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贵姓
“翠仙,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谁惹你了?”
雅间里,男人笑着问道。
先前那位轰人出去的女子,便是翠仙阁的老板翠仙。
她冷哼一声:“没人惹我,我就是烦这些没事乱嚼舌根子的,大男人爱扯老婆舌,谁不烦啊,你说是吧?”
男人哈哈大笑,用手里的折扇轻指:“你呀,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你也不怕把客人全都吓跑了?”
翠仙一甩帕子,瞟他一眼,说道:“嫌弃我了?那你别来啊。”
男人又笑,看着翠仙的目光里满是宠溺:“这么多了,你一点都没有变。”
“不敢变,担心变了,你就认不出我了。”翠仙说着,一屁股坐到男人的腿上......
李食记里,颜雪怀还在剥鸡蛋,直到那个站在身后的人忽然开口,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鸡蛋掉到盆里,裂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你进后院的?”
颜雪怀像活见鬼似的瞪着晏七,四下看看,后院里只有她和晏七。
“我问你在吗?有个婆子,嗯,就是你家新招的婆子,说你在后院,就把我领进来了。”
晏七一脸无辜,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地进了后院。
颜雪怀再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我娘看见你了吗?”
晏七摇头:“我不知道。”
颜雪怀站起身来,推着晏七往外走:“趁着我娘还没有发现,你快走。”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完就走。”晏七被推着只能往门口走,快到门口时才想起来的目的。
“那也不能在这里说,我娘看到会剁了你。”
颜雪怀用手刀朝着晏七挥了挥。
晏七错愕,这么严重?
“那到哪里说?”
“老地方,你快走,够够够!”
“够?够什么?”晏七还要再问,人已经被推出了后院。
待到吕英儿过来拿剥好的鸡蛋时,发现只有鸡蛋,剥鸡蛋的人已不知去向。
所谓老地方,就是街口单伯摊子的斜对过,以往晏七总是在这里“偶遇”颜雪怀。
颜雪怀估摸着晏七快到了,这才出门的,她来的时候,晏七已经等在那里了。
“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回去剥鸡蛋。”
一路跑过来,颜雪怀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生机勃勃。
“坐下吃几个茶叶蛋吧,我请。”晏七说道。
没等颜雪怀坐下,单伯便把一大碗茶叶蛋放在小破桌子上。
“这么多?”颜雪怀觉得她和鸡蛋真有缘,在自家铺子里剥鸡蛋,出来说几句话还要继续剥鸡蛋。
单伯憨憨一笑:“这位公子要的,吃不完就带走。”
好吧。
“我有点事,要有几天不在新京。”晏七说道。
“就这?”颜雪怀觉得晏七真是没事找事,他平时也经常好几天不露面,再说,她家的新摊子就要开起来了,她那么忙,哪有空去管他。
“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晏七凝神看着颜雪怀,像是生怕颜雪怀不让他说。
“那就说吧。”颜雪怀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
晏七就是觉得她这副样子很有趣,也很耐看,就是总想多看她几眼。
“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家的确门第很高。我父母非常开明,我听说有些人家男女是分开排行的,可我家不是,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但是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我父母特别疼孩子,也特别开明,不像有的人家那样事事都让儿女听他们的。
我大哥娶的是他的青梅,我大姐嫁的是她的竹马,我大哥和我大姐从小在一起读书,后来我大哥的伴读做了我的大姐夫,我大姐的伴读做了我的大嫂。
我二哥喜欢研究佛法,没有成亲的念头,我父亲也便随他去,还说只要他不剃度,其他怎么都行。
我三哥十六岁就成亲了,没人催他,是他自己要成亲的,我三嫂比他大了三岁,原本已经在和别人议亲了,我三哥横插一腿,硬生生把我三嫂抢过来的,他们两人特别好,成亲七八年了,两人从未分开过。
我是家里最小的,我来新京之前,我娘便说不能因为打仗就耽误了我的亲事,我一个人在外面,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不用千里迢迢带到他们面前,若能写信说一声当然好,若是不能,那就全由我自己做主,该成亲就成亲,该......总之,就是全由我自己做主。”
今天下过一阵雨,路边有个浅浅的水沆,一驾骡车经过,车轮子轧在水沆里,颜雪怀拉了晏七一下,晏七连人带凳子一起移到颜雪怀身边,没让泥水溅到身上。
“你怎么不说了?”颜雪怀问道。
晏七怔了怔:“我说完了。”
“就这?没有别的了?”颜雪怀看着晏七,因为刚才那么一拉一避,两人离得很近,颜雪怀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上翘,一颤一颤宛若蝶翼。
“......没了。”他准备了一路,还在担心颜香菜会嫌他啰嗦,没想到人家嫌他说得太少。
“哈。”颜雪怀点点头,起身便走。
晏七连忙上前一步,拦在颜雪怀前面,急急问道:“你还想听什么,你问,我答。”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颜雪怀问道。
“嗯......能说的我全都说。”晏七又补充了一句。
颜雪怀哈了一声,看着晏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玩味,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
晏七没有避开,迎着她的目光,像个学堂里的小小蒙童,等候颜夫子的提问。
“你贵姓?”
晏七......
为什么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此犀利?
晏七端起装茶叶蛋的粗瓷碗,晃了晃,倒出几滴汤汁。
晏七伸出食指,就着那汤汁在破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颜雪怀看了,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声“哈”。
也不知她是在嘲笑还是在冷笑。
晏七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在桌子上抹了抹,汤汁便全都蹭到了帕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这个问题相较于上一个,要简单多了。
晏七再次端起那只大碗,故技重施,在破桌子上写了一个“晏”字。
颜雪怀噗哧笑了。
这一次终于没有“哈”,不过也差不多。
“好笑吗?”
“好笑啊,我在书上看过,说是晏子个头很矮,还曾经奇怪为何你没有遗传,呵呵。”
第一二零章 雷劈
“还有问题吗?”
“没了。”
晏七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完,他就失落起来。
这算什么?
军营里点个名,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点完名了,张三还是张三,李四也还是李四,王二麻子当然也还是王二麻子。
张三说我擅长枪,李四说我会使大刀,王二麻子说我骑术了得。
可是这些都没有,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点名的人只是核对花名册,没空问别的,当然,也没有兴趣。
算了,人家对他没兴趣,那就厚着脸皮创造兴趣吧。
“我入过行伍,用的就是晏七这个名字,这是我家的规矩,每一位男丁都要入行伍,是真的行伍,就是当小兵,喂马、放牛、给长官洗衣裳,这些事我全都做过。
三年之后方可去做其他的事,去年是我入行伍的第三年,眼看要打仗了,我以为我会被留在军队里,可是我爹却没有答应。今年出了正月,我便北上了。”
颜雪怀上上下下打量着晏七,抱歉,她真的看不出来晏七曾经当过三年大头兵。
见她仍然没有要提问的意思,晏七只好继续说道:“路过一座破庙时,我看到令堂拿着菜刀砍杀恶人,后来菜刀掉到地上,被你捡起来。”
颜雪怀终于扬起了一条眉毛:“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四肢无力的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秃鹫走到了小孩的身后,随时准备啄食她的皮肉。正在这时,一个画师从这里经过,他提笔画下了这一幕。”
晏七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颜香菜说的每一句话他全都懂,可是放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这幅画名扬天下,所有人都为那个可怜的孩子而流泪。”
晏七终于品出味道了,他问:“那名画师没有救下孩子吗?是他因为打不过秃鹫而救不了,还是他压根就没有去救?”
颜雪怀睨他一眼,掰了一块蛋清放到嘴里,慢慢嚼着,时不时往晏七脸上瞟上一眼,晏七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好看极了。
“他说他把秃鹫赶走了。”
晏七再次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他那天原本是想进去救下她们母女的,可是他的话刚到嘴边,颜雪怀便又有了下文。
“一年之后,那位画师自尽了。”
“什么?”
晏七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惊愕得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颜雪怀:“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这是真人,也是真事。”颜雪怀细心地把蛋黄挑出来,单独放到一个小盘子里。
冲着阿宝招招手,阿宝跑过来,拿了蛋黄小口小口地吃着,眨着大眼睛看晏七。
“颜姐姐,这个哥哥怎么了?”
“阿宝觉得哥哥怎么了?”
阿宝摇摇头,难过地说道:“哥哥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哥哥多好看啊,怎么就是傻的呢。
颜雪怀又剥了一只茶叶蛋,整只送给阿宝吃,阿宝欢天喜地跑开,颜雪怀也很开心,别人掏钱,她请客,这感觉挺好。
见那小孩终于走了,不太聪明的晏哥哥重又坐回来,也不在乎单伯的破桌子擦没擦干净,把胳膊放到桌子上,胳膊肘一点一点往颜雪怀这边挪,终于触到颜雪怀的胳膊。
“你说的这位画师姓甚名谁,还有那幅画,为何我没有听人说起过?”
颜雪怀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你不是有三年时间是在行伍之中吗?你不知道很正常。”
晏七想想也是,他当兵的时候,陆锦行连同珍珠玛瑙几个也一起在当兵,除了军队里谁借了谁的钱没还,谁半夜去偷了老乡家的苞米,除了这些事,他也听不到其他的了。
尤其还是琴棋书画这些,没人传,也没人会听,偶尔有人说了,还会被人耻笑。
晏七点点头:“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我觉得这位画师死得冤枉,他不但想过要去救人,而且也付诸行动了,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人闯进来,救下那个女孩,所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颜雪怀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哈了一声。
见晏七似有万语千言的样子,颜雪怀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晏七反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问我了吗?”
颜雪怀摇头:“我问,你答,答的话全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我既没有亲眼见到,又没有亲自证实,顶多就是当话本子来听,听个热闹。这会儿你不起头,我就想不出还要问什么了。”
晏七下意识抬头望天,晴空万里,可他为何会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呢?
见他不说话了,颜雪怀莫名:“我这算是把天给聊死了吗?”
“不算,不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正在反省。”晏七连忙说道。
“无妨,你说的这些,我挺喜欢听的,你能说就多说点,说什么都行。”颜雪怀笑着说道。
晏七再次抬头,这雷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天爷还是心疼他的。
“前两次和我一起来李食铺吃饭的那个人,是陆锦行,他的是我的伴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去当兵,他也去了,后来我来到新京,他便也跟着我一起来了。”
“哦。”颜雪怀表示听到了。
晏七看她一眼,见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几乎把两只眼睛全都盖上了,若是去学堂上课,她这样肯定能偷偷睡觉。
“我有一名随从,他叫珍珠,我把他留下,你有什么事,可以叫他来帮忙。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之所以留在新京,就是给你用的。”
“别,你别,我不用,他是你的人,你给他找点别的活吧,我用不着。”颜雪怀忙道。
“你不要多想,我是用不到他,也没有差事给他,他跟着我有点多余,所以就把他留在新京看房子了。他那人不能闲着,一旦闲下来就会惹事生非,你给他找点事做,说起来还是在帮他,当然,也是在帮我。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说你还没有及笄,我又能有什么想法呢,我真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若是有了,也是以后的事,对吧?”
第一二一章 小牛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要说什么,能不能一句话概括?”
若不是眼前的人满脸的求知欲,晏七真要以为坐在旁边的是一头牛。
算了,就算是牛,也是一头漂亮可爱的小牛。
晏七咳了一声,颜雪怀眉头动了动,晏七心领神会,在她眼里看到了“痨病鬼”三个字。
他便把第二声“咳”吞回肚子里。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走到一起,那一定是我们遇到了其他问题,而不会是因为门第。”
颜雪怀:“哦。”
晏七松了口气,这次没有“哈”。
颜雪怀:“你说了四句话,不是一句。”
晏七哭笑不得,是他的年纪太大了,和颜香菜有代沟吗?
为什么颜香菜的关注点,永远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不过,颜雪怀终于想到要问什么了。
“你那个姓,是那个吗?”
她朝头顶上方的天空指了指。
晏七道:“嗯,不过你不要太在意,除了那一家子以外,我们其他人,其实就和普通人家一样,我爹只有我娘,无妾也无通房,我大哥和三哥亦如此,我二哥更不用说了,他恨不能住到寺院里去,至于我,我是我们家里长得最好的,我爹便总担心我会沾染上那些坏习惯,所以从我八岁开始,便不让丫鬟侍候我,我身边除了小厮便是老嬷嬷,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珍珠。”
颜雪怀翻翻眼皮,这人怎么这么啰嗦。
她又没有问这些,他家里的事,和她有关系吗?
她站起身来,道:“我该回去了,我娘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顿了顿,很正式地警告:“我娘很疼我,若是被她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她饶不了你,你懂吗?”
晏七连忙纠正:“我没有图谋不轨。”
“没有最好,下次你不许再直接到我家铺子里找我,今天就算了,没有下次,懂吗?”
晏七点头:“我懂,这次是我鲁莽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颜雪怀准备走了,可是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是要提醒他。
“我虽然说过你穿衣裳不重样,可这也不是贬义,你该换衣裳就换换吧,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你就没有换过衣裳,你不嫌脏,可我视觉疲劳。”
说完,颜雪怀冲着单伯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七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他虽然按着一件衣裳使劲穿,可是每天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为此,琉璃还特意给他找了这件禁洗的。
不过,今天他说了这么多,颜香菜好像没再像上次那样,一句“咱们不合适”就把他给打发了。
其实上次颜雪怀说了很多,并不是只有一句话,但是字里行间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想到这里,晏七高兴起来,他和颜香菜这是要成了?
回到柳树胡同,晏七觉得陆锦行今天特别顺眼,就连那把装腔作势的鹅毛扇也低调奢华起来。
他躺在逍遥椅上,摇摇晃晃,就好像他躺的不是椅子,而是船,没有桨的船。
陆锦行担心下一刻,晏七就会连人带椅一起浪到房顶上。
“颜姑娘答应你了?”
晏七看他一眼:“她不用答应我什么,她又不欠我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只有心胸狭隘又不自信的男人,才会在意女子是否答应他。”
陆锦行:“......行行行,算我没问,饶了我吧!”
晏七懒得理他,他只是说出了心里话,颜香菜这个人,若是真能答应他什么,那就不是颜香菜了。
他最喜欢的是颜香菜的那张脸,还有那副吊儿郎当的小模样。
而且,颜香菜就是在他面前才是那副模样,他观察过,颜香菜对着别人,尤其是有求于人时,就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晏七沾沾自喜,颜香菜对他还是不同的,就是不同,绝对不同。
颜雪怀回到铺子,就被李绮娘按住:“刚刚来找你的,是不是那位晏公子?”
颜雪怀心里硌登一下,她应该能想到的,那个嘴快的婆子既然能给晏七指路,当然也能向她娘告密,她要查,她一定要查,这个人不能留,试用不合格!
“是啊,他说他有个朋友也来了新京,那朋友来咱们这里吃饭,记在他的帐上,担心我会认错人,领我见了见他那朋友,就在会昌街上,我们没有走远,真的没有。”
颜雪怀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两辈子历练出来的,李绮娘能看得出来才叫奇怪。
果然,李绮娘立刻便相信了:“这位晏公子也真是认真,说一声就行了,还用把人带过来给咱们认人。”
“嘿嘿。”颜雪怀干笑,晏七吧,的确是个认真的人,若是不认真,也不会啰啰嗦嗦说上一大堆有的没有。
次日,晏七便没有过来,倒是有个叫珍珠的少年来过,可能是被晏七叮嘱过,所以他没有直接来找颜雪怀,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顿饭,让记在晏七的帐上。
晚上颜雪怀回柿子胡同时,便看到珍珠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这一次颜雪怀没有多想,反而多了几分安心。
颜雪怀扪心自问,她并不讨厌晏七,只要晏七没有长残长胖,她想要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为此,颜雪怀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把,追星路上塌房无数,可外貌协会会长的自觉性,两辈子没变过。
那天晚上,她回到柿子胡同,立刻便感觉到来自所有人的喜气洋洋。
原来今天叶老夫人由福生陪着,登门向定国公齐慰道谢了。
回来的时候,齐慰亲自把叶老夫人送到门口。
谁也无法想像,若是当年齐慰没有收留福生,福生会是什么样,先不说与叶老夫人团聚,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莫语一边抹眼泪,一边对颜雪怀说:“真没想到,国公爷这样平易近人,一点都没有架子,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国公爷,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位读书人。”
又道:“老夫人也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那些动辄就要端个架子的,大多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
第一二二章 来人
“国公爷还对老夫人说,以前他把小少爷当做自家子侄,以后也是。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小少爷被他教得这么好,老夫人说即使小少爷一直留在家里,也不会比现在长得更好了,老夫人说国公爷在小少爷是用了心的,是真真正正当成自家子侄在教导。”
总之,在莫语眼里,老夫人说的永远是对的,所以定国公齐慰就是那阳光雨露,好得不能再好。
颜雪怀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她想起李绮娘了。
李绮娘提起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公爷,也是这也好,那也好。
颜雪怀已经有点记不起国公爷长得什么样了。
并非是她忘恩负义,而是那个时候她刚刚穿过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加之身体也不好,并没有仔细去看国公爷的相貌。
也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如果其貌不扬,那就减分了。
为此,颜雪怀又对自己深深地鄙视一番,相对于李绮娘和莫语,她这个外貌协会会长是如此肤浅。
试用的几个人,只用了三天,就分出高低了。
这也是李绮娘听取了颜雪怀和吕英儿两个人的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
三个男的全都留下,并非重男轻女,而是李食记太需要壮劳力了。
四个女的,则留下了两个,嘴快告密的那个,连同另一个也一起打发走了。那位每天都要诉说一遍,她丈夫打她有多狠,婆婆连饭都不给她吃,现在婆婆和丈夫全都赚不到钱,一家子等着她赚钱回去,她有多可怜吧啦吧啦的。
或许换个东家会对这婆子心生怜悯,留下来给她一份工作。
可是她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李绮娘和颜雪怀,就连吕英儿也看不上她。
你丈夫打你,你不能反抗,你还不能跑吗?
别说你跑不了,你都能来这里打工了,这就说明你还有人身自由,想跑那还不容易?
你若是舍不得孩子,大可带着孩子一起跑,天大地大,你都能赚钱养全家了,还怕养不起你和孩子?
所以你有啥值得同情的,你挨打,挨饿,养男人养婆婆,那是你愿意,你活该。
那两个婆子走了,李绮娘便以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吕英儿:“不怕男人穷,就怕男人懒,不怕男人在外面没地位,就怕男人回到家里穷横,你嫁人的时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
教育完吕英儿,又叮嘱自家闺女:“将来你嫁了人,若是婆婆和相公敢欺负你,你千万不能瞒着,一定要告诉娘,娘给你撑腰。”
就差一句,娘剁了他!
颜雪怀没良心地哈哈大笑,娘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家里的刀提前磨好,免得到时您没有顺手的家伙事儿。
不过,如果这事真的轮到她头上,她还用跑回家拉救兵吗?
她不会!
颜雪怀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她自己拿着菜刀追着前面的人跑的情景,不对不对,那人怎么像是晏七啊。
颜雪怀用力摇摇头,却正对上李绮娘疑问的眼神,她担心会让李绮娘看出什么,忙道:“你们忙着,我去看看下雨了吗。”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李绮娘纳闷地问吕英儿:“今天好像不是阴天吧?”
吕英儿摇头,她哪里知道啊,少东家说话一向如此,每个字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就听不懂了。
颜雪怀是想到那家陶瓷铺子里逛一逛,后来她才知道,那家铺子的东家有位好友,最是喜欢捏陶,他的作品除了自留或者送人的,便是放到这家铺子里代卖,狗富贵和猫吉祥就是他捏的,因此,那家陶瓷铺子里隔三差五就会有些不重样,整个平城独一件的物件。
若是前世,颜雪怀看到这些东西也不会买,买了也没有地方放。
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大房子,就那大房子,一百个狗富贵和猫吉祥也能放得下,再说,宅子还空着,她们母女要像燕子搭窝一样,一点一点去填满。
这个过程,只要想一想就让颜雪怀兴奋不已。
没想到,还没有走到陶瓷铺子,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颜雪怀能够感觉到有人向她行注目礼,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而且,这条街上的商户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往常她出来,总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可是今天,那些人都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看啥呢?
颜雪怀摸摸头发,又摸摸脸,若是她的头发乱了,或者脸上脏了,刚刚李绮娘就会告诉她,还会亲手为她整理仪容。
所以问题应该不在她身上。
颜雪怀正在琢磨的时候,一个大婶叫住了她。
“怀姐儿,刚刚有人找你,你见了吗?”
“找我?我才从铺子里出来啊,没有看到啊?”
颜雪怀立时想到了晏七。
不对,不会是晏七,首先晏七现在应该不在新京,再说,晏七找她也不会找到大街上。
颜雪怀随即想到了颜家人,她在新京认识的人不多,如果是胡掌柜或者余敏他们,要找她也会去李食记,颜家人虽然也知道她在李食记,但是颜家人作啊,谁知道他们又想出什么馊点子呢。
看这大婶的神情,好像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大婶,那人去哪儿了?”颜雪怀问道。
大婶看着她,说道:“我就在想那人一准儿是在胡说八道,这事啊,你最好回去和你娘说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婶,咱们一条街上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真有什么事,您还是不要瞒着我,有啥不能说的,大婶,若是不好听的话,您也别觉得不好说,我不会生您的气,我娘也不会,还要谢您提醒呢。”
那大婶四下看了看,伸手把她拉到自家铺子里,又把伙计支开,这才对她说道。
“那人,我猜是故意来找你家麻烦的,兴许就是你父亲那边的人吧,他来了就打听,这街上是不是有个暗门子,还说是母女两个开店的,是举人家里赶出来的妻女,大婶听了就说没有,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这街上都是做正经生意的,没他找的那些,他从我家铺子里出去,肯定又去问别人了,别人是怎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二三章 棍子
颜雪怀出了大婶家的铺子,一懂百懂,瞬间秒懂了街坊们关爱八卦的眼神。
不用问,那过来散步谣言的人已经走了。
颜雪怀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件事。
别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众口铄金,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颜雪怀把这半年来得罪过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就连刚刚打发走的两个婆子也算上,她想来想去,能说出这种谣言的,只能是颜家人。
自从孙氏和颜景修被当堂打了板子,颜家赔了一万两银子之后,她们母女与颜家之间,已经是死仇了。
这仇不死不休。
想清楚这谣言是从哪里来的,颜雪怀心里便有数了,她反而不急不气。
这不知道是颜家哪个傻缺想出来的馊主意,颜二老爷知道吗?颜景修知道吗?
他们深爱的家人,正在处心积虑掀开他们身上刚够蔽体的遮羞布,还嫌颜家不够丢人,挥汗如雨要在头顶植树造林。
这两位若是知晓了,脸上是绿呢还是绿呢。
这样一想,颜雪怀便身心舒畅,脚下生风。
她没去瓷器铺子,而是去了灯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巷子。
孙胜见到是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话算数,说要在你家开业前两天,把东西全都送过去,那就肯定能送过去,你催也白催,差一天也不行。”
“孙叔啊,我一句话都还没说,您就先喊上了,我说我是来催您的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颜雪怀一副人畜无害的小模样,孙胜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问道:“那你来干嘛?”
颜雪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了看:“孙叔,您这里卖的就只是饭馆酒楼用的东西吗?”
孙胜斜她一眼:“明知故问。”
“嘿嘿”,颜雪怀笑得天真无邪,“孙叔,但凡是开饭馆开酒楼的,总会遇上几只醉鬼,您这有没有对付醉鬼的物事?”
孙胜板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丫头,你可别玩火,你家铺子开在会昌街上,那里紧挨着皇城,我听说五城司的人天天在那一带转悠。”
“孙叔,所以我想要件不引人注意的物件,您这肯定有,是吧?”
颜雪怀一副讨好的小模样,孙胜叹了口气,进到里屋,过没多时,一手一个,拿出两件东西来。
颜雪怀看到第一件就乐了,弹弓啊。
她有好多年没有玩过了,在孤儿院时,她是一堆孩子里弹弓子玩得最好的,不过孙胜的这个弹弓子,个头要比她玩过的要大多了,颜雪怀比划了一下,还行。
另一件就显得普通了。
普普通通一根棍子。
“咦,这还不如我娘的擀面棍大呢。”
孙胜冷哼:“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十条擀面棍也比不上一根这个,你朝脑门上来一下试试。”
颜雪怀又不傻,她想试也不会往自己脑门上试啊。
不过,孙胜是话里有话。
“这棍子很硬?”
颜雪怀掂了掂,并不沉,她能抡起来跑上三条街。
孙胜说道:“是,这棍子看上去不起眼,可这木头硬着呢,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漕帮手里搞到五根。”
“五根,您这里有五根?”颜雪怀眼睛亮了。
她一根,她娘一根,辛伯和大壮大牛各一根,若是有六根就好了,还能给吕英儿也搞一根。
孙胜似是看出她打的什么心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得美,我现在手里只有两根了,一根自己留了,这一根给你。”
好吧,有一根也行。
颜雪怀把弹弓子收好,这根棍子,就只能扛着了。
“多少钱?”颜雪怀问道。
孙胜看她一眼:“二十两。”
颜雪怀差点跳起来,二十两?
“孙叔,我这样一个弱小可怜的小姑娘,您就不能少宰一点?”
孙胜面无表情:“二十两是这根棍子的钱,那弹弓子算是白搭的。”
颜雪怀软磨硬泡,费了不少口水,孙胜烦了,最后给她便宜了三两银子。
颜雪怀心满意足,三两银子,就是三名伙计的一个月薪水啊。
从孙胜家里出来,一步门里一步门内,颜雪怀扛着她的棍子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她听到一声猫叫,寻声看去,就看到两个男人正拖着一个半大孩子往前面走,一只猫受到惊吓,尖叫一声窜到旁边的墙头上。
颜雪怀吃了一惊,忙把已经探出去的身子缩进孙胜家的门洞里。
又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动静,这才重又探头去看,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颜雪怀转身进院,孙胜正要出来插门,看到她又回来了,问道:“一经售出,不退不换!”
颜雪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顺手把大门关上。
孙胜皱眉:“小丫头,我这里不管饭,快走快走!”
“我家开饭馆子的,我能赖您一顿饭吗?”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孙胜翻翻眼皮:“那你这是干嘛?”
“孙叔,这巷子里除了您家以外,还住着几家人?”颜雪怀问道。
“你自己不会去看吗?”孙胜冷声说道。
“我就是不方便去看,所以才问您的,您就说说吧,这会儿您也没有别的事,我就当日行一善,陪您说话不收钱。”颜雪怀拽过一张破凳子,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孙胜和她也算是很熟了,否则颜雪怀也不会厚着脸皮来问他。
孙胜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说道:“这条巷子里原本是有五家,后来我把旁边的这两个家的院子全都买下来当仓库了,所以现在就只有三家。”
孙胜现在所在的这个院子,是巷子里的第三家,按孙胜所说,第二家和第四家也全都是他的,唯有巷子口的那一家,连同巷子里最里面的第五家,是其他人家的宅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家要买宅子?这里的宅子不是用来住人的,全都是做生意用的,你家不合适。”孙胜说道。
“孙叔,最里面的那家住的是什么人,也是做生意的?做的什么生意?”颜雪怀问道。
第一二四章 婆子
“那家啊,你等着,我问问。”
孙胜说得,便走到墙头边上,冲着墙头那边喊了一声:“孩他娘,过来!”
孙胜连喊三声,墙头那边才有回声,一个脑袋出现在墙头上,接着,那脑袋的主人便从墙头翻了过来。
颜雪怀看得有点呆,因为是做仓库用的,所以孙胜家的墙头并不低,而那个翻墙过来的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且,这是一个中年妇人,梳着圆髻,圆髻上插了一朵红绒花。
“咦,哪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妇人说着话,便走到颜雪怀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岁了?订亲了吗?”
颜雪怀摇头:“没。”
“哎哟,巧了,婶子我这里有好几个不错的小伙子,你......”婆子一屁股坐在颜雪怀旁边,拍着大腿就要继续说。
孙胜连忙说道:“停停停,打住,这是来咱家订货的,她家开饭馆子的,让你过来不是说亲,是问你件事。”
“不说亲啊”,婆子有点失望,晃着脚问道,“啥事?”
“最里面的那家住的什么人,你知道吗?”孙胜问道。
婆子笑道:“这左邻右舍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说着,又转向颜雪怀:“小姑娘,这是你要打听的?对了,你几岁了?”
“婶子,我十四了,我娘想把我多留几年,暂时还不想给我说亲。”颜雪怀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娘这个想法可不对,改天我要和你娘好好说说,闺女就是再好也不能总留在家里,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家的饭馆子在哪儿,改天我去坐坐。”
颜雪怀哭笑不得,我的天呐,她以前还真不知道,孙胜的老婆是个人才啊。
“婶子,您先告诉我,那户人家是干什么的,您放心,改天您来我家,我让我娘亲自下厨,给您炒几个拿手菜。”
婆子眉开眼笑:“瞧瞧,这小丫头,可真会说话,婶子和你投缘,一眼就看中你了,你放心,婶子一准儿给你说个好婆家。”
颜雪怀低头揉着衣角,害羞得不敢抬头,婆子见她这样,终于心满意足:“你问那户人家啊,唉,那不是正经人。”
孙胜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正经人,他们怎么你了?”
婆子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的,当着小姑娘胡说什么啊。我是说啊,那户人家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他家整天关着门,可我隔着墙头,常能听到吵闹的声音,有一次我爬到墙头上去看,你们猜我看到啥了,我看到一个男的正在磨刀,磨的不是菜刀,是大刀片。”
孙胜也吃了一惊:“这事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婆子白他一眼:“你也没问呐。”
颜雪怀没有要问的事了,她对那婆子说道:“婶子,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改天您一定来我家铺子里坐坐。”
从孙胜家里出来,颜雪怀没有停留,扛着她的大棍子便回会昌街。
那个被两个男人拖着的半大孩子,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孩子是董小白。
不过,毕竟只是匆匆一瞥,她不能肯定,现在她要回去问问,董小白有没有和董万千在一起。
虽然这姐弟两个时常会找找小麻烦,但是颜雪怀和他们也没有深仇大恨,再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小孩子的事。
董小白只有十一二岁吧,虽然猫狗都嫌,可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颜雪怀步履匆匆回到会昌街,远远的,她就看到董记烧烤那紧闭的大门。
虽然这个时辰不是饭食,可是除非是真的有事,否则开食铺的不会关上大门。
何况,董记烧烤不仅是大门紧闭,而且还上了锁。
她记得出来的时候,董记的大门还是开着的。
她想起董记最近的确不太对劲,陆二叔不知去了哪里,后来董家姐弟也不像以前那样天天长在这里了,颜雪怀最后一次看到他们,还是前几天的事。
颜雪怀进了李食记,刚好看到吕英儿,便问道:“董记怎么上锁了?”
吕英儿说道:“还说呢,也不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那会儿有人吹口哨,然后他家铺子里的伙计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我刚好出来擦桌子,吓了一跳,那些伙计们跑出半条街又折回来,想来是忘了锁门,后来锁上门便又跑了,跑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颜雪怀想起街上大婶说的事,便问道:“有人来咱们铺子里找人吗?”
“找人?没有啊。”吕英儿说道。
颜雪怀点点头,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那人就是来散布谣言的,想来是除了李食记以外,其他铺子全都去过了。
“大壮,你和我出去一趟。”颜雪怀说道。
大壮正在后院劈柴,闻言扔下斧子就跟着颜雪怀走了。
颜雪怀带着大壮,直奔同福客栈,董家姐弟就住在那里。
刚刚走到十字路口,颜雪怀就看到了那个叫珍珠的少年。
她心里一动,晏七说过,珍珠是留下来给她用的,还让她给珍珠找点事做。
无论晏七是怎么想的,现在他不在新京,珍珠确实可以借来一用。
至于怎么用,颜雪怀还没有想好。
她冲珍珠点点头,便走进了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的掌柜,连同几个伙计,隔三差五就来李食记买盖浇饭,彼此都很熟。
颜雪怀没费力气就打听出来,陆二叔的确不在,已经走了几日,他走以后,董家姐弟就满新京去玩,每天都要玩到很晚才回来,今天董万千回来过,是回来叫人,原本守在客栈里的几个人,全都被她叫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就和吕英儿说的对上了,董万千叫走了客栈里的人,又到董记去叫人,然后便带上这些人走了。
看来,她没有看错,那个被人拖走的小孩,就是董小白。
董万千带着弟弟出去玩,这是把弟弟给弄丢了。
颜雪怀实在想像不出,哪路的拐子会把青云岭的小当家给拐了,这是有多不长眼啊。
不,也有可能不是拐子,而是董家的对头。
颜雪怀叹了口气,叮嘱那伙计,若是董万千回来,就让她到李食记走一趟。
第一二五章 义气
颜雪怀回到李食记,就把有人在会昌街上散布谣言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李绮娘。
这种事与其瞒来瞒去,还不如说出来,一起商量对策。
颜雪怀对李绮娘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这当中有小部分是来自原主自有的记忆,那是女儿与母亲之间的亲情连接,但是这种连接却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就比如原主对颜二老爷也是有感情的,可是这份感情却在颜雪怀大病痊愈之后便荡然无存。
颜雪怀认为,除却原主留下的占比不多的亲情,她对李绮娘更多的是义气。
没错,就是义气。
李绮娘为她拼命,对她处处维护,颜雪怀觉得,她如果不讲义气,那她就不配为人了。
这辈子,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她就要陪着李绮娘,守着李绮娘,承欢膝下,让李绮娘做个幸福快乐的母亲。
无论颜雪怀对家族对亲情看得如何淡漠,此时此刻,她对李绮娘的感激之情是真的。
她也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和李绮娘视为一体,何况李绮娘从来不会给她拖后腿。
现在那散布谣言的背后之人,明里是对付她,可实际上却是把她和李绮娘一起算计。
李绮娘一听就急了:“颜家,除了颜家没有别人。”
颜雪怀轻笑:“这家人的脑子是让驴踢了吧,他们毁了我的名声,难道颜雪娇和颜雪平就能变成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
虽然李绮娘和颜昭石已经和离,但是在外人看来,颜雪怀还是颜家的女儿,颜雪怀的名声毁了,那便是颜家女儿没了名声,连带着颜雪娇和颜雪平都会闺誉受损,就连颜家老少爷们也同样成为世人笑柄。
所以这个馊点子如果真是颜家人的手笔,若不是先天弱智还真想不出来。
李绮娘叹了口气:“都是娘当年识人不清,若是娘没有嫁进颜家这个烂泥塘子,也就不会拖累你了。”
颜雪怀笑道:“娘啊,您若是没有嫁进颜家,那您生出来的也就不是我了。”
李绮娘原本很生气,被闺女这么一说,也是哭笑不得。
颜雪怀见了,便又哄她:“娘啊,谢谢您把我生得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娘您真棒!”
李绮娘心中的戾气在女儿的欢声笑语里不知不觉便淡去了。
看着女儿的笑脸,李绮娘心想,从今天开始她就严防死守,若是那散布谣言的畜牲还敢再来,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颜雪怀和李绮娘说完这件事,便又去看对门的董记。
董记的大门依然锁着,看不到伙计,也看不到董家姐弟。
颜雪怀寻思着,实在不行就报官吧,会昌街是由五城司的中城司管辖,灯市街那一片好像不归他们管,就是不知道五城司里有没有跨区执法这一说。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但愿郝冲还在跟着五城司的人一起巡街。
颜雪怀便打发大壮出去找五城司的人,大壮初来乍到,不知道五城司的人平时在哪儿,颜雪怀便说了几处地方,又叮嘱他,若是这几处没人,就到中城司的小衙门口去找人。
大壮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却没有带来五城司的人。
“少东家,我问了,今天宫里有事,人手不够,五城司的人全都调过去了。”
现在没有皇宫,所谓宫里,就是福王府。
当然,福王一家子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住在福王府的,就是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太后。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从旧京带的御林军不够用,还要调用五城司的人。
颜雪怀没有多想,这种事对于她这小老百姓,就是听个乐子而已,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既然五城司的人不在,那也就不能报官了。
颜雪怀想了想,对大壮和大牛说:“去捡几块石头,再扛上我刚拿回来的大棍子。”
颜雪怀和李绮娘说她去逛街,主仆三人揣着石头,扛着棍子,便出了会昌街。
刚刚走出会昌街,便看到坐在单伯摊子上的珍珠。
颜雪怀冲着珍珠点点头,珍珠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没走几步,便看到远远走过来的董万千。
董万千头发散乱,脸上灰扑扑的,被汗水冲出了几条白道子,神情更是失魂落魄,手里拎着条竹竿,看到路边的小水洼,她也要用竹竿搅一搅,就像是那里能藏人一样。
颜雪怀对眼前的这副场景太熟悉了,前世她见过找孩子的,董万千是在找董小白。
“你,过来!”
冷不丁,董万千看到了远处走来的颜雪怀。
颜雪怀走过去,问道:“你叫我?”
“我弟呢?是不是你把我弟给藏起来了?”
董万千说着便扑了上来,这次颜雪怀没躲没闪,在董万千扑上来的一刹那,她出手飞快,扭住了董万千的手腕。
“你别发疯了!”
董万千一怔,破口大骂,可是她的嘴巴刚刚张开,颜雪怀便凑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就跟着我走。”
“你吹牛,你......”
“我就吹牛了,你可以不信我。”颜雪怀冷冰冰地说道。
董万千梗着脖子,眼里的狠意却没有了。
“我们和你有仇,你为何会帮我?”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又没杀你全家,怎么就和你有仇了?小姑娘,长点脑子吧,再说,我也没有帮你,但凡你弟弟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臭事儿,他让人大卸八块,与我何干?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你弟弟长得慢,还是个小屁孩。”
说完,她也不管董万千是否听懂,松开董万千的手腕,带着大壮和大牛继续向前走。
董万千怔了怔,飞奔着追了上去:“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颜雪怀用眼角子斜她一眼,问道:“你那些兄弟们呢?”
这一次,董万千终于能老老实实说句话了:“新京这么大,我让他们分散去找了。”
说完,她又问颜雪怀:“你真的知道我弟在哪儿?他在哪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怀反问:“你和你弟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把他给弄丢的?”
“不用你管!”董万千别过脸去。
第一二六章 暗号
董万千说着便扑了上来,这次颜雪怀没躲没闪,在董万千扑上来的一刹那,她出手飞快,扭住了董万千的手腕。
“你别发疯了!”
董万千一怔,破口大骂,可是她的嘴巴刚刚张开,颜雪怀便凑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就跟着我走。”
“你吹牛,你......”
“我就吹牛了,你可以不信我。”颜雪怀冷冰冰地说道。
董万千梗着脖子,眼里的狠意却没有了。
“我们和你有仇,你为何会帮我?”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又没杀你全家,怎么就和你有仇了?小姑娘,长点脑子吧,再说,我也没有帮你,但凡你弟弟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臭事儿,大不了他让人大卸八块,与我何干?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你弟弟长得慢,还是个小屁孩。”
说完,她也不管董万千是否听懂,松开董万千的手腕,带着大壮和大牛继续向前走。
董万千怔了怔,飞奔着追了上去:“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颜雪怀用眼角子斜她一眼,问道:“你那些兄弟们呢?”
这一次,董万千终于能老老实实说句话了:“新京这么大,我让他们分散去找了。”
说完,她又问颜雪怀:“你真的知道我弟在哪儿?他在哪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怀反问:“你和你弟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把他给弄丢的?”
“不用你管!”董万千别过脸去。
董万千是不会告诉颜雪怀,她和她弟在街上吵架,然后她走了,以后董小白会来追她,可是她回到客栈,也没有看到董小白的身影。
想到连里,董万千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挺起胸膛,对颜雪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你要银子,要金子,要什么都行!”
颜雪怀打个哈欠:“行吧,我记住你说的话了,走吧,我看到你弟弟被人拖进一个院子里了。”
“什么?你干嘛不拦着?”董万千差点原地跳起。
颜雪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脑子有病吧,他既不是我弟弟,我又不是他保镖,你当姐姐的那个时候在哪里?”
董万千咬着嘴唇,不说话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颜雪怀横她一眼,真没想到,这大姐也会哭。
算了算了,看在她家里丢了孩子的份上,就不和她争辩了。
“我呀,真是多管闲事。”
颜雪怀想起了小培,小培和福生一样,都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孩子。
只是不同的是,小培是被自己爹娘主动卖给人贩子的,福生却是真的被人贩子偷走的。
小培知道家在哪里却不肯回家,因为她知道回到家里,还是会被爹娘再次卖掉,而福生却和她完全相反。
两辈子认识的两个人,相似的经历,不同的人生。
一个有家不能回,另一个的家里却在等着他。
前世,颜雪怀曾经想过,若是她被人贩子拐走了,肯定没人找她,甚至都不会有人报案。
所以她就特别羡慕那些被家人寻找的小孩。
小培肯定也羡慕,小培甚至还羡慕她是个孤儿。
丢了有人找,家里有人等。
说出来没人相信,这便是她和小培羡慕的人生。
董小白也是丢了有人找的小孩。
“你这会儿能找到你那些兄弟吗?”颜雪怀问董万千。
自从董小白丢了,董万千的大脑就一直处理半空白状态。
因此,颜雪怀问完,董万千还在埋头走路,直到颜雪怀又问一遍,董万千才如梦初醒:“我们说好在董记碰头,可没说什么时候碰头。”
她又怔了怔,才道:“我们有暗号,我在墙上画个暗号,他们看到就会跟着暗号找到我。”
好吧,这才是土匪应有的基本素养。
颜雪怀点点头:“我们在前面走,你在后面画暗号,我们保证不会偷看。”
董万千哼了一声,便开始在身上摸索。
“你在找什么?”颜雪怀问道。
“石条啊,没有石条怎么画暗号?”董万千说道。
颜雪怀很无奈啊,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出门在外连带笔的自觉都没有。
她像变戏法了一样,拿出一只炭笔:“拿去用吧。”
“这是什么?”董万千看着手里这个用纸条缠着的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没见过而已。”颜雪怀说完,便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这只炭笔确实是她自己做的。
没办法啊,谁让她不会写毛笔字呢。
再说,只有毛笔也不能写字,总不能还要随身背上砚台和墨条吧。
她的这只炭笔很简单,炭条外面缠上纸,随身带着,需要写字时就用这个。
当然,真正会写字的人,人家才不会用这个,但是这对于颜雪怀而言,绝对是一项利人利己的伟大发明。
也不知道董万千一路留下多少暗号,总之,当他们一行来到灯市街时,董万千咬牙切齿:“人手齐了,看老娘不把那些混蛋碎尸万断!”
颜雪怀往灯市街后面的巷子指了指,对董万千说道:“就是那条巷子最里面的院子,我看到有两个男人把你弟弟拖进去了。”
董万千伸手便拉开了外衣,惊得大壮和大牛差点掩面逃窜。
只见董万千只是冷笑一声,抽出缠在腰上的鞭子。
颜雪怀看着好生眼热,董万千腰里缠着鞭子,那腰也一点儿都不粗,人家这是怎么长的,不像她,上下一样粗,不,是上下一样细。
“你就这样往里冲?你不但救不出你弟弟,连你自己也要搭进去,那院子里说不定不是只有两个人,万一人很多呢?”
董万千莫名其妙地看着颜雪怀:“你不跟着我一起冲吗?还有他们。”
她又指指大壮和大牛。
颜雪怀摇头:“原本我是想要带着他们往里冲的,可是遇到你了呀,有你在,我们干嘛要和你抢风头?”
“你你你!”董万千大怒。
颜雪怀觉得好生奇怪,为啥这些人语无伦次时就要说“你你你”呢,为何不说“我我我”,或者“他她它”?
第一二七章 番椒
婆子翻个白眼,也不理孙胜,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她醮着口水翻开小本子,翻到其中一页:“对,就这儿,我都记上了。”
董万千已经急得要跳墙了,此时听婆子这样说,伸手便要去抢那小本子,婆子闪身避开,对董万千说道:“小姑娘莫急,这上面的字儿,只有我自己认得,你抢了也看不懂。”
董万千的心思都在那个小本子上,但是颜雪怀却看得清楚,刚刚这婆子避开董万千的身法......练过,绝对练过!
想来也是,有哪个三四十岁的婆子,跳墙头身轻如燕?
李绮娘肯定不行。
颜雪怀生怕董大傻子一时冲动,惹恼了婆子,连忙陪笑对婆子说道:“婶子,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自从她弟弟丢了,她就急疯了。”
“你才疯......”
董万千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颜雪怀捂住了,后面的话就变成唔唔唔。
婆子睨了两人一眼,舔舔手指,念了起来:“七男一女,除了一个长胡子的以外,其余的六个都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个顶个的丑,其中有一个左脸有疤,还有一个右脸有个黄豆大的痦子,没有好看的。那女的长得倒还顺溜,二十多岁,这些人连同那个胡须男,全都叫这女的王姐,我瞅着这女的是这些人的头儿。”
人数和所有人的特征,是婆子照着本子上念的,其他的则是婆子自己的观点。
颜雪怀偷眼看向孙胜,见孙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暗暗佩服,这就是所谓的藏龙卧虎吧,就这婆子,简直就是密探啊。
颜雪怀一走神,董万千就把她的手给拉下来了,喘着粗气吼道:“是王招娣那个贱货!”
“王招娣绑了我弟弟,我草他祖宗!”
颜雪怀吃惊地望着董万千:“你家仇人?”
“狗屁仇人,那不要脸的想给我们当小妈,我爹不要她,她就离开了青云岭,我还以为她有志气,远走他乡了呢,敢情是憋着坏水要来绑我弟弟了!”
颜雪怀瞠目结舌。
孙胜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冒出一股子大蒜味儿。
只有那婆子,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一脸的八卦。
颜雪怀一看,现在可不是扯八卦的时候,若这婆子多问几句,董大傻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毛病,说不定就要误了正事。
她连忙对董万千说道:“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这会儿肯定不能硬闯进去,我有个主意......”
董万千强耐着性子,听颜雪怀说完,便向门外冲去,颜雪怀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转身对孙胜说道:“孙叔,想来您也听明白了,这个丢了的孩子是青云岭大当家的独子,今天您若能伸把手,救的就是一条人命。”
如果董大傻子自己没把青云岭三个字说出来,颜雪怀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可现在人家自报家门了,她若是还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且,孙胜夫妻俩也不是普通人。
颜雪怀在赌,她赌孙胜夫妻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孙胜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那个院子里放的都是好东西,你们若是给毁了,那是要赔的。”
没等董万千说话,颜雪怀抢着说道:“赔,肯定赔,会昌街上的董记烧烤就是他们家开的。”
孙胜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孙胜回来得很快,左右手各拎了一只大口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那两人见到董万千,便问道:“大小姐,你真的在这里?”
不用问,这两位是看到董万千留下的暗号找过来的。
颜雪怀没有时间让他们寒暄,沉声对董万千说道:“别废话,干活吧。”
孙胜带回来的这两只大口袋,一袋子是花椒,另一袋子是京城里没人认的干辣椒。
颜雪怀之所以请孙胜去买这些东西,一是因为孙胜和灯市街上的商家最熟,二来也是因为干辣椒。这东西是由番人传到大魏的,因此被称做番椒。
颜雪怀自家开食铺的,也只存着一丁点,还是她喊着要吃,李绮娘托了灯市街上的商家找来的,却也只是做给她吃,并没有用到铺子里。
颜雪怀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却没想到孙胜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大半袋子番椒。
颜雪怀对董万千说道:“你让他们两个去点火,他们是行家。”
说完,她对珍珠说道:“咱们到外面去堵着吧。”
珍珠却道:“颜姑娘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就行了。”
七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颜姑娘少根头发,就要揪下他一百根头发,颜姑娘被人欺负,就让一百个人来欺负他。
颜雪怀这时也猜到定然是晏七有所交待,便也没有坚持。
反倒是董万千,没好气地说道:“我们都去干活人,你留在这里做啥?”
颜雪怀白她一眼:“我爱干啥就干啥,丢的又不是我弟弟。”
董万千气极,可又说不出话来,用手指头指指她,转身走了。
片刻之后,灯市街后面的这条巷子里,传来了呛人的味道,站在巷子口的大壮和大牛,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就不用说这些味道的发源地,最里面的那两个院子了。
大门猛的打开,两名大汉冲了出来,狠劲去踹隔壁的院门,一边踹一边咳,嘴里喊道:“你们家烧什么呢,滚出来,呛死人了!”
负责烧花椒和辣椒的两名土匪,虽然用湿布巾子蒙住了口鼻,可眼泪还是花花的流,他们忙着用大蒲扇把辣烟往隔壁院子里扇,哪里顾得上外面的砸门声。
外面的两名大汉见里面没有反应,反倒是那辣烟比刚才更加浓烈,一个就对另一个说:“管他呢,翻墙进去看看。”
偏偏这个院子是用来做库房的,墙头不但加高了,冲着巷子的这一面还竖着碎瓷面,两名大汉只能小心翼翼往上爬,可他们刚刚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拽了下来,还没有看清拽他们的人是谁,两人的后脖梗子便各挨了一记,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一二八章 宗室
颜雪怀这时也猜到定然是晏七有所交待,便也没有坚持。
反倒是董万千,没好气地说道:“我们都去干活人,你留在这里做啥?”
颜雪怀白她一眼:“我爱干啥就干啥,丢的又不是我弟弟。”
董万千气极,可又说不出话来,用手指头指指她,转身走了。
片刻之后,灯市街后面的这条巷子里,传来了呛人的味道,站在巷子口的大壮和大牛,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就不用说这些味道的发源地,最里面的那两个院子了。
大门猛的打开,两名大汉冲了出来,狠劲去踹隔壁的院门,一边踹一边咳,嘴里喊道:“你们家烧什么呢,滚出来,呛死人了!”
负责烧花椒和辣椒的两名土匪,虽然用湿布巾子蒙住了口鼻,可眼泪还是花花的流,他们忙着用大蒲扇把辣烟往隔壁院子里扇,哪里顾得上外面的砸门声。
外面的两名大汉见里面没有反应,反倒是那辣烟比刚才更加浓烈,一个就对另一个说:“管他呢,翻墙进去看看。”
偏偏这个院子是用来做库房的,墙头不但加高了,冲着巷子的这一面还竖着碎瓷面,两名大汉只能小心翼翼往上爬,可他们刚刚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拽了下来,还没有看清拽他们的人是谁,两人的后脖梗子便各挨了一记,软软地倒了下去。
珍珠冲着外面挥挥手,大壮和大牛跑了过来,他们虽然学过武功,可也就是强身健体,全都是规矩人家的孩子,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给吓了一跳。
“死了?”两人颤着声音问道。
珍珠道:“没死,就是晕过去了,你们快点把他们拖到旁边的院子里去,快!”
大壮和大牛这才想起刚刚少东家吩咐他们的那番话,抖着手,手忙脚乱把死狗一样的两名大汉拖进了孙胜家的院子里。
那院子的门虚掩着,早就准备好了。
颜雪怀的分工是两名土匪只管点火冒烟。
珍珠是打闷棍的,对了,颜雪怀把她的大棍子借给珍珠了,只不过珍珠没有用上,用的还是自己的手刀。
大壮和大牛既是给新找过来的土匪指路的,又是负责拖人的,珍珠把人打晕,他们便负责拖进孙胜家的院子。
至于颜雪怀,当然就是坐镇山中的总指挥。
大壮和大牛刚把这两个人拖进来,外面就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这个季节哪有布谷鸟,这是珍珠给的暗号。
珍珠不会学别的,就会这个。
两人连忙出去,珍珠又打晕了一个,等着他们来拖。
董万千跳着脚,把刚拖进来的这两个人挨个踩了一遍,这还不解气,恨不能就在这里大开杀戒。
颜雪怀瞪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发疯也要有个度,大家都在给你帮忙,你别没事找事,这里是孙叔的家,不是你们青云岭,闹出人命你让孙叔他们怎么办?”
董万千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地用绳子把这两人绑了,又用破布堵住这两人的嘴,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把破布拿出来,吐了口唾沫重又塞进两人嘴里。
颜雪怀想说你这样做和亲嘴也没区别,想想这姑娘的爆脾气,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董万千刚把这两个人绑好,大壮和大牛便又拖进来三个人。
颜雪怀数了数,对董万千说道:“差不多了,带人往里冲吧。”
一直在看热闹的婆子这个时候抢着说道:“我带你们去,我从墙头上看过他们家,熟得很。”
话音刚落,孙胜便喝斥道:“你敢过去,我就休了你!”
婆子缩缩脖子,便不再说话了。
颜雪怀惊讶地看看孙胜,又看看那婆子,真的看不出来,这婆子会怕孙胜休了她。
董万千早就按捺不住了,也顾上去捆新拖进来的三个人,提着鞭子便往外冲。
这一次颜雪怀没有阻止她,叫过大壮和大牛来捆人,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家伙计,还是不要跟着一起冲了。
至于珍珠,颜雪怀本能地认为那根本不用她来操心,珍珠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
晏七说他当过兵,珍珠是他的随从,十有八、九也入过行伍。
这个时候,又有一名土匪跟着暗号找了过来,连同还在煽门点火的那两个,董万千有了三个帮手。
很快,外面便传来喊杀声,接着,珍珠便进来了。
颜雪怀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珍珠笑道:“还真是土匪,都是一身的蛮力,四个对三个,看谁更厉害吧。”
对方原本有七男一女八个人,现在这里躺了五个,那边是二男一女,董万千带了三个人,比对方还多出一个人手。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董万千胜利的叫声,颜雪怀叹了口气,看向珍珠。
珍珠有些无奈,耸了耸肩,转身走了出去。
孙胜看着珍珠的背影,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人是你们铺子里的?”
颜雪怀笑道:“孙叔,您觉得就我家那小铺子,雇得起这样的人吗?”
孙胜摇头:“雇不起,没迁都之前,怕是满平城也没有谁家雇得起,嗯,福王府除外。”
听到孙胜这样说,颜雪怀心头一动,她忽然发现她忽略了一件事。
她竟然没有问晏七,他们家有没有封号。
按理说,她当时应该问的,可她为什么没有问呢,对了,是因为晏七说,除了宫里的那一家子以外,他们其他人家,也和普通人家没有区别。
所以,她便没有多问,她!竟!然!没!有!多!问!
她知道很多宗室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远亲。真的就是靠着赏赐过日子,他们没有任何封号,托关系弄个闲差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样的闲散宗室会像服兵役一样,把自家所有的男丁全都送进军队里历练吗?
当然不会,当兵那么苦,这些人怎会肯去?
颜雪怀的脑海里一下子涌进来很多念头,她连忙甩甩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
别说是现在这种危急关头,就是闲着没事时也不能想,这和她没有关系,晏七和她也没有关系。
她不是二十二岁,她只有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
第一二九章 善后
看到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颜雪怀便对董万千说道:“行了,这是人家的地方,你们青云岭要开香堂行刑也不能在这里。”
董万千茫然,怔怔问道:“那到哪里去?”
颜雪怀指着一个方向:“他们那院子,这会儿还是空着的吧。”
董万千这才反应过来,招呼着她那三名手下,拖的拖、抬的抬,把抓住的人从孙胜家里弄了出去。
颜雪怀抖抖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对孙胜说道:“孙叔,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胜挥挥手:“这话轮不着你来说。”
颜雪怀哈哈一笑,带上大壮和大牛便告辞了,像来时一样,珍珠默默在后面跟上。
待到董万千返回来时,已经不见了颜雪怀的踪影,她问道:“颜坏水呢?”
孙胜一怔:“什么颜坏水?”
董万千冷哼:“她跑得倒快!”
说完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孙胜说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忙!”
孙胜没理她,他和一个小丫头有啥可说的,这对姐弟在新京既然露了行藏,这件事就不会轻易了结,既然卷进去,那就等着吧。
董小白倒是没吃苦头,因为他中了迷药,直挺挺地躺着,又被直挺挺抬过来。
董万千用整桶的井水泼到董小白脸上,董小白依然双眼紧闭。
孙胜的婆娘,她娘家姓胡。
虽然孙胜已经把家里大门关上了,可是胡氏太好奇了,她坐到隔壁院子的墙头上,一眨不眨看着那边的热闹。
见董万千让其中一个名叫二傻的土匪又拎来一桶水,胡氏忍不住了:“他中的不是普通迷药,不能用水泼,要用解药。”
闻言,董万千朝着王招娣脸上就是一个大耳括子:“贱人,把解药交出来!”
王招娣看着她,呵呵冷笑。
董万千气极,又是一巴掌扇过去,鲜血顺着王招娣嘴角淌下来,王招娣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却依然没有开口。
董万千还要再打,胡氏提醒:“他们这些人都在这儿,这宅子也在,你们去仔细搜搜,说不定能搜出来。”
董万千立刻让人去搜,她自己则把王招娣身上摸了一个遍,顺便还朝王招娣的腋下和大腿内侧狠狠拧了几把,痛得王招娣五官扭曲,却仍然一声不吭。
不过,董万千还真在王招娣身上搜出了两个小瓷瓶,只是这两个小瓷瓶上没有写字,也不知道哪个是迷药,哪个是解药。
见董万千拿着两个小瓷瓶发呆,胡氏叹了口气,果然啊,聪明人早就功成身退,傻子还在这里发呆。
“你把这两瓶药都给那女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万一这里面有毒,也能在她身上试出来。”
董万千恍然大悟,掰开王招娣的嘴巴,倒了些药进去,等了片刻,见王招娣没有任何反应,便把那药喂给董小白,也就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董小白便醒过来了。
董万千松了口气,胡氏坐在墙头上看得开心,拍着巴掌乐得不成。
董万千这才发现有哪里有对,仰头瞪着胡氏:“你敢偷看?不想活了?”
胡氏笑道:“小姑娘,你家是当土匪的,那你找婆家是不是也找土匪啊,如果不是土匪行不行?”
董万千气得跳脚,胡氏却已经翻墙走了。
次日上午,颜雪怀便见到了多日没有露面的陆二叔。
颜雪怀还真挺佩服青云岭的这些人,昨天发生的事,善后的人今天便到了。
陆二叔让人放下一个匣子,李绮娘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知道这是谢礼,执意不收。
陆二叔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李绮娘是不想和青云岭扯上关系,这才不肯收的。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凡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大多都会如此,陆林没有生气,便带着那只匣子走了,过不多时,又亲自送来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那只匣子放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头面首饰,那些可以不收,但是笔墨纸砚若是再拒,那就是真的不给面子了。
李绮娘欣然收下,又叫了颜雪怀出来道谢,陆林寒暄几句便出了李食记。
那套文房四宝,颜雪怀看不出好坏,但是心里却对陆林高看了几分。
自家是开食铺的,她又是个小姑娘,但凡送东西的也不会送笔墨纸砚。
陆二叔定然是让人打听了,她曾到笔墨铺子买过东西,这才改送了文房四宝。
陆林从李食记出来,转身便去了灯市街。
他听二傻详细说了昨天的事,李食记的那位颜姑娘聪明机灵,而孙胜夫妻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陆林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孙胜果然没有让陆林失望,开口就提钱,三千两!
陆林二话不说,就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一百两一张,总共三十张。
孙胜见他数都没数就把银票放下了,便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
一两不差,青云岭准备的善后银子就是三千两,和自己估计的一般无二。
银票收走,孙胜便换了一副面孔。
啪的一声,扔出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陆林接过一看,这是订货清单。
他微微一笑,对孙胜说道:“这纸上的东西,你这里都能搞到?”
“嗯,但凡是酒楼食铺用的上的东西,我若是搞不到,整个平城也没人能弄到了。”
陆林把那张纸仔细叠好,揣到怀里,说道:“那好,我那铺子若是订货,就让人过来下订,你看如何?”
孙胜嗯了一声,便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
陆林冲他抱抱拳,转身离去。
今天来的这两家都很不错,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陆林刚走,胡氏便从隔壁跳了过来,看到破桌子上放着的一叠银票,胡氏两眼冒光。
“青云岭的人来过了?”
“嗯。”
“给了多少?”
“就是你说的那个数。”
胡氏大喜,把那叠银票一张张看过,确认无误,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整整二十张。
二千两!
青云岭的土匪还真是大方,说要二千两,就给了二千两。
当然,自家这口子也不错,有本事!
真把二千两要过来了!
第一三零章 名声
那只匣子放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头面首饰,那些可以不收,但是笔墨纸砚若是再拒,那就是真的不给面子了。
李绮娘欣然收下,又叫了颜雪怀出来道谢,陆林寒暄几句便出了李食记。
那套文房四宝,颜雪怀看不出好坏,但是心里却对陆林高看了几分。
自家是开食铺的,她又是个小姑娘,但凡送东西的也不会送笔墨纸砚。
陆二叔定然是让人打听了,她曾到笔墨铺子买过东西,这才改送了文房四宝。
陆林从李食记出来,转身便去了灯市街。
他听二傻详细说了昨天的事,李食记的那位颜姑娘聪明机灵,而孙胜夫妻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陆林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孙胜果然没有让陆林失望,开口就提钱,三千两!
陆林二话不说,就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一百两一张,总共三十张。
孙胜见他数都没数就把银票放下了,便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
一两不差,青云岭准备的善后银子就是三千两,和自己估计的一般无二。
银票收走,孙胜便换了一副面孔。
啪的一声,扔出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陆林接过一看,这是订货清单。
他微微一笑,对孙胜说道:“这纸上的东西,你这里都能搞到?”
“嗯,但凡是酒楼食铺用的上的东西,我若是搞不到,整个平城也没人能弄到了。”
陆林把那张纸仔细叠好,揣到怀里,说道:“那好,我那铺子若是订货,就让人过来下订,你看如何?”
孙胜嗯了一声,便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
陆林冲他抱抱拳,转身离去。
今天来的这两家都很不错,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陆林刚走,胡氏便从隔壁跳了过来,看到破桌子上放着的一叠银票,胡氏两眼冒光。
“青云岭的人来过了?”
“嗯。”
“给了多少?”
“就是你说的那个数。”
胡氏大喜,把那叠银票一张张看过,确认无误,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整整二十张。
二千两!
胡氏把二十张银票收好,见孙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噗哧一笑,搂着孙胜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孙胜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胡氏无奈,叹了口气,从那叠银票里抽出一张,孙胜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胡氏只好又抽一张,直到抽出了五张,孙胜终于恢复成平日里那事半死不活的样子,胡氏这才松了口气,揣着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欢天喜地跳回了隔壁院子。
接下来整整两天,董记烧烤没有开门。
张五嫂嗑着瓜子走进李食记,四下看了看,见李绮娘正在忙活,颜雪怀坐在柜台里算帐。
张五嫂强忍着想问的话,笑着对颜雪怀说道:“算帐呢?”
颜雪怀抬起脸,露出一个纯真无比的笑容:“五婶儿,您先坐。”
她把自己的演算纸塞进抽屉,站起身来,亲自给张五嫂倒了杯茶,又端了一碟炸麻叶过来。
张五嫂伸手拿起一块:“好吃,真脆。”
“英儿做的,还不错吧。”颜雪怀说道。
“不错不错,我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娘家都要炸这个,后来嫁来张家,张家没有这个讲究,过年也不做,哎哟,除了回娘家,我这还是头回在外面吃到这个,好吃,真好吃。”
“您爱吃就多吃点,英儿刚学会,这是练手呢,等回头再做了,我给您送点过去。”
张五嫂听着心里欢喜,看着颜雪怀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怜惜,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这会儿正是上午,铺子里没有客人。
张五嫂四下看看,见除了颜雪怀以外,其他人都在后厨忙活。
她便把颜雪怀拉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在背后说你家的闲话,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遇到我们本家的一个嫂子,她说听人说你的闲话了,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当场就给啐回去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娘和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和我那嫂子说了,你们母女都是本本分分的人,那说闲话造谣的,全都不是好人,活该烂舌根子的。”
颜雪怀道:“您那位本家嫂子,也在咱们会昌街上吗?”
张家是大姓,仅是会昌街上就有好几户姓张的,而且还都是本家,因此颜雪怀才有此一问。
那位张家嫂子,若也是会昌街上的,说明这些谣言就是在会昌街上散布,可若是住在其他地方的,那就不一样了。
张五嫂说道:“不是,我那位本家嫂子在脂粉铺子里当伙计,那家铺子开在......唉,你个姑娘家,可能不知道那地方,翠仙小街。”
翠仙小街上除了茶楼、书坊以外,最赚钱的就是脂粉铺子和杂货铺子了。
颜雪怀知道翠仙小街,她这人,两辈子的爱好从没变过,爱逛街就是她的爱好之一。
她还真去过翠仙小街,除了翠仙小街,她还去过胭脂胡同。
穿越一回,若是不去这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那岂不是太亏了?
如果不是怕李绮娘知道,她还想去小倌堂子里参观参观。
“也就是说,您那本家嫂子是在翠仙小街听说的?”颜雪怀问道。
张五嫂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是在那地方听说的,我这才觉得这事太蹊跷,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你好好想想,得罪过什么人?”
颜雪怀噗哧笑了:“五婶儿,您说我们母女还能得罪什么人?除了颜家怕是也没有别人了。”
张五嫂一点也没有吃惊,显然也是想到了。
毕竟那次颜家人浩浩荡荡杀到会昌街时,那一家子的嘴脸,她也看到了。
“你说他们这是图啥?无论如何,你也是他们家的女儿啊。”
颜雪怀拍拍张五嫂的手,笑着说道:“五婶儿,谢谢您,这事您不用着急,真的假不了,假的就是假的,任他怎么造谣,那也是假的。”
“话虽如此,可是......”张五嫂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是真的看上颜雪怀了,也觉得李绮娘不错,可是自家儿子是读书人,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的,若是娶个名声有亏的妻子,连带着儿子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第一三一章 妇人
李食记里新来的两个妇人,一个姓温,是个寡妇,闺名叫温绣。
温绣的丈夫五年前死了,她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丈夫办丧事时,便由族中长辈做主,过继了一个侄儿,给她丈夫打幡扶灵。
按照规矩,这个侄儿就是她的嗣子,日后给她养老送终,家里的财产也由这个侄儿继承。
温绣又不傻,她宁可收养孤儿,也不愿意过继亲戚家的儿子,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她留了心眼,前脚给丈夫办完丧事,后脚就在热孝里把女儿嫁出去了,并且托了娘家兄弟,把家里的田地租出去,又把牲畜全都卖了,把到手的银子悄悄给闺女做了压箱钱。
她那过继来的儿子听说以后,气得跳脚,可是银子已经给出去了,他也不能去找妹子把银子要过来,他敢去,妹夫也不会答应。
丈夫的孝期一过,温绣就从乡下出来,到城里去当帮工,对外只说家里男人身体不好,不能下田,需要她做工贴补家用。
半年前,女儿女婿逃难到京城,女婿孝顺,兵荒马乱时,也没忘记临走时到城里接上她一起逃难。
温绣的女婿家祖传的木匠手艺,眼下女婿就在老崔的作坊里做事,工钱给的不低,但是温绣觉得自己还不到四十岁,不用让女婿养着,听说李食记的东家也是女人,便过来了。
另一个妇人姓田,名叫田桂花。
田桂花不是南边来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娘家所在的那个镇子,距离平城二百多里。
田家也是开铺子的,卖大饼和各式烧饼,卖了几十年。
田桂花还是姑娘时,就在铺子里干活,成亲以后仍然回铺子里帮忙,成亲前没有工钱,成亲以后每个月从她爹手里领一两银子。
她爹死后,两个哥哥为了铺子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后来由长辈做主,铺子卖掉,两个哥哥各分一半,这事才算了结。
田桂花不在娘家铺子里干活了,便和自家男人支了一个小摊子,还是卖大饼卖烧饼。
虽然没有打娘家的招牌,可是味道还是那个味道,老顾客主动找上门来,不到一年,田桂花两口子就盖起了新房子。
两个哥哥坐不住了,先是找上门去,不许她用娘家的手艺赚钱,后来索性要分一半红利。
田桂花自是不肯答应,两个哥哥原本谁也不搭理谁,现在对付亲妹子时却齐心协力,找了本家的长辈,又找了里正,最终的结果,就是不让田桂花再用娘家的手艺做生意了。
做生意也行,必须要把钱分给两个哥哥。
田桂花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但田桂花却忍不下这口气,当初兄妹三人一起跟着老爹学手艺,两个哥哥谁都不愿意围着炉子转,没有学成就不学了,只有她学会了,这些年娘家的铺子里卖出去的烧饼,十个里有八个是她打的,凭什么现在她连卖烧饼都不行了?
田桂花一咬牙,便和丈夫离开家乡,来到了平城。
那时皇帝迁都的事还没有传到他们镇上,在他们眼里,平城就是平城,不是新京。
田桂花原本想到平城继续卖烧饼,平城这么大,两个哥哥找也找不到。
没想到他们一家子还没走到平城,就遇到了流民,这时他们才知道皇帝迁都,南边已经打起来了。
那些流民见什么抢什么,不但抢走了他们一家多年的积蓄,还把田桂花的丈夫打伤了。
这一年来,田桂花一家在新京过得极为艰难,有很长一阵子,就是露宿街头,好在一儿一女都很听话,如今儿子在老崔的作坊里帮工,女儿去了一家绣坊里当学徒,田桂花的丈夫落下了病根,做不了力气活,好在他手巧,会编筐,就从土产铺子里接了点编筐的活计,拿回家里做。
和温绣不同,田桂花天黑就要回家,给丈夫和儿子做饭。李绮娘之所以明知道田桂花家里有拖累,还要留下她来,并非是看上她打烧饼的手艺,而是因为田桂花一家子,无论是两个儿女,还是她那有病的丈夫,没有一个吃闲饭混吃等死的,一家子拧成一股劲儿,努力生活,这才是让李绮娘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
颜雪怀也对这两个人印像很好,否则初选时也不会把她们留下来试用了。
虽说食铺从早到晚开门迎客,可实际上真正有客人的时候,也就只有中午和晚上。
中午只有两桌客人,包子和盖浇饭早就卖完了,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李绮娘便喊来众人吃饭。
李食记里总共九个人,除了颜雪怀以外,其他八个人都还没有吃饭。
颜雪怀是个例外,李绮娘心疼自家闺女,早早地就把闺女喂饱了。
这会儿别人开始吃饭,颜雪怀早就吃饱了,她便端了水盆,拿上抹布到外面去擦桌子。
李食记外面放了一张长条桌,那是卖包子卖盖浇饭用的。
颜雪怀刚把桌子擦完一遍,正想换盆水再擦第二遍,就见一位衣著考究的公子哥,带着两名小厮走了过来。
颜雪怀并没有在意,会昌街上什么最多,当然是人最多。
即使是刚过晌午,会昌街上依然人流如织。
颜雪怀只看了一眼,便要转身进去,这个时候李食记没有客人,这人虽然穿得不错,可也肯定不是来李食记的。
“喂,等等!”
闻言,颜雪怀脚步一顿,确定是在和她说话,她便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那位公子哥儿身边的一名小厮,见颜雪怀扭头看过来,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对那位公子说道:“少爷,您看怎么样,这盘儿,这条儿。”
那少爷二十上下,长得倒也白净,只是眼下一片乌青,看人时眼神飘忽,透了几分轻浮。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颜雪怀,点点头:“瘦了点儿,好在够嫩,还行,少爷现在就好这口儿。”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低,虽然会昌街上很热闹,吆喝声不断,可是颜雪怀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三二章 打人
换作别人,可能一时半刻想不出来这位少爷是来干什么的,可是颜雪怀这几天闲着没事,一直在想那些谣言的事。
给她造谣就真的能败坏她的名声吗?
会昌街就是这么大,开铺子的人也就是这么多,大家听听也就罢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就比如最近几天,虽然那传谣言的人在会昌街上说了一遍,可是李食记的生意却没有受到影响。
来吃饭的客人顶多就是对颜雪怀悄悄打量几眼而已。
因此,颜雪怀越想越是想不通,这造谣的人图啥呢?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颜雪怀终于恍然大悟。
之前那些谣言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凭实据,甚至就连她所在的会昌街上,左邻右舍也没有亲眼见过。
可如果有了真凭实据了呢?
比如现在,这还是大白天,就有寻芳客来光顾她了。
只要这个登徒子走进李食记,那些谣言也就不再是谣言,而变成了事实!
颜雪怀看着那人,冷冷一笑。
颜雪怀的这张脸,虽然尚未长开,但是也能看出,五官生得极为标致,再加上这几个月来,李绮娘没少给她调养身子,如今的颜雪怀,虽然还是很瘦,可却是一天比一天水灵,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坯子。
因此,就连她这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在那人眼里,硬生生看出了冷美人的韵味。
“不错,真不错,这肉皮子嫩得能掐出水来”,那人啧啧两声,像是打量货物一样看着颜雪怀,笑着说道,“我初时还不相信,以为是夸大其辞,好在少爷我今天闲来无事,过来看了看,真没想到,这会昌街上还藏着你这么一个宝贝。”
这人一边说,一边便带着两个小厮走到颜雪怀面前:“怎么了?没有见过哥哥这么富贵的?别傻站着了,快陪哥哥进去。”
说着,这人便伸手去搂颜雪怀的肩膀,可是他的手还没有触到颜雪怀的衣裳,颜雪怀手里的那盆脏水便朝他泼了过来。
两个小厮反应倒快,推了自家少爷一把,即便如此,那人的半边身子还是被浇得水淋淋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骂道:“你疯了!”
颜雪怀后退几步,冷冷地看着这主仆三人。
这时,已经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那位少爷一身是水,狼狈不堪,两名小厮挥着拳头冲上来,吼道:“臭女表子,我家少爷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
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举着手里的水盆便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这盆是她从老崔那里买的二手铜盆,虽然已经很旧了,买的时候也很便宜,可却是实打实的铜制品!
她把铜盆当成武器,发疯般的朝着那两个小厮打过来,一边打一边骂:“不要脸的臭流氓,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正在里面吃饭的李食记众人也听到动静,全都出来了。
见自己人出来了,颜雪怀便把铜盆往地上一扔,冲着围观的人喊道:“抓住他们,他们不是好人!”
李绮娘一看就明白了,定然是这些人惹了自家闺女了,尽管还不知道是怎么惹的,可能被闺女追着打,一定不是好东西。
李绮娘二话不说,拽着一名小厮的衣领就是一巴掌,那位少爷见了,便上来撕扯,颜雪怀刚才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少爷走路时一瘸一拐,居然是个跛子。
正在这时,从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来,这人冲过来,朝着那少爷就是一脚,这少爷显然也是练家子,但腿脚不灵便,走路尚且无碍,可是下盘终归不稳,那人只是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
颜雪怀这时看清楚了,冲过来的人居然是董万千!
自从前两天她从孙胜家里出来,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董万千了。
董记也没有开门,颜雪怀还以为董万千姐弟被送回青云岭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董万千突然出现了,更让颜雪怀没有想到,董万千居然过来帮忙揍人。
那少爷被踹倒在地,另一名小厮冲过来想要扶起他,被董万千又是一脚,也给踹倒在地。
那少爷想要自己爬上来,董万千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忽然,人群里有人喊道:“官爷来了,五城司的人来了!”
听到喊声,正被李绮娘抽嘴巴子的小厮,连同另一个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小厮,全都来了精神。
“住手,住手,我家少爷是当官的,是当官的!你们这些刁民,敢打我家少爷,看官府怎么收拾你们!”
“让开,让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人群自觉地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看到来人,心里一喜,今天带队的是郝冲。
也不知道郝大将军来五城司体验生活要到几时,不过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好事。
除了郝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每天都来会昌街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颜雪怀和他们也很熟。
颜雪怀立刻跑了过来,满脸悲愤:“官爷,你们要给民女做主啊,这三个人是登徒子,要调戏民女,民女无奈,只好自卫,用水泼了他们,他们却对民女动手,还动手打了民女的母亲。”
听到喊声,正被李绮娘抽嘴巴子的小厮,连同另一个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小厮,全都来了精神。
“住手,住手,我家少爷是当官的,是当官的!你们这些刁民,敢打我家少爷,看官府怎么收拾你们!”
“让开,让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人群自觉地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看到来人,心里一喜,今天带队的是郝冲。
也不知道郝大将军来五城司体验生活要到几时,不过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好事。
除了郝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每天都来会昌街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颜雪怀和他们也很熟。
颜雪怀立刻跑了过来,满脸悲愤:“官爷,你们要给民女做主啊,这三个人是登徒子,要调戏民女,民女无奈,只好自卫,用水泼了他们,他们却对民女动手,还动手打了民女的母亲。”
第一三三章 圣母
平城府被称做新京,只是这一年来的事。
新京的百姓暂时还没有京城人氏的格局,对达官显贵们的八卦还没有太多的兴趣。
无论是颜雪怀,还是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谁也没有听说过卫葆这个名字。
但是,五城司的人知道。
即使他们当中有不知道卫葆的,但听到“卫”这个姓氏,他们便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人。
大太监卫明!
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卫明有一大群干儿子干孙子,也有一大群硬蹭上来的远房亲戚,但是卫明的嫡亲侄子,却只有卫葆一个。
只是卫明为人谨慎,从不让卫葆进京,因此五城司的人,对卫葆其人也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
但在天子脚下的新京,也没有人胆大到敢冒充卫葆,更何况,这还是郝冲认出来的。
说不定是郝冲认错人了?
围观的人莫名其妙,五城司的人却齐齐看向郝冲。
大何拽拽郝冲的衣袖,小声说道:“郝哥,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认错了。”
郝冲呸了一声,甩开大何的手,道:“我能认错他?不信你问问他,他是不是卫葆?”
大何还在犹豫该不该问,若是问了会有什么后果,没想到趴在地上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了:“我就是卫葆,我就是,我叔父是卫......”
这一次大何反应够快,一把捂住了卫葆的嘴,笑着说道:“哎哟,你还是别说话了,说话伤神。”
郝冲在心里把大何骂得狗血喷头,平日里也没见你小子这么会拍马屁,你丫的是不是想要钻进卫明的空裤裆里当挂件啊。
“当街调戏良家子,依大魏律,杖四十。兄弟们,咱们就是巡街跑腿的,打板子这活不归咱们管,咱们先把这位带回衙门听候发落吧。”
五城司里的人当然有老实本分的,但是老实本分的早就被郝冲吓得换班了,现在能跟着郝冲一起出来巡街的,全都是中城司里出名的混不吝。
中城司指挥,巴不得这些人全都跟着郝冲,郝冲走的时候,最好把这些祖宗一起带走。
因此,若是其他人在明知眼前之人是卫葆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可能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个哈哈就把今天这件事给唬弄过去了。
但是今天来的这些人,就没有怕事的,即使原本有点害怕,可是郝冲冲在前面,他们也就不怕了。
郝冲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就把卫葆连同两名小厮全都绑了,大何心细,担心卫葆抬出卫明,特意找了块洗过的抹布,把三人的嘴巴全都堵住了。
见他们要走,李绮娘大声问道:“官爷,刚刚这些人嘴巴不干净,这事就这么完了?今天这是官爷们刚好从这里经过,若是下次你们没有来,我们小老百姓,就活该被人欺负?”
郝冲这才想起来,刚才卫葆的小厮说什么来着,他说颜家小妞是暗门子!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李绮娘母女是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想到这里,郝冲猛的想起来颜家把他说成是奸夫的事了。
郝冲顿时火冒三丈,前有颜家那一窝子下三滥,现在又有这个卫葆,你们八成全都是女表子生的,要不怎么整天就不想好事呢。
郝冲冷声说道:“老板娘放心,像这种登徒子,有一个就抓一个,有两个就抓一双,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死。”
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拍手叫好。
“抓得好!”
“这些臭流氓就该抓走。”
“这也要多亏李食记的少东家是个性情刚烈,若是换个上胆子小的,说不定已经被占了便宜。”
“可不是嘛,先前还有人说人家小姑娘闲话,就是造谣,看这姑娘,何止是刚烈,这是贞烈。”
称赞声不绝于耳,在人群散去之前,颜雪怀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烈女。
李绮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颜雪怀的心却悬了起来。
几个时辰后,珍珠过来,告诉颜雪怀:“孙大雄也住在铁锅胡同,和颜家离得不远,颜家有个女儿,昨天去找过孙大雄,还给了孙大雄一只荷包,那荷包里鼓鼓的,应该是有银子。”
颜雪怀笑了笑,她原本以为这事的幕后指使是孙氏,没想到居然是颜雪娇。
也是,孙大雄一心求娶颜雪娇,自是会对颜雪娇言听计从。
“珍珠,你知道一个叫卫葆的人吗?”
珍珠一整天都没来会昌街,还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听颜雪怀提到卫葆,他怔了怔,问道:“颜姑娘说的是卫明的那个侄儿?”
“卫明?卫公公?”颜雪怀拍拍脑袋,她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位卫公公。
那日她去工部的时候,遇到两位姓卫的太监,一个是卫明的干儿子卫小福,另一个是卫明的干孙子卫良栋,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因此,她还在心里偷笑。
“对,卫葆是卫明的亲侄子,颜姑娘为何提起他?”珍珠问道。
颜雪怀没有隐瞒,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的口才极好,讲起故事来声情并茂,她说得轻松,但是珍珠却听得心惊胆颤。
他也就是今天没有跟着颜姑娘,颜姑娘就差一点出事。
这事瞒不了七爷,七爷知道以后,不把他削死,就是他命大。
“颜姑娘,我查过了,孙大雄在来京城的路上,认识了一伙流民。最近几天,孙大雄便是和那伙流民中的两个人混在一起,这两人一个叫黄四,一个叫马五。其中黄四有个本家哥哥在新京,是个做帮闲的,人称黄二赖,来会昌街上传谣言的,就是黄二赖。”
说完,珍珠看着颜雪怀,颜雪怀不明所已,问道:“怎么了?”
珍珠只好问道:“颜姑娘,现在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您看是打死,还是打残?”
“这......”颜雪怀摸了摸鼻子,“打死?这不太好吧。”
“那,打残?”珍珠暗暗为自家七爷高兴,七爷真幸运,颜姑娘心软,心软的姑娘很容易就被打动,七爷的亲事,差不多真要成了。
颜雪怀又摸了摸鼻子:“打残?他们给我造谣,就只是把他们打残了?你当我是圣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