼皮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哪怕是伪仙修为也不能改变小殷的生活习惯。

    齐玄素和张月鹿泡了一壶茶,坐在不远处的茶几旁喝茶闲聊。

    另一边,颜永真和柳湖却是被一帮人给围住了。

    这伙人显然不是道府中人,更像是活跃于城内灰色地带的帮派分子,所以颜永真也没有多想,只当善胜府的治安不好,大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却把目光落在柳湖的身上,流里流气道:“呦呦呦,好俊俏的姑娘。”

    说话时还想伸手去摸柳湖的脸。

    柳湖可不是好脾气,当年齐玄素同意放过的人,她都敢补上一刀给杀了,可见这姑娘的脾气如何,再加上这段时间跟着张月鹿,也沾染了几分张月鹿的刚直,此时直接一把打开那人的手:“滚!”

    为首之人怪腔怪调道:“好烈的胭脂马,我喜欢。”

    柳湖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对这种话其实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颜永真这种世家子弟忍不了,怒道:“不想死就闭上你的臭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杀气

    颜永真在道门世家子中算是比较低调的那种,很少依仗着家世怎么样。相反的例子就是李天贞这类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如果是李天贞在这里,那么这伙人此时已经是死人了,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杀人,就连江南道府的玄武观都敢烧,钦差也敢杀,大庭广众之下碾死几个臭虫还算事吗?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颜永真这次是动了真怒,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口出恶言,更没有直接动手。

    知道的,这是颜永真修养好。

    不知道,便当颜永真是个窝囊废。

    这伙人显然就是后者,正好颜永真和柳湖还特意换了便装,为首之人更是得寸进尺:“呦呵,老子就不闭嘴,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老子今晚就要骑这匹胭脂马,还要当着你的面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今天要是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个爷们。”

    说着,他又伸手去推颜永真。

    颜永真作为颜大真人的孙子,又因为齐玄素的关系,已经在颜家继承人的竞争中提前胜出,他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单纯好修养不愿意胡乱杀人而已。

    既然这人找死,那颜永真便成全他,当即一挥手,便把这名头目打飞出去,七窍流血,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虽然没死,但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柳湖甚至还想过去补个刀——齐玄素一家哪有好人啊,从年纪最大的五娘到年纪最小的小殷,就没有个省油的灯!要是不狠一点,他们这一家子也不能在道门站稳脚跟。

    颜永真赶忙把柳湖拦住了,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远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说着本地的土语,指指点点。颜永真可不愿意让柳湖搞出当街杀人的事情,不管有理没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有碍名声。为了这样的下三滥角色,不值当。

    柳湖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有补刀,打算跟颜永真离开此地。

    颜永真这一手震慑了其他人,剩下的帮派分子不敢上前阻拦。不过就在此时,道府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还有披坚执锐的灵官,如狼似虎,迅速冲过来,将颜永真和柳湖团团围住。

    直到铁壁合围完成,才有一个三品幽逸道士踱着四方步走过来,双眼一扫,问道:“是谁当街行凶?”

    这一句话大有玄机,直接定性了。

    “当街行凶”的大帽子扣下来,李天贞固然不怕,可又有几个李天贞?

    颜永真指了指那伙人,说道:“这位道友,是他们找茬闹事。”

    三品幽逸道士满脸写着傲慢,翻了翻眼皮:“他们闹事?他们闹事怎么躺在地上了?”

    就在这时,那伙帮派分子纷纷叫起冤来,一个个涕泪横流,演技精湛,不知道的还以为颜永真杀了他们的老娘。

    三品幽逸道士一挥手,义正辞严道:“听听这些百姓的声音,你们两个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走一趟吧。”

    颜永真和柳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个套。

    柳湖冷哼一声:“凭什么跟你走?这些人算什么百姓?我看你和这帮渣滓是一伙的。”

    三品道士冷冷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说这些人是渣滓?你有什么权力说他们不是百姓?他们怎么样,我没看到,你们行凶伤人,言语污蔑,对抗道府,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柳湖怒道:“我们什么时候对抗道府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三品道士道:“既然你们没有对抗道府,那就乖乖跟我们走罢。”

    颜永真有些犹豫,要不要亮明身份?

    如果亮明身份,那么肯定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说不定就会传出一些流言:齐玄素的秘书为非作歹,当街打死无辜百姓,道府道士秉公执法,反遭二号魁首威胁。

    这种流言一般查无可查,也不会对齐玄素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一定恶心人。

    可如果不亮明身份,今天的事情恐怕很难善了,他看得很清楚,那些灵官手中的长铳都已经上膛。

    真是好大的阵仗,他算是开了眼。

    略微犹豫之后,颜永真取出自己的经箓:“能不能让我们走了?”

    那三品幽逸道士只是扫了一眼,随即正色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你是掌府真人的儿子,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就算不要头上的道冠,也不能让不法之徒逍遥法外!”

    这一番慷慨陈词可谓是凛然正气,围观群众不知原委,纷纷叫好。

    便在这时,又有一伙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韩风来。

    按照韩风来的预料,走到这一步,那个小姑娘就该急得六神无主了。他在这个时候出场做个和事佬,稍微暗示一下,可以帮她摆平这件事。只要她答应下来,就以这个由头吃一餐饭,喝几杯酒,挟恩图报,软硬兼施。接着徐徐图之,层层递进,不愁鱼儿不上钩。

    不过出乎韩风来的意料,柳湖此时并没有慌乱无措,反而异常镇定,甚至从袖中抽出了一根刻满各种符箓的短棍,意图反抗。

    真是个烈性女子。

    更像当年的云真人了。

    韩风来故意无视颜永真,望向柳湖,微笑道:“这位道友,我们又见面了,不知能否赏脸一叙?也许我可以帮上一二。”

    柳湖自小流落江湖,怎么会听不出这里的潜台词,没有说话,只是扬起下巴,表示厌恶和不屑。

    韩风来的眼底顿时阴沉几分。

    颜永真也看明白了,这个给他敬酒的道士才是幕后黑手。

    于是颜永真问道:“你是什么人?”

    韩风来呵呵一笑:“我姓韩。”

    颜永真不是蠢人,也研究过东婆娑洲道府的人员构成,再联系眼前的这个阵仗,立刻想到了韩风来的身份:“广济真人的秘书?”

    韩风来矜持地点了点头。

    颜永真怒极反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风来反问道:“重要吗?”

    颜永真一字一字道:“我姓颜,你记住了。”

    韩风来愣了一下,他也不是蠢笨之人,立刻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不由变了:“颜秘书?”

    颜永真道:“我真是开眼了,不知齐真人和颜大真人知道今日之事会作何感想,你们该不会想把我灭口吧。”

    韩风来的脸色变化不定,强颜欢笑。

    刚才还正气冲天的三品幽逸道士也彻底蔫了,想要开口解释,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颜永真懒得跟他们纠缠:“我们可以走了吗?”

    韩风来和三品幽逸道士都说不出话来。

    不等两人回应,颜永真和柳湖转身就走。

    灵官们也是见风使舵,见两个大人物都软了,自己也不能独硬,个个都铳口朝天,被颜永真一推,便顺势让开了道路。

    颜永真和柳湖一路直奔齐玄素的居处。

    找家长!

    齐玄素和张月鹿此时还没睡,正在玩玄圣牌。贵妃榻上的小殷则是四仰八叉,摆成一个“大”字,大嘴一张一合,鼻涕泡一大一小。

    柳湖见到齐玄素之后,立时撤去方才的刚硬姿态,换上委屈的面孔,向齐玄素告状,求哥哥给她做主。

    “一个小小的秘书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谁在后面给他撑腰了?左人凤,真是好得很!”

    齐玄素听完事情经过之后,勃然大怒,直接摔了手中的茶杯,也惊醒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小殷。

    “有杀气!”小殷猛地睁开双眼,左右张望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后果

    齐玄素的第一反应,这不是冲着柳湖来的,这是冲他来的。

    就算这些人不知道他和柳湖的关系,难道不知道柳湖是张月鹿的秘书吗?更不必说颜永真还是他的秘书。

    这不是看上了柳湖的屁股,这是打齐玄素的脸。

    谁敢打齐玄素的脸?

    在齐玄素看来,肯定不是那个什么韩风来,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还不配得罪齐玄素,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挑衅齐玄素,必然有人在幕后指使,韩风来只是一把刀。

    谁能驾驭这把刀?自然就是左人凤。

    这个逻辑直接简单,也很粗暴。

    齐玄素根本没有考虑误会这个可能。就算有误会,那也是道府的错,属于道府工作不到位,无论有什么后果都不算冤枉了他们。

    或者说,如果没有踢到齐玄素这块铁板,那么这种事情就是对的吗?

    齐玄素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个时候,也就张月鹿还能劝一下齐玄素:“天渊,捉奸拿双,捉贼拿赃。从头到尾,左人凤都没有露面,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他在幕后指使,你这个时候找他理论,他完全可以不承认,至多是把韩风来当作弃子,交由你发落。

    “韩风来作为左人凤的秘书,在东婆娑洲道府大小算个人物,把他拿下容易,后续会比较麻烦。东婆娑洲道府这边肯定会有些风言风语,再结合今晚的事情,小湖的名声必然会受到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湖被这些人抓去怎么样了。偏偏我们还没办法解释,因为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越描越黑,越解释别人越是认为我们在掩饰。”

    齐玄素看了张月鹿一眼,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倒不是说齐玄素没办法了,齐玄素在道门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想个办法整治一下左人凤自然不难,还真有个败人品却又立竿见影的下三烂损招。

    不过因为太下三烂,所以被齐玄素自己否定了。

    前面就说过,一位参知真人几乎不可能因为作风问题而倒台,不过这种桃色事件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而且桃色事件也不必坐实了,完全可以捕风捉影、凭空捏造、夸大事实。

    颜永真曾经说过,左人凤曾经在上清宫时期追求过云真人,也就是张玉月的老娘、张拘成的道侣,云凤卿。

    上一辈的事情虽然过去很久,但仍旧可以拿来做文章。

    比如散布一个消息:左人凤一直对云凤卿念念不忘,认为两人名中都有一个“凤”字,青梅竹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张拘成凭借家世横刀夺爱。

    这份念念不忘也有了回响。因为张玉月的事情,云凤卿与张拘成闹翻,两人开始冷战分居。就在这个时候,左人凤看准机会乘虚而入,对云凤卿关怀备至,旧情重燃,最终成功上位。

    左人凤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干这件事,也不全是因为旧情难忘,关键在于张拘成。就好像乱世时抢夺皇后,关键不在于女人,而在于皇后的名号。这些年来,左人凤在张拘成的面前伏低做小,早已是心怀不满,若是能够成功偷家,那么无疑能把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这种谣言,千万不能说实了,要模棱两可,懂得留白,给人足够的想象空间。源头最好选在酒桌上或者床榻上等私密场所,很难追查。

    这样的谣言一旦散布,自然会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就算能证实传言是假的,被坏了名声的张拘成也会迁怒于左人凤,那么左人凤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是这个损招太过下三烂,齐玄素既然立志要做大掌教,那么当行光明正大之道,用阳谋而不用阴谋,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反而拉低了齐玄素的格局。此为一不可用。

    再有就是,不管怎么说,张拘成和云凤卿是正经亲戚,怎么能以如此心机算计自家人?就算不当大掌教,就算不看张月鹿的面子,仅从个人道德层面考虑,也不能如此卑鄙。此为二不可用。

    最后,单纯从利害角度出发,还有引火烧身的可能,此为三不可用。

    如此三不可用,让齐玄素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

    当然,齐玄素终究不算正人君子,如果是君子,那么根本不应想出这种阴损计谋才对。齐玄素的心还是脏了。

    张月鹿并不知晓齐玄素的想法,接着说道:“再有一点,接下来的谈判少不得东婆娑洲道府的配合。在这个时候,如果你在明面上与左人凤起了冲突,那么反而成了我们不占理,别人要给我们扣上一顶不顾全道门大局的帽子了。”

    齐玄素感叹道:“顾全大局的时候不在大局里,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在代价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咽下这口气?

    这可不是齐玄素的风格。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眼角余光扫过正坐在贵妃榻上张着大嘴打哈欠的小殷,不由心中一动。

    “小殷!”齐玄素喊了一声。

    小殷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挺起胸膛,站得又正又直,行了个西式军礼,高声道:“到!”

    齐玄素道:“我想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小殷不知跟哪学来的,两腿一碰,很有精神:“保证完成任务!”

    “我还没说什么任务呢。”齐玄素说道。

    小殷又行了个西式军礼的同时狠狠一跺脚,大声道:“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黑衣人的首要职责是服从,将军,请下命令吧!”

    齐玄素很是无语:“你什么时候成了黑衣人?”

    小殷大声回答道:“就在刚才的梦里!”

    齐玄素点了点头:“那好,黑衣人下等兵齐小殷!”

    “在!”小殷努力挺起胸膛。

    齐玄素说道:“我命令你,以晚辈请教切磋的名义去把左人凤打一顿,有没有问题?”

    小殷扯着大嗓门:“没有问题!”

    齐玄素一挥手:“出击!”

    小殷道:“得令!”

    话音未落,小殷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张月鹿迟疑道:“她行吗?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齐玄素道:“怎么不行?当初我去齐州的时候,你是没亲眼看到小殷大发神威,她一个人打好几个,打得那帮李家人狼狈不堪。那时候的小殷连伪仙都不是,如今的小殷已经是伪仙,对付一个左人凤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当然要顾全大局,可小殷只是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是大局,出手又没轻没重,向长辈请教切磋的时候不慎打伤了长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左人凤堂堂七代弟子,还要让九代弟子手下留情,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道左人凤要向金阙告状,说自己被九代弟子给欺负了?那可真是脸都不要了。”

    张月鹿听完之后,认可道:“这倒是个办法,既不公开撕破脸,也能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齐玄素道:“如果他们不讲武德,跟小殷耍手段,那么不顾大局的就是他们,就该我们出场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替天行道

    韩风来知道自己惹祸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左人凤汇报。

    这件事汇报上去之后,左人凤不会太过被动,还有补救的空间,不过肯定会换秘书,他个人的前途基本毁了,由不得他不犹豫。可如果不汇报,事发之后,左人凤十分被动,他的结局只会更凄惨。

    这就是侥幸心理了,万一颜永真和柳湖选择息事宁人呢?那他的位置不就保住了?

    只是韩风来犹豫,小殷可不犹豫,这会儿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

    黑衣人飞舟部队下等兵齐小殷将以全盛姿态出动!

    真当小掌教手底下没人?

    酒会散后,左人凤也没有闲着,正在与一个美貌女子同席共枕,共度良宵。

    这个美貌女子也许是某人的道侣,也许是某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可今夜属于左人凤这个权势滔天却面目可憎的大人物。

    左人凤有个习惯,这种事情就要在签押房才有意思,才有氛围。

    齐小殷拎着秦衡华送她的棍子一路进了婆娑罗道宫,然后在这座城池一样的道宫里,迷路了。

    婆娑罗道宫实在太大了,还不像大雪山行宫那样层层分明,堪称九曲十八弯。

    最后小殷没办法,随手抓了个倒霉的值夜道士,逼迫道士给她带路,这才找到左人凤的签押房,原来在道宫的最高处。

    这一路上当然守卫森严,可小殷名气很大,这是能在玉虚峰瑶池玩水的主,兴风作浪,大掌教特许,谁敢拦她?

    小殷挥手让那个道士滚蛋,然后一脚踹开左人凤的签押房大门,大喝一声:“呔!”

    既然道宫如此大,那么掌府真人的签押房肯定不会小,这只是第一重门,还有好几重门。不过此时在最里面的左人凤已经听到动静。

    敢夜闯掌府真人签押房,胆子不小,关键一路过来,竟然没有任何示警,那就说明来人不是外敌,而是道门内部的自己人,且地位不低,来头不小。

    左人凤的第一反应就是齐玄素,不过又觉得自己没有得罪齐玄素,酒会上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不应该转眼就翻脸才是。

    如此想着,左人凤匆忙披衣,示意女子不要乱动,自己一个人向外走去。

    当左人凤见到小殷,不由松了一口气:“我当是谁,原来是贤侄女。贤侄女大晚上跑到我这里,有何贵干?”

    小殷眼珠子一转,双拳抱拳,学着武侠话本里的口吻说道:“久闻左府主威震东婆娑洲,神功无敌,等闲人不是对手,我、我……”

    小殷卡壳了,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翻了上去,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慕名而来,想要讨教一二,今夜月明星稀,良辰美景不应虚设……嗯……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说到后来,小殷自己都没底气了,好像哪里不对,这好像是告别时说的话?

    她分明记得是决战月圆之夜什么的,还要介绍下兵器,怎么突然拐到了杯酒言欢上面了?

    看来她这个知识啊,都学杂了。

    最后小殷干脆不想了,大声道:“不管了,我这棍乃是天下神器,伸缩自如,棍长五尺八寸,净重十万八千两。”

    左人凤都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眼见着左人凤不配合自己,小殷只好自说自话道:“好棍!”

    她又点了点头:“确是好棍!”

    左人凤哭笑不得:“贤侄女,这个扮演女侠……”

    小殷不满打断道:“不是扮演女侠,是剑神……棍神!我三岁学棍,三岁有成,悟出了诚于棍的道理,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不是,棍法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棍,所以至今未遇敌手。”

    “好,好,好。”左人凤无奈道,“扮演棍神。只是不要在道宫里扮演,我还有正事,等到明天,我派人专门陪你玩棍神的游戏,演全本的棍神,你说好不好啊?”

    “不好!”小殷大喝一声,“月圆之夜,道宫之巅。一棍东来,天外飞天。看棍!”

    话音未落,小殷把手里的棍子一丢,拔出“天魔手铳”就射。

    左人凤不防之下,被一铳正中面门,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一刻,左人凤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诚于棍呢?说好的不诚之人不足论棍呢?

    这就是你的诚意?

    小殷可不管那个,毕竟棍子可没这玩意好用。

    再者说了,今晚她不是齐天小圣,而是黑衣人下等兵齐小殷,黑衣人就该用火铳。

    小殷一铳放倒了左人凤,然后捡起棍子就打,劈头盖脸,就跟雨点一样。

    圣人之道,随世而移。

    时代变了!

    这才是棍法的精髓。

    左人凤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也跟李家人一样,完全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小殷给打懵了。

    小殷一边打还一边念叨:“秋风消,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天知道她有什么难为情的。

    这种打击,伤害不大,基本没有什么伤害,但是羞辱拉满了。

    左人凤艰难说道:“齐小殷,你快给我住手!住手!”

    小殷大喝一声:“嗯?还敢反抗?黑衣人第一飞舟空中运输兵出动!我是小将齐小殷,打得左人凤直叫唤!”

    这正是:三棍打碎婆娑魂,其实我是玉京人。

    左人凤虽然暂时没有还手之力,但意识很清醒,差点没被小殷气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熊孩子?

    他早就听说了,齐玄素的这个义女无法无天,是个混世魔王,平时不叫爹不叫娘,就喊老齐老张,见谁都是老什么老什么,在大掌教和三师面前也没大没小,过去他只当是笑谈,今天算是见识了。

    好不容易,左人凤等到“天魔手铳”的效力过去,终于有了还手之力。

    小殷立马又扔了手里的棍子,这次取出一面镜子。

    正是“照骨镜”。

    如今小殷已经跻身伪仙阶段,对于仙物的运用更加自如,威力更上一层楼。

    镜光一照,刚刚能动弹的左人凤又动弹不得了。

    小殷大声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对手了,必须出重拳!”

    说罢,小殷干脆抡起王八拳,照着左人凤的脸重拳出击。

    左人凤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仗,足足打了大半宿。

    这可是伪仙修为的小殷,她的拳头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就是给仙人修为的齐玄素来上一拳,齐玄素也不敢说自己毫发无损。

    左人凤就更不必说了。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愣是给左人凤打出两个乌眼青,拳头上附带阴气和司命真君的神通,还化解不掉,就跟食铁兽似的。

    最后,小殷潇洒离去之前,扔下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接着便是一个女声尖叫响彻了道宫。

    从此,婆娑罗道宫中有了一个雌雄双煞的怪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召见

    小殷得胜归来,气焰不可一世,齐玄素的居处都快容不下她了,就差朝齐玄素喊一声“小齐”了。

    站在你面前的是:南洋三友新任老大、大兵法家、齐天小圣、黑衣人第一飞舟运输营下等兵齐小殷是也。

    齐玄素以仙人修为凭空造物,给齐小殷捏了个黑衣人的铁盔,又给她缝了一个小包袱,上绣七个大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就算是奖励了。

    小殷还挺高兴,顶着铁盔,背上包袱,屁颠屁颠地补觉去了。

    这么便宜的雇佣兵,少花钱,办大事,实在是不多见了。

    齐玄素和张月鹿今天要参加议事,商议有关谈判事宜,颜大真人也会出席。

    不过掌府真人左人凤缺席了,据说是修炼出了岔子,身体不适,已经向颜大真人请假。

    齐玄素和张月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殷下手的确狠,不过面子上还是装作不知情,问上两句。

    颜大真人应该能看出几分端倪,不过什么也没说。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颜永真这个当事人是颜大真人的孙辈,齐玄素为颜永真出头,颜大真人没道理拦着。

    在东婆娑洲道府,掌府真人只是二号人物,颜大真人才是名副其实的一号人物。

    论品级,齐玄素只是二品太乙道士参知真人,颜大真人是一品天真道士平章大真人,颜大真人更高一等。关键是颜大真人跟兰大真人一样,时日无多了,齐玄素再怎么前程远大,颜大真人也看不到了。

    所以颜大真人没必要怕齐玄素。

    齐玄素也不会跟颜大真人对着干。

    今天的议事,是扩大议事,参加议事的大概有数百人之多。

    颜大真人发表了重要讲话:“这次谈判事关道门大局稳定和边境长治久安,事关道门伟大复兴,推进伟大事业,实现伟大梦想。道友们,意义重大,任重道远。大掌教和金阙上级道友做出了重要指示:要我们坚持以金阙为中心的思想,深刻地认识其深远意义,要把思想和行动高度地统一到金阙的工作部署之中,要细心落实,周密策划,扎扎实实地做好工作。”

    扩大议事结束之后,还有小范围的议事,颜大真人已经让人给代表团安排好了专门的办公区域,占地很大,堪比一些小型道观了,甚至比当初的碧山观还大。齐玄素、张月鹿等人都有独立的签押房和议事厅,甚至比九堂的签押房还要宽敞。

    这就是地方道府的好处了,别的不多,就是地方够大,反而是玉京寸土寸金,在这方面比较劣势。

    齐玄素来到大办公区,身后跟着道府的十几位关键人物,有辅理,也有主事,虽然未必担任领导职务,但都是业务骨干。

    此时代表团众人正在忙碌,来回奔走。

    齐玄素拍了拍手,众人立时停下动作,纷纷望向齐玄素。

    然后齐玄素说道:“大家都认识一下,这些是东婆娑洲道府派过来协助我们开展工作的道友,大家欢迎。”

    众人齐齐鼓掌。

    左人凤的工作不到位,闹出了乌龙,齐玄素当然要专门强调一下。

    “这次我们来到东婆娑洲,会得到东婆娑洲道府全面的大力支持,所以希望道友们能够和谐相处,通力协作,以最好的精神风貌投入到工作之中。”齐玄素接着说道,“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先从北辰堂开始。请北辰堂的道友们过来一下。另外,天罡堂的道友去张首席那里。祠祭堂的道友不要着急,先整理手头上的档案资料。”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开始行动。

    齐玄素往自己的签押房走去,北辰堂的副堂主沈明安和颜永真分别跟在齐玄素的身后。

    张月鹿则带着另外一批人往她的签押房走去。

    来到签押房,齐玄素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经箓上传来消息,不由说道:“沈副堂主,你先安排下任务,我这里有点事情。”

    沈明安心领神会,领着一众人等去了签押房隔壁的议事厅。

    齐玄素挥手设下禁制,立刻接通了经箓:“宫辅理?”

    另一边正是宫教均,语气十分正式:“齐真人,大掌教要与你说话。”

    齐玄素立刻意识到,大掌教就在宫教钧旁边。

    果不其然,大掌教已经从宫教均的手中接过了经箓:“天渊。”

    “师父。”齐玄素也像小殷一样站直了身子,就差双腿一碰了。

    这是态度问题。

    大掌教开门见山:“你前几天说的事情,我又想了想,不无道理。所以我打算跟地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齐玄素立刻表达了忧虑:“师父,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若是戳破了地师的谋划,地师狗急跳墙,不惜铤而走险……”

    大掌教道:“我与地师相识超过五十年,以我对地师的了解,应该问题不大。就算地师果真行大逆不道之事,我纵然不是地师的对手,有历代大掌教所传仙物,自保应是无虞。”

    然后大掌教顿了一下:“还有,不要用‘狗急跳墙’这种词汇来形容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齐玄素只好委婉问道:“那么见面地点呢?不会是地肺山吧?”

    大掌教笑了一声:“我是大掌教,地师只是副掌教大真人,哪有我登门见她的道理,我会请她到紫霄宫见我,正意也在。”

    “正意”就是齐教正的表字。

    齐玄素稍稍安心:“那就没有问题了。”

    齐玄素最怕的还是大掌教头脑一热去地肺山万寿重阳宫与地师见面,那里被历代地师经营二百余年,比龙潭虎穴还要凶恶,幽冥谷光明天也好,灵山洞天姚祖行宫也罢,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真要陷在那里面,情况就复杂了。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不怕地师,主要是齐玄素吃准了一点:地师留着他还有用,如果地师要动手,那么早就动手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等到现在还不动手,说明时机未到,地师只能继续纵容齐玄素,齐玄素自然无所畏惧。

    大掌教道:“这次联系你,就是想征求下你的意见。毕竟关于地师的问题,也是由你提出来的,绕过你这个当事人总归不好。”

    虽说师徒如父子,但孩子大了之后,意见同样重要,尤其齐玄素本就是道门“重臣”,非空头太子。

    而且齐玄素的年纪也不小了,有那么一句话:我未壮,壮即为变。在家国大事上,年纪也是个重要因素。

    齐玄素说道:“我的意见,刚才已经说过了,主要是安全方面的考虑。既然师父已经定于玉京紫霄宫召见地师对质,那么我没有意见。把这个问题摊开也好,且看地师如何回答。”

    说到这里,齐玄素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知夫人是什么意见?”

    大掌教回答道:“夫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她认为此事应与天师通个声气,可我和正意都认为把此事局限在全真道的范围内更为妥当。”

    齐玄素心中明白,这就是牵扯了三道之争,大掌教夫人还是秉持了正一道的立场,大掌教和新任紫霄宫掌宫大真人齐教正都是全真道出身,齐玄素和地师也是全真道出身,所以站在这个立场上,就会把这件事视作全真道的家事。

    全真道也是大掌教的基本盘,大掌教不希望过多损害自己的基本盘,所以才会有许多顾忌。

    一旦让正一道也参与进来,那么性质就变了,极大可能会导致事态扩大化,甚至会失去控制,变为一次排斥异己的全面党争。到最后,地师被推翻了,大掌教失去了权力平衡,位置不稳,那就是两败俱伤,让正一道和太平道渔翁得利。

    在这一点上,齐玄素挺不讲规矩的。在他看来,让地师死的优先级要高于维持三道的权力平衡,显然跟大掌教不是一条心,甚至有背着大掌教搞小动作的嫌疑,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只是齐玄素顾不得那么多了。

    毕竟时机一到沦为地师手中傀儡的是他,不是别人,他若不争,还指望谁争?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生死面前无大事,更不必说,沦为地师傀儡,只怕是生不如死。

    这就是立场决定脑袋。对于齐玄素而言,如果自己落得一个傀儡下场,那么道门兴衰、三道分合,意义何在?又不是说牺牲他一个就能开万世太平,更大的可能是,地师多了一个傀儡助力,兴风作浪的时候,就更加难以阻挡了。

    更不必说如今的齐玄素已非孤家寡人,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张月鹿,如何都割舍不下。

    在这种情况下,齐玄素不好发表意见,只能含混过去:“师父多加小心,至于其他,我没有意见。”

    大掌教道:“那就这样。”

    然后大掌教直接结束了通话。

    齐玄素放下经箓,陷入到沉思之中。

    如果大掌教质问地师,那么地师该如何给大掌教一个满意的答复?直接否定“黄天”的存在,反咬齐玄素的指控是无稽之谈?还是就此认输,把这些年的谋划全盘托出,换取一个平稳落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执两用中

    齐玄素做了一个深刻反思。

    这步棋还是走错了,不仅错了,而且很臭。

    之所以走错了,主要是因为立场问题。

    在大多数时候,齐玄素和大掌教的立场是一致的,不过在对待地师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并不一致,利益也不一致。

    齐玄素误以为两人可以一致,这就导致齐玄素出现了一个误判。

    他将此事上报给大掌教的时候,其实是希望大掌教的手段更为激烈一些,同时也做好了第二手准备,打算借天师和国师之手发力,拿下地师,也算为三人议会时代画上一个休止符。

    可大掌教的反应让齐玄素的希望落了空,大掌教是温和的,不希望事态扩大化,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直接斥责了齐玄素。

    这让齐玄素的第二手准备变成了一次唱反调,师徒两人之间的分歧已经不可避免。

    现在,大掌教决定退让一步,召来地师当面对质。

    那么齐玄素还能说什么呢?自然也只能退让一步,同意大掌教的意见。

    总不能真去反对吧。

    大掌教都退让了,你还得寸进尺,到底你是大掌教我是大掌教?如果事事都听你的,那大掌教这个位子干脆你来坐好了!

    如果真去反对了,那么提出地师有问题的是齐玄素,反对与地师对质的也是齐玄素,这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齐玄素不能反对。

    齐玄素只能在这个前提下找补一二,提出安全方面的考虑。

    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结果,齐玄素对此并不抱有很大希望,他不认为大掌教那边能有什么结果,罚酒三杯?红红脸出出汗?这对齐玄素来说有什么用!

    最起码要逼地师提前飞升才行。只要大掌教、天师、国师统一了意见,完全可以做到。

    大掌教息事宁人的态度已经让齐玄素大失所望。

    说到底还是立场问题,利益问题。

    那么齐玄素就要寄希望于天师和国师,如果大掌教无功而返,就由国师和地师策动对地师的弹劾,这两位绝不会息事宁人,也必然会让地师狼狈不堪。

    可这样做无疑会导致师徒两人的亲密关系出现裂痕,甚至走向决裂。就像无数史书上记载的那般,一个壮年的太子很容易与皇帝产生矛盾,这种矛盾注定难以调和。

    齐玄素不想与师父闹矛盾,可地师的危机又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无可奈何。

    如果齐玄素是大掌教,那么他会怎么干?

    当然是以议事的名义把地师叫到紫霄宫,地师刚一进门,就把她的随行人员扣下,等到地师进入微明殿,天师、国师、紫霄宫掌宫大真人、大掌教夫人、六大灵官一拥而上,把地师当场拿下。

    到那时候,地师也无可奈何,只能大喊一声,冲向齐玄素。而齐玄素只要坐着冷眼旁观就行了。

    可惜,齐玄素不是大掌教,没有资格这样做。

    其实齐玄素也考虑过是不是把“长生石之心”的更深层内幕告知大掌教,希望大掌教体谅他的难处。

    不过齐玄素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决心。

    一是因为齐玄素没有确切证据,更多是自己的推测。

    二是因为齐玄素不能把握自己在大掌教心目中的分量。

    毕竟大掌教不是他的亲爹,两人只是半路师徒,甚至没有那种从小培养的师徒感情。在这方面,远不如张月鹿和慈航真人,不管怎么说,慈航真人真是看着张月鹿长大的。

    其实不仅齐玄素这样认为,其他人也都这样认为。齐玄素把慈航真人视作岳母,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因为慈航真人真是看着张月鹿长大,算是师徒如母女了。可张月鹿不会把大掌教视作公爹,总觉得差点意思,就是这个原因。

    更关键的一点,上司几时会体谅下属的难处?不让下属当替死鬼就是好上司了。

    大掌教可以放弃姚裴,会不会放弃齐玄素?

    万一齐玄素把这个问题告知大掌教之后,大掌教权衡利弊,认为弊大于利,决定放弃齐玄素,反而与地师合流了,那么齐玄素的处境就是雪上加霜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齐玄素不敢去赌。不是齐玄素怀疑大掌教的人品,而是大掌教在那个位置上,一举一动牵扯甚广,未必能事事都随自己心意,哪怕是大掌教,也难逃“身不由己”四个字。

    说一千道一万,走到这一步,事态不在掌控中,齐玄素有些把握不住了,难免进退失据,瞻前顾后。

    也许,齐玄素和大掌教都错了。

    玉京,紫霄宫。

    齐教正走进微明殿:“大掌教,你找我?”

    大掌教正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闻言抬起头来,示意齐教正坐下说话。

    齐教正坐在大掌教对面的位置,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张书案。

    大掌教说道:“还是我们先前谈的那件事,我想让你亲自去一趟地肺山万寿重阳宫,请地师来紫霄宫见上一面,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齐教正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地师不肯来呢?”

    大掌教说道:“能来是最好,若是不能来,也请说明理由。如果既不能来,又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别怪我不念五十年的情面,只好交由金阙讨论了。到时候金阙的讨论结果就是决议,再无挽回余地。”

    齐教正沉声应道:“是。”

    大掌教最后说道:“也不要闹得太僵,其中的尺度,你自己把握。”

    齐教正离开之后,大掌教夫人从纱帐后走了出来,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大掌教站起身来:“夫人何故叹息?”

    大掌教夫人说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意见是一贯的,这种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做绝,不留半点余地。”

    大掌教微皱眉头,没有说话。

    大掌教夫人接着说道:“你一开始拒绝了天渊的提议,其实没什么问题,天渊并不会因为此事就与你离心,又何必事后反悔,退让一步?既然又同意了天渊的提议,那就干脆一步到位,与天师他们通个声气,借着这个由头按下居心叵测的地师,拨乱反正,把全真道彻底掌握在手中。这般不上不下……”

    “好了。”大掌教轻声打断了大掌教夫人。

    大掌教夫人不再说话,走到大掌教的身旁,双手负于身后,大袖垂落。不过从神态来看,大掌教夫人并不认同大掌教的做法,只是保留意见。

    大掌教缓缓说道:“道门因为极端而分裂,我欲要弥合道门的分裂,就要消除极端。我最近重读《中庸》,颇有启发,深感中庸之关键在于‘执两用中’。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极端,走哪个极端都会犯错误。执两端用中间,才能够尽量避免错误,最接近正确。”

    大掌教夫人叹息一声:“所以你认为天渊和地师是两端,你意图在天渊和地师之间寻找一个中间点。”

    大掌教没有否认:“是这样的。”

    大掌教夫人终于问道:“天渊是什么意见?”

    “他主要是担心安全问题,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大掌教笑了笑,“我告诉他,我不会去地肺山万寿重阳宫,他便放心了。”

    大掌教夫人不置可否:“看来天渊对地师成见很深。”

    不过大掌教夫人没有深入议论,起身向外走去:“我准备动身回南海一趟,昨天跟你说过的。”

    大掌教道:“去罢。”

    虽然道门没有宗主这个职务,但这个位置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像张李二家的族长宗子,只是不存在于道门,仍旧是意义重大,甚至权力极大。

    大掌教夫人同时也是慈航一脉的宗主,类似世家的家主族长,张月鹿就相当于宗子。

    相较于东华一脉,慈航一脉的体量更大,尤其是中原佛门土崩瓦解之后,不少过去的中原佛门之人都投入慈航一脉的麾下。

    慈航一脉又长袖善舞,对外联姻错综复杂,女婿们个个大有来头,藏龙卧虎,大掌教和小掌教都算是慈航一脉的女婿。再往前数,大玄皇帝也在联姻范畴,遍数历代皇后,除了李家女子,也就是慈航一脉的女子了。

    体量大,人脉关系复杂,问题也多。

    自从确立了张月鹿的接班人地位之后,慈航真人清闲很多,只要慈航一脉出了问题,都是张月鹿这个宗子代为处置——齐玄素东奔西走的时候,张月鹿也不是在家里岁月静好,她同样很忙,解决问题,树立威信,这个都要从小抓起。

    就连齐玄素都知道培养小殷,且不论小殷能不能扶得起来,最起码齐玄素有这个意识。大掌教夫人肯定比齐玄素高明。

    如今张月鹿去了东婆娑洲,忙于谈判事宜,肯定腾不出手来。大徒弟白英琼最近在闭关,至今还未出关,小徒弟萧月如能力不足,修为不足,威望不足。石冰云刚刚上任湘州道府的掌府真人,千头万绪,仅仅是道府事务就让她无暇他顾。

    只有大掌教夫人比较清闲,不得不亲自出马。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万寿重阳宫

    齐教正出了紫霄宫,登上去往地肺山万寿重阳宫的飞舟。

    对于齐教正来说,万寿重阳宫当然不算陌生,他毕竟是全真道的参知真人,过去没少前往万寿重阳宫。甚至就连张月鹿这种不属于全真道的外人,也没少去。

    唯独齐玄素是个异类,他在没发迹之前,还去过一次。待到他成为高品道士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在明面上,齐玄素当然有理由——他太忙了,去帝京,去凤麟洲,去婆罗洲,去新大陆,去西域。可这些理由其实都站不住脚,再怎么忙,一两天的工夫总是能抽出来,去一趟万寿重阳宫能费多少工夫?

    与万寿重阳宫并列齐名的云锦山大真人府,齐玄素可是没少去。

    这么一对比,就能看出许多别样意味了。

    至于为什么很少有人议论这一点,主要还是因为七娘的关系,盛传齐玄素算是姚家义子,反而掩盖了这个疑点。

    如今看来,齐玄素与地师的对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齐教正不由陷入到更深层次的思考之中。

    这次的风波就是齐玄素掀起来的,甚至可以看作是齐玄素针对地师的主动进攻。

    齐玄素哪来的底气?

    就凭齐玄素的实力,还没资格跟地师叫板,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齐玄素为何如此着急?

    齐玄素还很年轻,地师飞升在即,齐玄素只要再等上几年,熬到地师飞升就行了,何必冒如此风险?

    齐教正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狗急跳墙。

    齐玄素认为自己等不到地师飞升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问题来了,地师到底做了什么,能把齐玄素逼到这个份上?

    到底是怎样的矛盾,竟然让两人几成生死之势?

    那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在这种思绪中,飞舟逐渐靠近了地肺山。

    到了秦州,便到了全真道的核心地盘,类似于正一道的吴州和太平道的齐州。

    地肺山号称七十二福地之首,因为各种原因,曾经担任道门“副都”,气派很大。

    所以进入地肺山境内之后,无论身在何处,又是何种方向,抬头就能看到山巅上方的万寿重阳宫,殿宇巍峨,层层叠叠,有泰山压顶之感,人立其下,倍感自身渺小,如果不得其法,无法进入万寿重阳宫,那么万寿重阳宫始终都是可望不可即。

    齐教正来到飞舟甲板上,只见得山巅之上的万寿重阳宫宛若仙宫一般飘在云端,周围宫观如众星捧月,连接成城,又云遮雾绕,时隐时现。

    而且因为阵法折叠之故,无论怎么看,无论在哪里看,都只能看到万寿重阳宫的正面,永远都觉得万寿重阳宫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地肺山周围的阵法好似一道雾气屏障,阻隔去路,而这道屏障无论上下左右都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地肺山的核心区域全部笼罩其中。

    一般去往万寿重阳宫,都要提前申请,齐玄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万寿重阳宫,便是张月鹿拿着令牌领他上去的。

    不过紫霄宫掌宫大真人作为大掌教特使,自然不必如此,万寿重阳宫方面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只见得雾气屏障上荡漾出层层涟漪,从中分开一线,好似撩起面纱,显露出其后的万寿重阳宫的真容。

    当初齐玄素来到地肺山,走的是后门小路,较为偏僻,不见来往行人,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成了气候的草木精怪,活泼可爱,非但不会让人恐惧,反而平添几分仙家气象。最终从侧门进入了万寿重阳宫的南宫部分。

    齐教正则是直接降落在主宫部分,此地有一方人工开凿的水池,一般只是停靠地师的座船,今日则是破例。

    当齐教正走下舷梯的时候,心中不免感慨,这是他首次以一品天真道士平章大真人的身份来到万寿重阳宫,不谈职务的话,他和地师平级了。超品道士总共两位,剩下的不管是副掌教也好,还是大掌教夫人也罢,都是一品天真道士。

    地师的秘书和一众辅理早已等候在此地,欢迎新任掌宫大真人的到来。然后由地师的秘书亲自引路:“地师正在正殿等候大真人。”

    齐教正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毕竟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代表了大掌教,多少有点钦差性质,还是要正式一些。

    进到万寿重阳宫的正殿之中,地师的秘书顺势退了出去,殿门自行关闭,殿内除了地师和齐教正之外,再无他人。

    此时地师背对着齐教正,面朝巨大的太上道祖雕像,在太上道祖像左右还有历代全真道祖师的画像。

    左边是北五祖:少阳祖师、正阳祖师、纯阳祖师、海蟾祖师、重阳祖师。

    少阳祖师又名东华帝君,也就是第一代东华真人。正阳祖师复姓钟离,第一个来到地肺山隐居之人。纯阳祖师便是大名鼎鼎的吕祖,无人不知。海蟾祖师相对名声不显,齐玄素曾经居住过的海蟾坊便是以他为名。至于重阳祖师,万寿重阳宫的“重阳”二字便是因此得名。

    右边则是:徐祖、上官祖师、姚祖、姚横波、姚月燕。

    这也都是熟人,徐祖和姚祖就不必说了。上官祖师是玄圣中兴道门后的第一任地师。姚横波是三代地师,姚月燕是四代地师。

    不过除了姚祖外,姚横波和姚月燕都戴着青铜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两人仅仅是在服饰细节上加以区分,若非画像上标注了名字,还真不好分辨。

    也不是每一位姚家地师都可以把画像悬挂于此,比如那位被五代大掌教罢免的姚家地师就没有出现在这里,以及一些过渡性质的地师,同样不会被悬挂画像。能被供奉在万寿重阳宫的正殿,必须是在道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齐教正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画像,可当他再次看到这些画像,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地师还是戴着青铜面具,开口道:“正意,你说我在百年之后,能否将画像悬挂于此?”

    虽然齐教正已经是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但根基尚浅,不能与执掌紫霄宫几十年的姜大真人相比,所以在地师的面前,他还是略微放低了姿态,没有像姜大真人那般平起平坐。

    “自然是可以的。地师之功,道门不会忘,后人也不会忘。”齐教正如此说道。

    地师轻哼一声:“你这话却是一语双关,大有功过是非留待后人评的意思。”

    齐教正不卑不亢道:“古语云: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地师终于转过身来:“《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至圣先师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齐教正不再说话。

    地师也无意深谈下去,话锋一转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值得大掌教派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亲自来一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齐教正这才说道:“大掌教请地师前往紫霄宫一晤,主要是关于……域外天魔的事情。”

    地师问道:“与我有关吗?”

    齐教正斟酌言辞,小心回答道:“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地师应该比我更清楚。”

    万寿重阳宫中陷入到沉默之中。

    地师脸上覆盖铁面,也无法通过神情来判断她此时心中是如何想。

    过了许久,地师缓缓开口道:“我会去的。请你转告大掌教,三天后,我将前往玉京紫霄宫,觐见大掌教。”

第一百四十章 地师驾到

    代表团结束了第一轮谈判,并没有实质成果。

    这就像高手过招,最开始的必然是试探,也只能是试探。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什么成果,只有彼此对底线的试探。

    不过在正式谈判之后,还有一次私人会见。

    由沈明安代表齐玄素与圣廷的相关代表见面。

    其实齐玄素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的心思随着几次通话飘到了玉京,飘到了紫霄宫。

    他真恨不得现在就返回紫霄宫,亲眼盯着地师才好。

    谈判结束之后,齐玄素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坐在书案后,无心去看卷宗和档案,而是怔然出神。

    小殷很闲,在他眼前乱晃。

    齐玄素收回思绪,耐着性子说道:“小殷,你能不能出去晃?”

    小殷说百无聊赖道:“不能,好无聊啊。”

    齐玄素随口说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干,那就再去把左人凤打一顿。”

    说到这个,小殷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打听了,左人凤好几天不见人影,不知道在憋什么妖呢。”

    齐玄素叹了口气。左人凤应该是故意躲起来疗伤,虽然小殷造成的伤害不大,但侮辱性很高,把两个乌眼青的阴气祛除之前,他是不会露面了。

    以左人凤的性格,不会贸然找齐玄素报仇,一定先弄清楚前因后果,然后才会谋定后动。

    就这几天的工夫,应该足够左人凤把事情查清楚了,毕竟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仅参与者多,而且见证之人也不少,以掌府真人的权势,搞清楚来龙去脉根本不算难事。

    说到底,这件事是左人凤不占理,无论是左人凤幕后指使,还是左人凤御下不严,工作不到位,都对得起这个结果。

    如果左人凤还有点自知之明,就会选择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就此小事化了。

    不知不觉间,齐玄素的注意力又从小殷身上转走了,就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去,声音、光线、时间、空间。

    齐玄素进入到一种神游物外的状态之中。

    然后就听齐玄素喃喃自语道:“今天是地师上京的日子。”

    小殷只觉得莫名其妙,大声道:“老齐,你说什么?”

    对于齐玄素而言,小殷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天外传来,缥缈,微弱,还带着重重回音。

    齐玄素已经开始想象地师的座船从地肺山万寿重阳宫起飞,跨越万里云海,最终降落在玉京瑶池……

    一场大雨落在瑶池的湖面,溅起万千涟漪。

    滚滚水气化作白雾向四周升腾扩散。

    一艘“应龙”降落在瑶池,掀起层层碧波,湖水甚至要涌上堤岸。

    一架舷梯被放下。

    堤岸上列队的仪仗灵官齐齐举起手中的仪式长枪。

    一袭黑衣出现在舷梯的尽头,十三道黑影在黑衣表面疯狂游走,宛若活物。

    此乃全真道代代传承的仙物“阴阳仙衣”,也是地师的标志性仙物。

    从“阴阳仙衣”往上看去,是一张青铜面具,遮挡了面容,然后是象征全真道大真人的鱼尾冠。

    地师独自一人缓缓走下舷梯。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地师只有一人,但好像一道黑色的大潮,从天海一线的尽头涌来,又好像黑沉沉的乌云从九天之上压下,天地间骤然一暗。可抬头去看,分明一轮太阳高悬当空,天地间一片明澈,没有半点阴影。

    不过仔细去看,太阳却是有一种虚假的感觉,而且没有温度,透出苍白冰冷的意味。

    地师整个人就像一张阴影大幕,席卷而至,遮住了天地,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那些站得笔直的灵官,威武雄壮的灵官,在地师的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仿佛是一个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黑点。

    灵官面具下的面庞已经没有血色,甚至忍不住颤抖,只是艰难支撑。

    当地师远去,一切又豁然开朗,没有阴影,没有压抑,没有寒冷,一切与平常无异。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紫霄宫的一众人员如临大敌,纷纷行礼:“见过地师。”

    这位所谓的三人议会成员之一,走得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不顾及那边有大掌教和紫霄宫掌宫大真人正在等候。

    当地师走到小紫霄宫的正门位置,四名灵官合力推开殿门,紫霄宫掌宫大真人齐教正从里面迎了出来:“地师,大掌教正在微明殿等你,请随我来。”

    地师并不跋扈,也不傲慢,上身微微前倾,示意齐教正领路。

    因为齐玄素还不是大掌教,所以此时的紫霄宫中并没有伏兵百万,显得有些过于安静,脚步声格外清晰——地师可以挪移,可以飞天遁地,不过从始至终,她都是步行,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进到微明殿中,大掌教就在这里,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门前,以示对前辈的尊敬。毕竟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掌教只是全真道的二号人物,地师才是全真道的领袖,两人也算是上下级的关系。

    此时微明殿中只有三人,谁也没有带秘书。

    大掌教说道:“夫人不在,今天只有我们三人,都是全真道多年的旧相识了,我看就不必客套了,不妨随意一些。”

    地师微微点头,没有意见。

    还是历经了三任大掌教的小茶几,重开陆地商路就是在这里议定的。

    三人不分主次坐下。

    地师说道:“今天的紫霄宫好安静啊。”

    齐教正微微一怔,小心问道:“地师这是话中有话?”

    地师笑了一声:“今天的气氛让我意识到,还有一位客人,未便出席,却分明又同我们在一起,这个人是谁呢?就是齐玄素。”

    大掌教和齐教正对视了一眼。

    这番话印证了一个猜测。齐玄素和地师的矛盾并非齐玄素一厢情愿,而是矛盾双方心知肚明的。

    地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齐玄素远在东婆娑洲,文章却落笔在玉京。来势固然不小,未免过于天真了一点。嗯?”

    大掌教不得不打了个圆场:“地师言重了。”

    地师倒也没有纠缠,话锋一转:“大掌教欲要弥合道门分裂,任重道远。除了三道之争,还有新老之争。所有的胜利者、既得利益者都会逐渐成为老保守派,这样能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

    “所谓老保守派,其实不看意识形态,这些都是假的,只有世家贵族和寒门平民的区别。老保守派最防范的就是寒门子弟,而那些新保守派,恰恰就是寒门出身。

    “这就是齐玄素和李家的矛盾所在。李家是世家,是老保守派;齐玄素是寒门,是新保守派。同样都是保守派,可这里面存在一个新老之争。”

    “新保守派会打出一个与老保守派相似的旗号,做出与老保守派风格类似的事情,以此来挖老保守派的根基,这是老保守派万万不能接受的事情。可因为双方看似主张相同,又很难分得清,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就坏在这里,具体表现为内讧。

    “新开明派和老开明派也是差不多的关系,不过老开明派本质上是上次斗争的失败者,没什么根基让新开明派去挖,两者在反对老保守派上又是利益一致,所以暂时不会有矛盾,看起来是合流了,甚至让人忽略了这里面的新老之争。

    “开明派的新老两派团结在一起,保守派的新老两派却在内讧,此消彼长,开明派自然所向披靡,保守派节节败退。

    “把这种理论对应道门的具体情况,就是两派合流,玄寂联手苏止生在选举中击败了清微真人李至清,成功升座大掌教。”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确答复

    大掌教没有置评。

    地师似乎也不在意大掌教态度,继续说道:“在道门的生态之中,谁是老保守派?当然是李家。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胜利者,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李家出了两位大掌教,执掌道门超过一百年,所以他们既老又保守。

    “至于我们和张家,从这个层次来看,其实是上一个时代的失败者。张家因为废天师的事情全面溃败,被玄圣打压,甚至出了一位异姓天师,只是勉强守住了正一道的基本盘,同时不得不让渡权力给慈航一脉。至于我们全真道,姚家也好,裴家、齐家也罢,从来都是道门最顶层圈子里的边缘者。姚家掌握了地师之位,却不能掌握全真道,更不必说道门。

    “道,我们到底站在这个核心圈子的什么生态位上。”

    齐教正有些震惊,忍不住看了大掌教一眼。

    因为这些话太露骨了,也太不讲规矩了,把道门高层的神秘面纱完全揭开,暴露本质。

    就算大掌教说了不妨随意些,未免太过随意。

    也就是地师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大掌教没有任何表示,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地师没有停下的意思:“正所谓败则求变,所以我们这些失败者都是开明派,开始求变通了。张家属于老开明派,我们属于新开明派,因为张家是失败者,所以没有那么多既得利益,我们反而能与张家联手合流,共同抗衡李家这个老保守派,并且也战胜了李家。”

    一直不曾说话的大掌教终于开口道:“恐怕没有地师说得这么简单吧。张家属于老开明派,我没有意见,我属于新开明派,我也没有意见。只是这个‘我们’,我认为不包括地师以及地师所代表的姚家。”

    地师也不恼怒,问道:“既然不包括我,那么我是什么位置?”

    大掌教道:“我认为地师表面上是新开明派,实际上是新保守派,天渊就是地师推出来的代表。我放弃素衣,选择天渊,地师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大力支持,这不就是明证吗?”

    地师笑了起来:“对于李家来说,新老合流的开明派也好,后崛起的新保守派也罢,他们都不想要,因为这两者都是要抢夺他们的权力。可他们又没得选,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已经镇压不住了。

    “如果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么我认为,在自己无法上位的情况下,老保守派会把权力交给新保守派。让新保守派去跟开明派斗,胜了就想办法卸磨杀驴,败了就用新保守派的人头平息众怒。

    “在这一点上,清微真人这个老保守派中的温和派对齐玄素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还有齐玄素收养的那个小丫头,跟开明派有半点沾边吗?而张月鹿这个新开明派,则万万不可能得到李家认可。他们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张月鹿上位,这才是最要命的原则问题。

    “我从不看好张月鹿,西洋人有个关于野山羊的寓言故事:‘你照顾我们这些昨天才来的羊,比那些以前就跟你的羊还要好。很明显,假如以后还有别的野山羊前来,你又会偏爱它们而不照顾我们了。’新开明派就像照顾野山羊,必然要不断损害自己人的利益来团结其他人。

    “这就会造成一个悖论,新开明派不自我革新就会逐渐变成老保守派,曾几何时,李家也是代表了进步与开明。可自我革新必然损害自己人的利益,会让追随你的自己人离你而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又不在乎利益?

    “新开明派成事,很难解决这个问题。要么逐渐变为代表胜利者和既得利益者的保守派,勇者变成恶龙。要么昙花一现,走向失败。张月鹿的那一套,行不通的。”

    大掌教眉头微皱:“所以我一直很奇怪,天渊和青霄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他们分明不是一路人,却成了坚定的盟友。”

    地师戴着铁面,分明看不见表情,却又让人清晰感觉到,她其实在微笑不语。

    齐教正心中一动,说道:“当初就是地师慧眼识珠,提拔了张青霄。后来是姚七道友发掘了齐天渊。细细算来,张青霄升为天罡堂副堂主和天渊进入天罡堂刚好是同一时间,未免太过巧合,恐怕不是巧合。难道是地师的有意为之?如此说来,地师早在那个时候就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

    地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这些谋划,阴谋阳谋,说复杂也复杂,需要长年累月的经营布置,说简单也简单,到了关键时刻无非是一锤子买卖。有些棋子落下的时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下棋人也不知道,因为还要看对手如何应对。到底是未曾挪窝就成弃子,还是一路杀过河去,逼死对面的老帅,那就要看造化了。”

    大掌教淡笑道:“我过去一年听地师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地师向后靠在椅背上:“今天不是要谈话吗?自然是畅所欲言。”

    大掌教把话题转回了正题:“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新老之争,也不是开明与保守的问题,而是域外天魔的问题。”

    地师坦然道:“我可以给大掌教一个明确答复,这些年来,我的确致力于研究域外天魔。”

    大掌教和齐教正再次交换眼神,两人都没有想到地师就这么痛快承认了,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大掌教问道:“那么地师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就很广泛了。

    可以理解为地师这么多年辛苦谋划到底为了什么。

    论权势,地师已经掌握三道之一,论修为,地师已经是准一劫仙人的极致。仅仅是为了家族传承吗?

    三师联手弄权,可目的手段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差别极大。

    国师强势无比,实质上是以攻代守,从一开始,太平道就是三道之首,他们甚至有连任大掌教的宏图大志,只有太平道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太平道的份。

    全真道体量最大,只是内部不团结。

    正一道作为上个时代的失败者,其实在三道中最弱。所以天师的“打法”跟国师截然不同,天师没有国师这么雄厚的底蕴和本钱,不得不身段柔软,辗转腾挪,左右横跳,合纵连横,硬是把正一道这潭死水给搅活了,最起码维持住了张家的架子不倒,最大的问题是后继无人。所以天师从一开始就没想着争夺大掌教尊位。

    地师的“打法”最让人看不懂,落子如乱石铺阶。

    故而大掌教有此一问。

    也可以理解为就事论事,单纯问地师研究域外天魔要干什么。

    这两种理解都可以。算是大掌教给地师留有余地,地师想要怎么回答都可以。

    地师选择了第一种理解,并作出回答:“我想赢一回,不是证明我有多了不起,而是告诉世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会亲手拿回来。”

    可惜齐玄素此时不在紫霄宫。

    如果他在这里,那么他可以十分肯定一件事,小殷这个性子多少有点遗传地师了。

    毕竟是姚祖创造了帝柳,帝柳又生出了小殷,这里面存在延续关系。那股子不靠谱的疯劲,是姚家女人身上代代相传的。

    大掌教最后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域外天魔如今在什么地方?”

    地师同样没有隐瞒:“就在造物工程的遗址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此解释

    造物工程,几乎是无人不知。

    如何评价造物工程的分量?史官们因为造物工程,要将道门的历史,甚至是整个中原的历史,从此分成两截。

    正因为造物工程如此重要,主导了造物工程的姚祖被玄圣钦定为“四祖”之一,与带着原始股参与重建道门的徐祖、张祖、李祖并列齐名。姚家也得以跻身为三大家族之一。

    如今的道门,当然已经不存在造物工程。严格来说,造物工程的历史使命已经胜利达成,自然要退出历史舞台。随着玄圣将造物工程拆分成天机堂和化生堂,造物工程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不过造物工程的余韵并未完全消散,仍旧从各个方面深刻影响着道门。

    暂且抛开天机堂和化生堂不谈,造物工程还有个分支,那就是叛出道门的八部众。而八部众又分成了八个分支,七娘作为姚祖的后人,执掌八部众之一,合情合理。

    造物工程的地址也分成了好几个地方,包括不限于灵山洞天、幽冥谷光明天、剑秀山、地肺山万寿重阳宫等等,可最初开始的地方,其实是昆仑洞天。

    换句话来说,造物工程最早设立在昆仑洞天之中,为了保密需求,一切实验皆是在昆仑洞天内部开展,就在玄圣的眼皮子底下。这个时期,玄圣过问还很频繁,上官祖师也好,姚祖也罢,都是副手。总体来说,玄圣把握大方向,居中平衡,上官祖师和姚祖互相制衡。

    直到玄圣开始连续闭关,顾不上这些,上官祖师退出造物工程,姚祖得以全面主持造物工程的工作,这个时候才以分担风险的名义逐渐转移到灵山洞天等其他地方。

    此时地师所说的造物工程遗址,不在灵山洞天,不在幽冥谷,不在剑秀山,不在地肺山,而是在昆仑洞天。

    严格来说,昆仑洞天还有一个次级洞天,名叫五行洞天,这里曾经是开明六巫炼制长生不死之药的地方,也曾是开明六巫大战陆吾神的战场。兰大真人的祖先就是在这个战场上被巫阳俘虏。

    后来成了造物工程的实验场所。

    至于地师怎么进入五行洞天,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洞天的枢机钥匙其实分为大小,就像水闸有总闸和分闸之分,只要拉下总闸,分闸就没用了。

    昆仑洞天的“总闸”一直都是开放状态,道门又在各个出入口增设禁制,也就是“分闸”,必须拥有道门的给予的钥匙枢机,才能进出。

    等于是建造洞天之人只设了一把大锁,只有唯一大钥匙,后来人又增加了许多小锁,有许多小钥匙,然后大锁一直处于打开状态,通过小钥匙开启小锁控制进出。

    只要没有全面封闭昆仑洞天,以地师的身份当然可以随意出入昆仑洞天。造物工程在搬迁之后,其遗址被封存,不过同样留有钥匙,这个钥匙毫无疑问地掌握在地师手中。

    再加上六代大掌教和七代大掌教之间还存在一段“空窗期”,大掌教尊位空悬,三师轮流出任轮值大真人。只要在地师的任期内,她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她想干的事情,谁也监督不了她,有没有人反对呢?有,但是很少,除非不想要道冠。

    这件事十分隐秘,恐怕就是姚家人都不知晓,可地师直接坦白了,没有半点隐瞒。

    也许是地师的坦然态度,让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大掌教问道:“地师刚才说的赢一次,具体是指什么?”

    地师道:“当然是指赢李家一次。

    “玄圣无论是地位权力,还是对道门的影响力,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大掌教的范畴,所以我们尊称为‘玄圣’,而非初代大掌教。我们常说的李家出了两位大掌教,一般不包括玄圣,可以说玄圣不仅是李家的大掌教,而是所有人的大掌教,也可以说东皇这一脉的李家出了两位大掌教,玄圣一脉实际上绝嗣了。

    “抛开玄圣和六代大掌教不谈,四位大掌教之中,李家独占两席,算上玄圣时代,李家执掌道门的时间几乎占据了道门历史的一半,差一点就是世袭了。若非不可一世的李家一度内斗严重,使得三代大掌教艰难胜选,又有五代大掌教后来居上,这道门就该姓李了。姚家也好,张家也罢,把持副掌教大真人的位置,可从未登顶大掌教尊位,所以说李家是上个时代的胜利者,而我们只是失败者。

    “按照道理来说,五代大掌教算是全真道出身,可他哪一家都不是。姚懿不争气,这辈子不可能成为大掌教,继承地师之位都颇为勉强,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亲家的身上,大掌教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齐教正说道:“地师担心李家不认可选举结果,所以要早做准备。”

    地师说道:“的确如此,若是李家欲要以武力强行推翻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确认的选举结果,那么我当然要有所作为,这就是我的底牌。如果李家发难,那么玉京就是重中之重,所以我将域外天魔安置在昆仑洞天,近在咫尺,便于驾驭。不知我这样解释,大掌教认可吗?”

    大掌教沉默了片刻,说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当然只能认可。不过据我所知,想要掌握域外天魔,必须要有一个枢机,就拿天渊来说,他正是得到了王巨君的头颅,所以才能勉强掌握‘苍天’。不知地师掌握域外天魔的枢机是什么?”

    地师仍旧没有隐瞒:“是一颗龙珠。这颗龙珠同样大有来头,其主人是一条一劫仙人修为的真龙,丝毫不逊色儒门圣人王巨君,这条真龙曾化为人形潜入人间,雄踞江南,并自称为帝。后被人合力击杀,其尸体沉入归墟,成为封印‘黄天’的所在。

    “四代地师偶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派出第二代帝柳精灵前往归墟,付出极大代价,将‘黄天’切割,一部分仍旧封印于龙尸之中,另一部分封入龙珠之中,带出归墟,先后存放于灵山洞天、剑秀山等地,最后被我安置于五行洞天的造物工程遗址中。”

    大掌教没有问四代地师为什么不上交道门,而是问道:“现在已经没有李家夺权的风险,不知地师能否将这个枢机交由紫霄宫保管?”

    地师道:“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那么我肯定不予理会。不过既然是大掌教发话了,我作为道门的副掌教大真人,当然要服从大掌教的命令。只是有一点问题亟待解决。”

    大掌教问道:“什么问题?”

    地师道:“齐玄素之所以能够携带王巨君的头颅,是因为他有‘归藏灯’,可以通过帝柳精灵撬动帝柳的力量,还有集数位仙人之力炼制的一道神符。我为了保密的考虑,自然不能这样大张旗鼓,而且自从二代帝柳精灵陨落之后,失去帝柳精灵的历代地师再也无法撬动帝柳的力量,综合各种因素,我并没有随身携带龙珠。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大掌教和齐教正都注意到一个问题,地师自称失去了帝柳精灵,可这种失去其实是主动的。如今第三代帝柳精灵就在齐玄素的身边,若是地师不给,齐玄素还能从地师的眼皮子底下偷走第三代帝柳精灵吗?

    大掌教微微皱眉:“龙珠现在何处?”

    地师说道:“也在造物工程的遗址之中。”

    大掌教又是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看来这个造物工程的遗址是非去不可了。”

    地师态度随意,似乎去或不去,都随大掌教的便。

    大掌教吩咐齐教正:“立刻召集灵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容

    大掌教不是愣头青,更不是被架空的六代大掌教,他是在道门沉浮了将近一甲子的实干派,执掌地方道府的封疆大吏,九堂当差的中枢要员,坐镇金阙的首席参知真人,主持西域战事的掌军真人,怎么可能轻信冒进?

    所以大掌教也不管地师怎么想,直接当面让齐教正召集灵官。

    当然不是一般的灵官,而是以甲子灵官为首的精锐灵官,负责紫霄宫的保卫,禁军中的禁军,内卫中的内卫。虽然在质量上不如上元节时齐玄素召集的六大灵官,但在数量上犹有胜之。

    不管怎么说,地师可是正面胜过了大玄皇帝紫极大真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齐教正暂时离开了,只剩下大掌教和地师相对而坐。

    地师仍旧十分放松,并没有因为大掌教表现出的不信任而动怒,反而趁着这个时间空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齐玄素想要借天师和国师之手在金阙启动对我的弹劾程序。”

    这是一个平铺直叙的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说明地师很确定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和不确定。

    虽然地师不出门,但是尽知天下事。

    大掌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是吗。”

    “天真。”地师不屑地笑了一声,“天师代表的是上一个时代的失败者,国师代表的是上一个时代的胜利者,这两个冤家怎么可能真心诚意联手?我这个地师才是两者之间的公约数。大掌教知道这个消息是谁透露给我的吗?就是太平道的人。”

    大掌教仍旧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地师继续说道:“齐玄素做了一篇文章,落笔在玉京,气魄很大,野望不小。不过这篇文章的内容文笔太过幼稚,就凭他,也想拿张无寿、李长庚当铳使?太高看自己了,也太小看这两个老家伙了。

    “张无寿一边与我联手,一边几次三番坏我谋划,笑里藏刀,心机深沉,是一个笑面虎,如果让他做了大掌教,那可真是十分棘手,他不像大掌教这般忠厚,恐怕我们这些人都要遭殃。好在张无寿先天不足,不仅做不了大掌教,而且在三道中底蕴最弱,掀不起太大风浪。

    “至于李长庚,到底是做国师的人,心机能力半点不缺,只是刚愎自用,自恃太平道势大力强,傲慢成性,反而不如张无寿那般难缠。不过此人也有一个长处,那便是心如金铁,意志坚韧,一旦是他认准了的事情,纵然有千难万险,也非要做成不可。

    “李长庚是刚劲,张无寿是柔劲,想要刚柔并济,那得需要第三股劲力才行。仅凭他们两人,可融合不到一处去。”

    大掌教终于开口道:“地师是第三股劲力吗?”

    地师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大掌教?”

    大掌教道:“地师过誉了。”

    地师转开了话题:“遍观一众小辈。张家这边的‘拘’字辈,全是庸碌之辈,皆不足道。唯有下一辈中的张月鹿,她虽然不适合做大掌教,但适合做道门的一把利剑,唯有德者方可执之。将来改革推行新制,唯此人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李家那边,我比较欣赏清微真人李无垢,此人身上倒是真有几分玄圣的影子,别的李家人还在跟齐玄素较劲,他早就看出了齐玄素的不俗,主动布局。若非我让姚七主动牵线搭桥,恐怕齐玄素就要被李无垢截胡。李长歌之流,拙劣的模仿品罢了,不值一提。

    “至于姚家,姚懿和姚恕这对兄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中人之姿。姚七曾被我寄予厚望,无奈天性散漫且叛逆,难当大任。姚裴这个丫头有些意思,不过大约是外甥随舅,骨子里还是叛逆。而且我们这个姚家,尤其是姚家的女人们,天生就有反骨。

    “对了,还有我们的皇帝陛下,也就是号称七代弟子第一人的紫极大真人,比大掌教还要高出一筹。紫极大真人当然有能力,比过去的历代皇帝都要强,只是与他那吞吐天地的宏图大志比起来,还是稍有不足。李家只是想做大掌教,他却想同时身兼大掌教和大玄皇帝,乾纲独断,是为天下主,真是心比天高。”

    话未说尽,地师没有道出后半句,还是给大玄皇帝留了面子。

    天真幼稚的齐玄素,先天不足的天师,刚愎自用的国师,心比天高的大玄皇帝,还有庸碌无能的七代弟子们。

    三言两语之间,地师点评道门高层,尽显狂妄。

    可是想到说这话的人是地师,又不觉得狂妄。

    大掌教没有对地师的话作出任何置评。

    地师也没有点评大掌教和大掌教夫人,似乎双方各自留有余地。

    过不多久,齐教正回到微明殿中,没有坐下,而是径直来到大掌教的身边,禀报了灵官们已经待命。

    大掌教站起身:“那我们去五行洞天吧。”

    另一边,齐玄素始终觉得心绪不宁,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不由在签押房中来回踱步。

    小殷也学着齐玄素的样子来回走动。同时把她那根很直溜的棍子横担在肩膀上,然后再把双手搭在棍子上。

    齐玄素的眼角余光扫过小殷的长棍,由长棍想起了画轴,猛地停下脚步,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

    紫光真君送给他的那幅画!

    他在伪仙阶段的时候曾尝试打开画卷,结果遭遇了反噬,从此就把画卷抛到了脑后,好像受到某种外力影响,故意遗忘了。

    现在他已经是仙人修为,早就应该把画打开了。

    其实在初次见到二代帝柳“柳”的时候,齐玄素就把这件事想起来了,只是接下来潜入归墟、封印黄衣、汇报联络等一系列事情又让齐玄素把这件事给忘了。

    想到此处,齐玄素再次取出画卷,徐徐展开。

    姚月燕还是背对着齐玄素,同时又扭头向后望来,露出覆着青铜面具的侧脸,看不清真容。

    姚月燕正走向位于灵山之巅的姚祖行宫。

    齐玄素再次尝试往画轴中灌注神力,使得这幅画活了过来。

    画中姚月燕伸手按在青铜面具上,作势要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先是露出了下巴,然后是嘴唇、鼻梁、眼睛、额头。

    齐玄素第二次见到了四代地师姚月燕的真容。

    画中的姚月燕完全转过身来,直视齐玄素。

    这一刻,她不再是一个历史中的剪影,倒像是一个活人。

    姚月燕的目光洞穿了光阴的长河,从过去投射到了现在,落在齐玄素的身上。

    齐玄素又一次感觉到莫大的恐惧。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哪怕他是石之心,仍旧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面对强敌的恐惧,不是面对死亡的恐惧,甚至不是面对未知的恐惧,而是纯粹的恐惧,一种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情感。

    不过齐玄素这次顶住了。

    修为当然能够压制本能,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更关键的一点,成为仙人,脱胎换骨,从里到外来了一次超凡脱俗,哪怕是刻在骨子里,深入到骨髓里,同样能改变,本能里的恐惧也随之大为削弱。

    齐玄素终于看清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姚月燕眼熟。

    这个画中人分明就是七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非是换上了“阴阳仙衣”。

    因为七娘平日里总是戴着一副遮住小半个脸庞的墨镜,所以第一眼只是觉得眼熟。

    不过齐玄素终究是见过七娘摘下墨镜的样子。

    一时间,齐玄素望着手中画卷,久久无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行洞天

    此时小紫霄宫门外已经站满了灵官,密密麻麻,盾如墙,枪如林。

    为首的正是甲子灵官和丁卯灵官。虽然一品灵官的数量少了一些,但二品灵官的数量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总共有六位二品灵官,其余三品灵官和四品灵官不计其数。

    大掌教当然有调兵的权力,甚至可以不经过金阙直接宣布玉京戒严,只是现在没这个必要。

    灵官方阵见到大掌教后,都双腿一碰,挺直了身子。

    紫霄宫中当然有进出昆仑洞天的门户,随着大掌教一声令下,门户缓缓开启,竟是有城门大小,足够让大军出入,其中白雾茫茫。

    齐教正与甲子灵官轻声交代了几句,甲子灵官一挥手,率领大军首先开入门户之中。丁卯灵官负责殿后,最后进入。

    门后是一片林地,树木参天,不知几十丈之高,竟是一眼不见树冠,青翠欲滴,树干粗壮,几十人也不能合抱。

    寻常人立于此树之下,小如蝼蚁。不过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极大,不至于林密遮天,阳光洒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光斑。

    灵官大军来到此地后,并不停留,继续前进,出了林地范围,眼前豁然开朗,是好大一片绿地,碧草棵棵青翠,没有半根杂草,随风摇摆,好似碧涛波浪,其中遍植各种珍奇花卉,一处绽放,色彩夺目,异香扑鼻。

    在远处有一湖泊,无数阳光在湖面上跳跃,仿若一颗颗耀眼的星辰,闪烁着七色光华,反而掩去了湖水原本的颜色。

    在湖畔,有名为“土缕”的异兽,羊首四角,还有名叫“钦原”的神鸟,形同蜜蜂,大如鸳鸯。两者信步其间,或是低头饮水,或是嬉戏玩耍。

    它们既是景色的一部分,也是这里的护卫。它们曾经参与陆吾神针对开明六巫的战争,与上古巫教的大巫们激战。

    大掌教、地师、齐教正三人走在灵官队伍的中间位置。

    出了林地之后,三人来到一处丘陵上,远眺湖泊。

    灵官的先头部队已经接近湖边,而后续队伍还未完全穿过门户,不断有灵官穿过门户出现在林地之中。

    地师背负双手,感慨道:“陆吾居处,我有好些年没来了。”

    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这里正是陆吾神的居处,玉京又名帝下之都,陆吾神作为天帝委派的玉京看守者,曾经执掌昆仑洞天长达千年,其居处四通八达,是整个昆仑洞天的“交通枢纽”。

    陆吾神离开人间之后,陆吾居处被道门接收,只有作为大掌教居处的紫霄宫才能直通这里,其他九堂皆不能达。

    地师去五行洞天,走的肯定不是这条路,要绕一个大圈子。

    在山丘与湖泊之间有一座村子,曾经是陆吾神和众多伪仙聚会的地方,如今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座等比复原的陆吾神雕像,九条尾巴分成九条石径,通向各处。

    大掌教、地师、齐教正走上其中一条尾巴,灵官部队就在脚下,共同朝着湖泊方向前进。

    最终来到湖泊上方,大掌教以“三宝如意”一指,有狂风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湖面上先是浮现涟漪,继而生出微澜,接着化作巨浪,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座石门从漩涡中缓缓升起。

    这座石门其实更像是一座牌坊,高有三丈,宽有丈余,其中荡漾着一层蓝色的光幕,波光粼粼,通往另外一个世界。

    灵官大军没有丝毫停留,踏足湖面,并不沉入水中,而是行于湖上,脚下荡漾起层层涟漪,继续开进石门之中。

    石门的另一边正是五行洞天,顾名思义,五行洞天可以大致分为五个部分,分别对应五行,都是十分极端的环境。

    不过东木地域、西金地域、南火地域、北水地域更多担任了实验场所的职责,造物工程的核心遗址则位于正中的中土地域。

    甚至当年开明六巫为了对抗陆吾神而建造的五行大阵枢机也在中土地域。

    从陆吾居处出来,首先踏足的是东木地域,这里只有高耸入云的巨大蕨类,也曾经是开明六巫的药园所在。

    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中土地域之后,周围的景色又是一变,一切似乎与外界无异,土地平旷,有山水树木,有花鸟鱼虫,有飞禽走兽,如人间仙境一般。

    中土地域的中央区域是一座山谷,上方有雷云积聚,紫电如龙蛇游走,无法飞行通过,山谷的入口处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

    到了这里,灵官大军便无法前进半步,甲子灵官也不在意,而是一挥手,示意灵官大军将整个山谷围起,严阵以待。

    灵官自然也能布置阵法,而且是移动的阵法,每位灵官就是一个阵点。两位一品灵官则如太极双鱼的两个阵眼,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两位一品灵官,六位二品灵官,再加上其他一众灵官,结成阵法,便是对上仙人也不落下风。而且大掌教和齐教正也是仙人,如此可以算是三位仙人的战力,这还不算众多仙物。

    纵然地师修为通天,此时只是孤身一人,只要还未跻身一劫仙人,便不能如何。

    大掌教的安排没有什么明显问题,也没有五十年的旧相识就轻忽大意。

    地师取出一方小印,往上一抛,直飞入雷云之中。

    就好像印章盖下,得到许可,阵法的无形屏障迅速褪去,雷云也随之散开。

    地师收回印章,微微侧身:“大掌教,请。”

    大掌教脚下生云,飞至山谷上空,但见谷中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风物佳胜。又土地平旷,种有竹林,依稀可见许多道观掩映其中,布局与剑秀山竟是十分类似。

    再环顾四周,已经尽是黑甲灵官,每三位灵官共享一杆大旗,放眼望去,旌旗招展,连接成片,仿若一圈黑云环绕山谷上方,肃杀之气,辉煌神力,互相交织,无不彰显着大掌教的气派。

    大掌教这才向谷中降下,地师和齐教正紧随其后。

    在地师的引领下,三人直接来到谷中最大道观的正殿,这里没有常见的道祖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祭坛。

    祭坛大约只有丈余之高,却给人以无限之大的感觉,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

    祭坛底座上绘刻着上古巫教的壁画,其中也包括巫咸,在祭坛周围还有十尊雕像,都非人形,或鸟身人面,或兽头人身,或蛇头人身,或人身蛇尾,或鸟面人身。

    地师见大掌教望着十尊雕像,主动开口解释道:“这就是灵山十巫的雕像,只是少了巫阳。”

    就算地师不曾介绍,大掌教也能认出,以他的眼力,还可以看出这些雕像和刚才所见的壁画一般,都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起到了类似符箓的作用,可见这个地方的确是阵法的枢机核心所在。

    大掌教将目光转向祭坛上方。

    这里悬浮着一颗巨大的龙珠,甚至比建造“应龙”所用的龙珠还要大,本该绽放七色华彩,此时却是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土黄颜色。

    地师解释道:“这便是四代地师以牺牲二代帝柳为代价从归墟中带走的龙珠了,因为封印了‘黄天’,所以导致龙珠发生了一定的异变。大掌教若要将其取走,一定要万万小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赦之罪

    直到此时,大掌教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地师就这样认命了?

    从四代地师姚月燕开始谋划,历经几代人,耗费如此多时间,付出如此大代价,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这可能吗?

    如果不可能,那么地师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中,最神秘的是地师,最让人看不透的也是地师。

    到了此时,大掌教竟是有几分理解齐玄素了。

    面对地师这样的敌人,齐玄素的压力可想而知。

    大掌教如此想着,自是没有动作,而是说道:“我对于域外天魔并无研究,知之不多,不如地师远甚。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地师辛苦一下,代我把此龙珠转移回紫霄宫,不知地师意下如何?”

    地师答应得十分痛快:“当然可以。”

    这不免让大掌教生疑,只是话已经出口,地师又是如此配合,自然也不能再把话收回。

    地师登上祭坛,没有任何异常。地师不紧不慢地走到龙珠旁边,将手掌虚按于龙珠之上,面具下的神态无从窥见,只听地师说道:“大掌教,你可知这方祭坛为何有巫教壁画和十巫雕像?”

    大掌教道:“不知。”

    地师笑了一声:“只因这座祭坛便是五行大阵的枢机所在,当年开明六巫抵抗陆吾神,五人各建一阵,最后由巫阳整合。此阵开启之后,隔绝内外,五行洞天变成一处独立存在,便是陆吾神能难以攻破。所以造物工程才设立在此处,以防外人潜入破坏。只是大掌教拜入道门的时候,这里已经废弃多时,所以大掌教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大掌教的脸色微微变化。

    地师继续说道:“这天底下的事情,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因势而动。大掌教,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敢站到这上面来。”

    话音落下,地师脚下的祭坛彻底亮了起来。

    此时地师的神识连接了五行大阵,天阔地广,山高海深,无不感知,仿佛置身此方天地中心。

    这不是使用“希瑞经”导致的错觉,真实无比,毕竟这是可以对抗二劫仙人的阵法。

    龙珠不是枢机,祭坛才是,只要地师站在祭坛上面,便与枢机连为一体,整个五行洞天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如观掌中物。

    地师一念而动,五行大阵随之开始运转。东木地域、西金地域、南火地域、北水地域、中土地域各有一道光柱升起,五色气息迅速弥漫了整个天幕,仿佛一个光罩倒扣下来。

    五行洞天正式封闭。

    大掌教谈不上惊慌:“五行大阵,我有所耳闻。我们此时身处大阵枢机核心之处,也就是阵眼所在,从未有阵法攻击自己阵眼的,只怕五行大阵也奈何不得我等吧?”

    地师道:“我从未想过以五行大阵对付大掌教,只是暂时关闭五行洞天,不让其他人打扰我们的独处时间。”

    这话乍听暧昧,实际上却是杀机四伏。

    大掌教也不惧怕,他虽然没想到地师真敢图穷匕见,但也做了防备,不仅带上了齐教正,也带上了大掌教亲军,更有四件仙物在手,他甚至不需要击败地师,只要离开五行洞天,返回玉京,那么地师就算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没有半点挽回余地。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不仅天师、国师会坚定站在大掌教这边,就连地师的人都会紧急切割地师,这就是众叛亲离。

    然后就是以大掌教的名义,废黜地师的副掌教大真人之位,以道门之力诛杀地师。

    大掌教经过金阙投票程序,由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确认选举结果,最终举行升座大典,昭告天下。所以大掌教天然占据大义名分。

    三师架空六代大掌教,是在规则允许范围内,以权术手段架空,使其政令不出紫霄宫,从未威胁到六代大掌教的人身安全,而且这也与六代大掌教自废武功有关。

    以宫变的形式挑战大掌教权威,那就是挑战玄圣留下的整个道门体系,真正动摇道门根基。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就算是不可一世的太平道,也只是考虑不承认选举结果,即我不承认你是大掌教,自然不存在反对大掌教、对抗大掌教、攻击大掌教。

    待到升座大典结束,就是名分已定,这时候再去挑战大掌教,那就是挑战道门。

    在整个道门的力量面前,就算地师修为通天,也难逃败亡局面。

    地师作为道门老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明白,还敢出手,必然有所依仗,有所把握,所以大掌教也不敢轻忽大意。

    齐教正沉声喝道:“地师!这是不赦之罪!不要一误再误!”

    地师仰天大笑:“我这一误,何止千年?我已无救,何必回头?”

    说罢,地师伸手揭下脸上覆盖的青铜面甲,显露真容。

    无论是大掌教,还是齐教正,都被地师的真容震惊了。

    “七娘?”

    “姚七?”

    摘下青铜面具的地师竟然与七娘一模一样,只是换上了“阴阳仙衣”。

    难怪过去多年地师一直不以真面容示人。

    不过再一细看,又会发现地师与七娘并不完全相同,除了服饰方面,两人的神态气质也大为迥异,七娘是散漫中透着玩世不恭,地师却是冷漠中隐隐透着几分疯狂。

    “你们姚家……”大掌教盯着地师的脸,“你不是姚七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地师道:“我是地师,我一直都是地师。”

    “这不是七娘。”齐玄素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七娘?七娘在哪呢?”小殷凑了过来,从齐玄素腋下钻过,用大脑袋把齐玄素的脸挤到一边,去看齐玄素手中的画卷。

    然后小殷就中招了:“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小殷捂着双眼,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来回打滚。

    不到仙人修为,看不了这幅画。

    齐玄素此时却是顾不上小殷了,全部思绪都被手中画卷吸引。

    七娘怎么会是姚月燕呢?

    如果七娘是姚月燕,那么齐玄素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且不自知。

    如果七娘是姚月燕,那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七娘不可能是姚月燕,也必然不能是姚月燕。

    可如果七娘不是姚月燕,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是紫光真君从中作假挑拨?

    这个可能不大,齐玄素也算见识过许多仙人手段,那种直透心底的恐惧,很难伪造出来。所以齐玄素更倾向于紫光真君截取了一个历史片段,述而不论。紫光真君直接把“真相”转发给齐玄素,不作任何评价,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齐玄素自己的事情了。

    只有真正的历史才有这样的效果。

    难道七娘是姚月燕的女儿?还是不对,岁数对不上。

    众所周知,一般是岁数越大修为越高,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姚月燕不可能老来得女。

    七娘只是个将近七十岁的七代弟子,换成地师这个岁数的六代弟子还差不多。

    等等。

    地师?

    齐玄素忽然意识到一点,地师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与地师见面本来就少,而每次见到地师,地师都以同款青铜面具遮挡面容,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玄素逐渐回神,终于注意到了正在地上打滚外加鬼哭狼嚎的小殷。

    “怎么了?”齐玄素伸手抱起小殷。

    此时小殷捂着双眼,大声道:“快拿走,快拿走!我再也不看了,不看了!”

    齐玄素收起手中的画卷,随手把小殷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取出经箓。

    与其自己在这里乱猜,不如直接联系七娘。

    不过结果让齐玄素失望了。

    七娘的经箓无法连通。

    齐玄素怔怔愣在原地。

    今天是地师上京的日子。

    地师和七娘从未同时出现过。

    难道地师就是七娘,七娘就是地师?两人是一体两面。

    有这种可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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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