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祖孙(一更)
卫廷终究还是被自家五嫂给“抓”回了府。
梧桐院的正房,卫老太君见到了阔别一年的卫廷。
蒋氏先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了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
卫廷给卫老太君行了一礼:“祖母。”
卫老太君道:“哼,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呢,不是你五嫂把你抓回来,我看你还在外头逍遥快活。”
“祖母,五嫂打不过我。”
言外之意,他是自愿回来的。
卫老太君可不吃他那一套:“你五嫂说你受伤了?假的吧?”
卫廷:……唉,您好歹给我一点儿发挥的余地。
卫老太君不屑地说道:“我还不了解你?最狡猾的就是你了!”
卫廷作为家中幼子,自幼在长辈父兄的疼爱中长大,前面几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老实,却不知怎的到了卫廷这里,就成了一只小狐狸。
——如今不能算小狐狸了。
毕竟二十一了。
“兵符呢?”卫老太君威严地问。
卫廷惆怅一叹:“唉,您好歹先让我问问您这一年过得怎样,身子如何……”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卫老太君道行太深,卫廷的糖衣炮弹对她不管用。
卫廷一脸认命地拿出兵符。
经历了丧夫、丧子、丧孙的卫老太君,心性早已非常人可比,然而在她见到兵符的一霎,身子仍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卫廷躬身,双手将兵符举过头顶,郑重地行了一礼:“孙儿幸不辱命。”
卫老太君伸出布满皱纹的老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兵符。
她把拐杖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抚摸着兵符上冰冷而又熟悉的纹路。
昏黄的烛灯落进她眼底,隐隐可见水光闪动。
卫廷看着卫老太君的泪光,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祖母,这个兵符当真是祖父留下的?”
“是,这是我们卫家最后一道保命符了,你一定要收好。”
卫老太君将兵符重新交到了卫廷手上。
卫廷没犹豫什么,将兵符收下。
兵符不仅是权利,也是他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卫老太君道:“我听说,三殿下也去青州了。”
卫廷不作隐瞒:“他是来抢兵符的。”
卫老太君狐疑道:“他是如何知道卫家的这块兵符的?”
卫廷顿了顿:“不清楚。”
“看来是走漏风声了。”卫老太君又道,“除了他,可还有别人知晓?”
卫廷道:“景弈。”
卫老太君思忖道:“景小侯爷?倒是不奇怪,他们是表兄弟,三殿下一贯信任他。你们在青州遇上了?”
卫廷顿了顿:“算是。”
卫老太君没细问怎么个“算是”法,卫廷这么大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
她放手越多,他成长越快。
“他没在青州除掉你,回了京城一定会去圣上面前告发你,你不在寺庙老实待着,跑进内城做什么?”
护国龙寺也属于京城,但并不在繁华的内城,而是在京城的西郊。
卫廷避过了谈论自己的目的,答道:“祖母放心,他没这么早入京。”
萧重华敢给他下毒,不论是试探也好,是真心想要他的命也罢,他这人心眼小,记仇,总是要把账算回来的。
他也不怕让萧重华知道他与那丫头的关系。
他不搞藏着掖着,冷落你、疏远你是为了你好那一套。
他要护的人,就明明白白护着。
让所有人知道,动她的代价。
“三殿下这会儿应该被困在水上了,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他的人,会好好招呼萧重华的。
卫老太君没说你居然敢算计皇子、如此大逆不道云云之类的话,他们卫家曾经就是太老实忠厚,结果如何了?
要不是七郎留在京城考状元,没上战场,怕是也会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三个孩子呢?”卫老太君问。
卫廷道:“大虎二虎小虎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过阵子再把他们接回来,如今,还是先不要引人注目。”
“大虎二虎小虎?”卫老太君眉头一皱,“你给起的小名?”
卫廷神色不变:“……嗯。”
卫老太君想见三个孩子,可想到京城的局势,又觉得再等等也无妨,反正也已经等了两三年了,不差这几日。
卫老太君又道:“听你五嫂说,你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
卫廷笑了笑:“没有的事,五嫂误会了。”
“是误会最好,你别没成亲,就在外头给我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祖母,我像是那种人吗?”
“你不像。”卫老太君道,“你是。”
卫廷:……祖传的毒舌,真不怪自己。
卫老太君没在这一话题上纠结太久:“你表妹家里,又来提你们亲事了,问你何时还俗。”
卫廷道:“陛下没下旨……”
“你当真在乎那一道旨意?”卫老太君可太了解这个孙子了,圣上是一时被他噎了,下不了台,他真想还俗,有的法子。
“灵犀郡主已经求到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你点个头,太皇太后立马免了你的修行。怎么?不愿意?”
卫廷敛起眉间的几分随性与不羁,正色道:“祖母,我不能娶她。”
卫老太君道:“指腹为婚的亲事,是你不要就不要的?惠安公主看上了你,要你去给她做驸马。你自然是不能尚公主的,别说你不愿意,就是你愿意,我也不会同意。”
在大周朝,驸马是不能入朝为官的,这意味着卫廷卸去将军之位,交出手里的兵权。
“你是惠安公主看上的人,谁敢嫁你,就是和她抢驸马,除了灵犀郡主,也找不到第二个敢得罪惠安公主的人了。”
卫廷淡淡说道:“当初与灵犀郡主指腹为婚的不是我。”
卫老太冷声道:“对,是你六哥!可老六没了!作为卫家唯一的男人,你,卫廷,就该担负起这门亲事!”
卫廷沉默。
良久,他望进卫老太君的眸子,十分不要脸地说:“祖母,我不举。”
卫老太君:“???”
门外,蒋氏与蓝氏、陈氏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口,不是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就是将眼珠子摁进门缝里。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三人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地站起来,转过身,尴尬地打了招呼。
“大嫂,二嫂。”
适才开口的是大嫂褚氏。
与她一道过来的是二嫂李氏。
褚氏不苟言笑,在家里,除了卫老太君,属她最威严。
她问道:“小七回来了?”
蒋氏小声道:“在里头和祖母说话。”
褚氏的目光扫过三人明显不对劲的神色:“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的脸色这么奇怪。”
四嫂蓝氏眼眶红红的:“大嫂,小七他……”
褚氏皱眉:“他怎么了?”
蓝氏更咽道:“他不举……难怪这么大了还不近女色——”
刚来开房门就被“不举”的卫廷:“……”
几个嫂嫂尴尬极了。
卫廷是一脸淡定,大大方方与几位嫂嫂打了招呼,云淡风轻地离开了。
蓝氏更想哭了:“他还故作坚强——”
黑暗中,卫廷的步子踉跄了下。
卫老太君将褚氏叫了进来,其余几个打发回去睡觉了。
“你怎么看?”
卫老太君问褚氏。
祖孙二人的谈话,卫老太君没隐瞒褚氏。
儿媳性情淡泊,不染俗世,是褚氏这个长孙媳妇儿与她一起撑起后宅的。
褚氏道:“祖母是指小七?他当真——”
卫老太君气闷道:“哼,这种混话,也就他讲得出口!不要脸的小东西!”
褚氏笑了下,唇角弧度极淡,仿佛并未笑过似的。
她说道:“看来小七当真不愿娶灵犀郡主,依我看,这桩亲事就算了吧。”
卫老太君气闷地说道:“不算能怎么着?把他绑上花轿么?给他灌一碗迷药,送入洞房,等迷药醒了,信不信他能把灵犀郡主扔到河里去?”
卫廷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别看他在乡下一副正正经经、特别像个人的高岭之花做派,那是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再者,在朴实无华的乡亲们面前,他也端着呢。
面对京城的世家子弟,卫廷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少年本轻狂。
尤其是卫家发生变故后,卫廷的刀剑在沙场喂饱了血,回京时整个人多了几分冷血戾气。
这样的卫廷,就更不好招惹了。
卫老太君花白的眉头一拧:“不行,不能这么惯着他,无法无天了都!他说不娶就不娶?多大的人了?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吗?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行情,轮得到他挑三拣四?除了灵犀郡主,他还能娶谁?”
褚氏没说话。
小七的行情……不是不好,恰恰相反,是太好。
京城多少女儿家为他芳心碎尽,可谁敢和公主抢男人?
卫老太君把跟着卫廷回京的暗卫叫了过来:“小七当真没在外头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吧?”
暗卫道:“没有,少爷很洁身自好的,从不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近。”
卫老太君还算满意。
暗卫道:“少爷只让一个女人靠近。”
卫老太君一怔:“什么?什么女人?”
暗卫愣愣道:“少爷没和您说吗?他在青州遭遇追杀,受了重伤,被人捉回去做了倒插门女婿。”
褚氏一惊:“倒插门女婿?”
暗卫嗯啊了一声,把从尉迟修那儿听来的骚话说了:“少爷这个倒插门女婿,当得还挺欢的,吃软饭吃得可香了,都不想回来了呢。”
褚氏倒抽一口凉气!
卫老太君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卫、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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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廷,字,惜朝(c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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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大虎(二更)
此时的苏小小还不知卫廷被捉回卫家了。
她又一次进入了药房。
她揣测,是因为她治疗了一位危重患者,药房又来给她奖励了。
这一次会是什么药,她十分期待。
然而令她纳闷的是,休息室的桌上根本没有任何药,或者保健品,只有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套。
比棉布手套厚一点,比隔热手套薄一点,五指分明。
苏小小:“……”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不大困,寅时刚过便起了。
苏小小看着枕边的手套,呵呵一笑:“这是给我做饭用的么?怕伤了我的手?”
不必做点心,早上就变得很清闲。
她先揉了面,蒸了一锅白面馒头与玉米面窝窝头,又烤了两个红薯,煮了几个鸡蛋。
从乡下带来的花生酱与芝麻酱在路上就吃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她得去集市上买点花生与芝麻。
……等卫廷回来了捣酱。
红薯烤得差不多了,苏小小把它用火钳从灶膛里扒拉出来。
等着晾凉的功夫,她去收拾庭院。
钟山又送来了柴火。
钟山要帮着收拾院子,苏小小看着他佝偻的脊背,用手语比了个“不必了,我自己来”。
钟山微微一愣,俨然对苏小小会手语感到十分惊诧。
他不仅是哑巴,也是个聋子,只不过,他懂唇语,一般人只要不从后面叫他,是察觉不出他耳聋的。
至于说手语,就更少有人会对他用了。
他也不会别人用,需要交流就写字。
尽管都是表达,可手语与写字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尤其对聋哑人来说。
苏小小继续打手语:“昨天做了一锅点心,给你留了两盒。”
钟山还沉浸在苏小小居然用手语与他交流的震惊中,苏小小已经进屋把点心拿出来了。
苏小小把盒子递到他手中,打手语:“一盒甜口的,一盒甜咸口的。”
当钟山拿着点心从院子里出来时,眼眶有些湿润。
苏小小坐在灶屋啃红薯,啃着啃着,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大虎?”苏小小惊讶。
“娘。”大虎进了灶屋。
“这么早?是想尿尿了吗?”苏小小放下红薯,要带他去茅厕。
他摇摇头,把手里的发带递给苏小小。
“不睡了?”苏小小问。
“不睡了。”大虎奶声奶气地说。
苏小小笑了,接过发带,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指绕过他柔软的发丝,一点点扎了起来。
“怎么起得这么早?”她问。
“溜小马。”大虎说。
大虎是个有责任心的小孩子,每次溜小马时,两个弟弟都会划水,只有他认认真真地坚持。
两个多月的小马驹长得很健壮,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是个早产的小马崽。
看见大虎过来,它开心地蹦了起来。
苏小小陪大虎一起去溜小马驹。
大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抓着半块红薯,用糯米似的小乳牙,小口小口地啃着。
刚搬来没几日,苏小小与巷子里的街坊不熟,迎面走来的,敞开院门干活儿的,她全不认识。
但是很奇怪,他们认识大虎!
“是大虎吧?又来溜马呢。”
一个在院门口扫叶子的大婶儿说。
大虎礼貌地打了招呼:“赵奶奶。”
“诶!”赵大婶儿笑道,“真乖,咦?这是谁呀?”
她看向苏小小。
大虎挺起小胸脯道:“我娘。”
赵大婶儿目瞪口呆:“啊……这、这么……年轻的娘啊……是、是个有福的。”
直说她胖就完事儿了呗。
苏小小客气打招呼:“赵婶儿。”
“诶,诶!”赵大婶儿连连点头。
之后,又碰上了好几个邻居,不出意外,大虎全认识,并且主动向他们介绍了自己娘亲。
苏小小迷了。
请问你是怎么做到三天之内,把巷子里的邻居认个遍的?
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社交牛逼症?
三个小家伙里,说话说得最好的是二虎,她一直认为,如果真出个巷子里的人气王,非二虎莫属。
大虎你深藏不露啊。
“这一家,是没住人的。”
“这一家也是。”
大虎一边走,一边向苏小小介绍街坊们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苏小小问,“有可能人家只是出门走亲戚,过几日就回了呢?”
“赵奶奶说的。”大虎道。
苏小小更懵了。
她脑子里不禁浮现起大虎顶着一张奶唧唧的脸,端个标准的农民揣,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与大婶、大娘们唠嗑的画面——
苏二狗,你到底怎么看的孩子?
走到巷子尽头,大虎指着东边的宅子说:“有好听的声音。”
苏小小:“唔?有吗?”
大虎:“白天有。”
苏小小一时没想象出大虎口中的好听的声音是什么声音,不过不太好听的声音她倒是听见了。
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扶住树身干呕。
他的另一只手里抱着一个有些陈旧的琴盒。
“认识?”苏小小问大虎。
大虎歪头看了看:“没见过。”
“在这里等我。”苏小罢,迈步朝对方走了过去。
他身上没有酒气,不是喝了酒,那就是身体出了毛病干呕的。
“你——”
苏小小正要开口询问,他的手一滑,琴盒掉了下来。
地上好几块棱角分明的乱石,琴盒砸下去,或许会砸个四分五裂。
他赶忙去捞琴盒,可惜晚了一步。
就在琴盒即将落地的一霎,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及时托住了它。
“呼,接住了!”苏小小呼了口气,看向他道,“你哪里不舒服?”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苏小小一眼,连句道谢都没有,抱过琴盒,跌跌撞撞地进了东边的宅子。
苏小小挑眉:“唔,大虎说的好听的声音是琴声?”
--
清晨。
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梨花巷的东头。
车夫挑开帘子。
秦嫣然抱着一架古琴走了下来。
她抬手,轻轻叩了叩院门。
她今日来早了些,担心老师没起,正想回到马车上等会儿,却发现院门没插门栓,自己轻轻一叩就开了。
她进了院子。
在廊下看见了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
男子坐在藤椅上,用干净的丝绸擦着一架古琴。
她欠了欠身,行了个初次见面的平礼。
对方看也没看她一眼,抱着古琴进了厢房。
秦嫣然蹙了蹙眉。
这个男人是谁?之前从未见过。
难道——师父名下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弟子?
如今算来,自己得叫他一声师兄。
“嫣然。”
张琴师回廊后走了过来。
张琴师今年三十,曾是宫廷御用琴师,连几位公主们的琴艺也是他教的。
能拜在他名下,护国公府是托了不少关系的。
当然,若仅有关系,而资质与天赋不够,他也是不会收徒的。
秦嫣然是除了公主之外,他唯一教过的女弟子。
秦嫣然的音律天赋,比几位皇族公主更出众。
“老师。”秦嫣然行了一礼。
张琴师道:“去琴室吧,我一会儿过来。”
“是。”
秦嫣然原本想问问大师兄的事,想想还是算了。
--
苏小小和大虎溜完小马驹后,去了一趟镇北侯府。
符郎中在那边待了两日了,该把他换回来歇息了。
老侯爷约莫是白日里受了刺激,夜里发了一次高热,符郎中给他用了点苏小小留下的退烧药。
老侯爷的脉象相较于第一日平顺了不少,气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些。
只是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下床了。
病了就得仔细养着,否则容易功亏一篑。
老侯爷昨日出门,不是因为他好转到了能出门的程度,纯粹是他自己意志力强大,愣是把病弱的身躯拖过去了。
换别的老头儿老太太,早瘫在床上,气儿都难以喘过来。
符郎中困得不行,苏陌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让他住在老侯爷隔壁,不必两头奔波。
“可以。”苏小。
小泉子古怪地看了苏小小一眼。
这个徒弟,常常越俎代庖,替师父做决定。
苏陌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直接吩咐道:“去把隔壁厢房收拾出来。”
“是。”小泉子抓头应下,稀里糊涂去收拾厢房了。
符郎中困到眼皮子打架,哪儿睡都成,他不挑。
“去书房坐坐?”苏陌说。
二人去了书房。
刚坐下,一个府上的侍卫神色匆匆地过来了。
他本要入内,一眼看见屋子里的苏小小,又顿了下。
“进来。”苏陌说。
侍卫躬身入内,抱拳行了一礼:“大公子。”
苏陌问道:“可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侍卫见自家大公子并不避讳那位姑娘,把这几日查到的线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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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秦沧阑来了(一更)
是老侯爷中毒之事。
苏陌是从府内查起的,他让心腹侍卫仔细调查了府上所有有机会接触到老侯爷饮食的下人,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于是排除了在府内动手的可能性。
从这一点来看,至少说明侯府内部是安全的。
府内没机会下手,那么唯一的下手机会就是从府外购买的食材。
偌大的侯府,每日进项的食材数十种,这还不包括定期采买的油盐酱醋米……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早让心腹侍卫逮住了一个卖肉的屠户。
“是一个姓胡的屠户。”
心腹侍卫说,“老侯爷爱吃肉,这几年一直是在他家买肉,没出过任何岔子。”
苏陌问道:“这个屠户有问题?”
心腹侍卫摇头:“不,他没问题,是他用来穿肉的粽叶让人浸了毒液。为了不被发现,剂量很小,一次两次吃不出好歹来,可一月俩月就难说了。”
苏小小道:“为什么别人没有中毒?”
心腹侍卫答道:“老侯爷只爱吃最嫩的肋条肉,每次都是单独给老侯爷准备的,府上的厨子偶尔偷一次嘴,可一是吃的不多,二是,咱们府上好几个厨子,不是每次都让同一个厨子吃进去了。不过他们最近也有些头晕眼花,他们只当是太累了,没大放在心上。”
看来也是慢性中毒了。
苏陌问道:“卖粽叶的小贩呢?”
心腹侍卫难为情地说道:“抓住了……但,小的没看紧,一不留神,让他咬舌自尽了。”
苏小小道:“一般人可咬不掉自己舌头。”
这是一个局,专为老侯爷,不,或许是为整个镇北侯府设下的局。
苏陌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并未发怒,依旧是斯斯文文的模样,然而苏小小却眼尖地发现,侍卫的额角竟然开始细细密密地淌汗了。
这个苏家大公子,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呢。
“不过——”心腹侍卫喘了口大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就此收手,他又往后继续调查了。
“那人叫祥子,是去年十月来京城的,大概月底的样子,是跟着一个商队过来的,后面不知怎的与商队散了伙,流落街头,后面在一间粮草铺子打起了短工,粽叶就是从那间铺子里卖出来的。”
“铺子暂时没查出问题,不过,据铺子里的伙计交代,祥子在大户人家有个姘头,有一次,让伙计撞见了,祥子威胁他不许说出去,否则做了他。”
苏陌蹙眉:“哪个大户人家?”
心腹侍卫犹豫一番,说道:“护国公府。”
……
心腹侍卫退下后,苏陌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苏小小问。
苏陌神色凝重道:“去年十月,镇北侯府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苏小小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苏陌道:“祖父与父亲在书房大吵一架,那日是祖母的寿宴,来了不少宾客,祖父扬言要废去父亲的世子之位,这话被传了出去。祖父刚与父亲决裂,就来了一个要毒害祖父的‘小贩’,我想,这未必是个巧合。”
“他们为什么而吵?”苏小小问。
苏陌正色道:“为了迁祖祠的事,父亲提议将祖祠迁入京城,祖父不同意,发了好大一顿火。其实,只是气头上的话而已,父子焉有隔夜仇?但人言可畏。世家大族,姊妹恶、兄弟恨、父子仇,不胜枚举。”
苏小小:“哦。”
苏陌看了她一眼,说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祖父中了毒,最坏的结果,是祖父他老人家不在了,种种指向我父亲为了保住爵位而弑父的人证物证,统统都会跳出来。”
苏小小:“哦。”
苏陌:“……”
苏陌打开桌上的小食盒,推到她手边。
“唔?”苏小小看着满满一罐子砸好的核桃,古怪地眨了眨眼。
“不是喜欢吃这个?”苏陌问。
苏小小拿起一个,翻来覆去看了看。
这真的是砸出来的核桃吗?
哪个强迫症砸的?
太完整了叭!
苏小小吭哧咬了一口。
“叔父的情况如何了?”苏陌问。
昨日他们离开时,苏承仍处在昏迷之中,他们看得出来苏承是受了刺激,为了不让苏承再受刺激,他们才决定先行回府。
不然依老侯爷的性子,非得把苏承一家子一并带回来才好。
苏小小言简意赅地将苏老爹的情况说了。
苏陌闻言,沉默了良久。
“不记得了也好。”
他说道。
那段痛苦的记忆是什么,不用问大致也能猜到。
姑祖母用自己的命拖住刺客,换来亲生骨肉的一线生机。
苏承极有可能亲眼目睹了母亲被人残忍杀害。
他当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一幕,换作任何人都会难以承受。
二人谁也没提让苏老爹恢复记忆的事,恢复记忆只有痛苦,没有任何好处,至于说苏老爹的记忆里会不会有找到凶手的线索——
他们是死了吗?
还是说他们无能到需要用这种让苏老爹痛不欲生的办法去寻找线索?
苏小小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苏老爹,那个人也包括她自己。
苏老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往后余生,她不希望他再难过。
当年的仇,交给她就好。
那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梨花巷。
小虎二虎起床后,大虎向两个臭弟弟炫耀了自己和娘亲一起溜小马驹,以及一起啃烤红薯的甜蜜时光。
两只虎嫉妒坏啦,蹬蹬蹬地跑去大门口,谁料他们等了半日,也不见娘亲回来。
二人委屈巴巴,就快哭了。
大虎:“略略略!”
谁让你们赖床!
二虎、小虎凶巴巴。
今天的哥哥好欠揍哦!
“好了好了,别生气啦,爷爷给你们烤红薯。”
苏承去灶屋,烤了两个又大又黑的红薯出来。
二虎与小虎的内心是拒绝的,可看着爷爷的脸都被灶灰给熏黑了,他们到底还是伸出小手手,接过了一块烤红薯……
呃啊。
好难吃呀——
随后苏承又带着三小只去巷子里溜马。
秦沧阑刚外出了一趟回来。
刚巧路过状元街,记起孙女儿似乎是在梨花巷学琴。
“去梨花巷。”
他对车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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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父子相见的那种。
199 父子相见(二更)
秦嫣然学琴的地方在梨花巷东头第一座宅子,秦沧阑第一次来,车夫显然不是了。
车夫轻车熟路地把马车停在边上。
院子里传来宛转悠扬的琴声,秦沧阑不懂音律,弹琴与弹棉花的声音对他来说没区别。
他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车夫问是否要进去问问,被他拒绝了。
他是个粗人,家里好不容易出个琴棋书画的才女,他得好生珍稀着,千万不能打搅了孙女儿学琴。
只是这声音着实有点儿催眠,他听得直犯困,决定下来走走。
他刚下地,便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武将的直觉令他瞬间心生警惕,这些年刀口舔血多了,树敌无数,十个人里,怕是就有七八个想要他的命。
不过——
他秦沧阑的命可不是那么容易取的!
他不着痕迹的摸上腰间的匕首,一步步朝微微摇晃的大树走了过去。
若是苏小小在这儿,一定能认出,这便是早上她与大虎溜小马驹时,被一个抱着古琴的男人扶着干呕的那棵大树。
而树上的动静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大虎。
大虎早上已经溜过小马驹了,这会儿不大想陪弟弟们溜第二次,他悄咪咪地跑了。
他对这座宅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十分好奇,又恰巧他学会了爬树——
秦沧阑望着头顶摇摇晃晃的枝叶,冷冷一哼:“鬼鬼祟祟!何方宵小,纳命来!”
他个子极为高大魁梧,饶是上了年纪,身板依旧挺拔如松。
寻常人蹦起来也未必能够着,他伸手就给拨开了。
随后,他看见了一个奶唧唧的小糯米团子。
圆圆的小脸蛋,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眉毛透着十足的英气,小鼻尖上因爬出热出了一点薄汗,小嘴儿微微长着。
最近长牙的缘故,特爱流口水。
大虎被抓包了,抱着树干,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食铁兽。
秦沧阑怔了一下。
手一松。
啪!
被他压住的树枝一弹,大虎被弹了出去!
秦沧阑眸光一动,飞身而起,一把抱住了在半空抱住头、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的大虎。
这孩子,好生机敏!
秦沧阑抱着大虎稳稳地落了地。
令秦沧阑惊讶的是,怀里的小家伙非但没被吓哭,反而一脸激动地看着他。
仿佛在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秦沧阑忽然就笑了:“胆子倒是挺大。”
不大也不会小小年纪便爬上那么高的大树了。
“你家住哪儿?”秦沧阑问。
大虎没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眨了眨眼,低头往下一瞧。
哇哦。
好高。
秦沧阑说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秦沧阑长得很凶,严肃起来能把孩子吓哭的那种。
大虎老老实实指了指自己家。
秦沧阑皱眉:“你不会说话?”
大虎眨眨眼。
秦沧阑一贯没有孩子缘,孩子见了他,吓也吓到不敢说话了。
他不再追问。
他弯身,打算将大虎放在地上。
大虎的小脚脚往上一蜷,死活不挨地。
秦沧阑无奈,只得将大虎重新抱了起来。
奇了怪了,这孩子是让自己吓傻了么?少有敢让他抱的孩子。
却说苏承带娃溜马,一回家发现少了一个娃,吓得他汗毛都炸了!
三人逃进山里躲起来的经历,苏承至今回想起来仍会感到后怕。
偏偏苏二狗又出去买菜了,家里没个人看着,他又不能把二虎、小虎放在家里,自己出去找人——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高大魁梧、发须花白的大爷抱着大虎进了院子。
说大爷有点儿不合适,此人虽长了点儿白胡子、白头发,可那挺拔的身板儿,稳健的步伐,年轻人也没他壮硕。
形容一句宝刀未老,毫不为过。
他一身习武之人的打扮,脚踩黑靴,腰间挂着一把图腾狰狞的佩刀,看着就很凶神恶煞!
苏老爹在心里暗暗计量,自己在乡下只能当个村霸,原来是少了一身装备啊……
苏老爹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回头他也要给自己整一套……
苏老爹去把大虎接过来。
大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冲爷爷伸出了手。
“你方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又乱跑了?”苏老爹严肃地问大虎。
大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扭着小屁屁下来,吭哧吭哧地跑去后院了!
苏承咬牙:“这孩子!回头告诉你娘!”
院子里只剩下苏承与秦沧阑。
苏承向来恩怨分明,人家把大虎送了回来,怎么说自己也得感谢一番。
苏承正色道:“多谢你把我孙子送回来。”
秦沧阑虎躯一震:“那是你孙子?”
“是啊。”苏承挑了挑眉,扬起自认为帅得惨绝人寰,实则满是灶灰的花猫脸,“虽然我看上去很年轻,但我今年已经三十七啦!”
乡下人成亲早,十几岁当爹,三十几岁当爷,比比皆是。
秦沧阑顿了顿:“三十七,你和我儿子同岁。”
苏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中肯地说道:“那你长得着急了点儿。”
秦沧阑:“……”
苏承问道:“你是住这儿的街坊?”
秦沧阑说道:“我路过,孙女在附近学琴,过来走走。”
“哦。”苏承搬了个小马扎坐下,也递了他一个小马扎,“我闺女小时候也学了几日古琴。”
秦沧阑在小马扎上坐下。
苏承坐小马扎已经很滑稽了,他比苏承魁梧,简直像是一座山丘压了下来。
“是吗?”他努力适应小马扎。
苏承道:“是啊,她天赋很好的,学太快,夫子们教不了她,就让她退学了。”
秦沧阑:年轻人,你这牛逼吹得有点大。
苏承的确是在瞎瘠薄吹。
他的胖闺女别说学琴了,连摸都没摸过呢,乡下人填饱肚子都难,哪儿有闲钱捯饬这玩意儿?
“咦?你也喜欢吃柚子?”
秦沧阑留意到了院子里的一株柚子树。
苏承摆摆手:“哦,瞎种的,我吃不了,吃了浑身长疹子。”
秦沧阑眸光一愕:“这么巧,我儿子也是!”
“唔。”苏承才不关心他儿子。
苏承瞥了他两眼,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应该挺能吃的吧?”
秦沧阑:这是什么问题?
苏承轻咳一声,端起一旁的小簸箕:“多谢你救了大虎,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自己家里烤的红薯,你尝尝。”
快点干掉它,这样就不用他来吃了!
秦沧阑看着簸箕里黑乎乎的几团,严重怀疑是他递给自己的是几块烧黑的炭。
“很好吃的。”苏承卖力安利。
秦沧阑拿起一个红薯。
苏承又道:“咱家不兴浪费粮食。”
言外之意,啃了就得吃完。
秦沧阑是啃过树根、吃过观音土的人,他不挑食。
再说了,卖相是差了点儿,可好歹是红薯,能难吃到哪儿去?
秦沧阑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
他虎躯一震,一股虎贲之气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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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愉快相处(一更)
苏承正常发挥时是比较难吃的,今日他超常发挥。
秦沧阑像被雷劈了似的,闪电在他身上滚过,连每根白头发丝儿都被烫炸了起来。
上一次吃到如此难吃的食物,还是发妻在世的时候。
大个子一看就很能吃……苏承不动声色地一簸箕烤红薯全放在了他腿上。
秦沧阑被难以下咽的烤红薯噎得不要不要的。
不多时,苏二狗挑着担子回来了。
他去集市买了一箩筐干货,有花生,有芝麻,也有些干菇与黄花菜,本是想买梅干菜的,居然去晚了,人家都卖完了。
在乡下,可没那么多人爱吃梅干菜,除了他们苏记的梅干菜饼子。
另一个箩筐里装的是小马驹的草料,有玉米棒子,有青稞,也有一些嫩草和豆子。
“爹,我回来了!”
苏二狗把担子放在地上,他看见了院子里多出来的男人,男人发须花白,看上去与乡下的苏老爷子差不多年纪,但却比苏老爷子健壮魁梧多了。
“爹,咱家来客人了?”
苏二狗问。
“哦,大虎方才偷跑出去,是这个……大爷把大虎送回来的。”苏承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秦沧阑想了想,说道:“我姓秦。”
“哦。”苏承搓了搓手,为毛看见这人,就特别想讹他——
秦沧阑并不知苏承想法,他看向苏二狗。
苏二狗晒得黑不溜秋的,纯一小黑皮,比起京城那些粉头油面的小公子,秦沧阑觉得苏二狗这种孩子看上去更加顺眼。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秦云。
秦云和眼前这孩子差不多大,但显然的,秦云就娇弱多了,自幼习武,学了个半吊子不说,身体也不怎么强悍,怕冷怕热,稍不留神就病倒。
苏二狗先把干货放进厨房,又拿了桶子过来给小马驹做饲料。
那么重的桶子,他一手一个,看得出时常干活儿,臂力极好,下盘也稳。
“你是要喂马?”秦沧阑问。
秦家的铁骑可是很厉害的,秦沧阑与马儿打的交道不少,一瞅苏二狗捯饬的东西便推断出是马儿的饲料。
苏二狗道:“是啊。”
秦沧阑问道:“没有碱茅和苜蓿吗?”
“啥?”苏二狗表示自己没听过。
秦沧阑道:“是两种牧草,马儿吃了能更壮。”
苏二狗一边拌饲料,一边道:“哦,那我下次去集市上找找。”
集市上怕是没的卖……
这种牧草在京城极为难得,秦家是有自己的牧场,专为军营饲养战马所用。
秦沧阑沉思间,苏二狗去后院把小马驹牵了过来。
秦沧阑眸光一扫,顿了下:“这匹马……”
苏二狗摸摸小马驹的脖子:“哦,你说它呀,很漂亮吧?我姐买的,刚买来那会儿又瘦又小,是早产的马崽,乡亲们都说养不活,这不是养得挺好嘛!”
小马驹十分应景地挺起小胸脯,雄赳赳地蹦跶了两下。
秦沧阑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这是一匹比汗血宝马更优良的大漠战马。
“我能……摸摸它吗?”秦沧阑问。
能让骑兵统帅爱不释手的,除了兵器便只有战马了。
“哦,可以。”苏二狗拍拍小马驹,把它牵到秦沧阑面前。
小马驹很乖。
秦沧阑摸了它的鬃毛与骨骼。
竟是纯种的大漠马!
秦沧阑激动了。
这种马在大周十分罕见,西南王府上有过几匹,可据说全都战死了。
在大周,最常见的战马要属蒙古马与汗血宝马。
蒙古马耐寒,生存力极强,恢复力也不错,必要时能为将士们提供马血,是北域最常用的战马。
只不过,蒙古马比较矮小,爆发力与跳跃力不太出众。
汗血宝马的爆发力就强多了,并且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耐力十分惊人,缺点是它不如蒙古马耐寒,它耐暑,适合在大漠作战。
但汗血宝马也并不高大,驮运能力较差,多用于轻骑兵,重骑就太为难它了。
大漠马是最全面的战马,轻骑、重骑皆可,最重要的是,它们在战场上有着超乎常马的冷静。
“这种马……应该很难买到……”秦沧阑道。
苏二狗就道:“原本是不让卖的,母马死了,它也快死了,驿站的人就行了个好,卖给我姐了。”
秦沧阑点了点头,但同时,他也很惊讶。
他与马儿打交道多年,自然明白没有母马的小马驹是活不下去的。
别的母马只会喂养自己的孩子,不会哺乳它,甚至可能攻击它。
另外,缺乏母马的安抚,一些小马驹会绝食。
能养活它,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花了不少银子吧?”他问,就算是快死的大漠马驹,那也——
苏二狗肉痛地说道:“对呀,足足花了我姐四十两呢!”
秦沧阑险些没让一口红薯噎死!
你说啥?
四、四十两?
你确定不是四百两?
他秦沧阑愿意花四千两去买这匹马!
苏二狗把饲料拌好了,牵了小马驹过来吃。
秦沧阑说道:“我觉得,这饲料是不是弄得有点儿粗糙……”
小马应该不会爱吃的。
下一秒,秦沧阑就看见,小马驹一头扎进了它的小木食槽,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它是乖乖的马宝宝,不挑哒!
秦沧阑的神色一言难尽。
对于爱马如命的秦沧阑而言,看着苏二狗用瞎瘠薄乱搞搞的粗饲料喂养一匹如此宝贵的马,其震惊程度,不亚于看见大内总管给皇太子喂猪食——
秦沧阑整个人都不好了!
……
另一边,苏小小与苏陌开始调查护国公府的事。
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那位姘头,这有点难度,伙计没看清对方的模样,他们只能徐徐图之了。
第二,就是要查一查护国公秦沧阑与当年的事故是否有所关联。
第三,则是秦彻。
秦彻来与京城与护国公府认亲时已年满十六,他不可能毫不知情。
除非他是个孤儿,并且不记得六岁之前的经历,那么,他才有可能在被人“洗脑”的情况下,相信自己是真正的秦彻。
前者是主动隐瞒,后者是被动。
但不论哪一种,秦彻都绝对撒了谎。
因为,秦彻当初对护国公府说的原话是:“弄丢了一块玉佩,还好这一块一直佩戴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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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他梦到了(二更)
秦嫣然上完课,抱着古琴出来。
她一眼看见了祖父的马车。
车夫行了一礼:“小姐。”
秦嫣然问道:“祖父让你来接我的吗?”
车夫道:“老太爷亲自过来的。”
秦嫣然眸子就是一亮。
祖父很疼他们姐弟,只是祖父不善表达,做不出这些让人感觉温暖的举动。
秦嫣然很受用,正要上马车给祖父行礼,就听得车夫道:“老太爷刚刚救了个孩子,送那孩子回家去了。”
“哪里的孩子?”
“好像……就是这条巷子里的,具体哪一户人家,小的没留意。”
他总不能盯着老国公爷的后背瞧,再者,老国公爷的步子太快,一眨眼,人就没了。
既然是巷子里的,应该用不了多久。
秦嫣然坐上马车等祖父。
哪知她左等右等,等到手脚都冰凉了,也不见祖父过来。
秦沧阑在苏家的前院,和苏二狗叨叨喂马,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都说十个武将,九个人狠话不多,那是没遇上能唠的人。
苏二狗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听得如痴如醉,他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
“要说什么马最威风啊……来,我和你说说。”
秦沧阑这一说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从马的喂养说到马的品种,又从马的品种说到马的驯养,最后不知怎的,话题竟扯到了战场上。
什么马适合冲锋陷阵,什么马适合夜间突袭云云。
这些,秦沧阑也和秦云也讲过,奈何秦云不爱听。
苏承看着他俩讲马,把自己当了空气,他黑了黑脸,红薯还吃不吃啦?
别只顾着讲啊!
赶紧把烤黑的红薯干掉!
秦沧阑从苏家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苏承感激他教了苏二狗如何喂马。
作为答谢,苏承奉上谢礼——打包好的已经凉透的烤红薯。
可算是送出去啦!
秦沧阑回到马车上,才记起来自己把秦嫣然给遗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看着冻得嘴唇发紫的秦嫣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下次不必等我,你自己先回去。”
回到府上。
秦彻也刚从外归来。
祖孙三人在门口遇上。
秦彻身后跟着一名太医。
秦沧阑问道:“请太医什么?”
秦彻眼神一闪,不敢交代秦云被静宁公主教训的事儿,只讪讪说道:“云儿染了风寒,我请太医为他瞧瞧。”
秦沧阑浓眉一蹙。
这个孙子,身子骨太弱了,就不该如此娇生惯养长大,看看梨花巷的那孩子,壮得像头小牛,皮实的紧……
秦彻小时候也皮实,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爬树凫水不在话下,大概是在民间吃了太多苦,回京城后,没小时候那么蛮了。
巷子里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就不错。
奇怪。
他怎么总想起梨花巷的那对父子?
秦沧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秦彻古怪地望了望父亲远去的背影,总觉得父亲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他又看向面色苍白的秦嫣然,问道:“你怎么了?”
“冻的。”秦嫣然委屈,把在马车上等了祖父一个多时辰的事儿说了。
秦彻宽慰道:“你祖父既然去了那么久,想必是有急事。”
秦嫣然嗯了一声,她是晚辈,自然不敢言长辈一句不是。
“阿嚏!”
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她好像冻出风寒了。
晚饭过后,秦沧阑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练了会儿剑,待到身上的汗水干透,又去冲了个凉水澡。
自从太医叮嘱他注意身子后,他好几个月没冲凉水澡了。
是今日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他也不知自己具体在烦躁什么。
他是大冬天也冲凉水澡的人,并不觉着寒冷,然而当他躺到床铺上,手上的痛风果然开始发作了。
这就是不遵医嘱的后果。
秦沧阑看着痛到发抖的手,额角冷汗大颗大颗淌下。
在外人看来,他身体还很强健,能再征战个七八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已经拿不稳刀剑了。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早早地把护国公之位传给秦彻?
其实他们这些武将,哪个不是年轻时过度消耗身体,到了风烛残年落得一身伤病?
太医给他开了一瓶止痛的药散,因为有一定的副作用与成瘾性,是以,太医叮嘱,痛到无法忍受时方能服用一包。
他还没服用过。
是药三分毒,这道理他懂。
可今晚,他竟然有些熬不住,似乎有奇奇怪怪的痛苦,加注在他的手上。
他鬼使神差地把药服下了。
药效发作得很快,疼痛在减轻,随之而来的是昏昏欲睡的困意。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很快陷入沉睡。
他从不做梦。
可这一晚,他梦到了妻子,也梦到了梨花巷的那对父子。
--
卫家。
卫老太君将关进了祠堂,让他地在祖宗们的牌位前老老实实罚跪忏悔。
卫廷像是那么老实的人吗?
他转头就去翻墙了。
刚翻上墙头,就看见蒋氏与陈氏皆是一袭劲装,前者拿着九节鞭,后者握着红缨枪,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卫廷趴在墙头,无奈叹气:“犯不着吧……”
蒋氏用鞭子拍了拍自己手心,呵呵道:“祖母就猜到你会不老实!想跑啊?来呀。”
卫廷又一次叹气:“五嫂,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和三嫂动手的。”
蒋氏冷哼道:“废话少说!你是自己乖乖滚回去,还是我们两个把你打下去!”
卫廷扶额:“三嫂,五嫂,你们不是来真的吧……”
陈氏壮壮的,性子也憨憨的。
她看向蒋氏:“咱们来真的吗?”
蒋氏正色道:“当然来真的!祖母说了,今日要是放跑了他,三天不给你吃肉!”
陈氏唰的将红缨枪插在了地上!
卫廷:“……”
“祖母!”
卫廷对着二人身后大喊一声。
二人下意识地扭过头,卫廷趁机单手撑住墙头,身子一跃而起!
蒋氏双耳一动,冷冷地朝他看来:“臭小子!学会耍诈了!哪里跑?!”
她一鞭子打过去,卫廷足尖一踢,对上她的鞭子。
与此同时,卫廷凌空一个后翻,单膝跪地,稳稳地落在了草坪上。
陈氏拔枪而上,百来斤重的红缨枪,在她手中迅敏如蛟龙。
------题外话------
还有一更
202 胖丫驾到(三更)
眨眼间,她与卫廷过了十多招。
卫廷道:“三嫂,你放我走,我给你买肉,望江楼的红烧肉!”
陈氏顿了下。
蒋氏一鞭子打向卫廷:“三嫂你别听他的!他又在忽悠你!他上次说给你买煎饼果子,最后给你买了吗?”
“没有。”陈氏皱起了眉头。
“怎么没有?”卫廷咬牙,他买了好么,只是中途让祖母的人给截胡了。
陈氏再次抡起红缨枪朝卫廷招呼过来。
这一次,卫廷不知怎的,竟然没躲开,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陈氏的目的是阻止卫廷逃走,不是要杀卫廷,因此她没用枪头去刺,而是改为用拍的。
饶是如此,卫廷依旧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卫廷应声倒在地上。
二人脸色大变。
蒋氏唰的扔了鞭子走过去,蹲下身来慌张地看向卫廷:“小七你怎么了?”
卫廷侧躺在地上,一手捂住心口,一手去够受伤的后背,一脸痛苦地说:“五嫂,我好像受伤了……”
蒋氏怔怔道:“你、你别又是讹我们了吧?”
卫廷虚弱一笑,正要开口,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蒋氏吓到了,转头望向陈氏道:“三嫂,你怎么能把小七打成这样?”
“我、我没用多少力啊,我就……拍了一下。”
“你自己多大力气,心里没点数吗?你那一下,熊瞎子让你拍死了!”
这话并非信口开河,当年卫家儿郎仍健在时,他们曾一道随圣上打猎,半路圣上遭遇了一只熊瞎子,大内高手来不及救驾,陈氏一棍子抡下去,当场把熊瞎子给拍断气了。
陈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力气确实有点儿大,她抓抓头:“这可怎么办呀?”
蒋氏跪在地上,看着鲜血狂吐的卫廷,呜的一声哭了:“小七——”
“我、我、我去请大夫!”
陈氏把红缨枪一扔,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红缨枪带上。
蒋氏哭得呜呜的。
忽然,卫廷修长如玉的指尖一动,点了她的穴道。
蒋氏惊呆了!
卫廷勾唇一笑:“得罪了,五嫂。”
蒋氏气得眼刀子嗖嗖的!
臭小子,你竟敢捉弄我!
外头风大,陈氏与蒋氏出来捉他,为了身手灵活,穿的并不多。
卫廷解下披风,罩在了蒋氏的身上。
“委屈五嫂了,最多一刻钟,三嫂就过来了,劳驾五嫂在此处稍等片刻。”
他说罢,还不忘将蒋氏从跪姿摆成较为舒服的坐姿。
蒋氏的眼珠子凶巴巴地追着他。
臭小子,别让我抓到你,否则我砍了你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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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苏陌送苏小小回府。
符郎中留在这边,不过,他也并不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了,苏陌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大夫轮流值夜,一旦有什么状况,会及时去隔壁叫醒符郎中。
马车上,苏小小询问了一些护国公府的事。
苏陌一一解答了。
快到梨花巷时,他们遇上了一个熟人。
“咦?里头是谁呀?”
那人问。
苏陌挑开帘子:“二爷爷,是我。”
他又对一旁的苏小小介绍道,“我姑祖父的弟弟。”
老护国公秦沧阑的弟弟,秦海。
苏陌暂时不便暴露苏小小的身份给任何与护国公府有关的人,他下了马车,向对方行了晚辈的礼,又寒暄了几句。
秦海应当是注意到了马车里有人,不过他也不好多问,打完招呼就策马离开了。
“老护国公还有弟弟?”苏小小问。
苏陌放下车帘:“是庶弟,说起来,当年叔父失踪,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大家几乎已经断定叔父遇难了。国公府不能后继无人,姑祖父打算将国公爷的位置传给秦海,秦海吓得赶忙分出去单过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胸怀大志、贪念权势。
秦海这些年吃喝玩乐,过得比时刻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秦沧阑逍遥多了。
苏陌将苏小小送回梨花巷后便离开了。
苏承不在,他和三个小家伙出去买灯油了。
苏二狗院子里打拳。
是一套新的拳法,那个好心的老爷爷教的。
他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忙收了拳头,迈步跑去堂屋:“姐,你回来啦?”
“嗯,吃饭了吗?”苏小小问。
“吃过了。”苏二狗道,“爹买的包子。”
被烤红薯荼毒的三小只,坚决不准苏老爹再进灶屋,苏老爹无法,只得去集市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回来。
苏二狗道:“给你留了两个,热锅里了。”
苏小小只拿了一个,另一个递给苏二狗。
“我不饿。”苏二狗拒绝。
苏小小道:“一会儿就饿了。”
这孩子长身体,最近饿得特别快。
苏二狗犹豫了一下,将包子接了过来。
苏小小啃了一口包子:“让你买的东西买到了吗?”
“买到了!”苏二狗道,“你放心,我悄悄买的,没让爹瞧见。可是姐,你买那种衣裳做什么?”
苏小小坐在小马扎上,伸了伸小胖腿,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就,会个人。”
吃完包子,苏小小回屋换上了苏二狗买回来的夜行衣:“爹问起来,就说我去侯府了。”
苏二狗:“哦,姐你当心啊。”
苏小小点头。
月黑风高。
苏小小看了看从苏陌那儿要来的舆图,顺利找到了护国公府所在的位置。
眼前是高高的墙壁,墙壁上沥了尖锐的碎瓦,徒手翻过去,会被割得血肉模糊。
苏小小忽然就想到了药房奖励给自己的那双隔热手套。
不会吧……
苏小小古怪地挑了挑眉,从腰间拴着的小急救包里将手套取了出来。
她先拿卫廷送给她的匕首试了试。
呃……
居然没割破。
苏小小最初太嫌弃它了,乃至于没仔细研究它的质地,眼下一摸,发现它的质地很奇怪,像是无数根细细小小的冰凉钢丝组成的。
苏小小突然就笑了。
谁说没用的?
这不就用上了?
苏小小戴上手套,后退十多步。
助跑、蹬墙,一跃而上,撑住布满尖锐瓦砾的墙头,借力一纵,翻身落入了墙后!
呼!
小胖子也可以很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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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你儿子是假的(一更)
苏小小从苏陌口中大致了解了护国公府的结构,差不多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距离府上的大厨房不远。
也是,闻也闻出来了,一股子烤鹿肉的香气。
看来护国公府的伙食不错。
想到在乡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苏老爹,苏小小的眸子掠过一片寒光。
院墙外有巡逻的侍卫走过,苏小小不希望自己的气息被察觉到,不着痕迹地走向了喧闹忙碌的大厨房。
她在附近的一座假山后隐蔽起来。
这个时辰,寻常人家早歇下了,也就护国公府的大厨房依旧忙忙碌碌的。
一个管事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脚步匆匆地往厨房里走,边走边叮嘱:“交代你们的事儿都记下了吗?小公爷不吃一点儿肥的,你们记得把参汤上的油花撇了。”
“还有,上个月买的燕窝别再炖给小公爷了,用前几日新买的。”
“嬷嬷,是用血燕还是——”
“当然是血燕了!小公爷何等贵重的身份?你拿普通燕窝给他吃,埋汰谁呢?”
“知道了,嬷嬷。”小丫鬟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跟着管事嬷嬷进了厨房。
苏二狗在乡下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吃不上肉,能喝点猪油熬的汤,吃点猪油拌的饭,对苏二狗来说就是人间美味。
燕窝是什么?苏二狗从未见过。
苏小小在假山后待了一会儿,确定侍卫们走远了,才闪身出来。
恰巧,大厨房里的宵夜也炖好了。
一份燕窝与参汤是给秦云的,另一份是给秦彻的。
苏小小没多做犹豫,跟上了给秦彻送宵夜的丫鬟。
两个丫鬟不知自己被跟踪了,小声谈论着府上的事。
“唉,小公爷又闯祸了,幸亏国公爷给压了下来,没让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
“老太爷知道了,会责罚小公爷的,小公爷那身子骨,可经不住老太爷的鞭子。”
“老太爷的鞭子打不到小公爷身上,哪回不是让国公爷拦下了?国公爷说,我没教好儿子,您要抽就抽我——国公爷在民间吃了苦,身子都给熬坏了,老太爷哪里下得去手?”
“幸亏咱们大小姐懂事,日后有她帮扶者,小公爷吃不了亏。”
说曹操曹操到。
秦嫣然带着丫鬟迎面走来。
两个丫鬟狠狠一惊,赶忙躬身行礼:“大小姐!”
秦嫣然看了二人一眼,问道:“是给我父亲送的吗?”
“是。”一个丫鬟说。
秦嫣然道:“给我吧,我去送。”
两个丫鬟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秦嫣然的侍女。
待到秦嫣然走后,两个小声议论了起来。
“你刚刚看见大小姐头上的珍珠串没有?”
“什么珍珠?那叫鲛珠,南海过来的!听闻得一百两银子一颗呢!咱们国公爷二话不说买了一整串给大小姐!”
“国公爷真疼大小姐啊,咱们大小姐命真好。”
“出生便是世家千金,命能不好?也不是所有的世家千金都有这造化。”
“是啊,护国公府真有钱。”
“你新来的,不懂的多的去了,这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护国公府有权有势,不是随便哪个世家能比了。当然,那么贵重的鲛珠,也确实只有咱们大小姐配得上,换别的千金,戴了也是东施效颦!”
两个丫鬟东扯西拉的,将秦嫣然吹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苏小小对秦嫣然其实无感,只是她不耐烦听这个,她要调查秦彻。
奈何这里只有一条小路,两个丫鬟堵在这儿不走,害得她也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厨房那边派人来催了,秦嫣然早走没影了。
所以秦彻的院子究竟是哪个?
只能边走边看了。
她走着走着,前方忽然传来几个男人的谈话声。
“你们几个,今晚加强戒备,侧门与后门再加派些人手!”
“冯哥,咱今晚怎么突然就要加强戒备了?是京城要出什么大事了?”
“这是你们能过问的?”
“小的知错!”
“赶紧去!”
“是!”
苏小小狐疑地皱了皱眉。
加强戒备、加派人手?
什么情况?
难道自己暴露了?
不对,如果真暴露了,就该是仔细搜查府邸了。
四名侍卫朝这个方向走来,苏小小并无合适的藏身之处,只得脚步一转,单手一攀,进了身边的一座寂静的庭院。
她刚进去,秦嫣然过来了。
苏小小蹙了蹙眉,闪身进了一间屋子。
“我祖父在吗?”
门外传来秦嫣然的声音。
小厮答道:“回大小姐的话,老太爷歇下了。”
“这么早?”秦嫣然问道,“我祖父是哪里不舒服?他往常这个时辰还在习武的。”
小厮道:“小的也不清楚。”
老太爷做什么,不会与他们这些下人交代。
秦嫣然不放心:“我进去看看祖父。”
小厮不敢拦着她,侧身让了道。
“祖父,我是嫣然,我进来了。”秦嫣然说罢,在门口等了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苏小小眉心一跳,一把钻进床底下。
嘤,卡住了。
苏小小又扭着小胖身躯爬出来,躲进了一旁的衣柜。
柜子也窄……门险些关不上。
绝不承认是自己胖!
她双手拉紧柜门。
秦嫣然绕过屏风,来到了床前。
秦沧阑在药效的作用下睡得很沉。
秦嫣然来到床边。
“祖父,祖父。”
她轻轻地唤了两声,见秦沧阑应该只是睡着了,她稍稍放下心来。
她的手背碰了碰祖父的额头,不烫。
“呼。”
她又暗松一口气。
衣柜里苏小小的磨牙:该走了吧?柜门我快拉不住了——
秦嫣然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苏小小:“……!!”
这姿势费劲儿,加上柜子里又闷,谁也不懂小胖子的痛。
秦嫣然终于走了。
苏小小赶忙出了柜子,一把扯下蒙面的布巾,大口大口喘气。
“憋死我了……”
等等。
秦嫣然是秦彻的女儿,她叫床上的男人祖父。
这个人是老护国公?!
有意思了,自己误打误撞,竟然进了老护国公的房。
当年的事故,有没有他的手笔呢?
传言老护国公与发妻伉俪情深,但传言到底只是传言,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家千金去世后,秦沧阑的母亲又为他娶了一房续弦。
秦沧阑与续弦无子,关系也冷冷清清。
后来,秦沧阑的母亲与续弦相继病逝,秦沧阑没再续娶。
清冷的月光透进来。
苏小小挑开帳幔,看着床铺上眉头紧皱的男人。
看面相,凶得很。
她歪了歪头。
唔,吃药了?
这呼吸,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明显不对劲。
忽然,秦沧阑似有所感,蓦的睁开了眸子。
苏小小绝没料到他能醒得如此突然——
苏小小的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干掉他的办法——
“华音……”秦沧阑迷迷糊糊地开口。
秦沧阑的意识混混沌沌的,止痛散的药效让他天旋地转。
他今晚是怎么了?一次次地梦见华音?
苏小小眨了眨眼。
秦沧阑艰难地抬起头:“华音……真的是你吗?”
苏华音,苏家千金的名讳。
秦沧阑的老眸里水光闪动:“华音……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接你干哈?去梨花巷搓叶子牌么?
苏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果断搬来卫廷的招数:“你在做梦。”
说罢,她抬起小拳拳,一拳头砸了下去!
不对!
苏小小的拳头在距离他脑门儿半寸之处堪堪停住。
秦沧阑没有丝毫闪躲。
即便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一个武将也不会失去自保的危机本能。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如果苏华音要杀他,他会躺平了让苏华音杀。
“你先别睡!”
苏小小握住他的手,无比严肃地说:“我给你托个梦,你儿子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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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廷哥出手(二更)
从秦沧阑的院子出来,苏小小遇上了一点麻烦。
护国公府加强戒备后,她出不出去了。
她至今想不明白,护国公府为何突然加强了戒备,难道说他们猜到今晚会有人来刺探消息吗?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的事,她运气不好撞上了?
想起来了,给老侯爷下毒的小贩死了。
小贩的姘头是护国公府的人,那么,对方找不到祥子,很可能猜到祥子出了事,也猜到他们大概东窗事发了,弄不好,镇北侯府的人今晚就会来秘密查探——
“这么说的话,加强戒备就不奇怪了。”
苏小小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扯了扯手套,轻松越过了墙头。
她刚落地,一枚冷箭飞来。
她徒手一接,帅气地握住了寒光闪闪的箭头。
冲她射箭的护卫懵了下。
这个……小胖刺客,居然空手接箭……头?
要知道,箭头是很尖锐的。
苏小小一个旋身,将手中的箭矢冲侍卫扔射了过去。
侍卫大惊,忙用弓箭一档。
他生生被逼退了数步!
好可怕的力道!
他神色凝重地大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护国公府的侍卫一涌而来,将苏小小团团围住。
苏小小也不与人废话,捋起袖子开干。
她的身子比起最初灵活了不少,每一次侍卫看似要抓住她,又让她如泥鳅一般从手心里划走了。
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人数上的劣势让苏小小体力耗损严重。
三个侍卫封住了她的前左右三路,另一名侍卫自她后背偷袭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暗器射来,正中这名侍卫的手腕。
侍卫一声惨叫,手中的长剑跌落在了地上。
苏小小反手一记小拳拳,打沙袋似的将他打飞了。
为苏小小解围的是另一个黑衣人,他没与对方缠斗太久,带上苏小小凌空而起,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
“追!”
护国公府有骑兵护卫,策马朝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苏陌?”苏小小问。
黑衣人意外地顿了顿,点头:“嗯。”
“你怎么来了?”苏小小疑惑。
苏陌冷声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苏小小道:“说话就说话,你别减速,继续。”
苏陌欲言又止:你觉得我是为什么会减速?
护国公府拥有大周最精锐的骑兵,他们兵分三路,一队骑兵追击苏陌与苏小小,另外两队骑兵绕路包抄。
苏小小在屋檐上回头朝后张望:“唔,还是有战术的呀。”
苏陌淡道:“秦沧阑带出来的骑兵,你以为?”
苏小小淡定道:“哦,那什么秦沧阑很厉害?”
苏陌疑惑道:“你不该叫祖父么?”
苏小小摊手:“我又没认他。”
苏陌身子一抖,险些从半空跌下去:“你别乱动!”
苏小小乖乖收回手:“好嘛。”
又动了下!
苏陌:“?!”
骑兵的优势是快,劣势也相当明显,譬如窄小的地方,他们就进不去。
苏陌放弃了街道,在一排排版住宅的顶上飞檐走壁。
“他们应该没没有追来。”
苏陌带着苏小小落在了一户门窗紧闭的宅院前。
他看了苏小小一眼,“你没事吧?”
“没有啊。”苏小小摇头。
这丫头的身体素质真好,换别人,早颠吐了。
苏陌四下看了看,凝眸道:“他们应该会守在附近的出口,一会儿我引开他们,你从东边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人接应你。”
“好啊。”苏小小应下。
苏陌再次一怔。
你确定不客套下?不问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虽然他并不需要这丫头客套,他是真心实意想让她脱困的。
可这丫头的反应……也着实太与众不同了。
第一次遇上如此直白的,他一下子没习惯。
苏陌轻咳一声:“那好,你自己小心,万一被捉住了,你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苏小小一秒点头:“成!”
苏陌:“……”
算了,如此也好,省心。
真遇上那种哭哭啼啼,优柔寡断的,反倒容易坏事。
他转身就走,可惜晚了一步。
护国公府的骑兵竟然抄小道绕进来了!
两边都来了人。
引开是不可能了——
眼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忽然间,二人身后的院门开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扣住苏小小的手腕,唰的把人拉了进去!
苏陌脸色一变,拔剑冲进院子——
哐啷!
院门被合上了。
夜色中,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站在苏小小身旁,毫不避讳地拉着苏小小的手腕。
苏陌的目光刹那间一凉,他举眸,目光落在了那张熟悉的俊脸上。
“卫廷?”
苏陌大吃一惊。
“你放开我——”
表妹二字尚未出口,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护国公府的骑兵在门口停下了。
卫廷淡淡地看着紧闭的院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苏小小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苏小小眨了眨眼。
卫廷松开她的手,给了苏陌一个“劳驾,让让”的眼神。
苏陌蹙眉,往旁侧让了让,将苏小小挡在自己身后。
卫廷大摇大摆地出去了,院门开着,恰如其分地把二人遮了个严实。
骑兵已经准备翻身下马往里闯了,见到卫廷又齐齐顿了下。
卫廷是卫家幼子,身份贵重,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目睹他的真容。
可是凑巧,这几个骑兵全都有幸在皇家狩猎时见过他。
为首之人姓冯。
冯侍卫下马也不是,上马也不是,就那么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
良久,他还是下来了。
因为他不自己下来,这位爷一定会把他给揍下来。
等等,这位爷不是去庙里做和尚了么?
冯侍卫例行公事一般拱了拱手:“不知卫大人回京了,有失远迎。”
卫廷嗤道:“凭你也有资格迎?”
冯侍卫:“……”
卫廷讥讽地说道:“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跑来堵我院子。怎么?护国公府终于坐不住了,要半夜对我行刺了?”
瞧瞧这帽子扣的!
冯侍卫不敢给自家主子惹麻烦,忙拱手道:“小的不敢,一场误会而已。”
卫廷指了指他身后的骑兵:“那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侍卫道:“小的……在追击两名刺客。”
卫廷一脸震惊:“所以你怀疑我是刺客?”
冯侍卫:“不是——”
我是怀疑,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
卫廷呵呵道:“那你就是怀疑我窝藏刺客?可以,你们只管进来搜!”
说着,卫廷回头,冲院子里似嘲似讥地说道。
“来福,去一趟宫里,告诉陛下我回来了,但是有人不高兴我回京,大半夜上我的私宅以捉拿刺客的名义,给了我好大一个下马威!”
苏陌左看右看,哪儿有什么来福?
苏小小掐了苏陌一把。
苏陌不甘不愿地扯了扯嗓子:“是——小的这就去——”
“不必了!”冯侍卫忙道,“是小的们弄错了!”
冯侍卫带着手下离开了。
一名骑兵不解地问道:“冯大哥,咱就这么走了吗?不进去搜搜?万一刺客真藏在里头怎么办?”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卫家与秦、苏两家,本就是敌对关系,搞不好今晚的刺客就是卫廷派去的呢!
“不会。”冯侍卫若有所思道,“谁都会包庇今晚的刺客,卫家不会。”
护国公府的骑兵走远了。
卫廷回了院子。
苏陌长剑出窍,反手挥向卫廷的脖颈。
苏小小一步上前,拔出腰间匕首,咔的斩断了苏陌的长剑!
苏陌为了不暴露身份,自然不会携带自己的专属佩剑,他用的是市面上买来的普通长剑。
但也十分坚硬,居然被这小丫头一刀斩断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为何小丫头会如此护着卫廷?
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苏陌瞳仁一缩。
这不是卫老将军的兵器吗?
卫廷竟然把它送给这丫头了?
“你们……”苏陌定了定神,“你们什么关系?”
卫廷似笑非笑地说道:“夫妻关系,不信你问她。”
苏陌唰的看向苏小小。
苏小小:名义上的夫妻算不算?
苏陌想到了扮作货郎的手下从村子里查到的消息:“你就是那个卫小郎君?”
当货郎说苏家丫头招了个上门女婿,姓卫时,他怎么也没往卫家幼子的身上猜。
毕竟……卫家幼子在京城出家,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青州——
苏陌无比错愕地看向卫廷:“你一直不在京城……你怎么会……”
他看了看苏小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小小对了对手指:“那个,他受伤了,我爹……把他绑回去给我做了上门女婿!”
苏陌:“……”
那时的小苏家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一切只是巧合。
可这巧合未免也太坑了。
捉谁不好,捉了个卫家幼子?
知道苏、秦两家与卫家是什么关系吗?
毫不夸张地说,卫家与这两家结亲的可能性,比卫廷尚公主交出兵权的可能性更低。
苏陌问苏小小:“你是不是不清楚他的身份?”
“嗯……嗯!”苏小小点头。
苏陌冷冷地扫了卫廷一眼,对苏小小郑重地说道:“那好,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叫卫廷,也叫卫惜朝,是武安君卫威的幼孙。卫家与我们苏家是死对头,与秦家也是,所以你最好不要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苏小小沉默。
苏陌与苏小小接触不多,但也看出了这丫头不走寻常路的性子。
他不确定自己这番话能否令她动摇。
又或者,秦、苏两家是否有资格令她动摇。
就在他以为这丫头会拿上一辈的恩怨当了耳旁风时,只见苏小小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双眸里凝聚起一股巨大的哀伤。
她的小胖手踌躇地抽出帕子,在半空啪的一掸。
一瞬间,她像是换个人,捏帕子的手捂住心口,神情变得无比悲怆。
她深深地凝视卫廷,泫然欲泣。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卫廷:“说人话。”
苏小小撇过脸,哭卿卿:“我们不合适,以后还是别见面了!”
卫廷:“儿子还给我。”
苏小小一秒转过头来,微笑道:“相公,我们回家叭!”
苏陌:“……”
夜已深。
回去的马车上,苏小小抵制不住身体的困意,昏昏欲睡。
卫廷坐在她身边,抬起头来,轻轻扶住她小脑袋,让她靠上了自己肩头。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指尖轻抚着她手背,眉间藏了温柔。
苏陌移开了目光。
马车抵达梨花巷。
苏二狗在堂屋打瞌睡等他姐,听到马车的动静,他瞬间清醒。
“姐!”
他蹬蹬蹬地跑了出来,拉开院门。
苏小小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地下了马车。
苏二狗又看向与苏小小一道下车的卫廷,眸子一亮:“姐夫?”
“嗯,怎么还没睡?”卫廷伸手,眼睛是看着苏二狗的,手却在门框上轻轻挡了一下。
苏小小的额头擦过他的手背。
苏小小进了屋。
苏老爹也没睡,在家等闺女。
“闺女你回来啦?”
“唔,困。”
苏小小拉开房门,将自己面朝下砸在了床铺上。
苏老爹去了门口。
“咦?女婿也回来了?杵在门口干嘛?还不进来?”
他又看向同样下了马车的苏陌,“啊,你……你是那个……苏老爷的儿子吧?”
“叔……”苏陌张了张嘴,温声道,“苏大叔。”
苏承看看他,又看向卫廷:“你们认识啊?一起过来的?”
二人一时没作答。
这可不好答。
说不认识是骗人的,可要说认识,万一苏承问起来啥关系,说他俩互杀?
好在苏承也不是真感兴趣。
“那什么,时辰不早了,不留你坐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苏承对苏陌说罢,将卫廷拽了进来。
“锅里热了包子……”
“一会儿你去瞧瞧二虎,他下午也喊牙疼了……”
“二狗的那什么又坏了,修了我一晚上……”
“爹你去睡吧,我来弄。”
“行,我去睡了……困死我了……灶台的火记得灭了,不然会把锅底烧穿的……”
“知道了,爹。”
“二狗,磨蹭啥?赶紧回屋睡觉!”苏承嚷道。
“哦。”苏二狗应了自家老爹一声,对神色怔忪的苏陌道,“苏公子,我……先关门了。”
苏陌点头。
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合上,他脑子里闪过马车里与卫廷的对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
“那你还——”
“我乐意。”
他早知卫家幼子行事不羁,什么礼教规矩在他眼里全是放屁。
他只是没料到,对方就连家族仇恨也——
卫惜朝,希望你当真能守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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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祖孙相见(一更)
秦沧阑吃了药,一觉睡到天大亮。
醒来后,他坐在床前发呆。
小厮在门外唤了两声没反应。
以往这个时辰,秦沧阑早已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了,小厮不放心,再想到他昨晚睡得早,一系列蹊跷,让人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出了啥好歹。
小厮斗胆推门而入。
“老太爷!”
秦沧阑回神:“何事?”
“啊,您……您没事啊。”小厮愣愣地挠了挠头,“您起晚了,我还担心您……那什么……啊呸,我这乌鸦嘴!”
小厮讪讪一笑:“我让厨房那边准备早饭,今早是吃打卤面还是包子?”
秦沧阑兴致缺缺:“都行。”
“诶,小的知道了。”
小厮退下。
“慢着。”秦沧阑又叫住他。
小厮躬身道:“老太爷,您有何吩咐?”
秦沧阑道:“去把岑太医叫来。”
小厮忙道:“您不舒服吗?”
秦沧阑摆摆手:“没有,你别声张。”
让几个孩子知道了,又得好一通折腾。
“是。”
小厮先去了厨房,随后亲自去了一趟岑太医的家,今日运气不错,岑太医不在宫里当值,便随小厮来了府上。
秦彻去上朝了。
秦嫣然去学琴,秦云在院子里养伤。
府上挺清净。
岑太医进了屋。
秦沧阑已洗漱完毕,他没胃口,早饭就搁那儿摆着。
岑太医背着药箱入内。
见秦沧阑脸色不大对,岑太医问道:“您的手又疼了吗?”
“不是手。”秦彻皱了皱眉,有点儿不知该如何阐述。
按他的性子,是不信这么邪乎的事儿的。
可那是苏华音啊——
他、他的小胖妻。
岑太医不解地问道:“那您突然找我过来是——”
“咳。”秦沧阑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昨晚服用你给我的止痛散了。”
岑太医很是惊讶:“您……才服用吗?”
他一直为老护国公治疗痛风,自然明白对方的病情有多重。
老护国公的手不仅是痛风的原因,也有一定程度的积劳成疾,因此痛起来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当老护国公说有点儿疼的时候,那就已经是疼到钻心刺骨了。
他本以为,最多十日,老护国公就得服下止痛散——
这都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呃……没过期吧……”
岑太医暗暗嘀咕。
“有效吗?”他问。
“你是指止疼的话,那是有的。”秦沧阑公平公正地说。
岑太医暗松一口气。
三个月了还没过期,那看来家里那些临期的止痛散不用扔——
秦沧阑问道:“你上你说,吃了那种止痛散会有副作用,让我能不吃就尽量别吃。”
“没错。”岑太医道:“止痛散里放了曼陀罗,这种药草的根茎是有毒的,我放的剂量不大,不会导致中毒,但倘若长期服用,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成瘾性。少量服用问题不大,但也不排除嗜睡,浑身乏力,恶心,呕吐,食欲不振。”
秦沧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嗯?”岑太医不解地看向秦沧阑。
秦沧阑清了清嗓子:“譬如……会不会看见什么……”
岑太医会意:“你是指幻觉吗?”
“啊,就……做了个梦!”秦沧阑也摆烂了,“我吃了你的止痛散,晚上做梦了!我从前……不做梦的!”
岑太医想了想:“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您梦见什么?”
“我梦见华音了。”秦沧阑说。
岑太医一愣。
岑太医与秦沧阑认识了数十年,也算二人的朋友,这声华音,他太懂。
秦沧阑叹道:“我梦见华音要杀我。”
这个走向,岑太医就不懂了。
秦沧阑接着道:“她还托了个梦给我。”
岑太医离开后,秦沧阑去了一趟马场。
他让人配了一些小马驹的精饲料。
养马的下人道:“小的一会儿给您送去府上。”
“不必。”
秦沧阑将饲料搬上马车,亲自去了梨花巷。
他来到门口,看见一个小豆丁站在门槛后,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
不知是不是小豆丁太可爱了,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大虎!”
他记得这就是昨日的小家伙。
小豆丁抬头,呆萌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二虎。”
秦沧阑一怔。
二虎转身,哒哒哒地跑去后院了。
秦沧阑把饲料搬进前院。
前院里蹲着个小豆丁,正拿铲铲一下一下挖土。
秦沧阑笑了笑:“原来你在这儿啊,大虎!”
小豆丁扭过头,表情严肃地说:“我是小斧啦!”
秦沧阑再次:“……”
秦沧阑没在院子里发现大虎。
那孩子……该不会又去那里爬树了吧?
很危险的!
他放下饲料往外走。
秦沧阑猜对了一半,大虎的确又去那里,只不过,他今日没爬树。
门儿是敞开的,里面有天籁般的琴声传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进去了。
他追着琴声,来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男子跽坐在纤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优雅从容地抚着一把古琴。
咦,是昨天的帅叔叔。
男子弹完最后一个音,淡淡地抬起头来。
大虎说道:“你弹得真好听。”
男子没说话,垂眸抚摸琴弦。
大虎又道:“你好了吗?”
男子依旧没吭声。
“我可以进来吗?”大虎又问。
男子道:“随便。”
大虎先观察了一下门口的鞋,想了想,也脱了自己的小鞋鞋。
他把小鞋鞋摆好,穿着干净的足衣,哒哒哒地进了屋。
他对那个长长的、能发出美妙的声音的东西,感到十分好奇。
可他没着急去看琴,而是先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牛皮纸抱着的点心,递给男子。
“我娘做的,很好吃,生病了也可以吃。”
是枇杷与蜂蜜做的酥点,润喉降噪,不上火。
男子瘦可见骨,只因他对世上所有的食物都难以下咽。
大虎见他不接,也不气馁,而是搁在了一旁的琴台上:“我放这儿了,你可以饿了再吃。那,我先走啦!”
男子疑惑地看了小豆丁一眼。
仿佛是在惊讶,不是为了琴来的吗?怎么把点心给他就走了?
难道这世上,还有人单纯地关心他?
男子道:“你喜欢听琴?”
大虎愣了愣,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东西叫琴。
“喜欢。”大虎奶声奶气地说。
“你坐下。”男子说。
“哦。”大虎乖乖地在他对面,盘起小腿腿坐下。
男子抬手,又抚琴一曲。
另一间厢房内,正在为秦嫣然授课的张琴师忽然顿住,凝神聆听。
“老师……”秦嫣然正想问他怎么了,然后,她也听见了自后院的厢房传过来的琴声。
张琴师的眼底闪过极强的震撼:“他竟然……他竟然……”
与之前随手拨来调音的、断断续续的音节不一样,这次,是一首连贯的曲子。
如九天仙乐。
秦嫣然一直认为自己天赋极高,弹得极好,可与对方的琴声一比,才知何为真正的天籁。
弹琴的想必是张琴师的大弟子。
听说他拜入张琴师门下十年了。
自己才不到半年。
这么一想,秦嫣然又不焦虑了。
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弟子,足以说明张琴师的水平。
自己这个师父是拜对了。
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也定能成为琴中翘楚。
苏小小并不知大虎又去听人弹琴了。
她回到家,只见到两个小豆丁,于是问道:“舅舅和大虎呢?”
小虎立马卖了哥哥:“舅舅,拉qiu-qiu!大虎又,偷跑出去,听那个啦!”
听那个?
琴吗?
巷子里弹琴的人家只有一户。
苏小小去了东头的宅子。
秦沧阑在大树上找了一圈,没找着大虎。
他担心大虎是不是摔进人家院子了。
他转身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口,与也来找大虎的苏小小碰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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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他的儿子(二更)
秦沧阑不是个会在大街上盯着姑娘家瞧的人,奈何苏小小这体型着实引人注目,他余光扫了一眼。
咦。
小胖子。
下意识地就看了第二眼。
然后他怔住了。
这个小胖丫的眉眼……竟然像极了他的亡妻。
老实说,若只眉眼上的一两分相似,并不会太让人感觉到想象,奈何苏华音曾经也是个小胖丫头。
苏小小挑眉:“干嘛这么看着我?”
还有这嚣张又厌世的小语气……
秦沧阑仰了仰头,光天化日的,他不会又做梦了吧……
不对,还是不一样的。
他打量着苏小小的同时,苏小小也认认真真观察了他。
昨晚苏小小夜闯护国公府,屋子里黑灯瞎火的,秦沧阑躺在帐子里更是一丝光亮都没有。
因此,她没认出秦沧阑。
而秦沧阑也并未认出苏小小。
苏小小昨晚穿得像个忍者神龟,大脑门子都被包住了,只堪堪露了点儿脸。
更重要的是,秦沧阑昨晚服了药,一直认为自己在做梦。
在秦沧阑看来,是他太思念苏华音了,所以才会梦到她,看到一个胖丫头也觉得像她。
既然认出是秦沧阑了,苏小小便不由地在心里嘀咕:昨晚托梦是有用还是没用啊?这家伙该不会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咳,我找个孩子。”
秦沧阑主动开口。
说完他自己都挺莫名其妙,他干嘛和一个小丫头交代自己的行踪?
苏小小:“哦,我也是。”
等等。
有哪里不对劲。
思量间,后院的琴声停了。
尽管秦沧阑不懂琴,却也觉得今日的琴声与弹棉花是有点儿区别的。
很快,大虎哒哒哒地出来了。
是院子里的下人看见门口的秦沧阑与苏小小,进去禀报了男子,大虎猜到是自己娘亲过来了。
“娘。”
他特别乖地唤了一声。
秦沧阑眸子一瞪。
不是吧?
这小丫头……就是大虎的娘?
她、她、她十五岁到了吗?
苏小小面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实则已经十六了。
“大个子太爷爷。”
大虎又转头喊了秦沧阑。
这下轮到苏小小惊讶了。
大虎也认识这个人吗?
苏小小昨日早出晚归的,尚未来得及与家人交流信息,因此并不知秦沧阑送大虎回家的事。
大虎仰头问道:“娘,我能再玩玩吗?”
苏小小问道:“得到主人家的同意了吗?”
“嗯!”大虎点头点头。
苏小小看得出大虎对院子里的琴声十分好奇,与其让小家伙偷偷摸摸地来,不如过了明路。
“好,娘一会儿来接你。”
大虎给二人道了别,开开心心地进去了。
三小只是对危险异常敏感的小孩子,大虎喜欢来这里,说明里头的主人不是坏人。
“要上家里坐坐吗?”苏小小转头,客客气气地邀请了秦沧阑。
她主要想了解一下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秦沧阑一愣:“可、可以吗?”
不待苏小小回答,他又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速度之快,仿佛生怕苏小小会反悔似的。
苏小小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饲料,唔了一声:“二狗,你买了新饲料啊?”
苏二狗刚给二虎和小虎修完弹弓,答道:“不是我买的。”
“咳,我带来的。”秦沧阑说。
苏二狗把昨日的事说了。
苏小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秦沧阑坐在与自己的体型格格不入的小马扎上,左看右看,像只手足无措的大笨熊。
很奇怪,他有点想念昨天那个年轻人。
苏老爹不在,卫廷也不在,卫廷是入宫,苏老爹是赶集。
苏老爹发现了一个五里外的集市,比附近集市上的东西便宜许多,就是收摊快,不到中午集市便空了。
是以,万年赖床的他,愣是强撑着起了个大早,天不亮便挑着担子去采买了。
在乡下,要吃菜直接从地里摘,虽然他们不种地啦,可是讹……咳咳,买也用不了几个铜板。
哪儿像京城啊?一棵大白菜三个铜板,一斤萝卜两个铜板,在乡下用来喂猪的红薯叶子更贵,居然五个铜板一斤。
苏老爹肉痛地咂咂嘴,买完菜又买了肉。
又想到家里三个奶唧唧的小家伙,咬咬牙,买了一串正儿八经的糖葫芦。
原本采买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之所以迟迟不归是因为他被人堵住了。
堵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在街上拿脚踢了小虎的年轻小厮,名唤王富贵。
王富贵的姨婆是护国公府的老人了,干了二十年,如今在后厨当管事嬷嬷,是块肥差,连张管事都得给她几分颜面。
要不然,张管事也不会带王富贵出来办件事。
王富贵当然不是特地来堵苏承的,他也是来采买的,护国公府有专门儿的供货渠道,可那些铺子卖的贵呀。
为了挣点差价,他就跑来这里买便宜货了。
他不像苏承会挑,毕竟苏承是跟着钱氏学了种地的——
他只图便宜不懂质量,买回去的全是些烂菜叶,让姨婆好生凶了一顿,叫他来退了重买。
他心里正憋着火呢,可巧又遇上了苏承。
然后俩人就干起来了。
他这边仗着人多,将苏承堵进了巷子。
--
苏二狗把小马驹牵来了前院,秦沧阑教他如何用新饲料喂养。
喂完之后,仍不见苏承回来。
秦沧阑左顾右盼的。
二虎呲溜呲溜走了过来,歪头看着他:“你看上去,好像不高兴。”
“没有。”秦沧阑笑了笑,说,“你是……二虎还是小虎?”
大虎不在家。
二虎道:“我是二虎。”
“不开心也没关系。”二虎及时将话题拉回来,“我有一块祖传的,转运小石头,你要摸摸吗?摸了就能开心。”
上次说霉运罩顶,没推销出去,这次二虎换了个营销策略。
“好啊。”秦沧阑说。
真爽快,二虎喜欢。
二虎拿出了自己的小石头:“给你摸摸,一般人我不给的。”
秦沧阑煞有其事地摸了摸。
二虎满意地点了点头。
试摸完毕,接下来就要——
哪知不待二虎开口,就听得秦沧阑说:“我不能白摸你石头,这个送给你。”
说罢,他从玉佩的穗子上摘下一颗金豆子,放在了二虎的手心。
想了一百种喊价方式的二虎:“……”
临近午时,苏老爹依旧未归。
苏小小知道他去了东头的集市,于是决定去找找。
她路过一个小胡同时,听见里头传来十分激烈的殴打动静,以及拳拳到肉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走了过去。
苏老爹满身是血。
他骑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左勾拳、右勾拳,打地男人满地找牙。
二人身边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厮,已经是爬都爬不起来。
“爹?”苏小小唤了一声。
见到闺女来了,苏承才总算受了手,起身后又给了王富贵一脚:“今天就先放过你!下次再敢来找死,老子送你去见阎王爷!”
“爹你没事吧?”苏小小问。
“我没事儿!”苏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说道,“不是我的血,哎,瞧这衣裳脏的!真不扛揍!”
想到这里,他又折回去,一人补了一大脚!
苏小小见苏承是当真无碍,连皮外伤也没用,放下心来。
“爹,我们回去吧。”
“诶!”
苏承挑起一旁的担子。
幸好菜没坏,否则他非得要他们的命!
“爹,等下。”
苏小小走了过去。
王富贵听见脚步声,吓得抱头发抖。
苏小小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来,嗖嗖嗖地把几人的钱袋搜刮了!
父女二人往回走。
这一幕,落入了街对面的一辆马车里。
秦彻挑开车帘子,目光死死地盯着从巷子里出来的父女。
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父亲,你在看什么?”
秦嫣然问。
秦彻的脑子嗡嗡的,没听见秦嫣然说了什么。
秦嫣然顺着父亲的目光望了望,咦了一声:“是她?”
这下,秦彻有反应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儿:“你认识那两个人?”
秦嫣然回忆道:“那个姑娘是我和爹提过的青州大夫。”
秦彻的手指一紧:“给你舅祖父治病的青州大夫?”
秦嫣然道:“她只是徒弟,真正为舅祖父治病的是她师父。”
秦彻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苏承的身上:“那个男人是——”
“是她父亲吧?长得有点儿像。”说到像,秦嫣然看看苏承,又看看秦彻,好笑地说道,“爹,我怎么觉得他和你也有点儿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秦彻的拳头唰的握紧了。
“他们当真是苏家从青州带回来的?”
“是啊。”
秦彻深呼吸:“给你舅祖父治病……为何要从青州请大夫?京城、京城那么多太医……”
秦嫣然若有所思:“我也奇怪,大表哥说,他们医术高明,我想,或许是当地的名医吧。舅祖父治了许久,不见好转,大表哥他们可能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秦彻又道:“那丫头是徒弟?”
秦嫣然道:“大表哥是这么说的。”
秦彻沉思道:“我只见过大夫带着家人外出出诊的,还没见过哪个徒弟有如此排场。”
“这……我就不清楚了。”秦嫣然了解的消息有限,她若是仔细打听,倒也能多了解一些,可她干嘛要去打听一个乡下小丫头?
在秦嫣然看来,自己完全不值得去浪费这个时间。
至于说秦云与苏二狗的恩怨。
她的弟弟她了解,就是秦云自己闹事,她才不替他出这个头。
秦彻道:“你再说一次……他们叫什么?”
秦嫣然想了想,道:“姐姐叫苏大丫,弟弟叫苏二狗。”
“姓苏……”秦彻冷冷地闭上了眼。
秦嫣然察觉到了秦彻的异样,关切地问道:“父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事……”秦彻道,“回府。”
回府的路上,秦彻亲眼看见那对父女进了梨花巷,角度的关系,他没看清他们进了那座院子。
想到了什么,秦彻突然问道:“你祖父昨日是不是还去梨花巷接你了?”
秦嫣然委屈道:“是啊,可是不知道祖父干嘛去了,我等了好久。”
秦彻的眉心突突一跳:“你祖父今日不会也去接你了吧?”
秦嫣然思忖道:“应该不会吧……祖父昨日是路过……不过我确实没和祖父说我今日没课。”
秦彻忙差了护卫从东头饶进梨花巷。
秦沧阑正抱着三小只在巷子里玩飞飞。
侍卫说府上有急事,秦沧阑把孩子交给苏二狗,与侍卫回了府。
秦彻早早地在他院子候着了。
“什么急事?”秦沧阑问。
秦彻:“父亲今日没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
“什么奇怪的人?”
“啊,没有。”秦彻笑了笑,“最近京城出了几个让官府十分头疼的小贼。”
秦沧阑道:“哼,你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连几个小贼也对付不了了?”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秦彻亲自给秦沧阑端来茶水。
秦沧阑皱眉:“你说的急事就是这个?”
“不是。”秦彻笑道,“咱们府上好些年没翻修了,前几日大雨,嫣然的宅子都漏雨了,正巧庄子里来了一匹大漠马,儿子想请父亲去庄子里小住几日,待到府上翻修完毕,再把父亲接回来。”
秦沧阑有些犹豫。
以秦彻对父亲的了解,但凡听到有骏马,他是能连饭也不吃,迫不及待去看马的。
秦沧阑确实对大漠马很动心,可他莫名有点儿不想走——
秦彻深深地看了秦沧阑一眼,低声道:“父亲,赵叔病了……很严重。”
赵全,秦沧阑手下的一个小兵,跟着秦沧阑出生入死,最初的一批心腹手下,如今就只剩一个赵全了。
秦沧阑长长一叹:“准备马车,我去看看他。”
秦彻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早再动身吧——”
秦沧阑摆摆手:“不了,动身吧。”
他这个岁数,入土指不定就是哪天的事了。
他怕不能送赵全最后一程。
一刻钟后,秦沧阑坐上马车离开了护国公府。
望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秦彻的眸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父亲去了庄子里,就会发现赵全病得没那么严重,父亲或许会很快回来,不过没关系。
自己已经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
只用赶在父亲回来之前除掉他……就够了!
或许是他判断错了,可那又如何?
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
天上乌云滚滚,秦沧阑的手又疼了。
一变天就发作,他习惯了。
可或许是昨日用了止痛散的缘故,药效过后,痛得格外厉害。
他揉了揉发抖的手腕,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中,去掏止痛散。
与止痛散一道掏出来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
这不是二虎的转运小石头?
怎么会在他这里?
二虎在问了娘亲金豆豆值多少钱后,果断决定把转运小石头送给秦沧阑,就趁着玩飞飞的时候塞进他怀里了。
秦沧阑不知道啊,他以为是玩飞飞的时候,不小心从二虎手里掉进来的。
他记得二虎很宝贝这块小石头——
尽管在大人看来,一块石头毫无价值,可孩子的在意与大人不一样。
他记得彻儿两三岁的时候就很宝贝一颗蛋,去哪儿都带着,睡觉也抱着,说是要把它孵出来。
有一天醒来,小家伙发现那颗蛋碎了,哭了整整三天。
想到二虎哭鼻子的画面,秦沧阑无奈一笑,对车夫道:“掉头,去梨花巷。”
苏承刚洗了个澡。
秦沧阑推开院门时,苏承刚抱着脏衣物出来。
秦沧阑看见了他。
这一次,没有灶灰,也没有血迹,苏承的那张俊脸干干净净。
秦沧阑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来到了苏承的面前。
苏承古怪地看着他:“你咋啦?”
秦沧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自己也不知怎的了,鬼使神差地问道:“上次……忘了问你名字了,你叫什么?”
问个名字而已,搞得这么吓人。
不是念在你救过大虎,我锤爆你了哦。
苏承就道:“我叫苏承!”
秦沧阑控制住发抖的身体:“苏什么?”
苏承一字一顿道:“苏、承!”
“秦沧阑,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我苏华音的儿子和你没关系!他不叫秦彻,他随我姓苏,叫苏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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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晓真相(一更)
苏承简直莫名其妙:“我知道我名字取得好,但你也不用这样吧,好歹是京城人,有点儿见过世面的样子行不?”
秦沧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梨花巷的。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他狼狈地走在雨中,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他也浑然不觉。
“老国公爷?您怎么来了?大雨天儿的,没带个下人啦?”
镇北侯府的小厮为他撑着伞。
他太高了,小厮不得不踮起脚。
“你家侯爷在不在?”
“在的在的!”小厮忙道,“您是要探望侯爷吗?小的先给您拿把大的伞!”
秦沧阑没说话,推开他,毅然撞入了雨中。
小厮在他身后一路追赶:“老国公爷!老国公爷!”
轰隆——
一身震耳欲聋的炸雷响彻在了雨雾弥漫的天际,小厮只觉自己的耳膜都被炸破了。
闪电、雷鸣,天地间忽明忽灭,连大地都好似在瑟瑟发抖。
小厮不敢追了。
招待客人要紧,可他的小命更要紧呐!
小厮躲进了凉亭。
雨势突然就变大了,他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
不知是地太滑,还是他的人恍惚了一下。
他重重地摔倒了,泥浆裹了他一身。
他抹了把脸,双手撑地爬起来,紧接着又扑通一声滑倒了。
小厮没数老国公爷究竟滑了多少跤,他能感觉到老国公爷身上的狼狈与急切。
这个守护了大周河山半辈子的男人,这个仿佛能一辈子征战沙场的将军。
这一刻,忽然就有了老人的蹒跚与佝偻。
老侯爷刚喝完药。
符郎中给他把了脉,量了血压,说恢复得不错,再过三五日就能下床走走。
哐啷!
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满是泥浆与雨水的男人闯了进来。
他身材比寻常男子魁梧高大,兼之又一身匪霸煞气,愣是把符郎中手里的听诊器都吓掉了!
老侯爷很镇定。
他老谋深算地看了秦沧阑一眼,对符郎中道:“你先回屋歇会儿。”
符郎中看着凶神恶煞的秦沧阑,结结巴巴:“这、这真的没事吗?”
这个人看起来好凶啊!
“没事,去吧。”老侯爷说。
符郎中只能去了,可他真的很担心老侯爷,他没回房,而是冒雨去了苏陌的院子。
老侯爷又对小泉子道:“布巾。”
秦沧阑气喘吁吁道:“不必了!”
老侯爷于是道:“你退下。”
小泉子也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二人年少相识,至今已有数十载。
他们亲眼看着彼此从青涩的少年,蜕变成独当一面的沙场老将。
他们见证过彼此的风光,体会过彼此的艰难。
他们看着对方一点点垂垂老去,蓦然回首,年华已逝。
也针锋相对过,也各自为政过。
可不论如何,只要他们还能喘气,便始终都有一个共同的的羁绊——苏华音。
老侯爷开口道:“你这么着急来见我,是见到那孩子了吧?”
武将不像文臣那般玩弄心计,并不代表他们没脑子。
若当真没半点儿城府,仅凭一点蛮力,是无法领兵打仗的。
“你把人带来京城的?”
秦沧阑问过苏承了,他们是哪里人、为何来了京城。
苏承不觉着有何可隐瞒的,便毫无保留地说了。
“是我。”
“苏朔你几个意思?找两个与秦彻与华音相似的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沧阑,真的只是相似吗?我见他们的第一眼,都能看出华音的影子,你当真看不出来?”
“所以我才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秦沧阑,那孩子是你和华音的骨肉。”
老侯爷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苏承。
不论苏承是不是已为人父,在他们眼中,都始终是当年那个孩子。
“祖父。”
苏陌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老侯爷看了秦沧阑一眼,秦沧阑背着光,整张脸笼罩在暗影之下,只能听见他身上的雨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进来。”老侯爷说。
苏陌推开房门,狂风夹杂着大雨强势灌入,苏陌的衣衫也湿了,鬓角的发丝黏腻地贴在他年轻俊美的面庞上。
当符郎中去找他,告诉他府上来了一位凶悍可怕的不速之客时,苏陌也差不多猜到了。
事情的进展与预料中的不大一样,不知是哪一步加速了进程,总之,比一开始的计划快上许多。
好在镇北侯府一开始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可不记得我和华音有过第二个孩子……”
“秦沧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你只是来找我求证而已,那好,陌儿,把人带上来。”
“是,祖父。”苏陌恭谨应下,转身冲门外说道,“进来。”
秦沧阑转身望向了门外。
大雨中,一对父子狼狈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上了年纪,另一人与苏陌差不多大。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杏花村的苏老爷子与长孙苏大郎。
秦沧阑愣愣地看着二人:“他们是——”
老侯爷道:“华音的那块右佩在你身上吧。”
“……在。”
秦彻回府后,把玉佩给他了。
老侯爷目光冰冷地看向苏老爷子与苏大郎:“正好,你们来认认,老国公爷手里的玉佩是你们老苏家当年从苏承手里偷来,又拿去卖掉的那一块?”
……
大雨滂沱。
这场雨来得着急,三个小豆丁不乖乖在家里待着,一个个跑出去踩雨。
苏小小与苏二狗在灶屋做点心,苏承去捉他们三个。
歘!
大虎在小泥坑里踩了一下。
苏承把大虎捞走了。
二虎又去踩。
二虎踩完小虎踩。
小虎踩完大虎踩。
苏承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家伙全捞进来,一大三小湿透了,妥妥的一家子落汤鸡。
谁家还没个熊孩子呢?
只不过,别人家是一熊熊一个,他们家是一熊熊一窝!
苏承给三人换衣裳,擦头发,全程黑脸。
可是三个小豆丁一点儿也不怕他,摇头晃脑做鬼脸,嚣张极啦。
苏承说道:“哼,等你们爹回来,让他收拾你们!”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苏承立马威胁道:“你们爹回来了!我看你们今天怎么逃?”
三个小家伙立马捂住小屁屁,吭哧吭哧去了灶屋。
娘!
救命——
苏承撑着伞去开门。
然而出现在大雨中的并不是卫廷,而是秦沧阑。
秦沧阑冒雨奔袭了一路,鬼知道他摔了多少跤,这已不是一只落汤鸡,是一只落汤的叫花鸡。
苏承惊讶:“呃……秦叔?这么晚了,来我家干嘛?”
我用了极大的自控力才忍住没讹你的,你不要再送上门啦——
秦沧阑双目通红,流着血丝的嘴角轻轻颤抖。
苏承:不是,你这模样很吓人啦?
你那什么眼神?
像是随时要吃了我似的——
苏承不着痕迹地往左侧移了一小步。
秦沧阑喉头胀痛,滚烫的老泪夺眶而出,与冰凉的雨水混在一块。
他冲苏承颤颤巍巍地伸出苍老的手,摸上苏承那张早已褪去了青涩的脸。
三十年了……
他的孩子啊……
这是迟来了三十年的——
苏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动声色地抓住了门边的棒子。
苏承暴跳而起!
“呔!”
伴随着这声厉喝,苏承一棒子闷上秦沧阑的头顶,将秦沧阑结结实实地闷倒了!
看在大虎的份儿上,忍这家伙很久了!
这家伙白日里抓他手腕,他还没找他算账呢,这会儿大半夜的,居然又跑来对他动手动脚——
变态!
他堂堂杏花村恶霸,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苏小小走了出来:“爹,出什么事了?”
苏承怒不可遏地往地上一指:“这老家伙!他摸我脸,被我打晕了!”
秦沧阑这么闭眼躺着,苏小小反倒是认出来了。
这不是老护国公秦沧阑么?
爹啊,你是大周第一个敢敲秦沧阑棒槌的人。
上一个敲他的,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等等,她爹方才说啥?
秦沧阑摸他脸?
莫非秦沧阑已经——
208 相认(二更)
这是京城开春后迎来的最大的一场雨,宏伟壮丽的京城笼罩在狂风骤雨中,连天子坐镇的皇宫也不例外。
御书房中,景宣帝正在批阅奏折。
豆大的雨点砸着门窗,景宣帝仿若浑然不觉。
一直到大内总管福公公轻声提醒:“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歇会儿吧。”
景宣帝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什么时辰了?”
福公公道:“亥时了。”
景宣帝道:“刚刚是有什么人来过?”
福公公笑道:“启祥宫的玉梅。”
景宣帝龙眉一蹙:“娴妃又不好了?”
福公公笑了笑:“雷声大,惊着了娴妃娘娘。”
景宣帝凝思片刻,说道:“朕一会儿过去看看娴妃。”
“是。”福公公对门外的小太监扬了扬手。
小太监会意,麻溜儿地去启祥宫禀报了。
景宣帝神情疲倦,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是又拿了一本。
福公公欲言又止,走上前,将灯芯调亮了些。
景宣帝确实感觉视线有点不大清楚了:“还是你贴心。”
福公公不敢居功。
景宣帝又道:“卫惜朝走了?”
福公公讪讪道:“没,卫大人在偏殿跪着呢,没您的旨意,他不敢离开。”
景宣帝不咸不淡地讥讽了一声:“你确定他是跪着的?”
“呃……这……”福公公干笑。
一般来说,触怒天子是要跪等的,可卫家幼子是一般人吗?
他一般起来就不是人。
景宣帝冷声道:“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卫廷被小太监带进了御书房。
卫廷是一大早入宫的,景宣帝愣是晾了他一整日。
别人被晾这么久,早战战兢兢,不知龙威何时就要发作在自己头上。
这厮不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景宣帝是见了他就来气。
“你胆子倒是大,没朕的旨意,也敢私自回京!”
卫廷拱手:“陛下,老祖宗给臣托了个梦……”
景宣帝打断他的话:“说人话!”
卫廷:“臣错了,臣想回来了。”
景宣帝:呵!
景宣帝就看不明白了,卫家上至卫老将军,下至卫小六郎,全是忠厚老实的武将,怎么到了卫廷这里,就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
这小子还有没有一点脸皮的?
景宣帝龙威四溢地说道:“你的骨气呢?还是说,你终于答应娶朕的公主了?”
卫廷叹气:“臣没答应,公主万金之躯——”
景宣帝冷声道:“你别说你配不上!”
卫廷认真答道:“没有啊,公主万金之躯,自然是配得上臣的。”
听听,这叫什么混账话?
弄得像是惠安公主高攀了他似的!
福公公捏了把冷汗。
卫大人,您是真敢说呀。
卫廷话锋一转:“只是陛下,臣对惠安公主并无男女私情,强扭的瓜不甜。”
景宣帝沉声道:“你娶了惠安,相处一段日子,自然会明白惠安的好!”
惠安公主是皇室最貌美的公主,又才情兼备,皇帝就不信日日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卫廷还能无动于衷。
卫廷没再此话题多做辩驳,而是正色道:“再者,北寇未除,海匪未灭,臣还想多为陛下效力几年。”
这话,只差没说我不想交出兵权了。
景宣帝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总之,一刻钟后,卫廷安然无恙地从御书房出来了。
已经差不多快转成明卫的暗卫撑着雨伞走上前:“少爷,陛下没为难你吧?你都在里头关一天了!”
卫廷淡道:“纠正一下,是待了一天。”
关字,听起来就很没面子的好么?
暗卫:“哦。那,陛下可有让您回寺庙啊?”
卫廷道:“没。”
暗卫惊喜道:“这么说,您以后都不用再做和尚了?”
卫廷嚣张地说道:“当然不用了,本少爷……还俗了!”
“惜朝哥哥!”
不远处,一袭湖蓝色绝美宫装的惠安公主,冒雨朝卫廷走了过来。
宫女为她撑着油纸伞。
这一幕,美如画卷。
卫廷一秒佛光罩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法号玄心。”
暗卫:“……”
惠安公主:“……”
--
卫廷出宫后,惠安公主带着满腹委屈回到了启祥宫。
她一头扑进娴妃怀里,美眸含泪地说:“母妃……父皇太过分了……”
娴妃搂着怀中娇滴滴的女儿,好笑地问道:“你父皇怎么过分了?”
普天之下敢如此非议一国之君的,恐怕只有惠安公主了,别的皇子公主哪儿讲皇帝一句不是?
可谁让皇帝宠惠安呢?
惠安公主委屈地说道:“惜朝哥哥回京了,我方才在宫里见到他了……可他竟然还没有还俗——”
在惠安看来,一定是自家老爹不让卫廷还俗。
她是舍不得责怪卫廷的,就只能往自家老爹头上扣屎盆子了。
娴妃神色一轻:“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惠安公主直起身子,一脸受伤地看着娴妃:“这件事难道不重要吗?”
娴妃敷衍地笑了笑:“重要,重要,一会儿你父皇过来了,母妃替你求求情,让你父皇免了卫廷做和尚。”
惠安公主哼道:“这还差不多!”
她又愉快地去玩耍了。
娴妃问道:“这么大的雨,你又去哪里?”
惠安公主扬起小下巴道:“去找静宁!”
她要去欺负静宁!
娴妃头疼,你哪次在静宁手里讨到了便宜?
静宁八字好,陛下已经在考虑册封她为镇国公主。
但凡与镇国二字扯上关系的,那都不一般了。
女儿再受宠,也只是个受宠的公主。
静宁不同,倘若当真册封,她将比肩诸侯。
娴妃不忍心女儿一次次去静宁面前作死,对女儿说道:“你消停一点,你三哥快回来了。”
……
京城大雨漂泊,远在三十里以南的丰县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项公子……如今该叫萧重华了。
他身着银灰色斗篷,站在驿站的廊下。
他左臂受了伤,隐隐可见缠绕的纱布。
景弈提着长剑,一身杀气地自雨雾中走来。
他的剑刃上滴着血,蜿蜒地流了一路。
“受伤了?”萧重华问。
“没有。”景弈说。
萧重华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景弈没用来擦脸,而是用来擦了剑。
剑比脸重要。
萧重华淡淡问道:“第几波刺客了?”
“十三。”景弈答道。
萧重华摸上自己手臂的伤处:“真是心狠手辣呀……”
景弈没说话。
知道卫家幼子狠,却没料到他如此之狠。
“我也没料到,从前是我低估他了。”萧重华淡淡一笑,“昨晚若不是你挡在我面前,我伤的就不只是手臂了,我或许已经没命了。”
那一剑是直冲萧重华心口而来的,景弈以身作盾,对方临时改了招式,最后只划伤了萧重华的手臂。
萧重华漫不经心地说道:“卫廷的刺客似乎并不想伤害你。”
景弈皱眉:“表哥……”
萧重华抬了抬手:“不必解释,卫廷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他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叫我误会你与他私下有所交情。景弈,我说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会怀疑你。”
景弈沉思道:“我确实不知,他的人为何不杀我。”
萧重华笑了笑:“雕虫小技罢了,我不至于上当,你也别往心里去。”
卫廷从皇宫出来时,雨势小了些。
他坐上马车。
暗卫道:“少爷,回卫家吗?”
卫廷冷声道:“你和祖母说的那些话,我是不是还没找你算账来着?”
暗卫抓住缰绳:“哎呀,这么晚了,卫家大门一定关了,去梨花巷吧!”
马车进入梨花巷时,恰巧一个穿蓑衣、戴斗笠,腰间配着长剑的陌生男子从里头出来。
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可卫廷是何等眼力劲的人?
他扫了眼他佩剑上的徽记。
护国公府的人?
--
护国公府。
秦彻毫无睡意。
厨房炖来了补汤,他一口也喝不下去。
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秦嫣然来找了他两次,都被他敷衍地打发了。
秦云的长随来了一次,他也没见。
他出动了府上最精锐的部下,按理是不会失手的——
可为什么,他如此心绪不宁?
小厮推门:“老爷,徐庆来了。”
徐庆,他派出去的部下。
秦彻忙道:“快让他进来!”
徐庆进了屋。
秦彻吩咐小厮道:“把门关上,别叫任何人靠近。”
“是,老爷。”小厮退了出去,合上门,警惕地看守了起来。
秦彻迫不及待地问道:“得手了吗?”
徐庆摘下斗笠,露出右脸上一块狰狞的刀疤。
“没有。”他说道。
秦彻一怔:“怎么会?你不是——”
不是府上最厉害的高手么?
若非如此,就凭这残缺的面相,也很难成为府里的侍卫。
倒不是说护国公府以貌取人,而是秦家财大气粗,什么厉害的护卫请不到,非得挑个容颜有残的?
秦彻冷冷一哼:“你不会是下不去手吧?”
徐庆低头道:“徐庆的命是老爷给的,徐庆一生只效忠老爷。”
秦彻就道:“那你为何没动手?”
徐庆道:“我没机会。”
秦彻古怪地看向他:“此话何意?”
徐庆顿了顿,如实道:“老太爷去了梨花巷。”
秦彻身子一晃:“什、什么?我父亲不是……去庄子上了吗?”
徐庆回忆道:“属下也不清楚,属下赶去梨花巷准备动手时,老太爷冒雨出现了。”
其实秦沧阑是去了两趟,只不过第一趟去给二虎还小石头时,徐庆尚未出发。
秦彻额角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然、然后呢?”
徐庆道:“然后,那个叫苏承的男人,把老太爷一棒子打晕了。”
秦彻:“……”
--
燃着油灯的屋内,秦沧阑缓缓自睡梦中醒来。
武将的身体素质不是吹出来的,他是真强,被苏承结结实实闷了一棒子,居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恢复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他并未惊慌,很是冷静地让自己适应了光线。
随后他一扭头,瞧见了三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柔软。
他大概……真的老了。
三人坐在地上玩积木。
小虎最先发现他醒来,歪歪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个子太爷爷醒啦。”
大虎、二虎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
二虎呼哧呼哧跑出去,将苏小小拉了进来,指了指床铺上的秦沧澜:“醒啦。”
苏小小摸摸二虎的小脑袋:“知道了,你们去爷爷那边玩。”
这里是苏二狗的屋。
小虎呲溜呲溜地来到苏小小面前,将自己的小脑袋往苏小小面前一递,抬起一双小手拍了拍头顶。
“小斧也要摸摸。”
苏小小好笑地摸了摸他。
大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确定秦沧澜是真的醒了,他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大虎?”秦沧阑其实也不确定,三胞胎长得太像了,他有点儿分不清。
大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
秦沧阑古怪地答道:“二?”
这是什么问题?
“唔。”
看来没被打成傻子。
大虎放下心来,转身走向苏小小,也伸头要了一个虎摸。
随后,三小只去了苏承屋。
苏陌来过了。
就在秦沧阑被闷晕后不久,秦沧阑离开镇北侯府时神色明显不对劲,苏陌担心他会先回护国公府,导致发生什么变数,于是一路跟踪他。
以秦沧阑的实力,能跟踪他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是事情太大了,乃至于秦沧阑整个人出于半崩溃的边缘。
的亏苏陌不是仇家,否则一定能得手的。
苏陌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告知了苏小小,因此苏小小知道秦沧阑已经知道苏承的身世了。
苏小小来到窗前,神色平静地看着秦沧阑。
相较之下,秦沧阑的情绪就不那么淡定了。
他看见苏小小,猛地坐起身来。
苏承那一棒子可没手下留情,他只觉自己脑浆子差点儿散了,他痛得一把捂住额头,却不小心捂在了被苏承揍出来的大包上。
这下更疼了。
并且还伴有一定的干呕反应。
“你别乱动。”苏小道,“最好慢慢躺回去。”
她严重怀疑自家亲爹那一棒子,把秦沧阑敲出轻微脑震荡了。
秦沧阑并不觉得自己有大碍,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哪知刚一站起来,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回了床上。
苏小小打开小药箱,严肃道:“说了让你别乱动。”
她取出听诊器与血压计,绑住秦沧阑的胳膊,给他量了个血压。
秦沧阑看了看自己胳膊,又看向这些稀奇古怪地东西,不由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苏小小挂上听诊器:“诊脉。”
说量血压秦沧阑也听不懂。
秦沧阑于是不动了,乖乖地让苏小小……诊脉。
“你……还懂医术啊?”
从镇北侯府出来时,他嫌自己走得不够快,这会儿倒是后悔走早了。
该多向老猴子打听一点消息的——
“别说话。”苏小小淡道。
秦沧阑立马闭嘴。
讲真,圣旨都没这般顺从过。
苏小小认真为他量血压、听他的脉搏。
秦沧阑偷偷地打量苏小小。
瞄一眼,再瞄一眼。
小胖丫头,就是可爱。
像华音。
苏小小严肃地说道:“病人不要那么激动。”
血压飙成什么样了?
这个年纪了,是想卒中吗?
秦沧阑轻咳一声,深呼吸,努力平复心底的激动。
苏小小就看着血压一点一点下降。
没三秒,又biu的一下,比方才飙得更高了!
苏小小:“……”
没办法,小胖孙女实在是太可爱啦。
秦沧阑见小胖孙女黑了脸,忽然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老小孩。
他盘腿坐在床上,低下头,一脸的无辜:“没、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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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叫爹(一更)
苏小小收了听诊器与血压计,递了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给他。
秦沧阑讨厌喝药。
可这是孙女儿递过来的,八成还是孙女儿亲手熬的。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把药灌进了肚子。
苏小小接过空碗,又叮嘱道:“你头部的伤势需要观察一晚。”
秦沧阑眸子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
苏小小嗯了一声。
脑震荡可不是小事,必须留观。
苏小小是拿秦沧阑当了病人,是以,自始至终,她的内心十分平静。
秦沧阑是没法儿平静的。
突然得知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说是晴天霹雳都轻了,根本就是五雷轰顶。
他这会儿脑子还嗡嗡的,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那个……”
他张了张嘴,有点儿不知如何开口。
杀人不眨眼的沙场老将军,在一个小丫头面前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苏小小收拾完东西打算出去了,秦沧阑把心一横,叫住了她:“大、大丫?”
是叫这个吧,他问过老猴子,姐姐叫苏大丫,弟弟叫苏二狗,也是巧了,居然与秦嫣然姐弟同岁。
想到秦嫣然与秦云,秦沧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冷意。
如果苏承才是真正的秦彻,那么府上的那个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的付出全是一场算计,他养着陌生人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却流落民间,挨饿受冻,过着乞儿一般的日子。
他心里就深深地恨!
恨算计了他的人,也恨他自己!
“有事?”苏小小问。
秦沧阑紧张地看着苏小小:“那个……那……那什么……我……我……我……”
他结巴了!
苏小小歪了歪头:“哪里不舒服?”
“不是!”他郑重地绷紧了身子,想坐起来,又被头痛与眩晕的感觉打败。
他带着三分急切、三分忐忑,踌躇不安地对苏小小道:“我是你祖父,你父亲,苏承……是我亲儿子!”
总算是说出来了!
然后他的脸就红了。
上一次如此慌张,还是与苏华音大婚。
一转眼,大半辈子过去了。
他怕他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哦,我知道。”苏小。
秦沧阑一愣。
小丫头……啥意思?
她、她早知道了?
老猴子没说呀!
秦沧阑心里把苏朔问候了七八十遍,紧接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小小的脸上:“你能不能……”
能不能叫他一声祖父?
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尚且没消化完真相,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该多给她一点时间。
“你爹……和二狗……”
苏小小明白他想问什么:“他们不知道,我爹不记得六岁前的事了,记起来就会发病,很痛苦的那种,醒来又忘了。在我找到合适的治疗办法前,你最好先不要去刺激他。”
“我……我知道了。”
秦沧阑艰难应下。
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极强的自责。
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从国公府的小公子变成了乡下的放牛娃。
他是怎么承受过来的?
秦沧阑的心口凌迟一般的疼痛。
他喉头肿胀:“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苏小小没再多言,拎着小药箱准备出去了。
“对了。”秦沧阑自怀中摸出一块小石头,“这个,是二虎的,他忘在我身上了。”
苏小小接过小石头出了屋子。
苏二狗去苏老爹屋子里睡了,三小只在她房中,卫廷也在。
三小只白天睡多了,这会儿不困,在床上翻跟头翻得飕飕的!
“二虎,你的石头。”苏小小把小石头递给他。
二虎说道:“我送个大个子太爷爷啦。”
苏小小道:“他让我还给你。”
二虎想了想:“好叭。”
他开心地把小石头收下了!
他决定下次有机会,再给大个子太爷爷送个大的!
三小只叫太爷爷,并不是知晓了秦沧阑的身份,苏承这个爷爷当得早,在乡下碰上比他辈分高的,小家伙们都是叫太爷爷。
老李头是李太爷爷,里正是郭太爷爷。
秦沧阑凭借独特的外形条件,成功拥有了最长称呼——大个子太爷爷。
“该睡了。”卫廷对三个小崽子说。
三人不睡。
苏小小对卫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二人来到门外,虚掩着房门。
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水与泥土植被杂糅的气息。
苏小小的小胖手抓了抓头:“那个……我爹是谁,你应当知道了。”
“苏陌说过。”卫廷的神色很淡定,就好似苏陌提过的那些,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苏小小又道:“然后,二狗房里躺了个人,是秦沧阑。”
卫廷:“……”
卫廷的眼底闪过杀气。
苏小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么大的杀气,梁子结得很大呀。
“你生气啦?”苏小小问。
“没有……”卫廷下意识地反驳,顿了顿,又道,“没生你的气。老一辈的恩怨了,与你没关系。”
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没吃过镇北侯府与护国公府一粒米,两家的恩怨与她有何干系?
苏小小哦了一声,她原本也没觉得和自己有太大关系。
她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她接纳苏老爹与苏二狗,是因为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人。
秦家、苏家若是好,锦上添花;若是不好,她不认也罢。
不论怎样,她会撑起这个家的。
夜色下,苏小小静静地看着他:“我能问问,卫家和秦苏两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吗?”
卫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先帝在世时,未立太子,诸位皇子为了那把龙椅明争暗斗,卫家效忠的是先帝长子南阳王,苏家效忠的是汝阳王,秦家起先并未站任何一个阵营,与苏家联姻后,也成为了汝阳王的拥趸者。”
苏小道:“听起来……像是各事其主、各谋其政。”
苏小小的谈吐绝不像个乡下小村姑,这是不论卫廷与她相处多久,都会时不时发出的感叹。
他虽教过她一些字,却没教那些所谓的文章与大道理。
“后来谁做了皇帝?”苏小小问。
“汝阳王。”卫廷说。
苏小小道:“卫家这是站错队了呀?”
“算是。”卫廷道,“汝阳王登基后,一直想收回卫家的兵权。”
苏小小道:“收回了吗?”
卫廷望了望无边的天色,眼底闪过暗涌:“收回了一些。”
毕竟是南阳王的旧部,皇帝对卫家心存芥蒂不足为奇。
苏小小又道:“分给秦家和苏家了?”
“还有冷家。”卫廷说道,“冷家与卫家同一阵营,勉强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小小皱了皱眉:“如果仅仅是政见不合……”
“不止。”卫廷说。
可具体还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他又不说了。
苏小小没逼他。
她看得出他情绪不高,能忍受秦沧阑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对了。”
卫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方才打探到的情况说了,“护国公府的护卫来过,不像是秦沧阑的手下。”
如果是秦沧阑的手下,这会儿一定是守在秦沧阑附近的。
卫廷道:“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也有必要知道。”
苏小小愣愣道:“什么?”
“秦沧阑今日原本要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的,是秦彻让他去的,不知为何半路折来了梨花巷。”
卫廷在看见那个陌生的护卫之后,让暗卫偷偷跟踪他,去护国公府查探了一番,就查到了一点秦沧阑的行动轨迹。
苏小小沉思片刻:“他……应该是来还二虎的小石头的。”
许多解释不通的事,这会儿全明朗了。
原来是二虎阴差阳错把人引过来的。
卫廷睨了她一眼,告诫道:“你当心一点,或许秦彻已经知道爹的存在了。”
苏小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叫爹叫得挺顺口嘛。”
卫廷一脸高冷:“说正事。”
“哦,”苏小小挑眉:“你就是叫得顺口!”
卫廷:“……”
210 打假(二更)
卫廷今晚有任务,后半夜又出去了。
苏小小再一次感慨,来京城后,卫廷忙了许多。
“早上的颜值暴击又没了……”
苏小小打了个呵欠,抓了个小团子到怀里当抱枕,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天不亮,苏陌便过来了。
苏小小在灶屋做早饭。
见到她,苏陌微微惊讶:“你昨晚睡得不错。”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这丫头居然睡得着?
到底什么钢铁心性?
“还行叭。”苏小小道。
又不能和男人这样那样,一觉睡到大亮,有毛睡眠质量不好的?
“叔父还好吗?”苏陌问。
“还没告诉我爹。”苏小小道。
苏陌点了点头:“晚些时日,等叔父慢慢适应了再告诉也不迟。姑祖父的情况如何?”
苏小小把整理好的面团切成条:“留观了一晚上,没大碍,给他喝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估摸着得再一两个时辰才能醒来。吃早饭了?”
苏陌着急过来,根本没吃东西。
苏小小就道:“给你做两个。”
苏陌……没有拒绝。
苏小小摊了两个葱油饼,装了一小碟泡萝卜,搁在灶屋的小桌上。
“要去堂屋吃吗?”
她问。
侯府公子没在灶屋吃过东西,也从来没吃过街上的葱油饼。
苏陌难得露出了呆呆愣愣的表情。
他看向苏小小,只见她又去灶台前忙活了:“你不吃?”
“我吃这个。”苏小小指了指灶台上刚端出来的蒸红薯,“一会儿吃,我得先把家里人的早饭做了。”
“我等你。”
苏陌在小板凳上坐下。
苏小小道:“不必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全是你一个人做的吗?这也太辛苦了,我明日给你挑两个丫鬟送过来,哪儿有让你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赫然是卫廷回来了。
卫廷肩上扛着一捆柴。
他半路上遇到钟山,钟山的马车坏了,老人家一个人扛得吃力,卫廷二话不说把柴火接了过来。
卫廷并不知苏陌也在,进屋了才瞧见他。
苏陌也很意外,他看着卫廷……确切地说,是看着卫廷肩上那捆柴,严重怀疑自己看错了。
打仗的人是很能吃苦的,但战场上的苦与生活里的苦不一样。
卫廷不是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的,他出身卫家,顶着卫家嫡孙的光环,进了军营就是正规军。
砍柴挑水这种活儿,卫家少爷怕是这辈子也没干过。
“回来了。”苏小小与卫廷打了招呼。
“嗯。”卫廷从苏陌身上移开目光,自然而然地将柴火放下,又麻溜儿地搬了个小马扎在灶膛口坐下。
苏陌以为他要干嘛,就见他自然而然地拿过一块厚麻布,铺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抓过几根细细的柴火,压在腿上一折,啪的一声,柴火断了。
他把折好的柴火丢进灶膛,用火钳拨了拨。
若非亲眼所见,苏陌是打死也不相信堂堂卫家少爷居然会烧火,还烧得……如此顺溜。
不知道的,还当这家伙不打仗,改行做伙夫去了。
苏小小把锅盖盖上,解下自己做的围裙,对卫廷道:“大虎他们好像醒了,我过去看看,锅里在熬粥。”
她出去后,卫廷果真认认真真地看火。
苏陌与卫廷打的交道不多,即使碰上了,也是不冷不热,几乎不怎么交流的那种。
其实按年龄算,他今年二十二,只比卫廷大一岁。
“那个……我来试试。”他对卫廷说。
卫廷大大方方地搬着小马扎往边儿上一挪,苏陌带着小凳子坐过去。
卫廷把火钳与柴火递给他,腿上的厚麻布也给了他。
他学着卫廷的样子,折了柴火往灶膛里放,放完后拿火钳拨了拨。
结果没一会儿,锅里的粥没动静了。
苏陌纳闷道:“怎么回事?火烧得挺大的呀……”
卫廷不咸不淡地拿起火钳,把堆叠在一块儿的柴火均匀拨开:“人要实心,火要空心。”
“你还懂这个?”
苏陌可太惊讶了。
想到什么,苏陌一言难尽地问道:“你该不会就是凭这些……本事……讨我叔父和表妹欢心的吧?”
“没有。”卫廷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靠脸。”
苏陌:“……”
苏陌今日来是有正事,结果被卫廷一句骚话弄得差点儿忘了自己是干嘛。
穿戴整齐的三小只来后院洗漱,闻到香味儿顺便就进来溜达了一圈。
苏陌来过几次了,三小只认识他,乖巧地叫了一声苏叔叔。
见没啥好吃的,又哒哒哒地出去了。
“真是你儿子?”
苏陌问卫廷。
“昂。”卫廷淡淡应下。
“孩子的娘呢?”苏陌问答。
他是不会允许有另外一个女人跑出来与表妹争风吃醋的。
不论他对苏小小有无感情,这都是作为苏家继承人,应该去维护的苏家尊严。
卫廷的目光往外瞅了瞅:“喏。”
苏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的是给三小只准备小脸盆的苏小小。
三小只拿小脑袋在她身上一个劲儿蹭,粘到不行。
苏陌深吸一口气,这家伙不肯说。
也罢,他自己查。
卫廷一宿没睡,烧完火就回屋补觉了。
他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就在苏小小的隔壁。
苏陌就看不明白了,这俩人到底——
另一边,秦沧阑醒了。
服用了安神汤的缘故,他这一宿睡得很沉,醒来后头也不疼了,也没犯恶心了。
武将的身体素质真是过硬,苏小小收了血压计:“你可以回去了。”
“啊……”
秦沧阑舍不得走。
可事情还没解决,他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帮助。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要调查清楚。
“我能……先去看看你爹和你弟弟吗?”
秦沧阑从未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刻,似是担心被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苏小小合上小药箱:“好。”
秦沧阑去了苏承屋。
父子俩睡得正香,平日里看着凶巴巴的,睡相意外老实。
秦沧阑目光灼灼地看了许久,看得喉头都在胀痛。
苏二狗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半梦半醒地问道:“姐,是要卖饼了吗?”
卖饼……
他的嫡亲孙子……竟然过着在乡下卖饼谋生的日子……
苏小小走了进来:“今天不卖饼,你睡吧。”
“哦,卖的话你叫我啊。”苏二狗翻了个身,又晕晕乎乎地睡了。
秦沧阑背着门口的方向,两手扶住大腿,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小小把叠好的衣裳放进柜子,望着秦沧阑的脊背道:“早饭好了。”
秦沧阑抬手抹了把发红的眼眶,吸了吸鼻子,语气如常地说:“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
苏小小的手艺极好,随手做的包子馒头,比店铺里卖的还香。
可越是如此,秦沧阑心里越不是滋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非流落民间,她何须洗衣煮饭?
秦嫣然连剥玉米棒子都不会,她却已经能熟练地干那么多粗活儿累活了。
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在乡下……也是这么过的。”
“那倒没有。”苏小。
秦沧阑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得苏小小道:“城里可比乡下舒坦多了,在乡下除了洗衣做饭,还得去村口打水,去山上砍柴,去地里摘菜,日子好的时候喂猪、养鸡,日子不好了连猪都没得喂。”
秦沧阑的心里刀割一般。
苏小小接着道:“后来,家里开始做点心的营生。”
秦沧阑愣愣问道:“也……也起这么早吗?”
苏小小风轻云淡说道:“比这个早多了,三更天起,五更天出摊,寒冬腊月的,我和二狗的脖子上挂着托盘,往锦记门口一站……锦记,我们镇上最大的点心铺子。二狗大声吆喝‘卖饼啦——’,‘又香又甜的老婆饼——’。我胖,扛冻。二狗瘦,穿的又单薄,手背与耳朵上全是冻疮。”
“我问二狗,喜欢卖饼吗?二狗说喜欢,因为卖了饼子,就不用再饿肚子。”
秦沧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老泪吧嗒一声砸进了碗中。
……
苏陌安排了两辆马车。
前面一辆马车里坐着秦沧阑,他与苏小小坐第二辆马车。
“你方才那些话……全是真的吧。”苏陌开口。
苏小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在饭桌上对秦沧阑的一通“诉苦”。
她说道:“你不是调查过么?”
苏陌道:“是调查过。”
可听别人的禀报,与听她亲口说,心境截然不同。
整个过程她没有一句埋怨,也没夹杂任何悲愤的情绪,可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是让人心生震撼。
——究竟是经历多少困苦,才会在提起来时如此冷静?
苏小小把卫廷查来的消息说了。
苏陌浓眉微蹙:“你的意思是……秦沧阑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叔父,并且故意找了个幌子将姑祖父引开,然后派了人过来——查探还是——”
灭口。
最后两个字他没说。
也不必他说。
苏小小也考虑过这一可能。
“那他又为何没动手?”苏陌不解。
苏小小淡道:“这不是秦沧阑来了吗?当着秦沧阑的面动手,是生怕秦沧阑认不出来?”
苏陌点了点头:“可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苏小小摇头:“没有,卫廷说,他一直戴着斗笠,把脸遮住了。”
苏陌沉吟:“这件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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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府。
秦彻在书房坐了一夜。
天大亮时,终于有下人来报——老太爷回来了。
秦彻望着窗棂子透进来的光,突然感觉有些刺眼。
“国公爷,国公爷?”
小厮唤了两声。
秦彻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小厮被秦彻突如其来的呆滞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说道:“老、老太爷回来了,在书房等您。”
“该来的终于来了……”
秦彻疯癫一笑,吓得小厮脸都白了。
国公爷今儿是怎么了?
秦彻掸了掸宽袖,站起身来,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他含笑问小厮:“我这样子,看上去可失礼?”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不失礼,挺好!”
一般国公爷只有在上朝的日子才会如此注重仪表,小厮心里毛毛的,嘴上又不敢问。
“走吧。”
秦彻笑着说。
他步伐潇洒地去了秦沧阑的书房。
秦沧阑额头上的包尚未消退,想来正是被苏承一棒子敲的。
秦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父亲。”
秦沧阑对屋子里的下人道:“你们都退下!”
“是。”
众人乖乖退了出去,最后一人不忘为二人合上房门。
秦沧阑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这大概是许多武将的通病,太过耿直,不屑于耍心机手段。
打仗除外。
秦沧阑在主位上坐下,如有实质的目光冷冷地落在秦彻的脸上。
“别叫我父亲,我已经知道了。”
轰——
秦彻的脑子响起一声惊天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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