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锁链
颜昭石的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李绮娘这婆娘竟然真敢告他!
“大人,万万不可......”
也是颜昭石没有上堂的经验,他本来想说“万万不可听信这恶妇的诬告”,可是他却忘了,在这公堂之上,只有知府可以决定接不接状子。
因此,颜昭石的话还没有说完,两旁衙役便震响了水火棍,知府大人的脸沉了下去,惊堂木再次拍响:“大胆被告,亏你还是举人,竟敢藐视本官,咆哮公堂,来人,将被告驱至堂外候审!”
颜昭石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还想要据理力争,两名衙役过来,手中水火棍一横,逼得颜昭石不得不后退,直到退至堂外!
颜雪怀正在酝酿感情。
李绮娘状告颜家人,颜雪怀是重要人证,但是依照大魏律,亲亲得相隐匿,除了谋反、大不敬等十恶之罪以外,三代以内血亲长辈犯法。子侄孙辈没有举报指证的义务,甚至可以帮助隐瞒而不受处罚。如果举报指证,即使长辈受处罚,子孙也要受处罚,因为不孝。
刘先生写状子时,特意小声叮嘱过颜雪怀,颜雪怀也还没有笨到要跟着颜家人一起受罚。
她有她的主意。
现在她后悔没有带点芥末过来。
头发没有用,她拔了几根头发,用头发捅鼻子,连打几个喷嚏,却没有一滴眼泪。
颜昭石跌跌撞撞退出公堂,险些摔倒,一扭头便看到了正在揉鼻子的颜雪怀。
颜雪怀当然知道颜昭石为何会出来,她便多看了颜昭石几眼。
可在颜昭石看来,颜雪怀是在幸灾乐祸!
颜老爹早亡,颜家又穷,颜昭石小时候在村子里没少受欺负,加之他在家里排行第二,上有一家之主的大哥,下有被母亲娇惯的三弟,他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个,一来二去,就养成了他欺软怕硬的性格。
性格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颜昭石活了三十多年都没有改,以后也不会改了。
知府大人训斥他,他不敢反驳,可是面对年仅十四岁的亲生女儿,颜昭石心中的羞愤便化做了满腔怒火。
“你这个不孝女,和你娘一样贱,贱货!”
这里毕竟是在公堂外面,颜昭石虽然气愤,却也只能压低了声音。
公堂外候审的地方只有巴掌大,颜昭石和颜雪怀本就离得很近,颜雪怀像是被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颜昭石步步紧逼,忽然,颜雪怀的脚后跟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颜雪怀显然已经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她只好用手撑着身子,蹭着地面一点点向后移动:“爹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啊......”
公堂里面,知府大人正在看李绮娘递上来的状子,颜雪怀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他皱眉,师爷却已经反应过来,对离门口最近的衙役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衙役转身出去,一只脚刚刚跨出去,便看到坐在地上的颜雪怀和步步紧逼的颜昭石。
看到有衙役出来,颜雪怀尖叫:“官爷救我,官爷救我!”
衙役一惊,喝道:“不许行凶!”
这一下,不但知府听到,李绮娘和堂外听审的百姓们也听到了,李绮娘起身便要往外冲,师爷眼尖,喊道:“你跪下,跪下!”
两名衙役过来,将李绮娘拦住,李绮娘不得不跪回原地,她趴在地上以头触地:“大人,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民妇的女儿,求求你们......”
知府面色阴沉,几名衙役将颜昭石和颜雪怀带了进来,知府这才看到颜雪怀,小姑娘很瘦弱,看上去年纪很小,头发散乱,一脸惧意,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显然被打得不轻。
虽说父亲打女儿,这也无可厚非,可是颜昭石为了通房丢弃女儿在前,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知府摇头,这小姑娘倒了八辈子霉,投胎给颜昭石做了女儿。
“大人,我没打她,这不孝女是自己摔倒的。”颜昭石大喊。
颜雪怀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蜷缩在李绮娘身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知府大怒:“被告,你屡次咆哮公堂,视法度于无物,来人,将被告带下去收监三日!罚银十两!”
颜昭石万万没想到,他这个被告还没有过堂,就被收监了!
虽然只是三天,可这也是奇耻大辱。
颜昭石更没想到的是,他被带下去之后,知府让人去了锣鼓巷。
孙氏和曾氏已经回了锣鼓巷,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完,郭老太太便给气得半死,她坐在炕上,拍着大腿骂街,骂李绮娘骂颜雪怀,连同颜昭石也一起骂。
“老二就是个活王八,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了,他就是个活王八!老大呢,去找老大回来,让他去把老二找回来,快去!”
颜大老爷颜昭山没在家,老三颜昭林便想出去找颜昭石,被郭老太太叫住:“你去干什么?你有两个哥哥,还轮不着你去,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孙氏忍着身上的伤痛,气得想骂人,老太太这也太偏心眼了,明知道老二去了衙门,却让自家男人去找人,老三都是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太太,衙门来人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颜昭林连忙出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衙门是来提人的。
他想再问为什么提人,衙门的人就不肯说了,只说要带走郭老太太和孙氏。
郭老太太大哭:“我不去,我不去,让我撞死了吧,我现在就撞死,生不入官门,我死了算了!”
孙氏也哭,她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疼,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看大夫,只顾着告状了,现在可好,衙门竟然要抓她。
为什么不抓曾氏,明明今天曾氏也去了。
对,李绮娘写状子了,是李绮娘告状!
“李绮娘是诬告,她是诬告,三叔,你快去和官爷们说,李绮娘是诬告啊!”
颜昭林也被吓得不轻,对孙氏说的话充耳不闻。
知府派来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捕役,捕役们抓人拿人的事情干得多了,像这样哭爹喊娘的,他们也见多了,根本不为之所动,只是觉得烦燥。
“快点,不要磨磨蹭蹭,再不出来,我们就直接锁人了。”
一名捕役亮出了手里的铁链子,郭老太太和孙氏的哭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五十九章 狗尿
郭老太太和孙氏被带上公堂,孙氏吓得簌簌发抖,郭老太太偷偷看一眼公堂上坐着的知府,见这位大人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立刻便不怕了,然后又看到依偎在一起的李绮娘和颜雪怀,郭老太太便明白了,孙氏和曾氏说得没错,这对母女真来告状了。
没等衙役让她跪下,郭老太太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两眼一翻挺过去了。
和气的知府大人被惊呆了,他干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干,这个老太婆怎么就晕过去了?
“来人,快......”
知府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氏便尖叫起来:“娘啊,娘啊,你别死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知府大人愣住,师爷也愣住了。
然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事没事,我祖母这是老毛病了,用狗尿泼一下就好了。”
师爷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快去找只狗来。”
衙门外面刚好有条狗在遛弯,眼看它走到一棵树下,正要抬腿,有人见了大喊:“别尿,等你去救人呢。”
于是,便又有人冲着公堂上高喊:“大人,大人,这里有条狗......憋着尿呢!”
师爷连忙催促衙役:“快去把狗牵来!”
说来也怪,师爷话音刚落,原来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郭老太太忽的坐了起来,醒了!
师爷叹了口气,对那名衙役说道:“告诉那狗,不用憋着了,对身体不好。”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总之,公堂外听审的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两旁衙役强忍着笑,只能低下头去,免得被人发现,就连知府大人的嘴角也向上挑起,但他马上恢复冷静,啪的一拍惊堂木:“堂下之人,跪下回话!”
郭老太太这下子不敢再哭闹,更不敢装死了,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耳不聋眼不花,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说要给她泼狗尿的,就是颜雪怀那个死丫头!
颜昭林也跟着一起来了,他和曾氏便躲在外面听审的人群里,两个人连头都不敢抬,正怕被人认出来。
公堂上,知府问起郭老太太和孙氏谋害李绮娘之事,两人先是否认,待到知府说要上刑,孙氏立刻喊道:“是高婆子和狄婆子干的,我是想要拦着,可拦不住啊。”
说着,她转身对一旁的李绮娘说道:“弟媳妇,嫂嫂这些年可没有亏待过你吧,你那天迷迷糊糊的,一准儿是记错了,明明是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嫂子我去拦着的。”
她又对颜雪怀说道:“二侄女,那天你可是亲眼看见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娘,大伯娘还上去拦着,是吧?”
颜雪怀摇头:“高婆子狄婆子和我娘无怨无仇,她们害我娘干嘛,再说,她们只听你和祖母的,你们让她们干嘛,她们就干嘛。”
那天高婆子和狄婆子的确在场,可是正如颜雪怀所说,她们只是下人而已。
孙氏忙道:“家里是你祖母当家,我一个当儿媳妇的,哪能做主?”
郭老太太在心里暗骂孙氏,老大家的也是个坏心眼的,这是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啊。
“我一个老太婆,无权无势,谁能听我的?那两个杀千刀的要害人,还能问我吗?官老爷啊,我老婆子可没有想过要杀人,冤枉啊,冤枉!”
知府沉声说道:“去把高婆子和狄婆子带来!”
李绮娘的状子里,的确也提到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奴仆一起对她动手,这是事实,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两个奴仆不过就是受人指使。
但现在郭老太太和孙氏一口咬定高婆子和狄婆子才是主谋,她们倒成了被奴婢欺凌的可怜人了,李绮娘和颜雪怀自是不会答应。
李绮娘没有去看郭老太太和孙氏,她一个头磕下去,对知府说道:“大人,民妇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颜郭氏命令两个婆子掐死我,我用力挣扎,她们动不了我,颜郭氏便又让她们用枕头压住我的口鼻,还让颜孙氏按住我的双腿,让我动弹不得,两个婆子只是听命于人,颜郭氏才是主犯,颜孙氏是从犯!”
郭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没等知府发话,她便尖叫:“李绮娘你这个破鞋,偷人养汉的破烂货,你都被野汉子送回家里来了,你活着就是丢人现眼,你个不要脸的,连同你生的小娼妇一起,都是贱货,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
颜雪怀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也不想装可怜了,对知府说道:“大人,当日送我娘和民女回到颜家的,乃是定国公麾下的郝大将军,若是知府大人不信,可以去查。”
知府当然知道郝大将军是什么人,郭老太太口中的野汉子,居然是郝冲!
好吧,不用细想也知道,一定是定国公让郝冲送这对母女回去的。
知府大怒,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大胆民妇,竟然污蔑朝廷命官,来人,上拶刑!”
郭老太太和孙氏不知道何为拶刑,但却知道这是上刑,郭老太太又想开始嚎了,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十根手指已经被套进了拶子。
两边的衙役根本还没有使力,郭老太太就晕过去了,这次是真晕。
外面听审的人立刻大喊:“那条狗呢,快把它找回来!”
高婆子和狄婆子被押上来,两人原本就受了伤,上了公堂又惊又怕,知府一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孙氏闻言,连忙为自己脱罪:“民妇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
依大魏律,对于杀人案,若谋而已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
郭老太太尚未苏醒,不能画押,正在这时,一名衙役小跑着过来,在师爷耳边低语几句。
知府问道:“何事?”
师爷道:“外面有一个自称是颜家长房长孙的人,要来为此案做证。”
知府蹙眉,他是想把这个案子尽快解决,可是既然有人要做证,若是他不让那人上堂,这事怕是会更加麻烦。
“让他上来。”
知府和师爷说话的声音很低,堂下的人并没有听到,但是知府让人上堂,众人却是听到了。
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过来?
第六十章 契书
对于颜家的这位大堂兄,原主留给颜雪怀的记忆里除了“天之骄子”这四个字以外,还有五个字:
父亲很疼他!
没错,原主的记忆之中,父亲颜昭石将颜景修视如己出。
颜景修小时候便生得玉雪可爱,颜昭石教他认字,教一遍他便记住了。不仅如此,颜景修五六岁时,跑到村里的私塾去玩,站在窗户外面听先生教书,听得入迷。
后来颜昭石与李绮娘成亲了,手里有了余钱,他便把颜景修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再后来,颜昭石考上举人,颜家搬进了县城,只留颜昭山和孙氏两口子在乡下种田,颜景修则进了县学读书,颜昭石有应酬便会带上他,前年颜景修跟着叶盛一起来新京,颜昭石更是千里迢迢送他过来,还置了锣鼓巷的宅子,给颜景修居住。
说起来,颜景修与二叔颜昭石相处的时间,远远多过他与父母在一起。
颜雪怀小时候,颜景修比她年长五岁,又是男孩子,两人玩不到一起,待到颜雪怀长到八、九岁时,颜景修便住进县学,后来又来了新京,两人几乎没有来往。
颜雪怀想不通颜景修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是孙氏和刚刚苏醒过来的郭老太太却欣喜若狂,郭老太太已经没有嚎啕大哭的力气了,她老泪纵横:“景修啊,我的好孙子,你可算来了,你要给祖母做主啊,祖母被我冤枉了!”
知府大人的嘴角子抽了抽,什么意思,本官冤枉你了?
孙氏吃过教训,这时却不敢再说话,只是满怀希望看着缓缓而入的颜景修。
颜景修却对她们视如不见,他撩起袍子跪下:“学生颜景修,现为树人书院学生,保康四年童生。”
知府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和颜家其他几人完全不同,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温声问道:“颜童生,你所说的证据在哪里?”
颜景修再次施礼,说道:“当日二婶娘与堂妹在来京路上失散,学生的叔父万分焦急,请人花重金寻找,去寻找的人找到了一对母女的尸体,误以为二婶娘与堂妹已遇难,叔父伤心欲绝,只等尸体运到京城便厚葬。那天二婶娘与堂妹回来的时候,只有祖母和家母、三婶娘,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妹在家,祖母和家母长居乡下,日常所见之人,皆是同乡邻里,听得也皆是鬼神之说,加之她们误以为二婶娘和堂妹已不在人世,以至于看到二婶娘和堂妹,她们竟误以为是鬼魂附体,惊惧之下,禁不住家中恶奴的怂恿,竟用乡下的法子,要给二婶娘驱邪,唉,若是家父和两位叔父有一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怜二婶娘与堂妹骤惊之下,便跑出了家门。叔父回来时得知此事,便四处寻找,可惜直到今日才找到她们的下落,无奈二婶娘对家中诸人误会已深,才会将家中之中闹上公堂,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颜景修郑重地再次施礼,又转过身来,冲着李绮娘施礼。
李绮娘冷冷说道:“我与颜昭石已经和离,颜公子莫要再叫我婶娘。”
颜景修也不气,态度谦卑而又恭敬。
他对知府说道:“学生带来了当日去寻找二婶娘和堂妹之人,他此时就在堂外候着。”
知府点点头,师爷便道:“把人带进来吧。”
来人自称叫游伍,原是龙虎镖局的镖师,两个多月前,颜家叔侄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请他们寻找李绮娘和颜雪怀,他便托了同行一起寻找,当时也的确找到人了,可是尸体尚未送到京城,便得知找错了。
“小人无奈,只好将那两具尸体自行掩埋了。”
说着,游伍掏出一张契书,师爷接过,呈给知府。
立契人是颜景修与游伍,双方约定先付二百两,待到把人找回来,再付二百两。
知府说道:“这也只能证明,你们颜家的确寻找过李绮娘母女,但是颜郭氏和颜孙氏,连同两名下人,意图杀人证据确凿。”
颜景修叹了口气:“学生不敢否认,但是学生的祖母与母亲也确实是听信恶奴挑唆,误以为二婶娘被鬼魂附体,才做下错事的。”
郭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道:“没错没错,明明已经找到她们的尸体了,她们怎么又回来了,还不是被鬼附身了,唉,我也是为了她好,想要把鬼从她身上打跑,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冤枉的。”
孙氏也道:“是啊,我全听婆婆的,也以为是有鬼呢。”
郭老太太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她算是看明白了,孙氏就是想要推到她身上,这也不是个好东西。
颜景修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对知府说道:“祖母和母亲见识短浅,偏听偏信,愧对二......愧对李娘子,按律当判,但祖母年世已高,母亲身体虚弱,学生愿意代她们受罚,并且向李娘子道歉。”
外面一片哗然,但凡有点年纪的人,都在摇头叹息,这姓颜的一家子虽然不是东西,可是却养出了一个孝子。
“何止是孝子,你看他还曾自己花钱去寻找婶子和堂妹呢,比他叔父可强多了。”
“是啊是啊,还是童生呢,真是可惜,怎么就生在了颜家。”
“可是他说颜昭石也去找了啊。”
“找什么了,你没见那契书是他和那个镖师签的吗?和他二叔没有关系。”
“也是,找人的是他,不是他二叔,哎哟,这个侄子可真不错。”
“看看知府大人怎么判吧,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替两个人挨打吧,这么好的人,可别给打死了。”
依大魏律,除十恶大罪,以及要砍头的罪行之外,祖父母、父母所判杖刑皆可由子孙代受,这是写在刑律里的,不仅是知府,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
知府叹了口气,和外面的百姓一样,他也觉得这个叫颜景修的年轻人有些可惜,如此风光霁月之人,日后免不了被家里人拖累。
因此,知府便生了惜才之心。
但是,定国公交待下来的事,他也要办好。
他转向李绮娘,问道:“颜昭石可否同意将你的嫁妆尽数归还?”
第六十一章 金钱
李绮娘道:“他只同意归还民妇在南边的产业,而民妇的首饰头面,从南边带过来的古董摆设,以及一匣子黄金,他说全都在路上丢失了,颜家现在所住的锣鼓巷的宅子,也是用民妇的银子买下来的,这些全都没有归还。”
因为当年由两家人签过字的嫁妆册子没有带过来,所以除了鱼鳞册上还是李家的产业以外,其余的这些全都无法认定是李绮娘的东西。
尤其是首饰黄金这些,没名没姓,即使摆在面前,也无法证明是李绮娘的。
且,锣鼓巷的宅子,鱼鳞册上本就是颜昭石的名字,这就更说不清了。
知府听得直皱眉,南边的那些产业无论有多少,现在看来都是空的,没用。
这样一来,除了一个拖油瓶的女儿,李绮娘相当于什么也没有要过来。
这可不行啊,定国公让他秉公办理,可不是让他和稀泥。
知府略一思忖,对师爷说道:“暂且退堂,半个时辰后再审。”
百姓们正看得上瘾,被硬生生打断了,全都不满意。
尤其是董万千和董小白,两人急得抓耳挠腮,他们好想看那个小白脸脱了裤子打屁股啊。
“姐,你说他的屁股白不白呢?”
“等会儿就知道了,你急啥?”
......
知府下堂喝水方便去了,师爷则把颜景修叫到后堂:“依大魏律,令祖母除了杖一百,还要徒三年,你能替她扛下杖刑,可是徒刑却还是要由她来承受,且,这毕竟是你的亲祖母,虽不会连坐,可是你和家中兄弟的前程,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影响。”
还有一点师爷没说,但是颜景修心领神会,若是郭老太太或者孙氏,二人当中有一个撑不住死了,他都要守孝!
郭老太太死了,他要守孝一年,孙氏死了,他要守孝三年。
明年除了恩科,还有国子监的名额!
最近十年,国子监已不再招收寒门学子,但凡能进国子监读书的,皆是官家子弟。
颜家没有官身,但是叶次辅已经答应,明年会举荐叶盛和颜景修进国子监读书。
能在国子监读书,不仅是学到知识,更是积累人脉。
国子监三年招一次,若是错过明年,便要再等三年,而那时,还不知道会如何。
颜景修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看向师爷,目光坚定:“师爷,不知李娘子能否同意私了?”
“私了?怎么私?”师爷摸着山羊胡子似笑非笑。
颜景修心中一动,这位师爷莫非收了李绮娘的贿赂?
“师爷,学生年轻识浅,家中长辈又帮不上忙,您有经验,别的案子都是怎样私了的?”
“呵呵”,师爷笑了笑,道,“李氏另外还告你们家强占私产,这个嘛,令叔父只同意退回李氏在南边的产业,而首饰头面,还有黄金以及你家住的那宅子,你叔父皆不肯退,依我看,除非你们家把这些东西全都退回来,除此以外,也要再赔一笔钱,你祖母的杀人未遂,可是有据有证的。”
颜景修皱眉,他只知道锣鼓巷的宅子是二叔父从李绮娘手里要钱买的,可却不知道还有黄金,另外李绮娘的珠宝首饰......
颜景修几乎不用深想,也知道那些首饰在哪里。
丢是不会丢的,老颜家过惯苦日子,一枚铜钱也要握出汗来,怎么会把首饰丢了呢,一定是母亲和三婶给藏起来了,说不定大妹也参与了。
想到她们,颜景修便咬牙切齿,鼠目寸光,一个个的只会占这些小便宜。
“师爷,不如让李氏说个数目,我和家里商议商议。”
师爷笑了:“咱们新京这些年来妻告夫的案子没有几桩,因此可想而知,今天这案子影响重大,所以必须从快办理,刚刚知府大人也说了,半个时辰后开堂,外面的百姓全都等着了,等你商量完了,恐怕......唉!”
师爷叹了口气,但还是出了个主意:“你那位举人叔父现在就在衙门里押着,这样吧,我让人带你过去,破例让你们说说话,商量商量。”
颜景修还能如何,只能谢过。
师爷挥挥手,让他出去,又叫了李绮娘进来。
李绮娘和颜雪怀在外面等着的时候,颜雪怀便问李绮娘:“您真的不要那些东西了吗?换成银子也行啊,再说,想打她们一顿,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绮娘把她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说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吃亏的。”
颜雪怀汗颜,这怎么就变成不让她吃亏了?
这时,有衙役过来,让李绮娘进去,李绮娘抱抱女儿:“乖,在这里等着娘。”
见到李绮娘,师爷便道:“刚刚颜景修说了,若是改成赔银,你能否接受?”
李绮娘:“他们准备赔多少?”
师爷在心里点个赞,这女人,真他娘的爽利!
“他让你说个数目。”
李绮娘道:“锣鼓巷的那座宅子,如今京城市价至少三千两,我的一匣子黄金,共计三百两,换成银子也是三千两,还有我的珠宝首饰,古董摆设,唉,这些都是小钱,也算成三千两吧,财物折银共计九千两,另外,她们要杀我,这是真的吧,想要让我撤状子,总要给我赔偿,我也不多要,凑个整,就要一千两,连同财物,总计一万两。”
一万两?
师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李绮娘一项一项说得清楚明白,是一万两,没有算错。
郭老太太若是判刑,也只能判杖一百,罚银一百,徒三年。
杖一百有儿孙们代替,颜家掏一百两罚银,然后郭老太太徒三年,包吃包住,若是死了还要包一副薄皮子棺材。
至于李绮娘,除了解气,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再解气,也不如从仇家手里拿过一万两银子解气啊。
“就是一万两?你决定了,可还有的商量?”师爷问道。
李绮娘斩钉截铁:“就是一万两。一万两或者按罪论处,让颜家自己决定。”
李绮娘出了后堂,颜雪怀便问:“娘啊,您要了多少?”
李绮娘微笑:“你怎么知道娘是要银子去了?”
颜雪怀心道,刚刚你不是说了不会让我吃亏吗?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颜雪怀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慰寄她这颗柔弱少女心的了。
第六十二章 匣子
“要的有点少,可是颜家的家底我知道,这些挤一挤还能凑出来,如果再多一点,他们就拿不出来了。”
师爷没有跟出来,否则他一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李绮娘与公堂上那个刚强妇人判若两人,眼睛里满是慈爱,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面前的女儿是失而复得的宝物,稍不留神就会消失无踪。
“少?那是多少?”颜雪怀可没想这么多,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银光。
“一万两。”李绮娘说道。
“一万两?”颜雪怀瞬间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绮娘耳边问道,“颜家能有一万两的家底?”
李绮娘微笑:“不是你说的,眼下新京的房价寸土寸金,甚到有钱也买不到好房子吗?”
颜雪怀点点头,不仅是她说过,来李食记吃饭的客人们也常常这样说,据说有很多南边来的官员们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房,就连叶次辅也是租房子住呢。
“一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把锣鼓巷的宅子卖掉,不仅能凑够一万两,说不定还有余钱,留着养他那个通房生的孩子。”
李绮娘口中的“他”,当然是指颜二老爷。
颜雪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其实挺佩服李绮娘的。
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更不手软,即使是颜雪怀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如李绮娘这般的。
后衙里,师爷把李绮娘要的数目告诉了颜景修,意料之中,颜景修惊呆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多?”
颜家吃穿不愁也是最近十五年的事,颜景修聪明,聪明的小孩记事也早,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是很穷的。
虽然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比起其他人家,颜家的家底太薄了。
师爷摸着山羊胡子,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万两不多了,李氏没有多要,不如你去问问你二叔,李氏的金银首饰古董摆设,还有那一大匣子金子,是在哪里丢的,还能不能找回来?若是能找回来,这一万两银子不就凑出来了吗?”
师爷也挺欣赏颜景修这个年轻人的,可也只是欣赏而已。他欣赏的人多了,他还欣赏胭脂巷的白梅姑娘呢,可是他能把白梅姑娘带回家吗?当然不能,他连多给白梅姑娘几两银子都不能,所以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欣赏。
颜景修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师爷的意思就是让他们颜家把吞没的钱财吐出来,什么丢了,傻子才相信。
“我想和二叔父商量商量,先生可否行上方便?”
师爷大手一挥,这个他能做主。
颜二老爷是两个时辰前被关进来的,对他而言,这两个时辰如同两年一般煎熬。
大牢里关了不少人,一看就是些小偷无赖之流,看到进来一位穿长衫的老爷,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
“看这打扮,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吧。教书先生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一准儿是睡了哪个学生的老娘,被人家捉奸在床了。”
“我猜不是,依我看他是睡了学生。”
“学生?学生都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你没听说有人专好这一口的,你看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好这个的。”
“不信,你去捏捏他屁股,让捏的就不是,不让捏的肯定就是。”
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颜二老爷被人捏了好几下,好在牢头担心会出事,把颜二老爷单独关到另一间牢房,颜二老爷的屁股才没有被捏成蒜瓣儿。
他等啊等,盼啊盼,却没有想到等到的人会是颜景修。
“阿修,你怎么来了,你没在书院里上课吗?”
锣鼓巷的宅子住得窄促,除了休沐,颜景修几乎不会回来。
颜景修懒得解释他之所以会请假,是因为书院里有同窗在会昌街看到颜昭石,那位同窗是走读的,他见过颜景修那位做举人的叔父,因此早上路过会昌街时,看到颜昭石和女人在街上打架,到了书院后,便告诉了颜景修。
颜景修连忙去向先生请假,一路找到府衙,在外面遇到三叔颜昭林,这才知道李绮娘不但和离,而且还把颜家给告了。
好在游伍尚在京城,颜景修找到游伍,又带着契书来到公堂,但还是晚了,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两个婆子杀人未遂证据确凿,且,这种案子不用上报刑部,知府便有权判决。
颜景修看到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颜昭石,顿时气血上涌,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叔父,如果此时不是众目睽睽,他可能已经一拳打过去了。
堂堂举人,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真是有辱斯文。
颜景修强压怒气,把李绮娘要一万两银子的事详细说了,颜昭石大怒:“这个贱人,她从南边带出来的明明是一匣子银锭,怎么就变成一匣子金子了?”
颜景修一怔,他在公堂上听李绮娘说有一匣子金子,在后堂又听师爷也说有一匣子金子,便不疑有他。
“二叔,您好好想一想,究竟是金子还是银子?”
“当然是银子”,颜昭石咬牙切齿,“兵荒马乱的,听人说路上那些打尖住宿的地方根本不敢收银票,就只认金银和铜钱,外头都说皇......那两位跑了,旧京城里乱做一团,街上好多抢钱抢东西的,不仅是贼人抢东西,就连当兵的也抢,我们便没敢去钱庄里兑银子,那一匣子银锭是李氏手头的现银,十两一锭,总共三十锭,共计三百两,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这一匣子银子呢?丢了?”颜景修问道。
颜昭石咽口唾沫:“这么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城要吃要穿,哪里不需要银子?不用打点吗?区区三百两,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再说,李氏既然嫁进了咱们家,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咱们家的,那些银锭上也没有刻着李字,她凭什么说是她的?”
颜景修忽然感到很无力,他的这位二叔,一直考不上进士是应该的,蠢成这样,会试的策论题恐怕答得一塌糊涂。
“银锭上的确没有刻着李字,李绮娘无法证明这匣子银子是她的,同样,我们也无法证明装在匣子里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
颜家吞了李绮娘的三百两银子,现在却要赔出去三百两金子!
第六十三章 板子
颜昭石怔了怔,道:“你去找叶盛......”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颜景修便断然否决:“二叔,这种家事还是不要传到叶家为好。”
颜昭石顿时如同泄气的皮鞠子一样,萎顿下来。李绮娘告他的状子上,可是有宠妾灭妻几个字的,叶次辅生平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之事。
“阿修,你祖母上了年纪,你是长房长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劳役吧。”
颜景修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明明是你惹出的麻烦,现在却把担子扔给了侄子。
“女犯的劳役并不重,就是去陇石堡舂米而已。”颜景修冷冷地说道。
颜昭石初来新京,并不知道这边犯人劳役的地方,听颜景修说女犯只是去舂米,他莫名地松了口气,郭老太太十年前还在下地种田,那可比舂米要辛苦多了。
这个念头只是想了想,颜昭石便觉得罪过,他连忙正色道:“那怎么可以?这是不孝!唉,二叔被困于此,一时半刻不能出去,你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点一下,李氏一介市井妇人,哪怕一两银子也不给她,她也没有办法。”
颜景修点点头,道:“二叔保重,我去想办法吧。”
他转身走出牢房,直到站在阳光下,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目光阴沉地看向不远处的后堂。
他能清楚感觉到知府和师爷,对李绮娘母女的偏袒,但是他想不出这是为什么?他听三叔颜昭林说了,给李绮娘做保的,只是会昌街那片的里正而已。里正虽然也是官儿,可也不过掌管八十户而已,若这里是县衙,里正或许还能与知县攀攀交情,可是在知府面前,里正就什么也不是。
难道是知府拿了李绮娘给的好处?
李绮娘能拿出什么来?钱?一个租来的小铺子而已,全副家当恐怕也没有五十两。
色?李绮娘只是个粗俗不堪的市井妇人,知府能看得上她?
不过颜雪怀倒是青春妙龄,莫非知府看上的是她?
颜景修对颜雪怀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他对这个堂妹的印像就是娇气和任性,母亲孙氏和亲妹颜雪娇总说颜雪怀是个小狐狸精,他没当回事,可是现在想想,或许母亲和妹妹说的是对的。
想到这些,颜景修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他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祖母被判了徒刑,二叔暂且不说,至少他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
他想起今天早上,同窗对他说起颜昭石与女人当街打架时,眼里闪过的轻蔑,颜景怀便觉得身上似有万千蚂蚁爬过,他好不容易才能衣著光鲜地站于人前,他有学识,有脑子,他有远大的抱负,他不能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便把原本能得到的一切全都白白失去。
颜景修再次走进后堂,师爷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便问:“商量好了?”
颜景修咽咽唾沫:“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我们家也要想想办法,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他也只是这样一说,给钱的事,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一天是拖,一年是拖,一辈子也是拖。
没想到师爷却很较真,问道:“宽限几日?那具体是几日?”
颜景修一怔,这让他怎么说?
见他没有说出来,师爷摸着山羊胡子,道:“那就三日吧。”
“三日?这怕是来不及,有些家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卖出去的,您看能否再多几日?”
师爷想了想,叹了口气:“那就五天吧,不能再多了,这种事拖得越久,传言也就越多,你是读书人,我就不用再提醒你了吧,你懂得。”
颜景修当然懂,他咬咬牙,道:“那五天后我把银子给李氏送去。”
“别,这案子是衙门受理的,你当然要把银子送到衙门,再经由衙门交与李氏。”师爷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景修一眼,年轻人啊,只会自做聪明。
半个时辰后,知府重新升堂,颜郭氏让恶仆杀害前儿媳李氏,证据确凿,颜家将占用李氏的嫁妆全部退回,并补偿李氏损失,因此免去颜郭氏徒役之刑,杖责之刑不免,颜郭氏之孙颜景修愿代祖母受刑。
颜景修当场挨了一百大板。
郭老太太的一百板子有颜景修代受,做为从犯的孙氏,以及高婆子和狄婆子就只能自己挨了。
知府和师爷都觉得颜景修有些可惜,因此行刑的时候,衙役便手下留情了,板子扬得高,落得却很轻,颜景修虽然挨了一百板子,可是却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他年轻,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孙氏和两个婆子可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她们身上本就有伤,这一百板子下来,三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
颜昭山不知去哪里应酬去了,颜昭林和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郭老太太和颜景修、孙氏弄回家。
高婆子和狄婆子则被扔在衙门外面,两人躺在地上,过路的人纷纷叹息,有人指着她们教育自家孩子:“看到了吗,这就是卖身为奴的下场,坏事是主子让去干的,出事以后还要被主子推出去挨板子,这要是死了,怕是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直到天黑下来,高婆子和狄婆子的儿女才得知这件事,两家哭哭啼啼把人抬了回去。
看到两个婆子被家里的抬回去,福生从暗处走出来,他三两口把手里的白糖糕吃了,再次走进衙门。
郝冲给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是麻雀再小也是肉,既然收了钱,就要替他把事办了。
颜昭石很想知道堂上是怎么判的,看到牢头走过来,他连忙问道:“前面退堂了吗?”
牢头翻翻眼皮,看他一眼,道:“你出来,到那边的牢房里去。”
颜昭石一怔,这是又要给他换牢房了?
他想再问问前堂的事,牢头却已经在催促了,颜昭石无奈,只好去了隔壁的牢房。
那个牢房里已经有了两三个犯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
颜昭石双腿发软,脚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牢头嫌弃地皱皱眉头,把牢门锁上,转身走了。
颜昭石扶着栅栏站直身子,还没有转过身来,肩膀便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接着,拳头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救命,救命!”
不远处,牢头把藏在衣袖里的银子拿出来,看了看,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第六十四章 匕首
颜雪怀陪着李绮娘回到家里,见铺子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吕英儿正在擦拭门口卖饭用的那张长条桌子。
“中午做生意了?”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吕英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小炒,只有盖浇饭和包子,我做的不如老板娘好吃,没有卖完。”
炒菜还有剩下的,李绮娘拿起筷子尝了尝,点点头:“还不错,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一起上灶吧。”
吕英儿呆了呆,摇摇头:“我还是打下手吧......”
颜雪怀嘻嘻直笑:“又不是让你当大厨,就是我娘忙不过来时,你来接把手。”
吕英儿连忙看向李绮娘,李绮娘笑着点头:“怀姐儿说的对,我忙不过来时你就上。”
“好”,吕英儿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面跑,“我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母女俩梳洗好出来时,吕英儿已经煮好两碗面,雪白的面条上浇了木耳肉丝做的浇头,一碗洒了几颗葱花,另一碗则铺了一层香菜。
颜雪怀端起绿油油的那一碗,一口气吃了半碗,一抬头,见李绮娘自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她把脑袋凑过去:“娘,您想好没有,咱们是拿上银子跑路,还是请人来打劫?”
李绮娘放下面碗:“请人打劫?”
“嗯,即使衙门不说,颜家也不会放过咱们,一准儿会四处张扬,说咱们手里有一万两银子。”
现在是乱世,别说一万两,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母女手里有一千两银子,也别想睡得安稳。
李绮娘没有说话,安静地吃完碗里的面,对颜雪怀说道:“明天去牙行问问,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小点的房子,这地方以后只做生意,还是不要住人了。”
颜雪怀也是这样想的,她还想再雇两个人,最好是男的。
李绮娘对颜雪怀和吕英儿说道:“今天这事街坊们帮了不少忙,晚上咱们不做生意了,原本应该把街坊们全都请过来吃个饭,但咱们只有四张桌子也坐不开,里正爷肯定要请,就请张五哥和张五嫂过来坐陪,他们是本家,另外药铺二掌柜和漆器店的大师傅,连同这两家的大掌柜也都要请,这会儿蒸包子来不及发面了,我做肉饼,你们挨家送过去。”
颜雪怀立刻跑出去挨家请客,吕英儿则帮着李绮娘剁肉馅,趁着各家铺子还没有打烊,肉饼也陆陆续续烙好了,吕英儿和颜雪怀便挨家挨户送肉饼,感谢的话一筐筐往外说,从街头走到街尾,肉饼送完,吕英儿回李食记帮忙,颜雪怀把最后一份肉饼连同装在砂锅里的白粥给叶老夫人送了过去。
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已经听说李食记的事了,往常颜雪怀过来的时候,叶老夫人对她爱搭不理,都是莫语招呼她。
今天叶老夫人难得地多看了她几眼,问道:“颜家为何没有要你?”
莫语急得使眼色,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好听,莫语生怕颜雪怀脸皮薄会不高兴。
颜雪怀压根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她笑着说道:“颜家原本也不待见我,再说我又不是男丁,其实我巴不得他们不要我呢。”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傻!”
颜雪怀一怔,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傻吗?没觉得啊。”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论颜家待你如何,那都是你的娘家,过个两三年你就要议亲了,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夫家会被人看轻的。”
颜雪怀笑了,道:“我娘都已经不在颜家了,颜家也就不是我的娘家了,若是因为这个,夫家会看轻我,那我就索性不嫁了,我和我娘一起过也挺好的。”
叶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女人自己撑着家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小孩子太幼稚了。”
颜雪怀想说您老人家不也撑了这么多年了?
不过她不想让叶老夫人想起伤心事,便强忍着没有说。
“今晚我家铺子不做生意,请街坊们吃饭,这顿是我们请的,不记在帐上。”颜雪怀对莫语说道。
莫语连忙道谢,送颜雪怀出门时悄悄说道:“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还为你们担心呢,你别嫌她老人家说话不好听。”
“没事没事。”颜雪怀笑着打哈哈,她不是客气,她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莫语松了口气,好心叮嘱:“那颜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小心一点,晚上看好门户。”
颜雪怀谢过,又道:“我明天就去牙行找房子,以后铺子是铺子,家是家,还是要分开。”
“对,是这个理儿。”莫语赞同。
在叶老夫人这里多待了一会儿,颜雪怀走出柿子胡同时,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有了上次的经历,颜雪怀格外戒备。
她让孙胜帮她买了一把匕首,每天来给叶老夫人送饭时,她都会把匕首藏在身上。
平时她把匕首藏在妆匣里,李绮娘从来不动她的东西,因此这把匕首连李绮娘也没有发现。
颜雪怀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缩在衣袖里,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走出柿子胡同,拐了一个弯,她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假装没有发现,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便是那棵大柳树,她握紧匕首,时刻准备着转身一击。
可是直到她走过大柳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又上了会昌街,那跟在后面的人也没有追上来。
站在会昌街上,颜雪怀能看到李食记门口挂起的两盏大灯笼,她放下心来,蓦然转身,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李食记里很热闹,想请的人全都来了,见她回来,张五嫂亲切地把她叫过去,指着她对一位老太太说道:“婶娘,这个就是李娘子的闺女。”
颜雪怀知道了,这位老太太就是里正爷的老伴,她连忙乖顺地叫奶奶,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娘,你娘命苦,她可真是不容易啊。”
张五嫂忙道:“这孩子又勤快又听话,和她娘一样,也是个能干的。”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五嫂一眼,张五嫂立刻回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颜雪怀看着这两位眉来眼去,一头雾水。
第六十五章 裤子
李食记这边热热闹闹,锣鼓巷的颜家却是另一种气氛。
颜景修和孙氏被抬回家来,虽然衙役手下留情,可那毕竟是一百大板,颜景修被打得皮开肉绽。
孙氏就被打得更惨了,被抬回来半个时辰,孙氏还没有苏醒过来。
郭老太太在炕上又哭又骂,颜昭石还被衙门关着,颜昭山不知道去哪里了,颜雪娇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和大哥,吓得只会哭了,双腿发软,瘫在地上便站不起来了。
高婆子和狄婆子不在,阿旺和阿财也伤得不轻,如今家里还能张罗事情的就只有颜昭林和曾氏,连同几个孩子了。
颜景修和孙氏俱是一身血污,颜昭林让颜景光帮着给颜景修换衣裳,另一边给孙氏换衣裳的便是曾氏了。
颜雪平也吓得不轻,但见被打的是大伯娘和大哥,她自己的爹娘全须全尾,她便不害怕了。
孙氏的衣裳湿溚溚地粘在身上,还有一股子尿骚味,显然挨打的时候给吓尿了。
颜雪平眼尖,指着孙氏的里衣说道:“娘,我大伯娘怎么连裤子都没有提好啊?”
孙氏的里衣,后半截裤腰抿在里面,汗巾子一半系在裤子上,另一半则系在肉上,一看就是提裤子时没有系好。
曾氏瞪了女儿一眼:“小声点,你大伯娘挨了板子。”
颜雪平一怔,睁大了眼睛:“啥?莫非我大伯娘挨板子时是扒了裤子打的?女人也要扒裤子吗?”
她以前倒是听人说起过,衙门里打板子是要扒下裤子打的,板子要贴着肉打在屁股上,可是却不知道女人也是这样。
“当然是一样了,对了,这事你不要往外说,让人笑话,会影响到你的亲事。”曾氏小声提醒。
颜雪平却没把曾氏的叮嘱放在心上,大伯娘是在公堂上被扒掉裤子的,那岂不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大哥也是被扒下裤子打的?”她忍不住又问。
“你大哥是男人,扒就扒呗,有啥?”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孙氏的衣裳脱下来,嫌弃地扔在地上。
这时,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三太太,老太太让去请大夫。”
曾氏哼了一声,道:“去问三老爷。”
待到丫鬟走了,曾氏翻个白眼:“儿媳和孙子都快要死了,还不是她给闹的。”
颜昭林也生气,他气得不是郭老太太,而是大哥颜昭山。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颜昭山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颜景修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张张嘴,想要水喝,可是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水......水......”
丫鬟端着木盆进来,见了连忙喊道:“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
颜雪娇原本还坐在地上,闻言立刻跑进厢房,颜景修趴在床上,好不容易抬起头来,颜雪娇便冲了进来,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颜景修被她哭得心烦,问道:“爹呢,把爹叫来......我有话说。”
颜雪娇只顾大哭,颜景修说了两遍,她才听到:“爹没在家,娘要死了,娘要死了!”
“那去把......把三叔......三叔叫来。”颜景修心累大过身上的疼痛。
颜雪娇依然在哭,还是颜景文跑出去叫人,不过来的不是颜昭林,三老爷颜昭林去请大夫,这会儿没有在家。
郭老太太听说宝贝孙子醒了,跟着颜景文过来,上刑的时候,拶子刚刚套到手上,她就晕过去了,反而逃过一劫。
郭老太太一屁股坐在颜景修身边,拍着大腿又哭又骂,哭老头子死得早,哭她命苦,骂李绮娘害了她孙子,骂老二颜昭石是个没用的活王八。
郭老太太哭,颜雪娇也在哭,颜景修只觉脑袋阵阵发晕,身上更加疼痛,他双眼一翻,便又晕死过去。
郭老太太看到孙子晕过去了,她也跟着一起晕了。
颜昭林请了大夫过来时,家里乱成一团,甚至比他走的时候还要乱。
大夫先给郭老太太看过,一针扎到人中上,郭老太太便醒过来了。
大夫再去给颜景修去看,发现颜景修发起烧来,孙氏伤得比颜景修要重,大夫叹了口气,开了方子,对颜昭林说:“大少爷年轻,身子壮实,等到退了烧养上十天半月也就没事了,至于大太太,看看能不能挺过今晚,挺过去了,也就能活过来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孙氏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要看天意。
颜昭林送走大夫,便打发二侄子颜景光去找大老爷。
颜景光的脑子一向不够使:“三叔,我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
“你到翠花胡同第三家红薇家里去找,若是没在,再到倒数第二家绿柳家里找。”颜昭林说道。
颜景光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根本不知道翠花胡同在哪里,他叫上颜景隆一起去,两人出去,见人就打听翠花胡同,被问的人看看他们两个,似笑非笑:“你们到翠花胡同去?去干嘛?”
一个说:“找我爹。”
另一个:“找我大伯。”
那人忍着笑,耐心地告诉他们怎么走,两人听得发懵,只记了大概方向,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翠花胡同。
他们运气不错,没往第二家去,就在红薇家里找到了颜大老爷。
颜昭山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侄子。
他一巴掌打在颜景光脑袋上:“小兔崽子,你才多大,就跑出来找娘们儿了?看我不打死你!”
颜景光被打得抱住脑袋,颜景隆连忙说道:“大伯,是我爹让来找您的,家里出事了,大伯娘快死了,大哥也快死了。”
“你也学会说谎了?看我告诉你爹,让你爹揍你。”颜昭山怒道。
颜景隆才不怕他大伯呢,他可不是颜景光,大伯敢打他,他爹就能和大伯拼命。
“我真没骗您,二伯被抓进衙门了,大伯娘和大哥都被衙门打了板子。”
颜昭山虽然不相信,可是颜景隆的话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他连忙和红薇姑娘道别,带上两个孩子往外跑。
待他们走了,红薇才呸了一声,对鸨儿说道:“娘,以后这姓颜的再来了,您别让我接,他没钱,一身的土腥子味,烦死了。”
第六十六章 走水
颜景光和颜景隆全都没有去衙门,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知道衙门来人,带走了郭老太太和孙氏,再后来,颜景修和孙氏便被抬回来了。
颜昭山回到家里,这才知道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郭老太太只顾着哭骂,颜昭山好不容易才从颜昭林和曾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颜景修是替郭老太太受刑才被打得死去活来,颜昭山顿时大怒,他一把揪住颜昭林的衣领,骂道:“当时你在哪儿,你说,你在哪儿呢?”
颜昭林挣扎,用力甩开颜昭山,吼道:“阿修自己跪求官老爷要替祖母受罚的,我又没有逼着他去。”
“不是应该你这个当儿子的替母受刑吗?轮得着阿修吗?阿修是读书人,他还要考官的!”
颜昭山越说越气,朝着颜昭林便打了过去。
颜昭林也急了,一边躲闪一边骂道:“你还是长子呢,只顾着找窑姐儿,阿娘被抓走你都不管,若是不让人去找你,你怕是今晚也不回来了。”
“闭嘴,我是长兄,我的事轮不着你管!”颜昭山被三弟说得恼羞成怒,又一拳打了过去。
颜昭林不想示弱,与颜昭山扭打在一起。
曾氏想要拉架,却插不上手,颜雪娇却反应过来了,对啊,三叔当时也在衙门,他为何不替祖母挨板子呢?
颜雪娇也气得不成,她娘和她哥全都被打了,三房的人却还好好的,凭什么啊?
她一扭头,恰好看到颜雪平正在看热闹,颜雪娇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朝着颜雪平扑了过去:“我让你看热闹,我让你看热闹!”
颜雪平一怔,她没想到一向喜欢装柔弱的大姐竟然来打她。
“呸,你还好意思打我?大伯娘的身子都让人看光了,丢人丢到公堂上了......”
颜雪平声音很大,颜昭山一怔,手上便停了下来,颜昭林见了,趁机跑到郭老太太的正房。
“阿娘,大哥要打死我!”
颜昭山顾不上他,直眉瞪眼地对颜雪平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颜雪平想起曾氏叮嘱她的话,自觉失言,可是大伯问她,她又不敢不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大伯娘挨板子时是被扒下裤子的,身子给好多人看过了。”
颜昭山脸色骤变,是啊,他怎么忘了,公堂上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直接打在屁股上的!
“这个不要脸的婆娘,看我不打死她!”
颜昭山冲进东厢房,见孙氏趴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布单子。
颜昭山一把扯下被单,便看到孙氏那受伤的屁股,男女有别,孙氏的屁股是曾氏给包扎的,可在颜昭山看来,孙氏的屁股不但让公堂内外的人全都看过,还让大夫给摸过了!
这个贱人,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竟然还敢找大夫看伤,这若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了。
颜昭山怒火中烧,拽着孙氏的头发拖到地上,朝着孙氏便是几脚,大吼:“你还敢装死,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起来!”
颜景修躺在外间,颜雪娇冲进来,不停摇着他:“大哥,爹要打死娘了,你快去看看呀!”
颜景修烧得迷迷糊糊,他强撑着想要下床,可是身上有伤,没有撑住从床上滚了下来。
颜雪娇见了,大声尖叫:“阿爹,我哥不行了,你快来啊!”
颜昭山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揍孙氏,连忙跑了出来:“儿啊,你怎么了,你别吓爹啊......”
颜家乱成一团,丫鬟阿莺看了看屋里的人,见没有人留意到她,便出了垂花门,回到倒座间里,拿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一只银镯子和二两银子,悄悄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秀竹站在面前。
“你要去哪儿?”秀竹问道。
阿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秀竹姐姐,求求你,让我走吧。”
秀竹冷笑:“这会儿想走啦?你爬二老爷床的时候怎么不想走?”
“我没有,是二老爷逼我的,秀竹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才十四,我不想跟着二老爷。”
秀竹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杀猪般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声音是从二进院子那边传来的,这火是从三进院或者二进院那边着起来的,现在还没有烧到这里。
阿莺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秀竹,拔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大门打开,阿莺高喊着跑了出去!
颜家走水的事,颜雪怀直到次日晚上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时候才听说。
这还是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人说起的。
对于新京城来说,小门小户的颜家晚上走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这场火是从三进院子里烧起来的,而那时住在后罩房的颜雪娇和颜雪平都在二进院的厢房里,就连秀竹也没在。
郭老太太住的正房被烧了一半,好在颜家人全都跑出来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唉,听说颜家还要赔你娘钱呢,现在他们家走水了,就怕这钱赔不上。”莫语很担心,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颜家要赔钱的事,却是从公堂上传出来的,但凡关心这件事的人,全都知道。
颜雪怀呆了呆,说道:“那宅子原本就是用我娘的银子买的。”
听她提起宅子,莫语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瞧我这记性,忘性越来越大,昨天你说要找房子,找得怎样了?”
颜雪怀道:“哪有那么容易,再说,颜家的钱也还没有还给我们。”
莫语看了看里间屋子,握着颜雪怀的手,把她拉到门外,低声说道:“昨天老夫人问起你们的事,我就把你们想找房子的事儿给说了,老夫人便说咱们这里倒是空着不少屋子。”
颜雪怀怔了怔,手指在空中虚指一圈儿:“这里?”
“是啊,就是我们这儿,你看这宅子,前面的院子全都空着呢,我早就说了,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老人家就是这样的脾气,不过,她是不会主动提起的,你回去和你娘商量一下,若是觉得这里还行,就过来求求老夫人。”
颜雪怀大喜,这当然是好事啊,柿子胡同离会昌街很近,而且这宅子的环境多好啊。
“会很贵吗?我们现在手里的钱不多。”颜雪怀说道。
莫语莞尔:“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压根没想收你们的银子。”
颜雪怀连忙谢过莫语,欢快地跑回家去。
待到颜雪怀走了,莫语转身回到里屋,叶老夫人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跟她说了?”
莫语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奴婢一时嘴快......”
“嗯,说就说了吧。去给我把茶换了。”叶老夫人淡淡地说道。
第六十七章 近邻
晚上铺子里打烊,颜雪怀便把叶老夫人可能想租房子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很是欣喜:“柿子胡同离会昌街很近,如果租了那里的房子,你再去给叶老夫人送饭,就不用再回铺子,现在还好,到了冬天,天黑得早,若是遇到下雪,路上还会摔跟斗。”
李绮娘高兴过后又担心起来:“这毕竟是莫语猜测的,就怕叶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颜雪怀笑道:“没事,咱们过去问问,若是叶老夫人同意那当然好,若是不同意,咱们也没有损失。”
李绮娘想想也是,便决定明天便带着颜雪怀去柿子胡同。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李绮娘道:“对了,晚上的时候,我听人说锣鼓巷走水了。”
“咦?您也听说了?”颜雪怀问道。
“你知道?”李绮娘问。
“嗯”,颜雪怀点点头,把叶老夫人和莫语在茶摊上听来的说了一遍,“火是从后面烧起来的,后罩房都给烧了,正房也烧了两三间,可惜了,人没事。”
李绮娘皱起眉头:“这倒是奇了,昨天晚上还是阴天,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颜雪怀却想起了两个人,那对土匪小姐弟。
“就颜家人那样的,人品比茅坑还要臭,得罪人是早晚的事,谁知道他们招惹了哪路神仙呢。”
李绮娘想想也是,却又嗔道:“姑娘家,以后不许说脏话。”
这还是李绮娘第一次责备女儿,只不过这也不像责备。
颜雪怀嘻嘻一笑:“下次不说茅坑,改说化粪......五谷轮回之地。”
好险,差一点就说出化粪池三个字了。
李绮娘被女儿逗笑了:“淘气,娘烧了热水,你去泡泡脚。”
“您呢?”颜雪怀问道。
“我去发面,明天早上给你蒸银丝卷儿。”
“不嘛,我想吃油条。”
“你已经连吃三天油条了,油炸食品少吃一点。”
李绮娘说完便转身出去,留下颜雪怀怔怔发呆。
第二天早上,颜雪怀就着凉拌小菜,吃了几个银丝卷儿,又喝了半碗粥,浑身舒坦。
看到吕英儿拿着水桶从门外洒水回来,她便招呼:“英儿,快点吃吧,早食要凉了。”
吕英儿洗了手,坐到桌旁,说道:“对门要刷房了,我刚看到工匠已经来了,过不了几天就该开张了吧,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颜雪怀知道对门的铺子卖出去了,东家急着用钱,才卖了八百两,听上次来的牙人说了,头天卖,次日就卖出去了,因为真的很便宜。
这两天被颜家给闹的,颜雪怀已经忘了这回事,现在听吕英儿一说,她心里猛的一动,把饭碗一推,拔腿就往外跑。
李绮娘正好进来,见了说道:“刚吃完饭不要又跑又跳的。”
“知道了!”
颜雪怀答应着,人已经在外面了。
李绮娘笑着摇摇头。
颜雪怀站在李食记门口,对面的铺子大门敞开着,工匠正在门口拌石灰。
颜雪怀心想,不会这样巧吧。
可是她越想就越是觉得就是这样。
于是她走过去,问正在拌石灰的工匠:“大叔,你知道这家的东家姓啥吗?”
工匠见她是从对面的铺子里出来的,知道这是邻居,便也不瞒着,说道:“姓董。”
颜雪怀眼珠子动了动,又问:“是不是一对姐弟?”
“是啊,你见过啊,哎哟,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厉害,这么大一间铺子,说买就买了,像我们这样的,拼死拼活干一辈子,也买不起半间铺子。”
颜雪怀抿抿嘴唇,原来如此啊,难怪那天那对姐弟会在这里出现。
先前还以为是凑巧,却原来不是,人家是来收铺子的。
李绮娘把包子蒸上,叮嘱吕英儿记得看火,便带着颜雪怀出去,娘俩在街上买了两包点心,提着点心去了柿子胡同。
没想到还没走到柿子胡同,就遇到了叶老夫人,颜雪怀这才想起,这个时辰,叶老夫人又出来摆茶摊了。
茶摊上没有客人,莫语也不在,叶老夫人正在独自品茶,母女俩过来问好,叶老夫人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喝茶。
颜雪怀陪着笑问道:“莫语姑姑不在啊?”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道:“有话就说,少兜圈子。”
颜雪怀吐吐舌头,李绮娘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连忙抢着说道:“不瞒老夫人,我和原先的男人和离了,如今带着闺女住在铺子里不太方便,就想着在这附近租个地方住,听闺女说,老夫人您家里有空房子,不知道您能不能租给我们。”
叶老夫人又嗯了一声,道:“三进院子,东西厢房随便用,正房给我空着。”
这就是可以了?
李绮娘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又问:“不知道这租金您怎么收?”
不用打听也知道,这一片的房子全都不便宜。
叶老夫人翻翻眼皮,冷哼,反问:“就我这房子,按市价你们租得起吗?”
李绮娘有些尴尬,铺子里的生意虽然不错,可也就是小本经营,薄利多销,和酒楼不能比,去掉成本也赚不了多少钱,母女二人现在能拿出来的银子还不到五十两。
若是叶老夫人让一次性交一年的房租,铺子里怕是连周转的银子也没有了。
见李绮娘没有答话,叶老夫人便不耐烦起来:“行了,一次交够一年的,十二两,我喜静,你们不要吵到我,还有就是不能带男人过来。”
不仅是李绮娘,颜雪怀也吃了一惊,一年十二两,也就是一个月仅一两?
颜雪怀问过价钱,现在的新京,一两银子连破旧大杂院里的一间小房子也租不到,换成之前她们住客栈,这也只够住一天的。
李绮娘忙道:“那是当然,我们在京城也没有亲戚,平日里能来这儿的,除了我们母女,也就是铺子里的英儿,那姑娘比我闺女大一岁,也是个懂事的。”
叶老夫人却已经站起身来,自顾自去洗杯子,不再搭理她们。
李绮娘还想问问什么时候要不要找牙行立契,可是这时有客人来了,她们只好先行告辞。
第六十八章 巨婴
好在中午的时候,莫语过来拿饭,顺便带来了叶老夫人亲笔写的一张收条:“老夫人说都是熟人了,不用麻烦,你们交了钱就搬过去吧。”
颜雪怀猜到叶老夫人的原话,肯定不会说得这样委婉,不过这无所谓,关键是她们租到了好房子。
李绮娘拿出十二两银子,莫语把收条给她,虽然只是收条,可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具体地址和租赁时间。
颜雪怀接过来仔细看了,觉得没有问题,银据两清,这房子便租下来了。
莫语去阿春伯那里配了新钥匙,母女俩拿到钥匙很高兴,趁着下午不忙,李绮娘便让颜雪怀和吕英儿去那边看看缺什么东西,该添置的都要添置了。
吕英儿有些犹豫,对李绮娘说道:“老板娘,您和少东家搬过去吧,我还留在铺子里住。”
李绮娘道:“那哪行,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这里不怕吗?再说,我也不放心。”
“可铺子里也要有人看着,万一有人来偷米偷油呢,我听人说,那些流民见什么偷什么。”吕英儿说道。
颜雪怀看向李绮娘:“那咱们再雇人吧,要男的,能搬搬抬抬还能看铺子。”
李绮娘也有此意,就是一时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人。
“行,就这么定了,英儿和咱们一起住,铺子里再雇人。”
叶老夫人的宅子很大,每进院子全都不小,莫语把东西厢房的钥匙全都给了她们,大大小小竟有八间!
更让颜雪怀满意的是,东厢房有灶间,但显然已经多年不用了。
颜雪怀决定以后就住西厢,母女俩两袖清风,也没有多少东西,因此,东厢房除了灶间以外,其他房间可以不用。
颜雪怀看了看,便把门重又锁上,她准备把东厢的钥匙还给莫语,她们用不着,没有必要拿着钥匙。
从柿子胡同出来,颜雪怀让吕英儿先回李食记,她自己买了只烧鸡,找了胡掌柜。
让颜雪怀没有想到的是,胡掌柜居然也知道了她们和颜家的事,见旁边没人,压低声音说道:“颜家卖房子呢,可惜那房子被火烧过,这会儿根本卖不上价。”
胡掌柜说的是“卖不上价”,而不是“卖不出去”。
颜雪怀吃惊:“那宅子才刚刚被烧过,还有人肯买?”
胡掌柜道:“市面上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专买凶宅和这种走过水的残破房子。价格便宜,凶宅买回来搁上十年八年再卖出去,可像这种新近走过水的宅子,过上两三年就能卖,你看如今平城的房价,寸土寸金,这宅子拿在手里稳赚不赔。”
颜雪怀还是头回听说还有做这种生意的,她好奇地问道:“可若是要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这要回本也太慢了。”
胡掌柜:“他们收得多了,一年都能卖出一两处,年年都有得卖,也就不觉得慢了,重要的是利润高,以前是对半的利润,现在则是几倍都有了。”
“几倍?”颜雪怀心头一动,问道,“颜家在锣鼓巷的那宅子能卖多少钱?”
胡掌柜笑了,用手捻捻嘴上的小胡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这个数。”
“一百两?”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胡掌柜有些嫌弃地把手挥了挥:“一千两!”
“一千两啊,这也不少啊,相比刚买时的价钱,还是有的赚。”颜雪怀觉得这买卖凶宅的生意也不适合她,主要是她没有本钱。
胡掌柜看她一眼,道:“他们还欠着你娘的钱了吧,能多卖一点是一点,免得他们还不起银子。”
颜雪怀点点头,也是啊。
“胡叔,我们搬家了,以后不在铺子里住了。”
“搬哪了?不过,搬得好,就该搬,总是住在铺子里也不是事。”胡掌柜说道。
“搬到柿子胡同,就是叶老夫人的那处宅子里了。”颜雪怀道。
“那里啊”,胡掌柜知道她们租的铺子也是叶老夫人的,因此虽然乍一听时有些诧异,但是仔细一想也就觉得顺理成章了,“那里不错,闹中取静,而且也安全,毕竟是官宅,泼皮混混没人敢去闹事。”
胡掌柜显然也猜到颜家可能会来找麻烦,因此才会这样说。
胡掌柜说得也没错,官宅就是官宅,除非是欧阳家的那些亲戚,否则没人敢上门闹事,即使是欧阳家的人,现在也不再登门了。
“你来找我,是想雇人?”胡掌柜问道。
颜雪怀讪笑:“让您猜到了。”
“都是开铺子的,当然能猜到,你们想找什么样的人?”胡掌柜道。
“知根知底,老实可靠,最好有力气。”颜雪怀的条件不高,这个人只要出力气就行了,既不用会炒菜,也不用会算帐。
胡掌柜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要先问问,若是有了,我带他去你们铺子。”
颜雪怀谢过,便回了李食记。
只是颜雪怀没有想到,她竟在门口遇到了颜昭林。
颜昭林阴沉着脸,正从李食记走出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骂谁呢?”
颜雪怀抱着胳膊,瞪着面前的颜昭林。
那天颜昭林虽然没有跟着来李食记闹事,但他在公堂外面看到过颜雪怀,倒是不像颜二老爷那样,连亲生女儿也能认错,颜昭林是认识这个侄女的。
“死丫头,没有家教,你娘教你不敬长辈的?”
“不是我娘教的,这是颜家祖传的。”
颜昭林自是不能像孙氏曾氏那样当街骂人,且,他现在也不敢。
他恶狠狠瞪了颜雪怀一眼,骂道:“死丫头,你等着。”
“嗯,等你死了我替你挫骨扬灰。”颜雪怀慢悠悠地说道。
颜昭林气得半死,想要发作,却看到已经有过路的人正在往这边张望,他想起曾氏讲述的那天在会昌街上的经历,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颜雪怀神清气爽,进门就喊:“娘,我回来了!”
李绮娘正和吕英儿一起择菜,看到她回来,便笑着起身:“煮了红豆薏米水,我去给你盛一碗。”
“我自己去。”颜雪怀道。
“你端不稳。”李绮娘说着便去了灶间。
吕英儿忍不住笑出来,颜雪怀无奈,她有什么办法,在李绮娘眼里,她就是个巨婴。
第六十九章 蚕豆
“颜家的人来干嘛?”颜雪怀问吕英儿。
吕英儿小声说道:“说他家的房子烧了,没有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噗”,颜雪怀给逗乐了,“他说这些张嘴说的,没有做点什么?”
吕英儿不明所已:“是啊,就是张嘴说的啊。”
颜雪怀笑了,颜昭林是猴子派来逗闷子的吧,你要是拿块板砖,嘴里说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然后朝着自己头上来一板砖,我还能赞你一声脑袋硬,可现在就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过来,张口就说你没钱,我又不是你祖宗,凭什么要可怜你?
“不用问,我娘一定把他骂出去了吧。”
吕英儿点点头,指指一旁的菜盆,颜雪怀这才看到,菜盆下面垫了把菜刀!
“老板娘说,有事就去衙门说,再敢上门就拿刀剁了他。”
说话之间,李绮娘端着红豆薏米水过来,听到两人窃窃私语,便猜到是在说刚才的事。
她把红豆薏米水放在颜雪怀面前,说道:“明天就是五日之期,我刚刚想了想,下午把铺子关了,雇两个人,先把床铺搬过去,今天晚上怀姐儿就住过去,这几天你就在那边收拾屋子,我和英儿留在铺子里。”
“娘,我不去,我去找过胡掌柜,请他帮忙找人,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到时咱们一起搬。”
颜雪怀当然能揣磨出李绮娘的心思,那一万两银子,颜家若是把宅子卖了,凑一凑,七拼八凑还能出来,大不了就把宅子做价抵给她们。可现在那宅子给烧了,再想用来抵银子,李绮娘不会要,颜雪怀也不要,就像胡掌柜所说,至少一年之内,只能低价卖给收凶宅的人,这样一来,能不能凑够一万两,就真的不好说了。
李绮娘既担心颜家人再上门来闹,又担心他们祸害铺子,毕竟是做吃食的,真若是往米面里放点什么东西,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顾得上人就顾不上铺子,想顾铺子就顾不上人。
两相衡量,当娘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宝贝闺女藏起来。
“你听话,我现在就去街口雇人。”
李绮娘说着话便往外走,这会儿还不是上客的时间,铺子的大门虚掩着,李绮娘伸手把门推开,门外传来“哎哟”一声,李绮娘吓了一跳,就见福生捂着脑门站在门外。
“撞到头了,疼不疼,英儿,去煮个鸡蛋。”
吕英儿答应着,小跑着去了后厨。
福生忙道:“不用不用,没事,就是撞了一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颜雪怀想起福生很爱吃零嘴,便大方地端出一盘炸蚕豆:“尝尝,我娘做的。”
福生的手指动了动,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李绮娘便问道:“国公爷回来了?”
那天福生过来,说这几天国公爷不来衙门,让李绮娘不用去送饭了。
福生点头:“国公爷刚回来,老板娘,铺子里有现成的吗?大家连午食都没用呢。”
颜雪怀本来也不想让李绮娘出去雇人搬东西,听到福生这么说,她连忙说道:“现做也很快的。”
然后便推着李绮娘:“娘,快去做饭。”
李绮娘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去了后厨。
颜雪怀以为福生这几天一直跟着定国公,这会儿也没吃午食,便把那碟子炸蚕豆推了推:“你先吃点这个,又酥又脆,挺好吃的。”
福生咽咽口水,坚定摇头:“还是不吃了。”
颜雪怀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刚刚我娘急着出去雇人搬家,不小心撞了你,对不起啊。”
福生一怔:“搬家?你们要搬去哪儿,这铺子不开了?”
福生心里还挺舍不得,他挺喜欢吃这家的饭菜,不仅是他,大家都喜欢,今天郝冲一回来,还说终于又能吃到李食记的红烧肉了。
颜雪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铺子还开,就是我们不在这里住了,我们租了房子,以后这里只做生意,不住人了。不过这几天先不能搬,还没有雇到人呢。不过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若是传出去了,我们会有麻烦的。”
“麻烦?”福生立刻想到了颜家的人,他问道,“衙门已经判了,你们还有什么麻烦?”
这次轮到颜雪怀吃惊了,没想到福生居然知道这件事。
“咦,我家的事传得这么远吗?你也知道了?”
福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嘴上没有把门的。
他嗯了一声,低头剥了颗蚕豆放进嘴里。
嘴巴占上就不会说错话了。
别说,这样炸出来的蚕豆是挺好吃的。
“今天颜家的人又来闹事了,唉,你说说,他们若是不想给钱,那就去找官老爷说啊,和我们说有什么用,看这样子,他们以后还会来找麻烦,我娘既担心他们把我抢走卖掉,又不放心铺子,万一他们半夜过来把铺子烧了怎么办,可我们一时半刻也雇不到人,即使雇了人,那人初来乍到,也不敢把铺子交给他,唉,可真愁死了。”
颜雪怀唉声叹气,福生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担心颜家人以后还会来闹事,所以老板娘母女不敢住在这里了。
“五城司的人晚上也会来这里巡逻吧,让他们留意留意你家的铺子就行了,对了,你们想搬家,找到房子了吗?”福生又吃了一颗蚕豆,真香,好吃。
“房子找到了,离这里不远,就在柿子胡同,对了,五城司真能帮忙吗?”颜雪怀问道。
可是她却没有得到福生的回答,却见福生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颜雪怀看看他,又看看那碟蚕豆,几颗蚕豆而已,竟然吃出情怀了吗?
“你说的柿子胡同在哪儿?”福生冷不丁问道。
颜雪怀伸手指了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指的哪个方向:“就在那边,离会昌街很近。怎么,你有朋友想要租房子?”
颜雪怀听说很多来京城的官员全都没有房子,有钱的会买房,大多数官职低的买不起,就只能租房住着。
福生摇摇头:“没有。”
第七十章 募兵
这时,吕英儿用小碗端了只煮鸡蛋走过来,鸡蛋已经剥去壳,雪白雪白的。
颜雪怀狗腿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福生站起身来:“不用,我带回去自己敷。”
“我给你敷,我敷这个可在行呢。”颜雪怀热情似火,撸了袖子准备按住福生强行敷脸,不,敷脑门。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福生后退几步,终于想起刚才正在进行的话题,“我帮你们和五城司的人说一声吧,让他们常来这边看一看。”
颜雪怀搓搓手,笑得无比虚假:“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举手之劳。”福生抹一把汗,不小心碰到被撞的地方,真疼。
......
郝冲终于吃到了红烧肉,他长叹一声:“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魏明政笑道:“那就把那位老板娘娶了,不但天天有红烧肉吃,还能做人,不,是造人。”
郝冲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骂道:“丫的你又皮痒了是吧?”
魏明政冲着徐江笙呶嘴,一脸的贱相:“听听,还害羞起来了。”
徐江笙叹了口气,拍拍郝冲的肩膀:“老郝,你就承认吧,孽缘也是缘,如果不是你,人家能差点被婆婆杀死吗?所以啊,你要对人家负责,再说,就这做饭的手艺,嫁给你你也不亏!”
“呸!你们两个臭虫,张嘴就喷粪,老子是被人冤枉了,老子比窦娥还要冤!”
郝冲气得想打人,这两只臭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就是被人当成奸夫了吗?这不是冤,这是风、流债。”徐江笙哈哈大笑。
“你丫的风、流债,看老子不把你小子打成羊角风!”
......
齐慰进来时,便看到他的三员大将,如同村口的熊孩子一样,正滚在地上打架。
“嗯!”齐慰干咳一声,三人没有听到,继续打。
福生见了,肃声道:“集合!”
原本还在叠罗汉的三个人,瞬间跳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徐江笙踩了魏明政一脚,郝冲把徐江笙撞了个踉跄,魏明政把郝冲差点绊倒。
但三人顾不上这些,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到!”
“到!”
“到!”
齐慰面沉似水:“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郝冲:“他们侮辱我的人格!”
徐江笙:“是魏明政起头的!”
魏明政:“我是听郝冲自己报怨的!”
福生揣着临走时李绮娘塞给他的一包炸蚕豆,冲着三人皱皱鼻子,活该,背后编排老板娘,你们等着挨罚吧。
齐慰刚刚就在隔壁,这三人粗声大气习惯了,即使是在衙门里也不知收敛,齐慰虽然没有全部听到,可也听了大半。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含着怒气:“你们以女子的名节说笑,与市井流氓有何区别,你们是大魏将领,不是欺压百姓的***,是想去喂马,还是巡街,自己挑!”
徐江笙摸摸自己的小白脸:“我去喂马。”
外头的太阳那么大,他傻了才会去巡街,他还没娶媳妇呢。
魏明政连忙跟着说道:“我也去喂马,照顾马匹我最拿手了。”
郝冲也举手:“我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齐慰打断:“喂马的人已经够了,你去巡街吧。”
郝冲冲着徐、魏两人怒目而视,等着,今天晚上就把你们的被子扔到臭水沟里去!
这一次在大营里待了几日,衙门里堆了不少军务,齐慰索性把各地来的文书全部带回府里。
他洗了澡,几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散着头发走到抄手廊下,松了松筋骨,正准备去书房,忽然发现斜对面的廊子下面,福生正在呆呆出神,手里拿着一只纸包,时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口。
“福生,晚上没吃饱?”齐慰喊了一声。
福生闻言,把手里的纸包合上,小跑着过来:“您洗完了,我去叫人收拾。”
齐慰看着他,觉得福生好像哪里不对,仔细一看,便看到了他的额头,额头上有铜钱大小的一块青肿:“这几天你留在城里没有惹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听您的吩咐,去了县衙和府衙,然后便哪里也没去,就在府里跟着袁先生读书,今天都督府的人来送信,说您回来了,我才去的衙门。”
齐慰嗯了一声:“听着倒像是没有惹事,对了,那位李娘子的事办得如何了?是府衙判的?”
福生便把那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掩去了他收了郝冲的钱教训颜昭石的事。
听到颜景修上堂时,齐慰的眉头动了动,问道:“颜家的这个长孙如今在哪里读书,是否与朝堂中人有来往?”
福生摇头,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还有颜景修这个人的存在。
齐慰便没有再问起颜景修的事,待听到李绮娘索要一万两银子,颜家在锣鼓巷的宅子当天夜里走水时,齐慰便道:“你让五城司的人好好查一查,世上怎有如此凑巧的事。”
福生眼睛一亮:“就是,这宅子说不定就是颜家人自己烧的,为了不给钱呗,对了,今天颜家人还到李食记去闹事,李食记的老板娘想要带着女儿搬家,房子找好了,可又不放心铺子,正在犯愁呢。”
齐慰看了福生一眼,目光落到他手里拿着的油纸包上:“你又从李食记拿零嘴了?”
福生连忙把油纸包递上:“不是拿的,是老板娘给的,您尝尝,又酥又脆。”
齐慰无奈:“你自己吃吧,下次记着要给钱,人家也是做生意的。”
“哦,知道了。”福生答应着,转身便去叫小厮去了。
齐慰回到书房,把兵部转过来的折子捡出来放在面前,刚打开第一本折子,他便皱起了眉头。
吕河营百户卫葆强行募兵,中饱私囊,致使村民反抗,卫葆带去的人与村民发生械斗,卫葆的人与村民皆有死伤。
现在战乱,军队死伤惨重,各地均在募兵,募来的士兵不入军籍,不世袭,也不用终身服役,当然打仗时也是他们冲在最前面。
目前招募兵士给的银子高低不等,这和朝廷给的军费有关,军费充足时一个人能给十两,不足时也能给到五两。
第七十一章 辛伯
即使如此,但凡是还有一口饭吃,百姓也不愿意去当兵,何况还都是家中的青壮男丁。
吕河营上报的募兵费用是每人八两,而卫葆却是强拉壮丁,甚至还在大路上抢人。
这一次他也同样是抢人,但是结伴同行的一人逃跑了,回到村里一说,这个村子本就民风彪悍,几百个村民拿着镰刀斧头找上门来要人,这才打了起来。
折子后面附了一张吕河营募兵名册,齐慰看了看最后的数量,竟有一千五百六十二人。
若以每人八两银子计算,便是一万多两,如果这些人都是强募来的,便意味着这一万多两全部落到了吕河营的长官手中。
这是朝廷好不容易能凑出来的军费!
“卫葆,卫葆......”
吕河营是千户营,今年才设立的,隶属于京畿卫。现在的千户名叫左尚文,出身信阳左氏,高宗元后便出自左家,左后早亡,膝下无出,当今太皇太后杜氏,便是高宗的继后。
之后左家再未送女儿进宫,太皇太后对左家很是宽厚,左家男丁虽未有建树,但靠着高宗给的袭职,也过得安安稳稳,该得的好处一样也没少,就如吕河营的这个千户位置,就是公认的好差使,当初据说有几家在争,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亲自定下的。
想到这里,齐慰的眉头锁得更紧:“福生!”
福生正坐在书房外面对着月亮吃蚕豆,闻言跑了进来。
“卫明的直系亲戚有没有做官的?”
卫明是太皇太后面前最得力的大太监,可谓太监中的第一人。
齐慰记得卫明有几个干儿子,如今在前线监军的就有两个是卫明的干儿子。
“卫公公进宫前是孤儿,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他弟弟死得早,留下一个侄儿,名叫卫葆,先帝登基时,给卫家赐了一个恩职,去年新皇登基,又给卫家赐了一个恩职,卫葆现在吕河营任百户,想来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调到京城了。”
齐慰颔首,原来卫葆是卫明的亲侄子。
齐慰又看了看折子的署名,吕河县知县宁华。
齐慰不认识这个宁华,在此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现在看来,此时倒也有几分胆识。
素来各地父母官,对当地驻军之事装袭作哑,哪怕有***强抢民女,他们也假装不知道。
齐慰把这份折子重新看了一遍,宁华措辞极为严谨,只是叙述了当地百姓因为强募的事与卫葆带领的兵士发生械斗的起因和死伤人数,几乎每一项指控皆有凭据。
齐慰想了想,把其他折子放在一旁,只把这一份单独放好,对福生说道:“明天我去吕河营,你去通知徐江笙和范茅,让他们与我同去。”
“我和您一起去吧?我留在京城也无事可做。”福生说道。
“你不是说明日便是颜家归还钱财的日子吗?做事要有始有终,这件事是你去办的,你就要跟到案终为止”,齐慰说着,微微笑了,“你吃了人家那么多零嘴儿,可不是白吃的。”
福生嘴巴里还弥漫着炸蚕豆的香味,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唔了一声,便跑出去找徐江笙和范茅了。
次日一大早,铺子的门刚刚打开,胡掌柜便来到李食记,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一个人。
颜雪怀没有想到胡掌柜的速度这么快,昨天她才找胡掌柜帮忙,今天就把人给带来了。
只是这个人有些出乎颜雪怀的意料。
“这是辛伯,你别看他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硬朗着,以前做过护院,三五个小混混不是他的对手。”
辛伯名叫辛祥,五十四五岁,做护院时受过伤,落下残疾,走路有点跛。
颜雪怀留意到他的一双手,满是老茧,青筋暴起。
唉,她还想雇个年轻后生呢。
李绮娘却对辛伯很满意,她就是想要雇个上岁数的,这样稳妥,也少些闲言碎语。
“辛伯是小五子的舅舅,就是平城本地人,现在算是叶落归根了,原本我还想让请他来我那里帮忙,刚好你这里有需要,我觉得比去我那儿更合适。”
李绮娘便问辛伯:“您来我这铺子里做事,需要住在这里,您家里同意吗?”
辛伯淡淡地说道:“只有妹子一家了,他们同意。”
既然是小五子的舅舅,那辛伯口中的妹子,看来就是小五子的母亲了。
其实李绮娘还想问问辛伯的妻儿,可是听这语气,要么没有妻儿,要么妻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绮娘便没有在问,对辛伯说道:“我这里是小本经营,您的工钱和英儿一样,暂时是每月一两银子,以后生意好了,咱们能涨就涨。包吃包住,一年四身衣裳,您看行吗?”
“嗯,行。”
辛伯显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李绮娘更满意了,当即便说好辛伯随时都能过来上工。
胡掌柜知道李食记里急缺人手,便对辛伯说道:“您回去收拾收拾,不如今晚就过来吧。”
辛伯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胡掌柜便也告辞,铺子里刚好有包子出锅,颜雪怀装了十几个大包子,让胡掌柜带回客栈里吃。
胡掌柜也不客气,拿着包子便和辛伯一起走了。
颜雪怀送他们出去,刚好看到五城司的人走过来。
她连忙笑脸相迎,做好打招呼的准备,却发现今天带队的不是负责这一片的程副使,但也是个熟人。
“郝大将军?”颜雪怀看看郝冲,又看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没错,眼前的就是郝冲,跟在身后那些穿着五城司服饰的,也真的是五城司的人。
颜雪怀觉得福生真够意思,不但给五城司打了招呼,让他们多来这边看一看,还请了郝冲亲自带队。
她虽然不知道定远将军是多大的官,但郝冲能跟在定国公身边出入五军都督府,这官职一定不低。
她娘只是给了福生一包炸蚕豆,福生就把郝大将军给搬过来了?
郝冲早就不记得李绮娘的女儿长什么样了,总之是个瘦得像小猫子似的丫头,见颜雪怀盯着他看,他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是李食记的?有人来你们这里捣乱吗?”
第七十二章 贱狗
颜雪怀眼睛亮了,她看着郝冲,恨不能在郝冲脸上看出花来:“将军,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跟在郝冲身后的是五城司的人,今天一大早,郝冲面如锅底地来五城司报道,他们至今也没弄明白,这位爷是抽的哪门风。
郝冲的眉毛立了起来,这是几个意思?
他也不过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这小丫头怎么就顺竿往上爬了?
五城司的人连忙压低声音对郝冲解释:“李食记的老板娘刚刚和离,前几天那家人过来闹过,这小姑娘是老板娘的女儿。”
那人话音刚落,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面拐角处露出的一个脑袋:“就是他,那天来闹事的就有他。”
郝冲顿时来了精神,他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既是来闹事的,那就是颜家人,就是那一窝子杂碎给他扣屎盆子,害得他不但被魏明政耻笑,还被国公爷贬来巡街。
“丫的,把人拿了!”
那个伸头探脑的是阿旺,他和阿财虽然受伤了,可是比起孙氏和颜景修,他们只能算是轻伤。
当奴才的没有养伤的资格,今天一大早,他就被打发出来,看看李食记这边的动静。
颜昭石虽然放出来了,却带回一身伤,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在号子里被几个泼皮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还不能出来见人。
颜景修依然卧床,颜昭山为了孙氏的事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颜昭林昨天倒是过来了一趟,被李绮娘拿着菜刀轰出去,又被颜雪怀骂了一顿,索性甩了袖子什么也不管了。
今天是衙门给出的最后期限,颜昭山自认是一家之主,他是不想来衙门的,其他人要么不能出门,要么支使不动,颜昭山索性把阿旺打发出来。
阿旺不敢去衙门,他便先来会昌街,想看看李绮娘她们去不去,没想到却看到一队穿官衣的。
阿旺身上有伤,想跑也跑不快,被五城司的人三两步便追上了。
“你小子是来偷东西的?”郝冲问道。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偷东西。”阿旺快哭出来了,他怎么这样倒霉啊!
“那你是来捣乱的?好你个杂碎,欺负到爷爷头上了,来啊,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揍!”
五城司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这是发生什么了?这里是闹市,说打就打?
几个人迟疑着没有动,郝冲也不管他们,反正这些也不是他的人,他撸起袖子朝着阿旺就是一拳,阿旺被打得坐在地上:“小的冤枉,小的是要去衙门,顺路过来看看。”
不远处,颜雪怀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转身进了铺子,没一会儿,便留了吕英儿看铺子,她和李绮娘一起去衙门。
李绮娘听到叫喊声,忍不住看了过去:“那是阿旺?”
颜雪怀点点头:“颜家人不肯去衙门,便把阿旺打发过来了,走吧,咱们到衙门里等着。”
李绮娘叹了口气,带着女儿去了衙门。
师爷早就在后堂等着了,除了师爷,同知也在。
没办法,福生一早就过来了,转了一圈儿,便不知去向。
两人不知道福生是来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敢问。
看到李绮娘母女来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是颜家的人却迟迟没有过来,同知等得心焦,正想让衙役往颜家去催,外面一片喧哗,热闹得不成。
同知的心悬了起来,他和知府大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能坐稳这个位子,知府大人从正五品升到正四品,而他也能跟着由正五品的地方同知,一跃成为新京府的府丞,正四品!
别看是相差两级,可这却是由地方到京城,能一样吗?
同知不敢想下去了,再想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了。
外面的衙役小跑着进来:“五城司的人把颜家人带来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全都以为五城司带来的人是阿旺。
可是她们猜错了,被推搡着进来的人有三位,一中年一青年,这是颜昭山和颜昭林,中间鼻青脸肿的那位,李绮娘和颜雪怀看了好几眼才辨认出来,这是颜昭石!
那天颜昭石的确受伤了,被董万千一鞭子抽在脸上,又被董小白打了几拳,可是除了脸上挨的那一鞭以外,其他并不重,董小白练过武功,可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个头没长起来,力气也不大。
可是才隔几天,颜昭石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重了好几倍。
那脸,比平时长了也肿了,那眼,一个眼窝黑一个眼窝白,像极了颜雪怀前世看过的动画片男主,不,男狗,贱狗。
颜雪怀明白了,郝冲带人去了颜家,把颜家这三位爷给强行带到了衙门。
可是却没有看到郝冲,跟着这三人一起进来的是真正五城司的人,姓何,都叫他大何,平时常在会昌街上巡逻,颜雪怀请他吃过包子。
大何冲着同知拱拱手,道:“我们兄弟在会昌街巡逻,刚好遇上颜家人又来捣乱,索性便把他们家里当家主事的人全都带到衙门里来了,你们要打官司就打官司,要赔钱就赔钱,只要以后别总来我们的地盘捣乱就行。京城的治安很重要,我们每天也很忙,总不能为了你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耽误了其他事吧,同知大人,你说是不是?”
同知头疼,五城司的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武将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混不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还是府衙没有处置好,给京城治安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锅有点沉,同知不想背。
一名衙役悄悄凑到同知耳边,低声说道:“这位姓何,威远侯何定国的侄孙子。”
同知的头更疼了,知情识趣地当堂斥责了颜家三人,又代表府衙向五城司表达了由衷的敬意和感谢。
他能代表府衙?平时不能,现在这个时候,知府大人巴不得让他出来代表。
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大何和五城司的人却没有想走的意思。
同知只好说道:“诸位若还有公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何便道:“这案子事关我们辖区的安宁,所以我们要在这里旁观。”
当然要留下,他们和郝冲打赌了,郝冲说颜家能把银子掏出来,他们却觉得很难,于是便赌了状元楼的一桌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