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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娘子且留步txt下载     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四章 卫明

    珍珠见过颜雪怀之后,独自站了一会儿。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七爷啊,颜姑娘可不是心软的人,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珍珠叹了口气,为自家七爷而叹息。

    叹过之后,他便按照颜雪怀的吩咐,去忙正事了。

    当天晚上,被关在中城司衙门小号里的一名小厮被放了出来。

    临出来之前,中城司里的一个人把他叫住:“你家少爷惹上的这事,虽说不大,但是有那么多百姓全都看到了,影响不好。加之那地方刚好又是皇城口上,你说这事闹得大不大?我们也很难做,不敢放人,你这会儿先出去,该找人就找人,该凑银子就凑银子,只要上边发个话,我们立刻放人,你放心,你家少爷在我们这里,好吃好喝,你看看,新被子新褥子,保证让他不受委屈,你快去吧,对了,身上有钱吗?雇个车,光凭两条腿多累啊。”

    小厮感激涕零,拿上那人给的一小锭银子便出了中城司衙门,雇了一辆驴车,片刻不停,直奔福王府。

    这两天卫明很忙,今天刚刚坐下来喝杯茶,一个内侍飞奔着进来:“干爷爷,葆少爷出事了!”

    卫明一怔,他那不争气的侄儿,因为吕河营的事,被撸了官职,又挨了军棍,他心疼侄儿,便让卫葆暂时留在京城调养身子,这几天已经能下地了,昨天太医刚刚过去看过,说是身体恢复得很好,怎么就好端端地又出事了呢?

    很快,那名小厮便被带到了卫明面前,小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他家少爷在会昌街上被人打了,又被五城司的人给抓了,现在五城司的人放他出来,说这官司影响太大,让他找找关系,最好是从上面发个话,这样五城司才能放人。

    “少爷的腿还没有全好,走路还不得劲儿,就这么被关着,那伤一准儿要恶化。”

    小厮话音刚落,卫明手里的茶杯便砸了过来。

    “明知你家少爷的伤还没有全好,你们这些恶奴,还要带着他出门胡闹,现在惹出事来,倒摆出一副忠仆的架式,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卫明大怒,让人给了小厮几个耳光,托下去拷问。

    卫明又让人叫来了卫小福。

    卫小福是卫明最得力的干儿子之一,眼下领了修城墙的差事,拿了进出的牌子,每天都要出宫(福王府)。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第一三五章 婴儿

    次日清晨,卫明正要去见太皇太后,卫小福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干爹,儿子审出来了。”

    卫明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卫小福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

    “黄二赖的兄弟,就是叫黄四的那个,前几天有人来找他,那人名叫孙大雄,是黄四来京城的路上认识的,孙大雄给他十两银子,先是让他们帮忙散布谣言,后来又让他们找个人,办了那开食铺的小娘子,对了,那家食铺,新近领了工地上的差事,还是走的福王府的关系,托到儿子这里的,是儿子亲自批的牌子。”

    卫小福说到这里,顿了顿,偷眼去看卫明的脸色。

    卫明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那笑容便显得越发阴森。

    “果然啊,果然。”

    卫小福便继续说道:“黄二赖说他并不知道葆少爷是谁,还说只是凑巧,上了大刑之后,便承认了,说是孙大雄事先说了相貌,他这才故意说给葆少爷听的。”

    卫明呵呵两声,道:“那个孙大雄呢,找到了吗?”

    “黄二赖和黄四只是知道孙大雄刚来新京不久,还知道他是来投奔姑母,却不知道孙大雄住在哪里,但是他们说好,今天上午在翠仙小街路边一个卖炒货的小摊子上碰头,孙大雄要把余下的十两银子给他们。儿子已经让人带着黄四在那里盯着了,只要孙大雄一露面,就能抓住。”

    “好,这事儿,不要让咱们的人动手,你找几个外面的人去做,把孙大雄抓住之后,纠出他背后的人,这事悄悄去做,洒家这些年尽心尽力为太皇太后做事,不知有多少人恨洒家入骨,洒家就想趁着这事仔细瞧瞧,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哼哼,想要利用阿葆扳倒洒家,真是痴心妄想。”

    说完,卫明拍拍卫小福的胳膊:“这事儿办得不错,在外头历练历练,还是有长进的。”

    卫小福大喜,他也觉得这件事办得好,说起来吧,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事查得非常顺利,顺利得像是做梦一样,他刚刚打听到翠仙茶楼里有两个客人被老板娘骂出去,便有人指认出其中一个是黄二赖,他原以为像黄二赖这种做帮闲得整日不着家,应该不好找,没想到,他前脚进宫,后脚他的人就把黄二赖给找到了,原来黄二赖摸了一个老娘们的屁股,被那老娘们当街扇了几个耳光,他的人找过去时,黄二赖正被那老娘们抓了一脸血道子。

    卫小福先前还担心,这件事牵涉到他批牌子的那家食铺,干爹说不定会不高兴,没想到干爹非但没有追究,反而因此更加认定,这些事是冲着干爹自己来的。

    也是,那家食铺的牌子是他给批出去的,而他是干爹的人。

    新京城里有那么多女子,那些人却特意指引着葆少爷去调戏那家食铺的姑娘,这是什么?瞎子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冲着干爹来的。

    卫小福的好运气在延续,一个时辰后,派去翠仙小街的人,顺利抓到了孙大雄。

    按照卫明的指示,卫小福没有再让他们自己的人出面,抓到孙大雄的是五城司的人。

    几板子打下来,孙大雄便供认不讳。

    颜雪怀和她娘害得颜家赔了银子,颜家便让孙大雄去败坏颜雪怀的名声。

    没错,孙大雄说的是颜家,而不是颜雪娇。

    孙大雄是这样想的,亲亲表妹之所以要对付颜雪怀,全都是为了家里,表妹那么好,他当然不能供出表妹,他说是颜家指使的,这也没有错。

    再说,颜昭石是举人,举人见官都不用下跪,官府的人听说颜家有举人,想来也不会如何,这事就能不了了之,连他也能跟着一起放出去。

    这也不能怪孙大雄,他在来新京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他们村里的里正。

    他以前常听孙氏说,颜昭石是能和衙门里的官爷称兄道弟的,因此,孙大雄觉得,只要把颜昭石搬出来,这些当官的就能把他放了。

    铁锅胡同大杂院里的颜家人,万万想不到,有一口大锅正在无声无息地砸下来。

    秀竹正在哭,她的儿子死了!

    十几天前,秀竹在地铺上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孩子晚生了足足二十多天,郭老太太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早产的才是儿子,像这样晚生的,全都是丫头。

    连秀竹自己也以为会生个丫头,没想到却生了个带把的。

    不但秀竹高兴,颜二老爷更高兴。

    还特意让颜景光去和颜昭山一起睡,颜二老爷把秀竹母子接到自己屋里坐月子。

    秀竹以为从此苦尽甘来,虽然颜家落魄了,可她有儿子,以后谁也不能再把她当成下人使唤了,最起码她不用半夜起来给郭老太太端尿盆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昨天秀竹睡了个午觉,醒来以后,睡在她身边的宝贝儿子便已经断气了。

    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是她睡觉时不小心给闷死的,可是秀竹不认,她发现时,明明儿子在她身边,她也没有压在儿子脸上。

    颜二老爷很生气,看到死去的小儿子,便沉着脸拂袖而去。

    郭老太太抡起拐杖,朝着还在坐月子的秀竹劈头盖脸打了一通,秀竹被打得鼻青脸肿。

    死去的孩子没有人管,连口小棺材也没有,还是秀竹趁着夜黑无人时,抱到屋后偷偷埋了。

    天亮了,秀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大杂院,一个早起的婆子看到她,四下看了看,把她拉到影壁后面,悄悄对她说道:“昨天中午,我看到你家那个大太太从你屋里出来,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秀竹怔了怔,那婆子说完就走了,她独自站在影壁后面怔愣了许久。

    大太太?

    孙氏?

    昨天孩子死后,所有人都说孩子被她给闷死的。

    都这样说。

    郭老太太、孙氏、曾氏,就连颜二老爷也这样认为。

    秀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颜家人素来起得晚,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

    秀竹自嘲地笑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向大门口走去。

    她没有孩子了,她也没有指望了,在这里,在颜家,她没有指望了。

    儿子已经死了,颜二老爷不会再怜惜她,如果她留在这里,等着她的,就是被卖掉。

    她想起阿莺,那天阿莺跪在她面前,求她让开路,阿莺跑了,趁着颜家走水时跑的。

    如果那时她跟着阿莺一起逃跑,那她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死。

    走吧,这地方她是不会留了。

第一三六章 矿山

    清晨,李绮娘便带着辛伯和温绣去了工地,颜雪怀要跟着一起去,李绮娘不让。

    在她看来,工地那种地方太乱了,闺女能不去就不要去。

    吕英儿带着崔旭和田桂花,忙得热火朝天,颜雪怀则继续做她唯一拿手的工作,剥鸡蛋。

    帘子一撩,董万千带着风从外面进来,颜雪怀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剥鸡蛋。

    董万千四下看了看,指着雪白的墙壁,没话找话:“你家这墙上光秃秃的,怎么连幅画都舍不得买?”

    颜雪怀头也不抬,一边剥鸡蛋一边说道:“过年时多贴几个福字就行了。”

    “福字?”董万千一屁股坐到颜雪怀的对面,眨着一双杏仁眼,“陆二叔的字写得可好了,过年的时候,好多人排着队求他写春挥,不如我替你和他说说,让他给你家铺子多写几幅?”

    “嗯,谢了。”颜雪怀又剥好一颗鸡蛋,放到旁边的盆子里。

    “剥这么多鸡蛋做什么?”董万千终于又找到了话题。

    “做卤蛋。”颜雪怀说道。

    “卤蛋啊,卤蛋需要剥壳的吗?我看单伯家的就是带着壳的。”

    “单伯卖的是茶叶蛋。”颜雪怀道。

    “啊,是这样啊,那你家的卤蛋好不好吃?”

    董万千说着,伸手拿了一颗鸡蛋,学着颜雪怀的样子,在碗沿上磕了磕,然后用手指头一抠,鸡蛋壳被抠下来一大片,连带着掉了一块蛋白。

    颜雪怀叹了口气:“我说,你连剥鸡蛋也不会吗?”

    董万千眨眨眼睛,看看自己剥的,又看看颜雪怀剥出的那些,有点不服气:“我这双手是拿兵器练武的,剥这个是大材小用。”

    颜雪怀点点头:“一个鸡蛋两文钱,我给你记到帐上,回头让大壮到你家铺子里去收。”

    “啥?我又没吃,你看,还好端端的。”董万千把手里那颗千疮百孔的鸡蛋放到颜雪怀面前。

    颜雪怀看她一眼,道:“你是客人,你会买这样的鸡蛋吗?两文钱是成本价,煮熟不用柴火吗?”

    “两文就两文,我还买不起吗?”

    董万千把那颗鸡蛋咬咬吃了,没想到刚咽下半颗,就给噎着了,梗着脖子打闷嗝,颜雪怀无奈,倒了杯温开水给她,董万千喝了水,终于能说出话来:“你家这是什么鸡蛋啊,能把人给噎死。”

    颜雪怀没理她,继续剥鸡蛋。

    董万千干坐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声音,对颜雪怀说道:“那天的事,谢了啊。”

    颜雪怀淡淡地说道:“昨天你也帮我打架了,扯平。”

    董万千咧嘴笑了,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问道:“你要剥多少鸡蛋?”

    “一百颗。”颜雪怀说道。

    “一百颗?你家不是雇人了吗?为啥还要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董万千不解。

    颜雪怀道:“每个人都在干活,你当我像你一样游手好闲吗?”

    若是往常,颜雪怀这么说,董万千一定要怼回去,可今天董万千却只是怔了怔,说道:“我也没有游手好闲,我其实也挺忙的。”

    接着,她便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每天有多忙。

    “早上我要送我弟去学堂,你不知道,他们学堂里的夫子可矫情了,迟到一会儿就要打手心,真的,他竟然敢打我弟,是真的打,那戒尺,那么老长,把我弟都给打哭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换做是你,你不生气?我就去找他了,可我弟那个傻货,拉着我不许去,唉,我这个气啊,说起来就生气,可气死我了。”

    颜雪怀想起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见到董小白,便问道:“你弟又去上学了?”

    “没,我弟病了,就那天,用凉水浇了一下,回来就发烧了,昨天才退烧。病得那么重,总要养养吧,军......陆二叔到学堂给他请了假,让他好好养养。”

    说到这里,董万千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没等颜雪怀问她,她就自己说道:“都怪王招娣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我弟也不会大病一场。对了,你怎么不问我,王招娣怎么样了呢?你就不好奇吗?”

    颜雪怀......

    她只好问道:“王招娣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当然是废了啊。割了舌头,废了手脚,送到矿上当女表子去了。”

    董万千说者无心,颜雪怀听者有意。

    矿上?

    什么矿?

    根据她对大魏朝为数不多的了解,朝廷对矿山管理很严,金矿银矿铁矿都是百分百的官矿,即使是其他矿山,也都有官方背景,不是寻常商贾可以拥有的。

    青云岭能轻而易举把人送到矿上,是通着官府,还是私自开矿?

    颜雪怀没有用,假装没有听到,手上不停,很快便把一大盆鸡蛋全都剥完。

    见董万千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颜雪怀便说道:“要不,你也在我家铺子里包饭吧。”

    “包饭?怎么包?”董万千没有听懂,她那铺子是卖烧烤的,自是没有包饭一说。

    “就是你放上几十两银子,吃一顿,我就给你扣一顿的钱,你能来吃,你弟也能吃,还有你那陆二叔,你们全都能吃。”颜雪怀耐心解释。

    董万千终于听懂了,颜坏水是要赚她的钱。

    “我干嘛要来你家包饭,我自己也有铺子。”董万千不忿,颜坏水真是一肚子坏水,太坏了,都敢算计她的钱了。

    “你有铺子,你那铺子里有炒菜吗?有包子饺子面条吗?”颜雪怀指指手里端着的一大盆鸡蛋,“你连卤蛋都没吃过。”

    会昌街上没有吃过李食记卤蛋的,可能也就只有董记的人了。

    董小白倒是偷偷打发伙计来买过盖浇饭,盖浇饭里就有卤蛋,可是董万千不吃,她有志气,她才不知颜坏水家的东西。

    可是现在这番话从颜雪怀嘴里说出来,董万千却听出了满满的优越感。

    听听,颜坏水说的是什么话,就好像她们家吃不上饭,连颗蛋也吃不起一样。

    “切,包饭就包饭,你当我没钱吗?你说,要多少钱?”董万千啪啪地拍着桌子。

    颜雪怀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拍桌子,有病吧这人。

第一三七章 名字

    “多了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反正这钱也落不到我手里,最终还是要吃进你们自己的肚子”,颜雪怀看了看董万千,一脸无所谓,“算了,你就出个最低的吧,十两,十两就行,这最低了,没有比这更低的了。”

    董万千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忽然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颜雪怀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大盆扔出去。

    “颜坏水,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谁呢?你以为我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十两?你当我是要饭花子吗?”

    颜坏水?

    颜雪怀想揍人!

    不过,为了银子,忍了。

    “你若是舍不得,那就算了,你也别在我家铺子里大吵大闹,说得好像我家硬逼着你掏钱一样,为个十两八两的,不值当的。”

    颜雪怀说完就走,董万千大怒,追着她进了后厨:“你别走啊,你干嘛要走?你看不起我是吧,我当我没钱是吧,老娘有的是银子,你别走,你别走!”

    吕英儿几个惊讶地看过来,颜雪怀冲她使个眼色,把剥好的鸡蛋倒进卤水里,转身从后厨里走出来。

    董万千还在后面跟着,颜雪怀也不理她,走到柜台后面,拿出记帐的簿子,翻到一张空白页,把笔递给董万千:“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董万千怔了怔:“你写,我按手印。”

    颜雪怀看她一眼,在空白处写下“董万千”三个字。

    拿了一小块红纸出来,在碗底倒了一点水,让董万千按手印。

    董万千用手指蘸了水,在红纸上抹了抹,手指上便红彤彤一片了。

    她拿过那本簿子便要按下去,忽然咦了一声:“不对,这不是我的名儿。”

    颜雪怀道:“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不会写别乱说。”

    “我没说我不会写,我的名字笔划太多,我懒得写,你写的这三个字,董是对的,千也是对的,可这个万字不对,就是不对。”

    颜雪怀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下意识地拽拽衣裳,一不小心,马甲差点掉下来。

    “我知道你说的是啥,可你那个万字上面带个草字头,我看你横看竖看也不像草包,所以觉得那个草字头不适合你,就写了这个万字,你仔细看看,这样写是不是又简单又好看?”

    董万千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你的字写得可真难看,和我写得也差不多。”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来的那个时代,毛笔字算特长,可你呢,你一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会写字就是缺陷。

    特长和缺陷的区别,这能一样吗?

    不过,颜雪怀说她不像草包,董万千还是挺受用的。

    她不再犹豫,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手印。

    颜雪怀道:“你要包多少钱的?”

    又说到钱了。

    董万千伸手入怀,掏出两张带着体温的银票,每张五十两,两张加在一起一百两。

    “今天出门没带钱,就这点儿,你先记上,回头我再多拿一点过来,老娘不差钱。”

    颜雪怀把那两张银票拿起来看了看,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为了表示自己是行家,不但看了,而且还是在光亮处看的。

    她在董万千的名字下面,写上了日期,和一百两的字样。

    董万千看了看,又去看颜雪怀写的“董万千”三个字。

    “你撕张纸,把我的名字写上,我回去照着练练,这个万字挺配我的。”

    颜雪怀忍着笑,在纸上写了“董万千”三个字,董万千接过来,吹干了,仔细叠好揣进怀里。

    正在这时,李食记的门帘从外面撩了起来,探进一个脑袋。

    那人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正好对上颜雪怀看过来的目光。

    “二......二姑娘?”那人怔了怔,然后整个身子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二姑娘,奴婢总算找到您了,您......二太太没在?”

    眼前的人穿了件粗布大袄,那大袄的颜色也看不出来是灰色还是蓝色,脏兮兮的,人也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若不是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媚,颜雪怀会以为这是个中年婆子。

    “你谁啊?”颜雪怀实在认不出来眼前的人,但是听她一口一个二太太,一口一个二姑娘,十有八、九,这是颜家的人。

    那人哭道:“二姑娘,您真的认不出奴婢了吗?奴婢是秀竹啊,是秀竹。”

    “你......你是秀竹?”颜雪怀指着她,不敢相信。

    她记忆里的秀竹虽然不是大美人,可也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很爱打扮,即使怀孕了也没耽误涂脂抹粉。

    可眼前这位,说她是秀竹的娘,颜雪怀反而会相信。

    “奴婢就是秀竹啊,二姑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您和二太太,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一旁的董万千看傻了,指着秀竹问颜雪怀:“这人谁啊,你家亲戚?”

    颜雪怀摇头:“我外公过世了,舅舅也不在了,我家就只有我娘和我,没别的亲戚。”

    “啥啊,你爹不是还活着吗?对了,这人是你爹那边的吧?”董万千对颜二老爷记忆深刻,毕竟是她用鞭子抽过的人。

    颜雪怀纠正:“颜二老爷说了他不认我,所以我没有这个爹,他也没有我这个闺女,你以后不要随便给我认亲戚。”

    然后,她指着秀竹说道:“这位是颜二老爷的通房,更是颜二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是颜二老爷儿子的亲娘。”

    董万千一时没有听明白,她消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爹,不对,颜白脸就是为了她,把你和你娘给扔到半路上的?可就她这样的?颜白脸什么眼神啊,这怎么看也不像个狐狸精啊。”

    董万千觉得,颜白脸一定是眼瞎。

    颜坏水她娘可比这个不像狐狸的狐狸精像样多了,不说别的,就昨天打架时那副模样,多飒啊。

    听到颜雪怀和董万千这样说,秀竹便砰砰砰磕起头来。

    颜雪怀坐着没动,倒是吕英儿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看,见少东家都没冲她使眼色,便猜到没啥大事,转身又回了后厨。

    “别磕了,把砖磕坏了,我还要换砖。”

    秀竹连忙停下来,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颜雪怀:“二姑娘,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二太太。”

    “打住!我娘和我,我们和颜家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这街上的人,要么叫老板娘,要么就叫李娘子,你别一口一个二太太,我听着膈应。”

第一三八章 野狗

    秀竹张口结舌,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自从来了新京,秀竹没少听颜家人骂颜雪怀,她也听说了颜雪怀陪着李绮娘去衙门打官司的事。

    秀竹其实并没有多想,一来她自顾不暇,二来她自己就是二房的,二姑娘颜雪怀虽然伶牙俐齿,可是小姑娘被她娘保护得太好,心眼不多,说上几句好话就心软了。

    秀竹从大杂院里出来,天大地大,她却想不出来还有哪里是她能去的。

    早知如此,那次她和阿莺一起逃走,两个人做伴,总比现在一个人要好。

    想来想去,秀竹就想到了李绮娘和颜雪怀。

    她忽然就想通了,是啊,她现在的处境和李绮娘是一样的,她们都是被颜家欺负的可怜人。

    李绮娘并不难找,颜家人整日挂在嘴边上,恨不能一把天火给烧掉的地方,会昌街李食记。

    于是,秀竹没费力气就找来了。

    这一路上,她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她可怜,李绮娘同样可怜,只要她把她在颜家受的苦楚说一遍,李绮娘一定能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连李绮娘的面还没有见到,秀竹就被颜雪怀的这一句“膈应”给打到了泥坑里。

    “二姑娘,奴婢的儿子死了,是大太太,不,是孙氏给害死的,那可是二姑娘您的亲弟弟啊。”

    颜雪怀给逗乐了,以前没看出来,这个秀竹还真是个人材啊。

    道德绑架用得很好,可惜用错人了。

    不论是她,还是原主,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弟都没有感情。

    董万千看热闹看得两眼发光,颜雪怀问她:“若是你爹在外头给你生了个弟弟,你会怎么做?”

    董万千没想到,看戏还能混个龙套,她立刻来了精神:“我爹才不会在外头胡乱撒种,真要是撒了,老娘就把那贱种给掐死。”

    为了表示她要掐死贱种的决心,董万千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又做了个双手掐脖子的动作。

    颜雪怀被震得布灵布灵的,再看秀竹,已经傻了。

    秀竹怔愣一刻,偷眼去看颜雪怀,就听颜雪怀说:“换做是我,我就找个大锅,直接给蒸了,清蒸。”

    董万千捂着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颜坏水也太恶心了吧,好在她喜欢吃红烧,不爱清蒸,否则真的会有阴影。

    董万千是没有阴影了,可是秀竹却彻底有了阴影。

    可是秀竹既然能跑来李食记,当然是下定了决心。

    不过,她是不敢再向颜雪怀诉说自己那可怜的遭遇了。

    颜二姑娘,她就没有同情心。

    “二姑娘,奴婢是从颜家逃出来的,孙氏杀了我儿子,我不敢留在那里了,奴婢不怕吃苦,干什么都行,以后奴婢就留在这里伺候二姑娘,不要工钱,什么也不要。”

    秀竹话音刚落,一直在偷偷听着这边动静的吕英儿和田桂花就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

    这是要抢她们的饭碗吗?

    还不要工钱?

    你要脸吗?

    吕英儿想要打人,田桂花想挠人,还是崔旭稳得住,他劝她们:“少东家不会留下她的。”

    “你怎么知道?”两人一起问。

    崔旭把切好的肉片放到盆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去买肉的时候,若是有人说,今天这肉不要钱,整片猪都是你的,你们会怎么想?”

    “米心肉!”

    “瘟猪肉!”

    吕英儿和田桂花说的话不一样,可是表达的意思是相同的。

    崔旭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切香菇。

    田桂花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理儿,送上门来不要钱的死猪肉,那一准儿不是好东西,少东家那么聪明,才不会上当。”

    吕英儿拼命点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后厨里的三个人顿时心情大好,手上不停,越干越有劲。

    外面的秀竹却已经没了力气,不,是没了心气儿。

    她发现,她和颜雪怀沟通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无论她说什么,颜雪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秀竹终于死心了,她不再说话。

    颜雪怀看看她,道:“这样吧,你既然找到这里来,那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走,我给你找条路,你看如何?”

    秀竹心头的那一点点将烬不烬的小火星,终于死灰复燃。

    “二姑娘,无论您说什么,奴婢都会听,奴婢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颜雪怀没理她,反倒对董万千说道:“你看够了吗?你弟弟还病着呢,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董万千是不想走的,可是颜雪怀搬出了董小白,董万千就坐不住了,冲着颜雪怀说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颜雪怀扔给她一个大白眼,董万千也不在意,小跑着出了李食记。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这才对秀竹挥挥手:“行了,你不用对我表决心,我也不用你报恩,这路是我指给你的,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你呢,就这么一听,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秀竹趴到地上就磕头,颜雪怀等她磕完头了,慢悠悠地说道:“听说颜家惹上麻烦了,而且招惹的还是大人物,我猜这一两天就会有官府上门抓人。早前这街上有条野狗,生了两个小崽儿,有次过马车,拉车的马把一只小崽给踩死了。那野狗就像疯了一样,追着那高头大马撕咬,一只狗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是吧?”

    秀竹怔怔发呆,颜雪怀叫了吕英儿过来,包了十个煮熟的鸡蛋,又放了几个馒头,外加几两碎银子,一并给了秀竹。

    “你还没出月子呢,吃几个鸡蛋,好好补补吧,我这里,以后你也不用来了,我娘看到你就会堵心。”

    秀竹恍恍惚惚地接过那一包东西,又恍恍惚惚走出了李食记。

    冷风一吹,秀竹的大脑终于清明起来。

    她打开那包东西,看着里面的鸡蛋和银子,眼睛模糊起来。

    她刚刚生下孩子十来天,从生下孩子到现在,她一个鸡蛋也没吃过,郭老太太说她身子壮实,坐月子不用大补,就让孙氏煮了一锅小米粥,又拿了半包红糖给她,就算是给她补身子了。

    这时,一只狗从秀竹身边跑过,秀竹看着那只狗,直到那狗消失在路口拐弯的地方,她才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第一三九章 奸细

    三更时分,一队红衣黑甲的兵士悄无声息地封锁了铁锅胡同。

    大杂院的大门被从外面撞开,睡眼惺忪的汉子,披头散发的妇人,从被窝里被拽出来。

    数十盏马灯将凌乱不堪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飞鱼卫办案,搜查奸细,所有人等全部带走!”

    .......

    直到天光大亮,隔壁院子的住户才敢打开门出来察看,半夜里他们便听到动静了,可是谁也不敢出来看,生怕搜完隔壁院子,就来搜自家,有人甚至连夜把自家的墙砖撬下来一块,藏了银子进去。

    各家各户先是派了家里的小孩子出来,待到小孩子回去说,胡同里没有官爷时,再派了家里的女人出去,待到女人回去说,官爷走了,有一户的大门敞开,她们进去看了,院子里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各家各户终于松了口气,家里的顶梁柱的男人们走出大门,把手拢在袖口里,相互打听,你家听到什么了,我家听到什么了。

    一番交流,互通有无,最终大家得到了结论,那家院子住的人里,有奸细。

    什么奸细?

    这年头还能有什么奸细,当然是裕王柴冀派来的奸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曾经,他们与裕王离得那么近。

    没错,在老百姓看来,奸细就是裕王的奸细,裕王的奸细就是裕王的人,相当于裕王本人。

    这个说“没看出来啊,我出去摆摊时,还和那院子里的大老五挨着,他看上去还挺本分的,像个庄稼人。”

    那个说“那院子里有个婆娘,前几天还偷了我家一把葱,都当奸细了还偷葱,真不讲究。”

    有那消息灵通的插嘴道:“我可听说那个院子里有个举人呢,我猜这当奸细的都该识字吧,要不怎么送密信?对吧,我猜一定就是那个举人。”

    “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那院里是住着一家举人,你说好端端的,举人老爷搬来这里住干啥?一定是来偷情报的。”

    “偷情报干嘛来咱们这儿,你家有情报,还是我家有情报?”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有个眼尖的,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但看上去却有几分眼熟。

    “咦,你不是那个大肚婆吗?生了?”

    被称做大肚婆的女人咧嘴一笑,幽幽问道:“谁把他们抓走的?”

    “官府的人啊,除了官府的人,还有谁能随便抓人。”

    “哪个官府?”女人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又一起看向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老张,你住在他们隔壁,听到官爷们说是哪个衙门的吗?”

    “飞鱼卫,官爷们说是飞鱼卫办案。”老张说道。

    女人冲着老张点点头,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谢了。”

    “原来是飞鱼卫啊,我的天呐,这是大案子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奸细,这是奸细,能不是大案子?”

    众人继续这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留意,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福王府里,两名十一二岁的小内侍跪在地上,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澡豆和手指,另外还有一套打磨指甲的精致工具。

    卫明把手放在引枕上,闭眼假寐,任由一名小内侍不轻不重地按摩着他的手。

    卫明对自己的这双手极是爱护,年轻时,他就是靠着这双手令太皇太后对他刮目相看。

    太皇太后常说:“小卫子的这双手,快要赶上哀家的了。”

    他的手比女子的更加莹润白净,看似柔若无骨,可实际上却灵巧有力,太皇太后喜欢他用这双手梳出的发髻,也喜欢这双手按摩她的玉足。

    手脂是太皇太后新赐的,加了蜂蜜和玫瑰花露,甜香馥郁,卫明深吸了一口气,耳畔传来卫小福不急不缓的声音。

    “那颜家是寒门出身,早年贫穷,靠着几亩水田过活,后来靠着儿媳妇的嫁妆翻了身,供出一个举人。可是小人乍富便不知所谓,进京之后闹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颜家的媳妇和离之后,便与之对簿公堂,最终以颜家退回儿媳嫁妆了结此案。”

    卫明冷哼一声,这倒是与他想的不一样。

    这样的人家,一地鸡毛,一堆烂事,哪个不长眼的会看上他们,但凡是要找来对付敌人的,要么端方严谨,毫无破绽,要么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要么是一把利刃,要么就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

    如颜家这样的,怎么看都像是拖后腿的,好在只是个举人,如果做了进士有了官身,单就这宠妾灭妻四个字,随时都能被人从官位上拉下来。

    卫小福继续说下去:“颜家有一个叫颜景修的,他是前年来新京的,之所以会来新京,是因为他有一位好友,名叫叶盛。”

    “姓叶?”卫明蓦的睁开眼睛,卫小福前面说的一大堆话,都比不上这一个“叶”字。

    “对,姓叶,叶次辅的那个叶”,卫小福继续补充,“这个叶盛是叶次辅的义子,不知道干爹可还记得叶次辅是由家中老仆抚养长大的事,叶盛便是那位老仆的孙儿。”

    卫明恍然大悟:“颜景修与叶盛交好?”

    “对,颜景修与叶盛是好友,前年叶盛来京城进了树人书院读书,颜景修也跟着一起来了。对了,那个孙大雄是颜景修的亲表哥,孙大雄的父亲是颜景修的亲舅舅。”

    “颜景修性情如何?”卫明问道。

    卫小福把他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颜景修在旧京时便薄有才名,即使是在树人书院也是佼佼者,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为人至孝,谦和有礼,前阵子平城府判其祖母杖责一百,便是颜景修主动替祖母受刑的。颜家在逃难路上扔下儿媳与孙女,也是颜景修派人寻找的,如今在旧京来的那群读书人中,颜家已成笑柄,但颜景修的声望却与颜家形成对比,众人对其赞赏有加,听说叶次辅也对他另眼相看。”

    卫明冷冷一笑:“原来是叶棣,没想到,没想到啊。”

第一四零章 鞭炮

    转眼便到了新铺子开张的日子,天还没亮,李食记全体便去了工地。

    颜雪怀两辈子加在一起,最烦的事就是早起。像今天这样,对她来说已经是超越自身极限的事了,所以她本能地认为,他们一定是第一个。

    可没想到,另外一家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开张了。

    鞭炮声震耳欲聋,红纸碎屑崩的到处都是。

    大壮急得跺脚:“哎哟,咱们就带了一挂鞭。”

    就这一挂鞭,还是莫语给的,前些日子福生回来时,莫语买了一挂鞭炮,想要放放鞭添添喜气,可是叶老夫人和福生全都不让放。

    莫语担心鞭炮放在家里不安全,听说李食记的新铺子要开张了,便给送过来了。

    大牛问颜雪怀:“少东家,我跑得快,去炮仗刘家买上一筐。”

    颜雪怀摇头,索性不让大家往前走了。

    “等等,咱们看看。”

    众人不明白她要看什么,正要问她,就看到一队穿着铠甲的兵士走了过来,看到李食记的人,为首的一人问道:“有牌子吗?”

    辛伯连忙拿出牌子,那人看了看,点点头,一队人从他们面前走过,那家的鞭炮还在响,七八个大老爷们咧着嘴,乐得跟吃了哈哈屁一样。

    “谁让你们放鞭了?老板呢,出来!”

    刚才验牌子的那名军官大声喝道,可惜鞭炮声太响,掩去了他的喊声。

    两个兵士冲过去,揪住一名大汉的衣领,怒道:“长官问你们话,你们老板呢,快让他出来!”

    汉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人进去叫了一个干瘦老头出来,那老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为首的那位长官便喝道:“尔等意图纵火,带走!”

    兵士们呼啦啦上来,把七八名汉子,连同干瘦老头一起押走了。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鞭炮声才彻底停止。

    李食记的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所谓新铺子,其实就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棚顶盖了雨布,用砖头压上,只要不是狂风暴雨,都能撑住。

    直到进了棚子,大家这才吁出一口气来。

    李绮娘对以后要留在这里的崔旭和田桂花、温绣说道:“今天都看到了吧,这里虽是工地,可是有官兵把守,和在会昌街上不一样,会昌街上能做的事,这里就要掂量掂量了。”

    崔旭年纪小,没有经过多少事,现在给吓得不轻,怯生生地问道:“老板娘,被抓走的那些人,会不会砍头?”

    李绮娘道:“砍头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会吃些苦头,说不定还要罚钱。”

    颜雪怀则看向辛伯:“这几天您常来这边,和那个铺子里的人熟吗?他们是什么来头?”

    在此之前,颜雪怀只是知道能进工地的只有两家做吃食的铺子,一家是李食记,算是走的宫里的路子,另一家是个姓范的,走的是工部的门路,除此以外,她就不知道了,李绮娘不放心她来工地,今天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家铺子的人。

    辛伯说道:“我见过其中几个汉子,那位东家老爷子,今天还是头回见到。不过听那几个汉子说,他们是鲁地人,全都姓范,彼此都是亲戚,他们的族叔以前给大户人家做过厨子,但是范家也只出了这么一位厨子,其他人也学过,可是学不出来,都是二把刀,不过来工地上做做饭还行。”

    颜雪怀懂得,所谓二把刀,也就是吕英儿那个水平,做做快餐没问题,精致小炒就不行了。

    “他们是工部那边定下来的,和咱们不一样。余敏他们东家走的是福王府的关系,托到内监那里。今天那些当兵的,虽然不知道是哪营哪卫的,可是看他们的态度,很可能也是和宫里有关的,否则不会不留情面。”

    颜雪怀这么一说,众人便全都懂了。

    虽然李食记和范记,就是两个做饭的小铺子,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各自站队了。

    温绣问道:“那咱们和范记,以后是不是就要誓不两立?”

    颜雪怀说道:“那倒不必,平时说话办事的时候多个心眼,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就行了,但也不要誓不两立,真打起来,上面也只会各打五十大板,咱们也讨不到好去。”

    温绣连连点头,和田桂花表示,她们保证不会和那些汉子们吵架。

    大壮和大牛的想法却不一样:“范记有七八个人呢,咱们这边只有小崔和温姨、田姨,若是真打起来,一定会吃亏,不如我们哥俩留在这里吧。”

    李绮娘瞪他们一眼:“你们留下做什么?就是为了打架吗?”

    又道:“全都回去,除了送柴送米,平时不要过来。”

    大壮和大牛缩缩脖子,颜雪怀在一旁嘻嘻地笑,李绮娘斥道:“你也不许再过来。”

    范家的人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所以开张的第一天,就只有李食记一家在卖饭。

    可是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过来吃饭,颜雪怀寻了一个看上去好说话的问了,这才知道,原来这边的民夫除了一小部分是徭役以外,更多的是招来的流民。

    前一阵子,这些民夫是在城外干活,因为被苛扣了饭钱,大闹过一回,定国公齐慰亲自去处理的这件事,把苛扣饭钱的两个小头头当众砍了。

    从那天开始,饭钱便发到民夫手里,他们可以让家里人送饭过来,也可以自己买着吃,现在修城墙,也是沿用了这个规矩,饭钱是民夫们自己拿着,前几天铺子没开的时候,民夫们已经开始干活了,虽然他们的家里人不能随便进来送饭,但是这些民夫是自己背了干粮过来的,现在天冷,干粮放不坏,全都是穷苦人出身,只要还有一块干粮,也舍不得来铺子里买饭吃。

    颜雪怀把这些话对李绮娘说了,李绮娘叹道:“多亏有国公爷,否则这些民夫们连干粮也吃不上,国公爷真是救了很多人。”

    所以现在也急不得,只能等到那些民夫们把自带的干粮吃完。

    颜雪怀有点心疼每月那二十两的银子,李绮娘却大手一挥,让田桂花烧了一大烧锅热水,辛伯则扯着大嗓门,招呼着民夫们过来打热水,粗面干粮比石头都硬,用热水泡泡,吃到肚子里还能舒服一点。

第一四一章 骨汤

    李绮娘捧了一罐子盐出来,有想加盐的,就给放上几颗,一边放一边说:“吃点盐干活才有力气,以后你们想喝热水,想吃点咸的,就来我们铺子,不要钱。”

    温绣看着心疼,盐很贵,以前她做工的那一家,吃喝不愁,就这样,那家的婆婆还要把盐糖罐子放到自己屋里,做饭的时候再拿出来,还要在一旁看着,生怕放多了。

    李绮娘却不心疼,到了晚上,不但把一大锅热水变成了两大锅,还把十几个鸡蛋淋到里面,撒了葱花放了盐,浇了几滴香油,做成了两大锅鸡蛋汤。

    同样是白送,有那贪心的,一碗喝完再来舀第二碗,李食记的人看出来了也不说破,反倒是被民夫们发现了,这个一句,那个一嘴,把那贪便宜的骂得狗血喷头,端了碗跑开再不敢过来。

    虽然一碗热汤里也只有一两缕蛋花,到了最后,就是清汤,连蛋花也没有,可是民夫们都很知足,就是有个别想要抱怨的,也不敢说出口,白给的,你还想怎么样?

    第二天,李食记有了准备,一大早就把鸡骨鸭骨猪骨炖上了,这些骨头都是连夜剔出来的,剔得干干净净,只能用来炖骨汤。

    虽然连点肉星也没有,可是整个上午,工地上都飘着骨头汤的香味。

    到了中午,民夫们凑过来问还有没有白给的鸡蛋汤,李绮娘大声说道:“今天没有鸡蛋汤,只有骨头汤,一人一碗,喝完为止,不要钱!”

    不要钱啊,骨头汤也不要钱!

    有人一轰而上过来抢,大壮和大牛一人一根在工地上找来的长木条,把这些人拦在外面。

    “排队,一个一个来,谁不排队就没有。”

    “不服就找官爷说说理!”

    修城墙的工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隔上小半个时辰,就有官兵巡逻,就连大呼小叫的小管事,也都是工部里未入流的小吏。

    何况,这里除了当官的当兵的,还有内侍。

    别看那些人裤裆里少了二两肉,可却是这里最不好惹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官,宦官,有些还有品级。

    因此,在这工地上,除了民夫和伙夫,其他人都是官,大大小小,入流不入流的,都是官爷。

    大壮和大牛的话特别管用,无论那骨头汤的香味有多诱人,民夫们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去排队。

    后来就连工地上的管事们,连同迈着小碎步的内侍,也过来了,他们吃的当然不一样,红烧肉盖浇饭,肉丁燥子面,一咬一口肉的大骨头。

    傍晚时分,范家的人终于放出来了。

    肉眼可见,一个比一个憔悴。

    颜雪怀说得没错,这两天他们没少吃苦头。

    卫小福要给工部的人下马威,这杀威棒就打到了范记身上。

    好在,生意没丢,铺子还能继续开。

    范记的人远远就看到这边排了长队,待到走近了,才发现是在排队喝汤。

    白给的汤。

    范老头忙让侄子去打听,一问才知道,昨天是鸡蛋汤,今天是大骨头汤,那李食记的老板娘说了,李食记在工地上一日,这汤就白喝一日。

    范家侄子很不服气,对范老头说道:“大伯,咱们明天也熬汤,那大骨头汤也用不了多少钱,咱们也白送。”

    范老头看了侄子一眼:“嗯,民夫们喝完李食记的汤,再来喝咱们的,灌个水饱,我看这生意,谁家也别想做了。”

    侄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自家大伯是见过大世面的,说出来的话,他听不懂啊。

    范家人远远地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李绮娘全都看到了。

    范家人要回自己的铺子,就要经过李食记。

    待到他们走近时,辛伯便迎了出来,对范老头说道:“老哥,还没吃晚饭吧,你家铺子冷锅冷灶,还要现烧,若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范老头没想到李食记的人这么热情,有心结交,可又看看自家一堆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人多,就不麻烦你们了,回家去吃。”

    “不麻烦不麻烦,也没啥好的,就是大米饭,不过有的是热汤,这天越来越凉了,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范老头略一犹豫,大手一挥,带着自家子侄们走进了李食铺。

    铺子是工部划定的地方,就那么大点,范老头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李绮娘。

    范老头怔了怔,眯着眼睛仔细再看,心里却在寻思,这位应该就是李食记的老板娘了。

    范记盘炉子的那两天,李食记也在盘炉子,范家的汉子们和李食记的这位辛伯聊过几句,知道李食记的老板是个女子,旧京城里的李食记,就是她开的。

    只是范老头没有想到,这位李食记的老板娘,竟然长得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或者说,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见范老头盯着自己看,李绮娘爽朗一笑,像男人一样,冲着范老头拱拱手:“范老伯,快请坐。”

    范老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还礼:“李老板客气了,老夫和孩子们多有打扰,还请李老板见谅。”

    李绮娘笑着说道:“您老太客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哪有打扰一说,不过是相互照应。”

    范老头抚掌:“李老板这话说得太对了,就是相互照应,相互照应。”

    一顿饭吃下来,两家铺子的人就算认识了。

    范老头名叫范无病,专攻鲁菜,师承鲁菜名厨韩家。

    韩家在太宗和高宗年间出过御厨,高宗驾崩后,太皇太后不喜鲁菜,韩家也就再也无人入宫为厨了。

    但是韩家御厨的名头,却还是有人认的,很多高门大户喜欢请韩家传人进府为厨。

    范无病也在大户人家做了多年厨子,前两年告老还乡,原本是想把一身厨艺传给自家子侄,可是教来教去,子侄之中却没有一个有灵气的。

    范家贫苦,范无病虽然存了点钱,可是给儿子们娶了媳妇也就所余无多,开不起大酒楼,只能开开小食铺。

    后来全家逃到新京,范无病凭借早年积细的人脉,得以带着子侄们,来工地上开铺子。

    可万万没想到,新铺子第一天开张,就惹出了祸事。

第一四二章 鞋子

    范无病把自家的那点事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还不忘问李绮娘,师从于哪位名厨。

    李绮娘一笑:“家父姓李,单名一个执字,不知老爷子可否听说过?”

    “李执?庆王府的那位李大厨?”范无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李绮娘微笑点头:“正是家父。”

    “哎哟,哎哟,哎哟!”

    范无病“哎哟”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儿子阿苦没眼看了,把脸埋进大碗里,老爷子您和外人数落自家孩子都是废物也就罢了,现在听人家提起自己的爹,您这大呼小叫的算哪样。

    阿苦是范无病四十五岁时生的,从出生那天起,就和自家老爷子有代沟。

    其实范无病的这三声,每一声都有意义。

    第一声,李执啊,听说过;

    第二声,啥?你说你爹是李执?

    第三声,我的天呐,李执竟然是你爹!

    别说是阿苦,就是他那自幼跟在老爷子身边的大哥阿酸,也没能领会自家老爷的意思。

    李绮娘就更不理解了,她就是觉得,这位范老爷子有点不够稳重。

    ”范老爷子与家父是旧识?”李绮娘问道。

    范无病怔怔一刻,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绮娘。

    阿苦忍不住了:“爹,李老板问您和李大厨是不是旧识。”

    “哦,哦,有过几面之缘”,范无病恍然,眼睛却依然盯在李绮娘脸上,“兴许你的长相是随了令堂吧。”

    闻言,李绮娘总算明白范无病那惊讶的眼神是为哪般了,原来是觉得她长得不像养父。

    “老爷子好眼力,我自幼被家父收养,视如己出。”李绮娘解释。

    她是李家养女这件事,并不是秘密,李执从未瞒过她,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养女。

    她所见所闻,扔掉亲生女儿,却去亲戚家过继儿子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那穷苦人家,用卖掉亲生女儿的钱去买儿子。

    不仅穷人家里这样做,有钱人家也是如此。

    对于李绮娘而言,无论是早逝的养母,还是养父和兄长,全都对她宠爱有加,她从未因为自己并非亲生而自卑,也从未动过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

    李绮娘说得坦然,范无病却听得心惊肉跳。

    果然不是亲生的,果然!

    不过,范无病在大户人家为厨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范无病便开始回忆昔年与李执的两次见面,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彼时,李执已经出师,而他还是个小小学徒。

    再后来,他在山东,李执则在南边,便再没有见过面,只是听说李执进了庆王府,范无病好生羡慕。

    若说相貌,李绮娘一看就不是李执的女儿。

    李执生得小眼睛小鼻子,五官像挤在一起,二十多岁时就胖得像个球了,后来听说越来越胖,有个“胖李”的外号。

    可这位李老板,不但不胖,而且身材高挑,鹅蛋脸,是那种大气明朗的五官,除非李执娶了位漂亮老婆,否则范无病绝对不相信,就凭胖李那模样,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工地上的铺子地方很小,住不下几个人,辛伯和崔旭住在这里,其他人吃完晚饭收拾收拾便回去了。

    范记的铺子也只留了两个人,范无病和其他几个子侄也回了在新京租住的宅子。

    范家是三十多口一起进京的,租了门对门两个院子。

    范无病回到家里,阿苦便开始埋怨他:“爹啊,人家那位李老板是个女子,听说还是寡妇,您老虽说上了年纪,可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看,这也是失礼啊,以后大家都在工地上做生意,您老可要注意,让人说您为老不尊,那多没脸。”

    阿苦话音未落,范无病的一只鞋就砸了过来:“你个臭小子,我和那李娘子的老子平辈论交,隔着辈份呢,你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阿苦翻个白眼,梗着脖子问道:“老黄叔家的两个大姐,也是您的晚辈,可也没见您盯着人家的脸看啊。”

    “你小子懂个屁,这李娘子的长相,唉,算了,不和你说了。”范无病想要下地去倒杯茶,一伸脚,发现少了一只鞋,那鞋在阿苦脚底下。

    “把我的鞋子拿过来!”范无病说道。

    阿苦不动:“您不说个明白,我就不拿。”

    “你是让你娘给惯坏了,看我不揍你!”范无病又把另一只鞋子扔了过来,这一次,是彻底不能下炕了。

    “您不说,我就不给,反正您也打不动我了”,阿苦振振有辞,“您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我娘、我嫂子、我婶子、我媳妇,说您盯着年轻女子看......”

    “你敢!”

    “不擀是煎饼!”

    范无病早在五年前,就打不动阿苦了,那次打了阿苦一拳,他半个月端不起炒勺。

    “行,我和你说,不过你不许和别人说,和你媳妇也不能说。”

    阿苦顿时来了精神,从地上捡起老爹的鞋,却没有把那鞋给老爹穿上,万一穿上鞋就不说了呢,他可不上当。

    范无病叹了口气,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可是看阿苦一副你不说我就去告密的模样,范无病只好说道:“你去把门窗全都关严。”

    阿苦依言做了,范无病却又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李娘子和漕帮的那位女当家,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到她时吓了一跳。”

    “后来她说她是胖子李的女儿,那怎么可能啊,你看你姐,再看你那侄女,往那一站就是咱家的人,可她不是,我就不信了,胖子李能生出这样的闺女?”

    阿苦错愕:“啥?漕漕漕,漕帮?爹您还认识漕帮的女当家?以前咋没听您提过呢,有这关系,咱们干嘛来新京,就应该去南边!”

    “闭嘴吧你,你看你爹像是认识人家的吗?你爹我啊,就是回老家之前,给人家做过三天饭,唉,咱老家那十几间青砖大瓦房,有一多半,都是那位女当家赏的。”

    说起那十几间青砖大瓦房,阿苦就心疼,他还没有住够,就逃难出来了。

第一四三章 羊乳

    李绮娘回到柿子胡同,刚刚坐下,颜雪怀就给她端来了一碗羊乳。

    “娘,您把羊奶喝了,加了绿茶,膻味小了,若是您不爱喝,那就忍一忍,这个能美容。”

    李绮娘心里暖烘烘的,笑着问道:“你还懂这些?”

    颜雪怀嘻嘻一笑:“这是莫语姑姑教我的。”

    李绮娘固执地认为,工地那种地方不是小姑娘能去的,因此,今天就没让颜雪怀和吕英儿再去工地。

    “娘,您还要在工地上待几天?”颜雪怀问道。

    “明天我就不去了,过两日再去,我若是总在那边,他们三个便总是立不起来,崔旭还要历练,田桂花和温绣却都是能干的,要给他们机会。”

    李绮娘喝完羊乳,只觉得今天的羊乳格外香甜。

    “今天铺子里有什么事吧?”

    李绮娘打量着女儿,那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一看就是有事,而且,还是好事。

    “咱家铺子里没有事,不过,颜家出事了。”颜雪怀兴奋地说道。

    “颜家?怎么了?”李绮娘声音平静,颜家若是风平浪静,李绮娘或许才会惊奇。

    “咱们昨天一大早就去工地了,一整天没有回来,外面的事全都不知道。昨天半夜的时候,飞鱼卫把颜家,连同院子里住的邻居一起抓走了,今天把女人和孩子放回来了,但是放出来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颜家的。”

    颜家被飞鱼卫抓走的消息,是今天早上珍珠带过来的。

    到了下午,珍珠又给送回来第二个消息,有人放回来,颜家人还在里面关着。

    “飞鱼卫?颜家怎么就惹上飞鱼卫了?”

    这真是太出乎李绮娘的意料了。

    不仅是她,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就没有不吃惊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飞鱼卫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据说,飞鱼卫是专门替皇帝抓人的,抓的都是当官的,只要是被飞鱼卫抓走了,轻则丢官,重则满门抄斩。

    颜家虽然有个举人,可也只是个举人而已,在所有人看来,颜家还不配被飞鱼卫抓走。

    颜雪怀耐心解释:“娘啊,那天被您打的那个浪荡公子,您知道是谁吗?”

    “那是大太监卫明的亲侄子,是亲的,不是干亲,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听说他前阵子受了伤,这会儿正在新京养病,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出门,就是这两天出来,便听说了我那些流言。”

    “这人原本就不是好东西,听到流言便凑过来了,被五城司抓了,卫明能不查吗?这一查就查到了颜家头上。”

    颜雪怀一口气说完,李绮娘有点发懵,消化了一会儿,问道:“飞鱼卫就是因为这个去抓人的?那会不会把你卷进去?”

    颜雪怀笑了:“娘啊,您想,这又不是好事,难道要说卫明的侄儿听信谣言,调戏良家子吗?卫明能承认吗?当然不能啊。”

    “那是什么罪名?飞鱼卫总要有个借口吧。”李绮娘忍不住抓住了女儿的手,她闺女千万不能被牵连进去,早知如此,那天她就应该把那什么卫葆一刀杀了,然后由她去给卫葆偿命,也就没有闺女什么事了。

    颜雪怀感觉到李绮娘的手心里都是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吓到李绮娘了。

    她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道:“飞鱼卫说是抓奸细,把大杂院的人全都抓走了。”

    “抓奸细啊。”李绮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罪名越大,就越是没有她闺女什么事。

    可是转念一想,李绮娘又担心起来:“那颜家怎会是奸细呢,飞鱼卫的人只要一审就知道,到时审不出什么来,还是要放出来的,这个罪名太大,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李绮娘叹了口气:“除非有证据,人证,或者物证,再或者抓到现行,可那怎么可能,颜家哪有这个胆子。”

    颜雪怀笑着安慰她:“恶人自有恶人磨,颜家那么不是东西,一定得罪了很多人,说不定到时会有人证。”

    “人证?那怎么可能。”李绮娘笑着摇头,忽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迟疑地看着宝贝闺女,“怀姐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一个小孩子,人畜无害,我能做什么?”

    颜雪怀一脸的你冤枉我的小模样。李绮娘只好解释:“娘就是怕你去做证人,刘先生说过,子孙若是做证,即使行得正,也要毁了名声,而且还会受人唾弃。”

    颜雪怀忙道:“娘您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去当这个证人,我保证。”

    李绮娘见女儿说得认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其实李绮娘是多虑了,颜雪怀从没有想过要去当证人大义灭亲。

    但是她没有想过自己去做证人,可并不意味着她没往这处想过。

    珍珠带回来的消息,放回来的人说了,他们就是被颜家连累的,谁让他们倒霉,和颜家住了同一个院子呢。

    次日一大早,一个女人走进了五城司。

    五城司的人刚到衙门,就有个女人自称是证人,要找飞鱼卫,可是不知道飞鱼卫的衙门在哪里,所以就来五城司了。

    五城司的人,也是昨天才知道,前一日飞鱼卫在铁锅胡同把整个院子的人全都抓走了。

    大家关上门没少骂娘,飞鱼卫跑到铁锅胡同抓人,这摆明要抢五城司的功劳。

    你们飞鱼卫要抓人,有的是高门大户等着你们抓,可你们跑到大杂院抓人,这不就是争功吗?

    听说有个女人要去找飞鱼卫做证,五城司的人就不想理会,可是没有想到,那女人竟然坐在五城司门口,哭嚎起来。

    就是送个人去抚司衙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女人这么能嚎,让她到飞鱼卫嚎去,也给飞鱼卫那帮家伙添添堵。

    半个时辰后,这个女人便被送到了飞鱼卫所在的抚司衙门。

    女人自称叫秀竹,不知姓氏,她是颜二老爷颜昭石的通房。

    前不久,她从颜家逃了出来。

    之所以会逃跑,是因为她发现颜家的大少爷颜景修私通裕王,是个奸细。

    她很害怕,担心会被颜家连累,这才逃跑。

    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证人,飞鱼卫非常谨慎。

    先是叫了几个同住大杂院的邻居认人,这几个人全都证实,这个女人就是颜家的通房丫头。

    秀竹说道:“不仅是大少爷,还有大姑娘,奴婢亲耳听到,大少爷让大姑娘多出门,多去结交大官家的小姐,这话,大太太也说了。”

    你杀了我儿子,那我就让你的儿女给我儿子陪葬。

第一四四章 抚监

    飞鱼卫继续审讯,秀竹便把她从颜昭石那里听来的,关于颜景修与叶盛交往的事,全都说了。

    她说的这些事,零零碎碎,大多数都是没用的,又加了很多自己的分析,受见识所限,她的有些分析愚昧可笑。

    可是越是这样的口供,就越能证明其真实性。

    太祖皇帝效仿前朝设立飞鱼卫,飞鱼卫指挥使直接听命于皇帝。太祖、太宗、高宗三朝都是如此。

    仁宗柴昱继位时只有六岁,当时的杜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担心自己孤儿寡母无法操控飞鱼卫,便力排众议,加设抚监一职,抚监对于飞鱼卫有监督之责。

    历任抚监皆自太监中挑拔。

    至今为止,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抚监在飞鱼卫中的地位一年高过一年,飞鱼卫指挥使已经名存实亡,真正把持飞鱼卫的,就是抚监。

    这一任的抚监名叫许怀义,只有二十八岁,十岁净身,十三岁跟在卫明身边侍候,端茶送水,二十岁进入飞鱼卫,拜当时的抚监杨青为师,三年前,杨青生疮,久治不愈,无奈卸任荣养,许怀义接任抚监一职。

    飞鱼卫指挥使名叫吴铎,这些年来被杨青压得死死的,许怀义年轻有为,根基比杨青还要硬,吴铎还能如何,只能混吃等死。

    现在的飞鱼卫,几乎已旨许怀义的一言堂。

    此刻,属下将秀竹的口供呈上来,许怀义看得很仔细。

    他在飞鱼卫多年,精通刑名,这份口供看完,他便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颜景修从树人书院被带走。

    许怀义亲自审问,颜景修一问三不知,只承认他的确鼓励妹妹颜雪娇结交大家闺秀,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只是乡野妇人,无力教养妹妹,他希望妹妹能够学到那些大家闺秀的长处,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

    这无可厚非。

    许怀义问起他与叶盛之事,颜景修直言不讳,与他希望妹妹结交大家闺秀是一个道理,他生于微末,想要借助叶盛这个朋友,进入树人书院读书,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

    这也同样无可厚非。

    提到孙大雄,颜景修说与其不熟。孙大雄虽是他的表哥,但是舅舅一家长年住在乡下,并且痴心妄想,想与颜家结亲,为此,他对孙家甚是不屑。

    加之他长年在外,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有与舅舅一家见面,彼此没有其他联系。

    就许怀义所了解的情况,颜景修对于颜家而言,就是那放在高架子上的精贵瓷器,而孙大雄,不用打听也能看出来,那是个什么货色。

    颜景修说他与孙大雄没有往来,甚至不知道孙大雄也来了京城,这也同样无可厚非。

    许怀义让人把颜景修收监,再审孙大雄,这一次用了酷刑,孙大雄熬不过去,便全招了。

    表妹颜雪娇恨二房的堂妹,给他银子,让他去破坏堂妹的名声。

    他找到黄四,又通过黄四认识了黄二赖,商量之后,决定找个外地来的楞头青,至于黄二赖找的是谁,孙大雄说他不知道。

    至此,许怀义就彻底明白了,黄二赖找的外地人,就是卫葆。

    卫明从不让卫葆进京,这次也是因为养病才滞留京城的,卫葆虽然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可是凭他的身份,到了军营里也是被捧着的,好的没有学到,却养了一身痞子毛病,否则在吕河营时,也不会引发村民暴动,招来大祸,差点丢了性命。

    这次又被黄二赖这些人当成冤大头,许怀义在心里骂了声活该。

    许怀义把供词扔到一旁,静静地想了想。

    孙大雄是怎么回事,卫葆又是怎么回事,卫明肯定一清二楚。

    什么奸细,不过就是卫明想要借着这件事,清算朝中的敌对力量而已。

    偏偏卫葆又被五城司当成登徒子给抓了,卫明若不把这事闹大,他侄子就成了笑柄。

    所以就闹大了,奸细,还不够大吗?

    这案子审到此处,许怀义心知肚明,颜家不是什么奸细,他们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许怀义把手里的案宗重新整理,派了心腹,送进了福王府。

    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全由卫明做主。

    福王府里,卫明翻看着许怀义送来的案宗,对垂手而立的卫小福说道:“怀义办事越来越长进了,你要跟他多学学。”

    “儿子知道了,儿子要学得还有很多。”

    “嗯,不过你最近这几件事办得也不错,你和怀义不一样,怀义在飞鱼卫待得久了,做事一板一眼,你呢,做事周全,面面俱到。怀义适合在飞鱼卫打打杀杀,你更适合做点实事。”

    卫小福心头暗喜,当年干爹选人去飞鱼卫时,他也曾跃跃欲试,后来干爹挑中许怀义,他还郁闷了许久,现在看来,他没去飞鱼卫,而是留在干爹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干爹慧眼识珠,又教导有方,儿子能跟在干爹身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卫明笑了笑,好话谁不爱听,他也爱听,即使明知道这些好话不一定是发自真心,可是他还是爱听。

    “许怀义派来的人走了吗?”

    “还没有,正在等着。”

    “嗯,你告诉他,这案子有人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能在飞鱼卫办完的,就不要去其他衙门了。”

    “是。”

    卫小福倒退着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卫明叫住他:“那个颜景修,倒像是个能办事的,人够凉薄,名声也够好。”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把尖刀。

    “儿子懂了。”

    卫小福应声退下。

    入夜,颜景修被送进牢中,颜家人被分别关在四间牢房里。女人和孩子被统一关在四面是铁栅栏的牢房里,三个成年男人,则被单独关在三间小号里。

    小号很小,只能容下一两个人,颜景修进来的那间里,关的是颜大老爷颜昭山。

    “阿爹。”

    “阿修,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颜昭山看到儿子,吓了一跳。

第一四五章 玉佩

    “阿爹,家里惹出大祸了!”

    颜景修压低声音,但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用尽了毕生之力。

    他比颜家其他人晚一天被抓进来,这一天里,他打听到一些消息。

    颜家的麻烦是因孙大雄而起。

    孙大雄想要给败坏颜雪怀的名声,却弄巧成拙,招惹了惹不起的人。

    颜景修找了曾经为他上堂做证的游伍,游伍在做镖师之前,也是街头好勇斗狠之流,认识很多做帮闲的。

    游伍没费力气就查到了黄二赖的事,加之卫葆是当众被五城司的人带走的,会昌街是新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

    颜景修不知道卫葆是何方神圣,但是姓卫的不多,他很快便联想到了卫明。

    卫明有个侄儿,前阵子在吕河营被定国公齐慰杖责撸官的事,新京城里的官宦子弟全都知晓。

    那个侄儿就是叫卫葆。

    孙大雄、黄二赖、卫葆。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忽然被联系起来,颜景修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

    他明白孙大雄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也明白飞鱼卫为何会以奸细的罪名抓捕颜家人。

    但是有一点是颜景修没有想到的,那就是秀竹。

    自从秀竹的孩子死了之后,颜家便没人在意她了,包括曾经宠爱她的颜昭石。

    且,秀竹逃跑之后,当天夜里颜家人就被抓了,颜景修并不知道秀竹逃跑的事,他也不会想到秀竹有胆子去飞鱼卫做证。

    而此时的颜家人,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

    “阿爹,孙大雄想要败坏二妹妹的名声,却连累了一位大人物,这才给咱们家招来祸事。”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阿娘的主意,否则孙大雄与二妹妹无怨无仇,怎会去干这样的事?”

    “现在这事很难办,上边是把咱们家当成奸细抓来的,搞不好会满门抄斩。”

    “阿爹,孙大雄是什么时候来新京的,您可知晓?”

    “阿娘除了让孙大雄去干这件事,还让他做过什么?”

    颜昭山的心提了起来,悬在半空,如同被风吹到树枝上的一缕枯草,飘忽无助,不辨西东。

    颜景修说的每一个句话,他全都懂,可是放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孙大雄?我不知道孙大雄也来新京了。”

    颜昭山揍过孙氏几次,现在孙氏看到他就躲,秀竹生孩子不能侍候郭老太太,这些日子就是孙氏在郭老太太屋里打地铺,颜昭山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孙氏是什么时候了。

    至于孙大雄,若是颜景修不说,他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大妹呢?今天那位许抚监审问我时,特别问起了大妹。”

    颜昭山依然想不起来,他那个闺女,自从搬进铁锅胡同,便一天到晚哭哭啼啼,他快要烦死了。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你妹妹一直都很讨厌孙大雄。”

    颜景修也知道这件事,舅舅和舅母一门心思要和颜家亲上加亲,平日里总让孙大雄过来,颜雪娇向他抱怨过好几次,说孙大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到这里,颜景修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却更加冰冷。

    “看来,这就是阿娘的主意。”

    颜景修肯定地说道。

    对于颜昭山而言,颜景修不仅是他的宝贝儿子,也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

    颜昭石是举人又如何?

    他儿子以后能做状元!

    他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可他儿子却是公认的读书种子。

    他就没有见过,比他儿子更出色的人。

    等到儿子做了官,他就是老太爷,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颜昭山咽口唾沫,狠狠道:“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臭婆娘,阿修啊,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把她给休了。”

    “阿爹,您不要事事都为我想,这些年,您过得太不容易了,我娘她......唉,阿爹,您太苦了。”

    颜昭山眼睛发酸,他紧紧握住颜景修的手:“儿子,儿子......我有你这个儿子,死而无憾了!”

    孙氏的老娘是个有名的泼妇,孙氏嫁不出去,孙家要的彩礼少,郭老太太图便宜,这才娶了孙氏。

    “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当年若不是为了供你二叔读书,又岂会娶了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唉,现在她害了咱们全家,这个贱人,我恨不能掐死她!”

    说着说着,颜昭山落下泪来。

    他太苦了,若是没有他的牺牲,老二颜昭石怎能考上举人?

    他呀,明明也能做举人,不,说不定他能做状元,可是为了供老二读书,他便不读了,还娶了孙氏那个贱人,不但硬生生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现在还害了全家。

    他的命太苦太苦了,没法活了,不能活了。

    哎哟,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真就不活了。

    颜景修劝了又劝,颜昭山终于不哭了,他拉着颜景修的衣袖:“儿子啊,你可要记住,阿爹这些年,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出人头地,阿爹,阿爹,唉,阿爹这日子,过得苦啊,比黄连还要苦。”

    颜景修摸摸身上,有一枚玉佩,这是前年他来新京读书时,颜昭石见书院里的学生全都戴着玉佩,便把自己的那枚马上封侯送给了他。

    这两年,颜景修一直都把这枚玉佩戴在身上。

    他叫来一名狱卒,悄悄把玉佩塞给狱卒,过不多时,狱卒便拿来了纸笔。

    在旧京时,飞鱼卫关押犯人的地方是诏狱,现在来了新京,诏狱自是没有,只能临时找来一处地方充当诏狱,地方和设施都与诏狱不能比。

    但是该有的还是有,比如刑具,再比如纸笔。

    纸笔是用来写供词的。

    半个时辰后,这两张纸便到了许怀义手中。

    他看着这两张纸,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卫公公的眼光真毒啊,连颜景修本人都没有见过,只凭上一份供词,就看出颜景修是什么人。

    没错,颜景修这样的人,确实是个能用的。

    自私凉薄,狠戾无情。

    这两张纸,是颜景修亲笔,工工整整的馆阁体,签名处是歪歪扭扭的颜昭山三个字,还盖了个黑乎乎的手印。

第一四六章

    第一张是供词,颜昭山之妻孙氏,孙氏的娘家侄子孙大雄,在南边的时候便与匪人结交,祸害乡里,为此,颜昭山不齿其行径,果断拒绝了他的提亲。但是孙氏却与这个侄儿来往甚密,当初举家逃难时,孙家已经表明不会进京,可是现在孙大雄忽然来了京城,孙氏对颜家人瞒下了孙大雄进京一事,并且偷了家里的钱贴补孙大雄,孙大雄利用孙氏给的钱,在新京四处活动,结交匪人。

    而孙大雄等人是否陷害忠良,颜家确实不知。

    颜家乃是清清白白的耕读之家,家中子弟恪守本份,刻苦读书,只盼他日报孝朝廷,为国出力。

    孙氏在公堂上当众受刑,失贞在前,后又偷窃家中财物贴补侄儿,失德在后,已犯七出之条,为此,颜昭山立书休妻,从此之后,孙氏不再是颜家妇,颜孙两家也不再是姻亲。

    许怀义看着这两张纸,呵呵冷笑。

    这供词写得巧妙,妙就妙在没提“奸细”二字,但是字里行间,全都表明,孙大雄就是从南边过来的奸细!

    而颜家,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孙氏偷了颜家的钱,贴补孙大雄,而这些钱都被孙大雄用来结交“匪人”之用了。

    所谓匪人,便是黄五和黄二赖。

    这两个人便是拿着从颜家偷来的钱,陷害忠良,所谓忠良,当然就是卫葆。

    为此,颜家人很难过,也很自责。

    所以就把孙氏这个害群之马清理出去,一纸休书,孙氏不再是颜家妇,整个孙家,连同孙大雄,都和颜家再无关系。

    “来人,去一趟福王府。”许怀义说道。

    一个时辰后,心腹带回卫明的口谕:“证据确凿,可以结案了。”

    人证,是秀竹,只是秀竹缺少见识,只以为奸细是颜景修和颜雪娇,却没有想到,这两人都是受孙氏教唆。

    果然,许怀义再让人提审秀竹,秀竹便改了口供。

    “哎哟,这么一想,还真是大太太,你们说,大太太为啥这么坏,皇帝老爷都让咱们来新京了,她却还想着干坏事,你们说说,这人咋这么坏呢,多亏我跑出来了,否则说不定大太太也会拉我当奸细,我可不当,不当!”

    真正的奸细是孙大雄,而孙氏助纣为虐,当与孙大雄同罪论处。

    颜家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牢里走出来的,颜雪娇远远看到了扶着父亲出来的颜景修,她踉踉跄跄跑过去,拉着颜景修的衣袖,急急问道:“大哥,阿娘被带走了,这会儿也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出来,阿娘怎么了,你去问问吧。”

    颜景修看着颜雪娇,目光冰冷,这个蠢货,真正指使孙大雄去招惹颜雪怀的人,应该是她吧。

    当日公堂上的那顿板子,已经把孙氏打怕了,借孙氏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去招惹李绮娘和颜雪怀。

    所以那个拿银子给孙大雄,让孙大雄去办事的,只有可能是颜雪娇。

    若是没有她,颜家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若是没有她,孙氏也不会被休。

    孙氏可以休掉,颜雪娇却不能。

    颜雪娇一日未嫁,她都是颜家的人。

    所以,被牺牲掉的那个人,只能是孙氏。

    “你还好意思提阿娘?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吗?这番祸事是因孙大雄而起,你懂了吗?”

    颜雪娇一怔,抓着颜景修的手松了下来,她怔怔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就是让孙大雄去......”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转头去看镇抚司的大门,还好,没有人往这边看。

    她的小动作被颜景修尽收眼底,看着颜雪娇的目光更加冰冷。

    颜雪娇嘴里说着担心孙氏,可是却不敢提起事情的真相。

    颜景修心里盘算着,这个妹妹是不能留了,留她在家里,早晚还会惹祸。

    这时,颜昭石大步走了过来:“阿修,是不是你找了叶盛帮忙,否则咱们怎么这么快就给放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颜昭山便吼道:“老二,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生的那个赔钱货,咱家又怎会遭此大难?”

    颜昭石一头雾水,是怀姐儿?

    这事和怀姐儿有关系?

    他正要再问,颜景修担心颜昭山口无遮拦,说出卫葆的事来,便招呼着众人,匆匆忙忙离开了镇抚司。

    回到大杂院,一家人还没来得及洗洗脸去去秽气,房东便找过来了。

    “搬走,你们快搬走!都是你们害的,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抓到牢里,我这里庙小,盛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快搬吧,不搬是吧,那好,我叫人过来,你们等着!”

    房东大呼小叫去找人了,郭老太太嚎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我的那个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呢,我......”

    郭老太太后面的哭词还没有唱出来,几个妇人就冲了进来。

    她们都是大杂院里的邻居,拜颜家所赐,她们连同家里的男人和孩子,也全都被飞鱼卫抓去,只比颜家人早了一天放出来。

    这口恶气,不敢冲着飞鱼卫撒,还不能撒在颜家人身上吗?

    这一家子丧门星,该打该骂,该撕头发!

    郭老太太以前就让这几个老娘们堵着门骂过,这次更加过分,直接冲进屋里了,郭老太太顾不上再哭,拉着曾氏挡在前面。

    曾氏一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郭老太太的手,身子一闪,缩到一旁。

    这几个妇人的利爪便抓到了郭老太太身上。

    “你个死老婆子,整日嚎丧,你还有脸哭,你个千刀万剐的老X妇,带着你那几个小娘养的狗畜牲,怎么还有脸回来,看老娘不打死,打死你,你个不要脸的,连狗都不如的老表子!”

    颜家三兄弟张着手,急得团团转,嘴里喊着:“滚,都滚出去!”

    可是却没有一个能插上手的,老娘们儿打架,他们该怎么拉?

    颜昭石看到有个妇人从郭老太太头上扯下一大把头发,他心疼得不成,也不顾不上自己是读书人,便要上前去拉架,可是他的腿抬起来还没有放下,门口便又走过来几个人。

    地方太小,门也小,这屋里已经站不下人了,因此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其他人则在他的身后。

    “哎哟,颜举人,你可算回来了,这个月的印子钱,你可还没还呢。”

第一四七章 人材

    颜昭石没有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家里刚刚出了事,你们容我几日,我想想办法。”

    那来要帐的人倒也好说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说好说,颜举人你是体面人,体面人做事,我们放心,放心。”

    不知为何,颜昭石却听出一头冷汗。

    要帐的人前脚刚走,房东带着七八个大小伙子过来了。

    能在铁锅胡同拥有两个大院子,另外还有一处小院子自住,房东不差钱,也不愁房子租不出去,颜家人住在这里,他的房子才会不好租。

    颜家是外地人,现在又得罪了官府,房东自是不会留情。

    前前后后也不过半个时辰,颜家人连同家里的零零碎碎全都被扔了出来。

    有几个箱笼还没有来得及上锁,都被抛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颜雪平惊呼一声,扑上去捡起,可是围观的街坊们还是看清了那些红红绿绿的小衣。

    “哎哟,没成亲的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么花哨的肚兜,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

    “可不是嘛,我二姑的小姑子的女婿的发小,是府衙的衙役,听说啊,他亲手打过颜家大太太的屁股,在大堂上打的。”

    “真的假的?别说,我还见过他家那个大太太,土里土气的一个婆子。”

    “是真的,他们家强占儿媳妇的嫁妆,还想要杀死人家,人家命大逃出去了,一纸状子把他们家告到了平城府,这事儿好多人都知道。”

    “我的天呐,还有这事,以前真不知道。”

    “难怪官府来抓他们,活该。”

    “就是活该!”

    ......

    议论声越来越大,颜雪平气极,喊道:“孙氏已经被休了,她不是我家的人,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颜景光一听就急了,他指着颜雪平质问:“三妹,你休要胡说,我娘才没有被休。”

    颜雪平呸了一声:“不信你去问大伯,大伯写了休书,把你娘给休了,否则咱们全都放出来了,为何没见到你娘,你娘是奸细,被官府抓了。”

    颜景光更加不信,他娘怎么可能会是奸细,他一抬眼,看到施施然站在一旁的颜昭山,立刻跑过去,问道:“阿爹,三妹是在胡说,是不是?”

    颜昭山瞪着面前的二儿子,咬牙切齿:“她没有胡说,孙氏那个贱人已经被休了。”

    “什么?”

    颜景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知道他爹不待见他娘,可是他娘生了三个儿子,怎么可能被休掉呢,不是只有二婶那种生不出儿子的,才会被婆家休掉吗?

    这也是平素里孙氏时常挂在嘴边上的,她给颜家生了三个儿子,劳苦功高,李绮娘那只不下蛋的鸡,都不够丢人的。

    “阿爹,您真的休了我阿娘,为什么?”颜景光瞪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孙氏那个贱人不守妇道,又偷盗家里银钱,犯了七出,当然要休掉。”

    颜昭山咬牙切齿,若不是颜景光和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甚至怀疑这个二儿子是孙氏和野汉子生出来的。

    同样是他的种,颜景光连给颜景修提鞋都不配,蠢货,就是蠢货,和孙氏一样的蠢货!

    这时,旁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但是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颜景文正被颜雪娇捂住了嘴,和颜景光一样,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颜家人的这番话,一字不落都被左邻右舍听到了。

    啥?颜家休妻了?

    哎哟,就是那个被人看了身子的。

    还是长房长媳呢。

    生了三个儿子又如何,还是被婆家给休了。

    听说娘家在南边,她一个半老妇人,被休了可怎么活?

    活什么啊,这会儿还在飞鱼卫,是奸细。

    原来官府要抓的奸细是她啊,真没看出来。

    我听说那女奸细都长得像狐狸精一样,那个孙氏长得如何?

    不如何,乡下婆子一个。

    议论声不绝于耳,颜景光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四下看去,眼睛所到之处,却看不到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拉住颜雪娇:“大姐,大哥呢,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大哥去哪儿了?”

    他明明看到大哥颜景修和他们一起走出镇抚司,又一起回到铁锅胡同,怎么这会儿看不到人了?

    颜雪娇自从被颜景修警告之后,这会儿心虚得不成,生怕她和孙大雄的事,被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会儿听到颜景光问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父亲也是为了咱们好,大哥想来是知道的吧,这会儿他应是回书院去了。”

    回书院?

    连家都没有了,身为长房长孙的大哥竟然自己一个人回书院去了?

    颜景光不敢相信,他用力摇头:“你胡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他不会自己走的,他走了,家里怎么办,祖母怎么办?大哥最孝顺,他不会那样做。”

    颜雪娇没有说错,颜景修确实走了,但是他没有回书院,而是重又回到镇抚司。

    他要面见许怀义。

    许怀义很好奇,颜景修为何又回来了。

    因为这份好奇,许怀义让人把颜景修叫了进来。

    颜景修不卑不亢,他先是对许怀义表示感谢,感谢许抚监公正严明,还了颜家公道。

    继而,又请许怀义代他向那位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的忠良之士表达歉意,当然,如果许抚监愿意引荐,他能当面负荆请罪更好不过。

    许怀义的眼角子抽了抽,他十岁净身,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地位,他见过听过的人和事,连同他自己,就没有几件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如眼前这位少年这般,把厚颜无耻凉薄自私,正大光明坦坦荡荡表现出来,且又表现得清丽雅致的,许还义还真没有见过几个。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颜景修,少年有一副好相貌,他见过颜家人,颜家除了颜景修以外,也就是颜昭石长得还不错,就连颜景修的亲妹妹,也只能算是清秀而已。

    颜景修的长相算是集合颜家人所有的优点,也真是难得,这样的家庭,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材。

第一四八章 儿子

    许怀义三言两语就把颜景修打发走了,颜景修面带微笑,他也猜到事情不会顺利,可是他必须这样做,即使是他能得到叶次辅的认可,可是得罪了卫明,他也别想有好前途。

    叶次辅的能力,也只限于文官这边,可是卫明却不同,他能直达天听。

    只要卫明一句闲话,无论他有多么努力,也全都能化为泡影。

    现在他不能等着,等是等不来什么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首先,他要去找叶盛,让叶盛带他去见叶次辅,将这件事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程度。

    颜景修还存着一笔银子,这是二叔给他的,让他在新京用的,总不能参加诗会连件好衣裳都没有吧。

    那时颜昭石和李绮娘还没有和离,颜家有家底,颜昭石也有家底,颜景修每隔几个月都能从颜昭石手里拿到二三百两,再加上孙氏从家里抠搜出来的,这两年来,颜景修也存了不少银子。

    但是他知道,这些银子不能随便动,小时候他跟着二叔一起住,那时父母和弟妹还在乡下,每次见到他,母亲都会拉着他哭诉,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他们为了供他读书有多么艰难。

    母亲哭完,就会问他,二叔和二婶给不给他零用钱,他若是说有,母亲就会把他手里的钱全都要走。

    他从几岁时就跟着二叔住了,父母没有给过他钱,他一直都以为家里很穷,直到他看到母亲偷偷把银子塞给孙大雄,他便去问母亲,为什么把钱给娘家侄子却不给他这个亲儿子。

    孙氏讪讪:“你又不缺钱,你二叔和二婶那么有钱,还用得着阿娘给吗?你表哥就不同了,乡下哪有什么钱啊。”

    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无论是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才能得到,即使那是自己的爹娘,亦是如此。

    后来父母搬进城里和他们一起住,祖母整日里嫌弃李绮娘生不出儿子,硬逼着李绮娘给二叔抬了通房。

    不久之后,一个通房有了身孕,全家人都很高兴,稳婆也说凭她的经验,这怀相一看就是男胎。

    二叔更是高兴得不成,对他说:“阿修,以后你小弟弟要跟着你一起读书,你要当哥哥了。”

    他早就当哥哥了,他有自己的亲弟弟,他发现,他对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堂弟非常厌恶。

    孙氏更是对他说:“以后你二叔自己有了儿子,就不会再疼你了。”

    “阿娘,您不要这样说,二叔有二妹妹,可是也一直很疼我。”他说道。

    孙氏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二丫头只是个赔钱货,能和儿子相比吗?可是这一胎生下来若是男丁,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儿子,有儿子了,谁还会去疼侄子。”

    颜景修想说,你不是也有儿子吗?可你还是很疼孙大雄。

    但是他没有说,他很讨厌那个没有出生的堂弟,比讨厌孙大雄还要讨厌。

    “阿娘,二叔有了小弟弟,会不会就不再供我读书了?也不会再给我银子,那我是不是就要和你们一样,回乡下去种地?”

    孙氏一怔,当年郭老太太跟着颜昭石搬到城里时,只带着老三一家,任凭颜昭山和孙氏如何哀求,郭老太太全都不同意,说是舍不得乡下的田地和祖屋,必须让他们留在村子里。

    可是被留下的为何不是老三一家?

    还不是郭老太太偏心?

    后来,长房之所以也能搬进城里,还是因为颜景修。

    颜景修读书越来越好,后来还考进了府学,颜昭山和孙氏便是打着要照顾颜景修的旗号搬进城里的。

    可若是颜昭石有了儿子,就不管这个侄子了,那么颜景修即使还能留在府学里,他们也供不起。

    何况,颜景修以后还要去京城,去考状元!

    听说即使考上状元,若是家里没钱打点,仕途也不会好,有的状元一辈子都在清水衙门里编书,编书编得人都傻了。

    不久之后,颜昭石的通房便滑胎了,而且还落下病根,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郭老太太认定这是李绮娘干的,颜景修心里却清楚,这一定是阿娘孙氏的手笔。

    后来颜昭石身边又有了两个通房,通房们一个一个有了身孕,可是一个滑胎,另一个倒是生了,是个男孩,但那孩子生下来只有几个时辰就咽气了,死的时候全身青紫。

    郭老太太要和李绮娘拼命,李绮娘嚷着要报官,要让官府过来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害死了孩子。

    孙氏担心真会被查出来,只好装好人,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颜景修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二叔有个通房怀孕了,上次见到时肚子已经很大了,那个孩子呢,生了吗?

    现在,颜昭石自顾不暇,自从他和李绮娘和离之后,颜景修已经不指望还能从这个二叔身上得到什么了。

    至于那个通房能不能给颜昭石生下儿子,颜景修并不是很关心。

    因此,他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又去想其他事了。

    比起相貌模糊的通房,还有更多的事需要他去做。

    颜景修并不知道,他第二次从镇抚司走出来时,秀竹就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他走进镇抚司,又从里面走出来。

    秀竹握紧了拳头。

    孙氏坐牢了,听人说但凡是奸细,就没有能活下来的,孙氏和她那侄子,一个死罪是跑不了的。

    可是孙氏的儿子还活着!

    她的儿子却死了!

    没有了儿子,颜家不要她了。

    她得罪过李绮娘,她也没脸再去找人家。

    二姑娘是个好的,给了她钱,让她能活着去镇抚司做证。

    在此之前,她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为儿子报仇。

    不,这个仇只报了一半。

    孙氏还有儿子,还有女儿,他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听说颜家把孙氏休了,这样一来,孙氏就不是颜家人了,颜景修应该还是能当官的吧。

    还有大姑娘颜雪娇,说不定还能嫁到高门大户做少奶奶。

    凭什么啊,明明她的儿子才应该是最好的,明明她的儿子有个举人父亲,前程一定会很好很好,可是现在,她的儿子死了以后,连具小棺材也没有,只能草草埋了。

    可是孙氏的儿女却活得这么好。

    不行,野狗还能为了自己的崽子拼命,她也能。

    只要她还活着,就要看着孙氏的儿女一个一个死掉,像她的儿子一样,死后连张草席也没有,没有坟,没有牌位,什么也没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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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介绍:
颜雪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为她拼命,她很欣慰,这一世终于能安安静静做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了,可是手里的这一把烂牌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娘啊,我来了,打架带上我!
某少年:我也......
李绮娘:离婚了就别来烦我,闺女归我!
某大叔:我也……娘子且留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娘子且留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