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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娘子且留步txt下载     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早点

    第二天清晨,李食记刚刚开门,就来了客人。那人瘦高身材,穿着宝蓝长衫,后脖领子插把折扇,不像读书人,也不像帮闲。

    他进门就问:“有早点吗?”

    吕英儿正在擦拭桌子,忙道:“我们铺子只做中饭和晚饭,没做早点,街头和街角都有早点摊子,您过去看看吧。”

    那人一听就皱眉了,一脸不悦:“咦,你这小丫头放着生意不做,还要往别家推,你该不是吃里扒外,在这家做事,还拿着别家工钱吧。”

    吕英儿怔了怔,她怎么就成了吃里扒外了?铺子里就是没做着早点生意啊。

    李食记是新开的,目前以街坊生意为主,会昌街上有两家专做早点的,已经做了十几年,周围的街坊习惯到那两家吃早点。李绮娘和颜雪怀商量之后,便决定不做早点了,倒不是不想和那两家抢生意,而是真的忙不过来。

    吕英儿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颜雪怀走过来时刚好听到,心里暗骂哪来的事儿逼,嘴里却像抹了蜜:“瞧您说的,小店只做中饭和晚饭,确实没有做着早点,不瞒您说,我们吃的早点也是在外面买来,您若是嫌坐在摊子上吃早点不体面,我们替您买来,您就在我们这儿吃。”

    闻言,那人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早点都有啥?”

    “烧饼油条焦圈儿糖饼老虎炸糕切糕豆汁儿豆浆豆沫豆腐脑白米粥小米粥渣子粥茶叶蛋荷包蛋煮鸡蛋卤鸡蛋凉拌小菜能拼盘。”

    颜雪怀一口气说下来,听得吕英儿目瞪口呆,少东家这是练过吧?

    那人啧了两声:“两个烧饼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儿,豆腐脑不要韭菜花也不要蒜泥,大爷我待会儿还要谈生意,对了,再要两个卤鸡蛋拼盘凉菜。”

    “好哩。”颜雪怀让吕英儿出去买早点,她到后厨捞了两个卤蛋,又把现成的凉菜拼了一盘端出来。

    吕英儿看不出那人是做什么的,颜雪怀却是知道的。

    新京城里,穿长衫插扇子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牙人。

    余敏第一次和她去见叶老夫人时,也拿了把扇子想要插到后脖领,还是被颜雪怀制止的。就余敏那瘦小枯干的个头,插上扇子像极了挨了一刀没死成的小公鸡。当然,颜雪怀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告诉余敏这样显得他的个头更矮,余敏便再也没有插过扇子。

    吕英儿买早点还没有回来,颜雪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人闲聊,很快便得知原来是对面卖鞋袜那家铺子的房主要卖铺子,前天刚刚托了牙行,昨天就有人要买,今天约好了要过来看房,所以牙人一大早就来了。

    颜雪怀好生羡慕,她也想买铺子啊。

    “那铺子卖多少银子?”买不起还不能问问吗?

    “那房主急着用银子,卖得不贵,开价八百两。”牙人毫不在乎,颜雪怀却惊得差点摔个跟头。

    锣鼓胡同颜家那处宅子,当年买下来时只花了五百两。

    这也不过两年而已,新京的房价就涨了这么多。

    “要八百两啊。”颜雪怀心里瓦凉,一间铺子就要八百两,宅子只会更贵。

    “八百两可真不贵,你知道皇城吧,从这儿往前走,就那个路口,以后就是皇城口,会昌街就在皇城口上,多好的地方啊,会昌街上的铺子如今是有钱也买不到,若不是那个房东急着用钱,也不会卖这么便宜,啧啧啧,你信不信,他开价一千两,也有人想买。”

    吕英儿把早点买回来,牙人吃完早点,看着门外,说了一声“来了”,便走了出去。

    颜雪怀感叹了一会儿房价,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对面卖鞋袜的老张媳妇陪着婆婆过来吃饭,唉声叹气。

    因为是对门,老张一家子常来李食记买包子和盖浇饭,彼此都很熟络。老张媳妇对颜雪怀说:“姑娘,以后婶子就不能来你这里吃饭了。”

    颜雪怀想起早上见到的牙人,心里有数,果然,老张媳妇说道:“房东把铺子卖了,新房东要自己开铺子,让原来的房东把铺子腾出来才付尾款,唉,我们吃完饭,还要回铺子里收拾,明天一早就要搬走了。”

    颜雪怀忙问:“那你们找到地方开铺子了吗?”

    老张媳妇又叹了口气:“眼下新京城里最不好找的就是铺子了,一时半刻上哪找去,唉,我和婆婆商量过了,先在自家门口摆个摊子,无论如何,把余下的鞋袜先卖完再说,这货压在手里就是钱啊。”

    晚上打烊后,颜雪怀和李绮娘说起这件事来,李绮娘叹息:“也不知道旧京的铺子怎么样了,唉。”

    颜雪怀依稀记得李绮娘的嫁妆除了铺子,还有水田,原主对这些似乎没有兴趣,因此留给颜雪怀的记忆也不多。

    “娘,您在旧京那边还有多少财产,比如那铺子,是关门了还是交给别人管着了?”

    颜家离开旧京时,裕王还没有打过去,颜雪怀觉得以李绮娘的做事风格,不会把铺子一扔就不管了。

    “铺子交给童叔了,童叔是你外祖父身边的老人儿,我当时和他说,关键时刻先保命,再说铺子,实在不行这铺子就舍了,唉,也不知道童叔现在怎么样了,除了铺子,还有两个小庄子,一个一百亩的,一个二百亩的,唉,怕是已经荒了。”

    李绮娘叹息着,又想起锅子来了:“那时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抓走锅子的是哪支军队,这几天我去五军都督府送饭,有好几次想托那位郝大将军帮忙打听打听,又怕不妥。”

    “就是那天送咱们回颜家的郝大将军吗?他好像是个大官。咱们直接找他说,还真有点不妥,对了,每天晚上过来取饭的那个福生,他是定国公身边的人吧,咱们不如托他,他应该比郝大将军好说话。”

    李绮娘眼睛一亮,福生看着只有十六七岁,人也彬彬有礼,看上去就是个好说话的。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便睡下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次日一早,李食记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四十四章 金佛

    同样的夜晚,锣鼓巷里的颜家却还亮着灯。

    颜二老爷颜昭石心情不错,他按照叶盛的指引,把文章送去了叶府,在门房里恰好遇到叶次辅身边的幕僚,幕僚问起,他便顺势把文章递了过去,又悄悄塞了一锭银子。

    没过几天,那幕僚打发人来了锣鼓巷,约了颜昭石在状元楼见面。

    颜昭石如约前往,这次见面,幕僚脸上的倨傲没有了,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自我介绍名叫汪芳,已在叶次辅身边多年。

    汪芳给颜昭石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他已把那篇文章送进了叶次辅的书房,叶次辅百忙之中看了,称赞了几句;二是明年开恩科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当然,眼下京城里有空缺的衙门不少,颜昭石有举人的功名,若是现在入仕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有了官身便不能再参加科举。

    这话说得透彻,颜昭石心里有数,当初在旧京时,他若是想要在县衙门做个八品九品的小吏,这并不是难事。

    可是以他举人的功名,恐怕这辈子也就是八、九品了,可若是金榜题名做了进士,那最少也是个七品,至于入仕之后的前程,那就更不能比了。

    幕僚的意思也就是叶次辅的,现在把话点给他,就是让他不要操之过急,明年的恩科才是他大展宏图的机会,一旦做了进士,又有叶次辅这座靠山,等着他的就是大好前程。

    颜昭石似乎已经看到了面前的青云路。叶次辅是什么身份?居然会专门派人来提点他。

    颜昭石感激涕零,从状元楼出来,便陪着汪芳去了胭脂巷。

    次日,颜昭石和汪芳一起从胭脂巷出来,汪芳便说起家中妻子:“在下出身贫寒,贱内替人缝穷供我读书,如今我有幸跟随叶公,贱内更是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为我开智,能为叶公分忧。”

    恰好路过金玉阁,颜昭石让汪芳稍等,他独自进了金玉阁,片刻之后,便抱着一只精美的木匣出来,木匣里装着的,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金佛。

    汪芳不显山不露水的掂了掂,顶多有半斤重,空芯的。

    颜昭石没有看到汪芳那微微下撇的嘴角,说什么也要把这金佛送给汪芳,汪芳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汪芳临走时信誓旦旦,一定会替他在叶次辅面前美言几句,千万不要客气,这是举手之劳,再说,待到颜二老爷金榜高中之时,他这个当幕僚的还要高攀他呢。

    颜昭石彻底放下心来,晚上激动得睡不着,拉着身怀六甲的秀竹亲热,自从那日被颜景修从西厢轰出去之后,秀竹便住到了后罩房,后罩房住的是颜雪娇和颜雪平,因她住过来,颜雪平只好去和颜雪娇挤去一个屋子,这些日子没少指着秀竹的鼻子骂。

    秀竹这一胎怀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个三长两短,就盼着能一举得男,从此母凭子贵,被骂了也忍下。

    这会儿颜昭石要和她亲热,秀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自是不愿意,又怕惹得颜昭石不悦,推说要回去拿换洗衣裳,便一去不返。

    颜昭石等得心焦,正想让丫鬟去叫,一眼看到前不久刚买来的小丫鬟竟是生得十分俊俏,他当即便把秀竹抛到一边,生拉硬拽地把那丫鬟拉到了床上。

    西厢还住着三房一家,小孩子耳朵灵,颜景隆对曾氏说:“娘,二伯屋里是在打架吗?我咋听到有人哭呢?还是个女的。”

    曾氏眼睛一亮,这阵子秀竹住在后罩房,二房里还有别的女人?

    她披着衣裳下床,蹲到二房门口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捂着嘴憋着笑回到自己屋里,颜三老爷颜昭林问她:“你干啥去了?”

    曾氏压低声音说道:“景隆没听错,可不就是有人在哭,他二伯还在那儿哄呢,小情小意的,啧啧。”

    颜昭林一听就来了兴趣,也顾不上儿子还在身边,问道:“秀竹?他不怕把孩子捅下来?”

    “切,哪是秀竹啊,我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就是那个叫阿莺的丫鬟,那丫鬟的年纪和二丫头差不多大,他二伯也真下得去手。”

    曾氏说完,忽然发现颜昭林眼睛里都是羡慕,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朝着颜三老爷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别想好事,我可告诉你,他二伯是没有儿子,病急乱投医,你可不一样。”

    说着,曾氏把颜景隆拽到颜昭林面前:“看清楚了,这是你儿子!”

    颜昭林不耐烦地一挥手:“臭娘们儿,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有儿子就了不起了?你看看大嫂,生了仨,你才生了一个!”

    曾氏气急,推开颜景隆,侧身躺到床上生起气来。

    接连几天,颜昭石心情都很好。

    今天如玉书坊有个同乡诗会,在座的都是旧京来的读书人,颜昭石也受邀前往。如玉书坊的头牌就叫如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恰好颜昭石又是姓颜,与如玉姑娘的名字连在一起,怕好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如玉姑娘当场便坐到颜昭石怀里,用樱桃小嘴喂他吃了几杯酒,有名姓唐的读书人当即诗兴一发,来了一句:“如玉坊里颜如玉。”

    颜昭石酒兴正浓,此刻美人在怀,唇齿留香,当即对了一句:“香含小口口含香。”

    这诗通不通还在其次,对得是否工整更在其次,但是个中的意境却是都懂的,于是立刻赢来满堂彩,如玉书坊的老鸨立刻让人取来笔墨纸砚,请唐诗人和颜昭石挥毫,把各自的诗句写出来挂了出去。

    颜昭石自从到了新京,虽然隔三差五有人请客会文,可是真正以诗文赢得瞩目,却唯有此时此刻。

    颜昭石兴奋得满脸红光,进了家门还在发飘。

    冷不防一个婆子站在二门:“二老爷,老太太请您回来后便去见她。”

    颜家地方不大,颜昭石如同踩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郭老太太面前。

第四十五章 家人

    进了屋,颜昭石这才发现大哥颜昭山、三弟颜昭林也在,还有大嫂孙氏和三弟媳曾氏,连同两个侄女三个侄儿也都在,除了住在书院的颜景修以外,颜家老老少少来齐了。

    颜昭石酒醒了一半,忙问:“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你们怎还没睡?”

    平日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也各有应酬,难得一大家子凑得这么齐。

    “老二,你整日在外头,不管你那婆娘了吗?”

    率先开口的是颜大老爷颜昭山,长兄如父,颜昭石对大哥一向敬重。

    听颜昭山说起他那婆娘,颜昭石愣怔一刻才想起他婆娘是谁。

    没有夸张,颜昭石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身影,有刚刚还坐在他怀里的如玉姑娘,有怀着他儿子的秀竹,甚至还有昨晚在他身下嘤嘤哭泣的小丫鬟,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李绮娘,那个既不年轻也无风情一身铜臭的女人。

    想想就恶心!

    “李绮娘?她不是跑了吗?又不是没找过,找了没找到,咱们尽力了,对吧?”

    颜昭石的这几句话像是对颜昭山说的,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李绮娘带走的是他的女儿,他找过,他真的找过,颜雪怀是他的种,是他老颜家的姑娘,他能不找吗?找不到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李绮娘不守妇道,连累了女儿,对,这不怪他,全是李绮娘的错。

    听他张口就提起李绮娘的名字,郭老太太脱下脚上的鞋子,朝着颜昭石扔了过来,鞋子砸到颜昭石脸上,颜昭石最后的一点酒意也给砸没了。

    “阿娘,您为何这么生气?既然找不到,那就当她们死了,秀竹肚子里怀着的是您孙子,您......”

    颜昭石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郭老太太一口痰吐了过来,颜昭石慌忙捂脸,那口痰粘到他的衣袖上,他嫌恶地掸了掸,却不敢再说话了。

    郭老太太却已经哭了起来:“他爹啊,你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为了让老二读书,我和老大老三省吃俭用,只有一碗饭也要给他吃,宁可我们饿着肚子也要给他买纸买笔,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为了个偷人养汉的破鞋,他就不管一家子了,咱们老颜家的脸面,全都让他给丢尽了啊,他爹啊,你快来,把我带走吧,我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孙氏和曾氏连忙过去,这个劝那个擦眼泪,颜雪娇和颜雪平一边给郭老太太顺气一边偷偷去看颜昭石。

    颜昭石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还在原地傻站着,求助地看向颜昭山:“大哥,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老二,你把咱们瞒得好紧啊。”颜昭山冷笑。

    颜昭林早就忍不住了,冲着颜昭石没好气地说道:“二哥,你别放着明白装糊涂了,二嫂和二侄女哪来的银子开铺子?那是会昌街上的铺子啊,老大一片,如果不是你偷偷给的银子,只凭她们两个女人,怎么开得起来?”

    “铺子?什么铺子?”颜昭石更糊涂了。

    “李食记啊,二哥,你敢说李食记不是二嫂开的?”颜昭林越说越气,颜家还没有分家呢,二哥一家偷偷摸摸开铺子,这是想干嘛?铺子里赚的钱是不想交到公中了?

    见颜昭石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颜昭山的火气小了一点,他沉声说道:“会昌街上新开了一家食铺,名字就叫李食记,你大嫂的侄子听说以后,就去打听了,那李食记的东家是个女的,姓李,南边来的,那铺子是她和女儿开的,老二,你该不会说这是巧合,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姓李,也开李食记吧?”

    颜昭石一怔,这些日子他那么忙,忙得都是正事,怎会知道这种小事,还有会昌街,那是什么地方?他听都没听过?

    见他还在呆怔,郭老太太心里更气:“老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瞒着家里偷偷让媳妇儿到外头开铺子,你忘了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你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为了一个破鞋娘们儿,你连老娘都不顾了?”

    颜昭石这才猛的反应过来,难怪老娘和大哥三弟这么生气,原来他们以为李绮娘的铺子是他给钱开的。

    “阿娘,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李绮娘那女人除了银子啥都不认,她定是瞒着我藏了银子,那铺子真的不是我拿钱给她开的,秀竹就快要生了,她怀的才是我的儿子,我又岂会拿钱给李绮娘和她生的那个赔钱货呢。”

    还有一句话颜昭石没有说出来,他现在手头也没有多少银子了,哪里舍得去开什么食铺啊。

    郭老太太其实早就猜到颜昭石不知道这件事,但她若不哭闹一场,老二就狠不下心来和那对母女断个干净。

    “老二,你说句实话,这事你真的不知道?”郭老太太问道。

    颜昭石连忙跪下:“阿娘,您要信儿子,儿子真的不知道。”

    “好,那阿娘就信你一回,明天你去趟会昌街,把那家铺子接过来,那是咱们颜家的产业,让个娘们儿管着算什么事,再说,李绮娘不守妇道,也不知道给你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这种破鞋,你不休了她还等啥?”

    郭老太太难得对颜昭石说话温柔几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刮鱼鳞的刀子,刮得颜昭石头皮都疼。

    “阿娘,现在不是休了她的时候,儿子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休妻的事,叶次辅知道了不好。”

    没等郭老太太说话,一旁的孙氏抢先开口:“哎哟哟,他二叔,叶次辅那么大的官儿,人家会管你们夫妻屋里那点事?他二叔,你是当咱们都没念过书,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事吧。”

    说着,她翻个白眼:“你埋汰谁呢。”

    孙氏快要恨死李绮娘和颜雪怀了,尤其是颜雪怀那个小狐狸精,拿景文的性命威胁她,还把她耍得团团转,她现在就等着颜昭石把李绮娘休了,顺便把颜雪怀轰出颜家,到时她就揪着颜雪怀那小浪蹄子的头发,扇上二三十个嘴巴。

第四十六章 孙女

    颜昭石却猛的想起汪芳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只不过是叶次辅老仆家的孙子的同窗的叔父,而现在,他却是叶次辅特别提点的人,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情份,待到恩科之后,他便能正式拜在叶次辅门下了。

    想到这里,颜昭石忍不住挺挺胸膛,踌躇满志之色溢于眼底。

    看在颜大老爷颜昭山眼里,颜昭石的踌躇满志就是自大,就是看不起人。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又比谁差多少,凭什么老二能当举人,他却是个泥腿子,当然,现在早就不是泥腿子了,可外人说他时,也是颜举人的大哥。

    凭什么?若不是他只读了一年书,他也是举人,说不定已经是进士了。

    颜昭山胸口一股恶气,他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老二,你大嫂说得没错,你不要就动不动搬出叶次辅来,人家叶次辅管的是朝堂大事,没空管你和婆娘的那点子事,再说了,你婆娘不守妇道,这还是啥好事吗?你读过那么多书,何为夫纲你不懂吗?就是叶次辅知道了,也不会斥责于你,你见到哪个当官的,家里的婆娘偷人养汉的?”

    颜昭石怔了怔,他是不信李绮娘会偷人的,毕竟十几年的夫妻,李绮娘虽然俗不可耐,可却不是水性扬花的人。

    可是大哥说得也对,李绮娘离家出走,就是不守妇道,做丈夫的休掉不守妇道的女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叶次辅只是不耻宠妾灭妻,可是他没有纳妾啊,现在他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有了身孕的,他哪里宠妾灭妻了,从来没有过。

    颜昭石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佛家说醍醐灌顶,想来就是这个道理吧。大哥虽然话糙,可却令他茅塞顿开。

    “好,明天我就去休了她!”颜昭石定下心来,什么是夫纲,这就是夫纲!

    郭老太太骂道:“你个糊涂东西,读书读傻了,不只是要休了她,你还要先把铺子要过来,那是咱家的铺子,咱家的!”

    孙氏在一旁劝道:“阿娘,您别着急,他二伯一纸休书,那铺子自是咱们的,还有她的嫁妆,也是咱们的,闹到衙门也是这样的。”

    郭老太太心里一动,可不就是嘛,被休的下堂妻,就没有拿回嫁妆的,若是那娘家厉害的,找到婆家闹上一闹,说不定还能要回去,可是李绮娘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她就是死了也活该。

    不过,李绮娘陪嫁的铺子和庄子都在南边,这会儿怕是都没了。

    颜昭石却想到了锣鼓巷的这处宅子,这宅子是李绮娘出钱买的......

    不过鱼鳞册是他的名字,他怕什么?

    “阿娘您放心,儿子明天就把休书送过去,顺便再把铺子拿回来,就是怀姐儿......”颜昭石恳求地看着郭老太太,颜雪怀毕竟是他的女儿,已经十四了,眼瞅着明年就能嫁人了。

    “那死丫头和她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颜家不缺孙女!”

    郭老太太只要想起颜雪怀用银簪子抵着她小孙子胸口的模样,她就气得肝疼。

    孙氏和曾氏更是恨不能把颜雪怀千刀万剐,曾氏把颜景隆推到颜昭石面前:“去,让你二伯看看你头上的疤,告诉你二伯,你二姐那天是怎么往你心口上踹的!”

    其实那天是他先用铁锨在背后偷袭颜雪怀的,就连额头上的疤也是被铁锨砸的,那伤并不重,现在只余下白印子了,可是听他娘这么一说,他立刻想起那天的事,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已经很要面子了,他觉得他长这么大,最丢人就是那一次了。

    他当即就大哭起来:“二姐要打死我,她要打死我!”

    颜昭石脸色一变,李绮娘母女回来的那天,他喝多了,还是被颜景修叫醒的,次日隐约听说三房家的颜景隆被颜雪怀打了,可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却没想到颜雪怀竟然真的想要打死颜景隆。

    颜景隆才多大?还是个孩子。颜雪怀怎么能这样狠?

    果然是李绮娘教的,一个只会抡锅铲的粗俗妇人,哪里懂得教导女儿,竟然把他的女儿教成了市井村妇!

    颜昭石自己没有儿子,平日里对几个侄儿都很疼爱,当然,他最疼的还是大侄子颜景修。

    这几个小的虽然不如颜景修,但这也是老颜家的男丁,是他的亲侄子。

    颜昭石拉住颜景隆,愧疚地说道:“景隆放心,二伯一定好好教训你二姐,给你出气。”

    孙氏在一旁翻个白眼,暗道曾氏可真会见缝插针,明明她家景文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差一点就让颜雪怀给弄死了。

    看这样子,婆婆是不想让颜雪怀那臭丫头进门了。那臭丫头是生是死不关她的事,可是她总要把那臭丫头打个半死出出气才行。

    听说会昌街上很热闹,那就在会昌街上打,最好是撕了衣裳露了肉,让那死丫头坏了名声,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阿娘,他二叔一个人怕是不行,万一那李氏当街撒泼呢,二叔是读书人,哪里应付得了?不如我跟着一起去,若是李氏撒泼打滚,我也能帮着二叔对付她。”

    曾氏闻言眼睛一亮,大嫂孙氏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不行,好处不能让大嫂独占了。

    虽然曾氏还看不出来这事上有啥好处,可是只要孙氏想要占的便宜,她都要插一脚。

    “是啊是啊,大嫂说得对,我也跟着一起去,阿娘,您看行不?”

    郭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个儿媳妇脸上扫过,她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也好,让她们出出气也好,免得李绮娘不服再找上门来闹腾,这次就要把她们母女打服了。

    “行,你们把高婆子和狄婆子一起带去,还有阿财和阿旺,人多好办事!”

    郭老太太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颜昭石还是有些不忍,他看向郭老太太:“阿娘,怀姐儿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那么大的姑娘,总跟着李氏在外面,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也是咱们老颜家的脸。”

    郭老太太啪的一拍炕桌:“我再说一遍,咱们老颜家不缺孙女!”

    说着,她一指得意洋洋的颜雪娇和颜雪平:“这才是我的孙女,怀姐儿那个死丫头,她不配!”

第四十七章 女儿

    早晨,颜雪怀还在睡觉,李绮娘便起来了,自己洗漱完,又把洗脸水和青盐给女儿准备好,这才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吕英儿起得更早,她先去灶间把炉子捅开,然后才洗漱梳头,收拾妥当便去开铺门。

    李食记不做晨食,这会儿开门也没有客人,偶尔会有送粮油米面的过来。

    吕英儿手边还拎着一小桶水,这是打扫大门口泼地用的。

    她把水桶放在脚边,双手用力,取下门杠,从里面推开了大门。

    大门推开,吕英儿一手拿扫帚一手提水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往外走,斜次里就闯进一个人来。

    吕英儿措不及防,和那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水桶溅出水来,湿了那人的袍子。

    吕英儿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人说道:“怀姐儿?”

    吕英儿心想,原来这人是和东家母女认识的,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没有看到颜雪怀。

    莫非这人是把她错认成怀姐儿了?

    吕英儿后退一步,看清楚面前的人,面白微须,穿着杭绸直裰,头上插着玉簪,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折扇,原来是位体面的老爷。

    看来这人和东家并不相熟,否则也不会把她当成怀姐儿。

    “这位先生,我不是......”

    吕英儿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两男两女,都是下人打扮。

    吕英儿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为首的女人尖声喊道:“她不是怀姐儿!李绮娘呢,让李绮娘出来!”

    来人正是颜昭石和孙氏、曾氏,以及阿旺阿财连同两个婆子。

    “谁找我?”

    身后传来李绮娘的声音,她正准备出门买菜,还没走过来就听到门口的尖叫声。

    这是孙氏的声音!

    李绮娘心中一动,闪身进了后厨,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揣进怀里,顺手抄起每天送饭用的扁担,信步走了出来。

    吕英儿看到李绮娘,指着门前的几人说道:“东家,是他们,您认识吗?”

    吕英儿不傻,她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

    没等李绮娘开口,孙氏就尖叫起来:“好啊,李绮娘,原来真的是你,啧啧啧,真不要脸,居然瞒着家里人在这儿开起铺子来了。”

    此时正是各家铺子开门的时辰,除了个别的几家以外,大多铺子早晨都没有什么生意,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打扫铺子内外的卫生。

    孙氏的声音特别大,正在铺子外面打扫的张五嫂拿着手里的扫帚走了过来,其他几家也纷纷往这边张望。

    “这是怎么了?”张五嫂觉得自己和李绮娘母女关系不错,便开口问道。

    孙氏瞟了张五嫂一眼,见她虽然拿着扫帚,可是头发梳得溜光,手腕上戴着拇指宽的大金镯子,十有八、九是哪家铺子的老板娘。

    孙氏巴不得让整条街的人全都知道李绮娘被休了,她哎哟一声:“这位是街坊吧,头回见面,让你见笑了,这是我们家的铺子,我们今天过来看看。”

    张五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指着李食记,问道:“你说这是你们家的铺子?”

    一旁的曾氏生怕风头都让孙氏抢了,争着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们家的铺子。”

    若是个刚好路过的人听到也就罢了,可是张五嫂却是眼瞅着这里如何从惠记酱铺变成李食记的。

    这是哪来的傻缺儿?

    “你认字吗?认识那个李字吗?你们姓李?”张五嫂没好气地问道。

    孙氏正等着这句话了,她得意洋洋地看一眼李绮娘,却发现李绮娘正在瞪着她,那眼神儿像是随时都能上来撕了她。

    孙氏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见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她连忙对颜昭石说道:“他二叔,快点把休书给她,咱们也好收铺子。”

    “休书,你要休谁?”

    一个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响起,李绮娘转身看去,见颜雪怀从后面走了过来。

    “怀姐儿,没你的事,你回去。”李绮娘低声说道。

    颜昭石也看到了颜雪怀,他看看颜雪怀,又看看被他认错了的吕英儿,这个瘦了巴几的是他女儿?

    颜雪怀刚刚起床,头没梳脸没洗,她有晨运的习惯,早起要在院子里踢踢腿,练练拳,现在她身上穿着的,是件宽松的粗布裋褐。

    她这副邋遢的样子,平日里李绮娘见了会让她去换衣裳,看在颜昭石眼里,她就是个比市井村妇还不如的丑八怪了。

    他记得他女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他的一位同窗的母亲曾经进过宫,她看到怀姐儿时,就曾说过,可惜皇帝年龄太小还不能选秀,否则他家的怀姐儿一准儿就能选进宫去。

    这到了新京也不过两个月,他女儿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还不如旁边那个小姑娘好看。

    就这副豆芽菜似的身材,一脸菜色,不男不女,哪里像个妙龄少女,别说是进宫了,就是叶盛恐怕也看不上。

    没错,叶盛与颜景修同龄,同样尚未订亲,颜昭石的确想过,要把颜雪怀许给叶盛,听颜景修说过,叶盛眼光极高,早就放出话来,要找个漂亮的。

    可是现在,颜昭石觉得叶盛肯定看不上颜雪怀,他甚至不想多看颜雪怀一眼。

    见颜昭石没有说话,颜雪怀再问:“你们说要休谁,怎么不说话了?”

    孙氏和曾氏也认出了颜雪怀,她们和颜昭石不同,颜雪怀进京以后,她们是见过一次的。现在的颜雪怀,比起那个时候,还稍稍胖了一点儿。

    颜雪怀的目光从颜昭石移到了孙氏身上:“景文怎么没来,我还挺想他的,他也该开蒙了吧,在哪个学堂,有空时我去看看他。”

    这听似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在孙氏听来却是背脊生寒,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颜雪怀用簪子捅在颜景文胸口上要挟她的情景。

    她下意识地喊道:“你敢动景文,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个看热闹的大婶便不满地说道:“这么大岁数了,冲着小姑娘喊打喊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以前都没在会昌街上见过。”

    “是啊是啊,这家李食记的老板娘咱们却是常见的,那个是她家闺女吧。”

    孙氏怒喝:“这是我们老颜家自己的事儿,你们管得着吗?”

    张五嫂立刻接口:“啧啧,原来你们姓颜啊,这里明明是李食记,姓李的。”

第四十八章 休书

    周围议论纷纷,颜雪怀的思维没受任何影响,她差点忘了,原来还有这一大家子。

    这也不能全怪颜雪怀心大,她的潜意识里对亲戚宗族没有太多概念,加之最近她一直在为生计忙碌,早就把颜家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的目光在孙氏和曾氏身上游离,看得二人心里发毛。

    曾氏没有说话,她偷偷打量颜雪怀。

    颜雪怀大病没死,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可是曾氏却知道,颜雪怀变了,变狠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狠,是真的能杀死人的那种。

    曾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而已,也只敢对付景隆景文这样的小孩子,现在她们七个人,还能打不过一个小丫头吗?

    可她还是不敢往前冲,昨天她对颜昭石说的那番话没有夸张,颜雪怀是真的一脚踢在颜景隆胸口上,若是力气再大几分,曾氏都不敢往下想了。

    她有些后悔跟着一起来了,偏偏颜雪怀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冰冷,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曾氏忍不住后退一步。

    颜雪怀笑了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曾氏却不敢再看她。

    那边颜昭石从怀里掏出休书,摔在李绮娘脸上,骂道:“不守妇道的东西,把休书拿走,我颜家从此没有你这个媳妇!”

    李绮娘弯腰将休书捡起,看也没看,直视着颜昭石:“你要休我?”

    没等颜昭石开口,孙氏抢先说话:“就是要休你,你自己偷人养汉还带坏女儿,不休你休谁?”

    李绮娘给气笑了,她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从旧京逃难来的路上,女儿生病,你担心把病气过到你那怀孕的通房身上,硬要把女儿留在半路,无奈之下,我只好留下照看女儿,我们母女俩千辛万苦回到京城,你娘和你的嫂子弟媳,要生生掐死我,再假装我是自尽,我和女儿没有死在路上,却险些死在你们手里,我们侥幸逃出来,现在你还有脸来给我送休书?颜昭石,你们家穷得叮当响,是谁供你念书考上的举人?是谁养活了你们一大家子?就连你们现在住的宅子,也是你哄骗我买下来的,怎么的,你娘没有杀死我,现在你来了,刚才谁在那里乱吠,说要收这铺子的,颜昭石,你要脸吗?”

    李绮娘口齿清楚,声音高亢,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她这番话不只是在骂颜昭石,更是说给周围的街坊们听的。

    刚才孙氏说的话太难听了,李绮娘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她还有女儿,她的女儿还要清清白白做人,还要风风光光出嫁!

    周围一下子沸腾起来,李绮娘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上前一步,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颜昭石,颜昭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出手想要拦住她,李绮娘手里的扁担一横,啪的一下打在颜昭石身上,颜昭石怔住,就连扁担打在身上的疼痛也没有理会。

    李绮娘虽然粗俗不堪,可对他却从不敢忤逆,他在李绮娘面前说一不二,他就是李绮娘的天!

    现在李绮娘不但敢用难听至极的话来反驳他,而且竟然还敢打他!

    李绮娘没有理他,走到铺子门口,她指着头顶的牌匾说道:“诸位街坊,这李食记三个字不是我自己取的,这是我老李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家是开酒楼的,是当年我爹觉得颜昭石虽然家里穷,但他是个读书种子,便将我许配给他,我陪嫁有酒楼有庄子,这些年来他们颜家一大家子全靠我养活着,现在看我父兄不在了,想要害死我和女儿,见没有害成,又生出这种下做的法子,想要休了我,不但谋了我的嫁妆,就连我们母女赖以谋生的铺子也要抢走,街坊们,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还知道一个理字,我就是想要问问街坊们,这种事能不能打官司?”

    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喊:“能,告死他!”

    “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吃绝户的!”

    “斯文败类,他那嫂子和弟媳妇也不是好东西,没听老板娘说吗,一家子想要掐死她,假装是自杀,这是人吗,这是畜牲!”

    “等等,我好像听到女儿病了,他担心把病气过给通房,所以把女儿留在逃难路上了?这兵荒马乱的,女儿还比不上通房吗?这是精虫上脑,为了通房不要亲闺女了。”

    张五嫂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告他,到衙门去告他!”

    李绮娘大声说道:“好,既然能告状,那我就去告颜昭石宠妾灭妻,颜家女眷杀人未遂,颜家满门坑蒙拐骗,吞没私产!”

    说着,她拿起那封休书,轻蔑地晃了晃,转身看着颜昭石,将休书撕得粉碎,朝着颜昭石一扬手,纸屑纷纷洒到颜昭石的脸上身上。

    人群之中一个妇人大声叫好,其他人也跟着叫好。

    颜昭石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平日里从不踏足这种市井之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氏却不一样,她家和颜家是同村的,她娘是村里出名的泼妇,若不是她娘太泼,十里八村都不愿意和她家结亲,她也不会嫁给穷门穷户的颜家。

    她今天之所以要来,就是冲着报仇来的。

    女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名声,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毁掉李绮娘和颜雪怀的名声。

    现在看到李绮娘气焰高涨,围观的人全都站在她那边,颜昭石连个屁都不敢放,孙氏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别让她给骗了,她不守妇道,带着女儿在外面不知道让多少人给睡了,正经人家的女子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她倒好,还巴巴地带着女儿回家去,现在又跑到外面开铺子,但凡要脸的,也不会这样做,还有她那个女儿,妥妥的小妖精,你们......”

    孙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绮娘便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骂她就算了,还敢骂她女儿!

    孙氏措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那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脸上。

    李绮娘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她每天剁菜剁肉剁骨头,手上的力道远比普通女子要大的多,这一巴掌抡上去,孙氏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

第四十九章 麻花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少年悄悄挤出人群,他快步走出会昌街,行走如飞,不多时便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前。

    齐慰正要上马,便看到匆匆而来的福生。

    “去那家食铺告诉了?”齐慰问道。

    他很满意福生的做法,今天他去巡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早上来衙门交待公务的空当,福生便特意跑出去,告诉平时订饭的那家食铺今天不用来送饭了。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齐慰觉得福生做事越来越周到,也越来越有责任心了。

    “嗯。”福生点头。

    一旁的郝冲指着福生大笑:“大侄子,那位老板娘是不是又请你吃脆麻花了?”

    福生瞪他一眼:“谁是你侄子?老板娘遇到麻烦了,没有请我吃脆麻花。”

    昨天晚上他去李食记取饭时,带回一包老板娘给他的脆麻花,被郝冲看到,不但抢走一半,还要取笑他是爱吃零嘴的小孩子。

    齐慰骑在马上了,闻言凝眉:“遇到什么麻烦了?”

    福生便把他看到听到的说了一遍:“原来老板娘和她女儿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家人要杀她们,现在看到她们开了铺子,为了抢铺子,还要休了她,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她相公还是举人呢。”

    郝冲啐了一口,骂道:“读书人就没有好东西,伪君子!”

    这一句话是把天底下的读书人全都骂了。

    国公爷手下有好几位读书人,福生还挺喜欢他们的,至少人家每天都洗脚。

    “你有本事就把这话在袁先生面前再说一遍!”

    郝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公爷和袁先生。

    郝冲正想骂回去,却撞上齐慰斥责的目光。

    他立刻想起了什么,一阵心虚,苦着脸说道:“国公爷,咱们军队里也没有婆子啊,所以我才......”

    那日,齐慰让他找两个婆子送李绮娘母女回家,他懒得到外面去找,便自己把人送了回去。

    刚刚听福生说,那颜家人口口声声说李绮娘母女在外面坏了名声,郝冲又不是真浑,他略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稀里糊涂成了奸夫!

    不行,他还是黄花大......他还是童身,那位老板娘的闺女都十好几了,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国公爷,我去找那家人,奶奶的,想占我的便宜,没门儿!”

    说完,他下意识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这张嘴啊,怎么又在国公爷面前说粗话了?

    齐慰没有理他,却看向福生:“你说那位老板娘说要到衙门打官司?”

    “对,老板娘把休书给撕了,她说要到衙门告颜举人宠妾灭妻,告颜家女眷杀人未遂,还要告颜家全家吞没私产。”

    齐慰颔首,这位老板娘倒是个有见识有志气的,甚是难得。

    他想起当日那个满身鲜血的女子手拿菜刀护住女儿的情景,对福生说道:“嗯,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该让老郝去办,这才惹来这些麻烦。你不要跟着去大营了,那位老板娘既然要去打官司,你去和县衙府衙打个招呼,禀公办理,不要难为弱女子。”

    福生忙道:“国公爷,我不跟着您,谁来伺候您?”

    齐慰失笑:“我没病没伤,到大营里是去巡视,用得着让人伺候?”

    福生应是,看着齐慰的马队向城门的方向行去,他正要去平城县衙,身后传来马蹄声,转身一看,原来是郝冲去而复返。

    “大侄子,给你拿去买零嘴儿吃。”郝冲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银袋子。

    福生没接,怀疑地瞪着郝冲:“你要干嘛?”

    郝冲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那颜家人往你叔叔我身上泼脏水,你替我揍他们一顿。”

    福生皱眉:“你怎么不自己去揍?”

    “我身份太高啊,被五城司那群孙子们知道了,多没面子,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毛孩子,再说,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打闷棍吗?”

    福生气得半死,一把抢过郝冲手里的银袋子,转身跑了。

    他直奔平城县,到了平城县衙才知道,五城司把欧阳惠杀人的案子直接送交了刑部,平城知县是欧阳惠的姐夫,为了欧阳惠上下疏通关系,这事不知怎的被五城司的人知道,也给捅了上去,无奈之下,平城知府只好先把平城知县停职了。

    自从平城府成了新京,不但平城县就成了多余的,平城府也处于尴尬之境,平城知府还在担心自身不保,手下的知县偏在这时给他添乱,这是嫌被撤销得太慢吧。

    平城知府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平城知县避嫌了。

    这所谓的避嫌不是让他不要上窜下跳,而是直接停职,回家反思。

    县衙里只有县丞,听说来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他给吓了一跳,出门迎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福生看他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心里厌恶,没好气地说道:“若是有状告举人的案子,你不要接,让他们直接去平城府。”

    县丞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想问又不敢问。

    福生扫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那案子太大,你一个小小县丞审不了。”

    原来如此,县丞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做事就要懂得轻重,知县大人就是不懂轻重,现在闭门思过去了。

    “好好,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福生转身就走,留下县丞点头哈腰。

    福生又去了平城府,知府听说来人是定国公身边的福生,连忙亲自接见。

    “哎哟,福生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国公爷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知府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福生看着他那满脸褶子,心道你可比国公爷老多了。

    “这两天若是有宗夫要休妻,妻告丈夫宠妾灭妻,婆家杀人谋产的案子,你就接下,国公爷让你禀公办理,不要为难弱女子。”

    知府一惊,连忙垂手站直:“请福生少爷转告国公爷,下官听令,下官一定禀公执法。”

    “嗯,行了,别的没事了。”

    福生碰都没碰手边的茶水,起身便走了。

    直到福生离开了府衙,知府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幕僚忙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啊,国公爷能让大人办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知府轻抚下巴上那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同样喜不自胜。

    福生说的那宗案子,听上去只是一宗小案,可是堂堂定国公却专程派人来指点他,十有八、九,那是齐家的亲戚或者故旧。

    知府自觉已经懂了,他看向门外,阳光洒在已经冷清多日的平城府衙,亮得耀眼。

第五十章 白脸

    会昌街上,福生前脚刚走,孙氏和李绮娘就打起来了。

    孙氏张牙舞爪往李绮娘身上扑去,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原本已经放下了,靠墙立着,见孙氏扑上来,李绮娘伸手抓起扁担就往孙氏身上抽,孙氏尖叫,跟着一起来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见了,一个去抱李绮娘的腰,另一个则去抢夺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吕英儿见了,大吼着去扯高婆子的头发!

    曾氏则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助阵,她偷眼去看颜雪怀,颜雪怀已经冲上来了,颜昭石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女人当街打架,他当然不好意思去掺和,但是他自觉还是能管住自己女儿的。

    颜雪怀忽然发现有人扯住她的胳膊,她侧头一看,见抓住她的竟然是颜昭石。

    好啊,别的不会,拉偏手倒是会的。

    “不孝女,你给我回来!”颜昭石横眉竖目。

    颜雪怀给气笑了,胳膊一收一放,就从颜昭石手中挣脱出来,抬腿就要踹出去,李绮娘的头发被狄婆子扯住,刚好偏过头来,一眼看到颜雪怀要踹颜昭石,她急得大喊:“闺女,不行!”

    无论是哪朝哪代,当爹的再渣再坏,女儿也不能打爹!

    颜雪怀当了那么多年的孤儿,她就没有这个概念,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对颜昭石动手。

    但是她不傻,她也不是冲动的人,听到李绮娘的喊声,她立刻收脚,看都没看颜昭石,跑了两步,朝着狄婆子的后腰就是一脚。

    调养了一两个月,颜雪怀虽然还是很瘦,但是精神很好,力气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她踹狄婆子的这一脚,远非那日踹颜景隆的可比,狄婆子抓着李绮娘头发的手下意识松开,身子飞了出去,正砸在还在躇踌着要不要上去帮忙的曾氏身上。

    两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孙氏见了大声尖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李绮娘刚刚被狄婆子扯住头发,现在没有了束缚,她朝着孙氏就是一扁担,孙氏想要拽过高婆子去挡,可是高婆子比她壮实,孙氏一拉没有拉到,李绮娘的扁担却硬生生打到她的身上,孙氏没有站住,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颜雪怀见状,朝着高婆子就踢,高婆子后退一步,一脚踩到孙氏手上,孙氏杀猪般大叫,高婆子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坐到了孙氏的身上。

    高婆子又高又胖,她这一下子坐下去,孙氏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像是碎了,疼得再也顾不上喊叫。

    颜昭石之前听孙氏和曾氏数落颜雪怀,他其实并没有感同身受,可就在刚刚,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颜雪怀朝他踹过来的那一脚。

    那一脚虽然没有落下,但是也让他吃惊不小。

    不孝女,真的是不孝女!

    他记得他这个女儿,除了长得漂亮以外别无所长,还让李绮娘养得很娇气,又是个刁蛮自私的性子,两个侄女拿她一朵珠花,她都要吵闹不休。

    郭老太太经常逼着颜昭石管教女儿,颜昭石也管教了几次,可是他刚管教完,颜雪怀就追打他的通房们,一来二去,颜昭石认定女儿是朽木不可雕,只想着等她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寻个高门大户嫁出去,若是嫁得好,女婿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他和颜景修。

    可是现在,颜雪怀连他这个父亲都要打,已经不仅是刁蛮自私了,这是大逆不道!

    更重要的,她现在连仅有的美貌都没有了,还能指望她成亲以后帮衬娘家吗?

    母亲说得没错,这就是个赔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

    颜昭石看一眼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曾氏,走过去,对早已吓呆了的阿财和阿旺说道:“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做甚,去把那个不孝女绑了!”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看女人打架,没人留意颜昭石,可是阿财和阿旺还站在人群里,颜昭石走过来下命令,他的这番话,旁边的人全都听到了。

    让两个男人去绑自己的女儿?

    这是连他们普通老百姓都不会做的事,何况这个人还是举人?

    离颜昭石最近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小孩子耳朵灵,颜昭石说的话,他听得真真的,当即指着颜昭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你对自己个的老婆狠也就算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公狗都比你有情有意,你丫的连畜牲都不如!”

    还在南边时,自从做了举人,颜昭石在外面几乎每天都被人捧着敬着,到了新京,在一群逃难来的落魄秀才当中,他也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即使是少年穷困时,他也没有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过,颜昭石恼羞成怒,在颜雪怀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这个孩子身上。

    他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没有教养的东西,今天我来替你家里人管管你!”

    颜昭石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毕竟是成年人,这一巴掌下去还是有些份量的,阿旺和阿财见二老爷没吃亏,大呼小叫地去绑颜雪怀。

    那小孩显然是被打懵了,他捂着脸怔了怔,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姐,姐,我让人打了,姐!”

    最后一个“姐”字还没有落下,就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让让,让让,鞭子不长眼,打了也白打!”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董万千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董小白面前:“你嚎啥呢?”

    董小白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颜昭石:“他打我!”

    董万千转头就看到了颜昭石,原来是个老白脸!

    “老东西,你敢打我弟,你是不想活了吧。”

    话音未落,董万千手里的马鞭便挥了出来,啪的一声,一鞭子抽在了颜昭石脸上!

    颜昭石哪里见过这个,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董万千一把揪过董小白:“窝囊废,让人打了就会哭,你给我揍他!”

    董小白长到十一岁,没少被他爹揍过,可是他爹从来不打他的脸,他爹说过,脸是男人的胆,越打越怂!

    平白被人打了一巴掌,董小白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污辱,眼瞅着那个老白脸被他姐抽得倒在地上,董小白立刻欺身上去,他个子小,只能骑在颜昭石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扇在颜昭石脸上,嘴里还在哭骂:“呜呜呜,你赔我的脸,你赔我的脸,呜呜呜,王八蛋,赔我的脸!”

第五十一章 丢人

    生平第一次被人完虐的颜二老爷羞愤交加,让他晕死过去人事不知吧,他看曾氏说晕就晕了,为何他却仍然清醒?

    还有阿旺和阿财,这两个恶奴,为何还不来救主?

    其实颜昭石是冤枉了阿旺和阿财。

    并非是阿旺和阿财不想来救他,而是他们也自顾不暇。

    先前几个女人打架,围观的人顶多看个热闹,虽然颜家可恶,可无论如何,这也是人家的家事,热心肠如张五嫂这种,虽然满腔愤慨,却也只能破口大骂,不能冲上去帮着打架。

    但是阿旺和阿财掺和进来,口口声声要绑走颜雪怀,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那些知道阿旺和阿财身份的人,全都在看颜昭石挨揍,举人老爷被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骑在身上抽嘴巴,多有意思?女人打架有啥好看,回家夸几句邻居小寡妇肤白肉嫩,自家婆娘就能上演全套武行让你看个够。

    除了这些人以外,大多数围观百姓并不知道阿旺和阿财的身份。

    阿旺和阿财刚才站在人群里,这会儿忽然冲进“战场”,大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地痞无赖想要浑水摸鱼趁机非礼良家妇女。

    药铺二掌柜家的大小子,跟着他爹来李食记吃过好几次,昨天老板娘给自家闺女炸小麻花,见他来了,还送他一包,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吃。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漆器店大师傅的两个徒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又都是火爆脾气,最爱听的就是七侠五义。

    三个小子没有商量,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

    北方人的身板本就比南方人普遍高大,这三个小子的个头,在北方人里也是大个子,牛犊子一样,比阿旺和阿财高出一头。

    阿旺和阿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打得他们鬼哭狼嚎,若不是漆器店的大师傅闻讯赶过来,喝住了自家徒弟,阿旺和阿财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师傅,我还没打够呢。”

    “我也没打够!”

    “滚回去干活,今天不许再出来了。”

    大师傅像赶驴似的赶着自家徒弟回去,药铺二掌柜不乐意了,人是三个小子一起打的,现在你家那两个打完人就走,万一把人打坏了,医药费岂不是全让自家出?

    “别走,医药费咋办?”

    大师傅的二徒弟闻言,提起酒钵大的拳头对着阿旺:“你让赔医药费?”

    “不赔不赔。”阿旺抱住脑袋。

    “你身上的伤哪来的?”二徒弟又问。

    阿旺忙道:“我自己走路摔的。”

    一旁的阿财也连忙附和:“对,我们眼神不好,走路摔的。”

    二徒弟这才看向二掌柜:“叔,行了吧?”

    二掌柜松了口气:“行了。”

    不过二掌柜还是不放心,让自家儿子跟着大师傅的两个徒弟一起走,他还留在这里。

    果然,人群外传来喊声:“五城司的人来了!”

    五城司的人之所以能来,并非是有人报案,而是但凡是如灯市街、会昌街这样的繁华地段,五城司的人每天早晚都会转一圈。按理说这个时辰会昌街,正是各家铺子打扫卫生准备开门迎客的时候,逛街的人并不多,一眼望去,街头看到街尾。

    可是今天却聚满了人,大半条街的人都聚在一起,五城司巡视会昌街的,和前不久在欧阳惠家发现尸体的是同一拨人,这两处离得不远,因此看到这边围满了人,五城司的人心里便敲响了警钟。

    该不会又出事了吧?

    “让开,让开!”

    看到来人是五城司的,百姓们纷纷躲闪,让出一条通道。

    曾氏原本已经醒过来了,听说五城司的人来了,她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孙氏却是挣扎着爬起来:“官爷官爷,快抓了她们,她们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高婆子刚才挨了颜雪怀一脚,现在已经爬起来,她不敢去打颜雪怀了,就捡着看上去最弱的吕英儿动手,吕英儿被她抓得披头散发,高婆子手里还扯着吕英儿的头发。

    五城司的人只是看了几个女人一眼,便被躺在地上的阿旺阿财以及被董小白骑在身下的颜昭石吸引住了。

    几个人走到阿旺阿财身边,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二掌柜庆幸自己没走,他连忙说道:“他们是自己摔的。”

    阿旺和阿财躺在地上,压根没弄清楚来的是什么人,生怕再被打,连忙抢着说:“我们自己摔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刚才说过一遍了。

    另外几个五城司的人则走到颜昭石和董小白身边,将董小白扯了下来,喝道:“这是怎么了?”

    董小白大声哭道:“他打我,他打我的脸。”

    董万千挺起胸脯,撸着袖子,指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昭石说道:“这个老白脸欺负我弟弟,你们看我弟弟的脸。”

    果然,董小白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几个红指印。

    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做证:“是啊,那人还是举人呢,让两个男的去绑自己的闺女,臭不要脸,这小孩看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打人家孩子,好在人家的爹没在,否则打死他。”

    “就是就是,这要是我家孩子让人打了,我也过来拼命,你看孩子那小脸,哎哟,可别打坏了。”

    董小白摸着自己的脸,哭得更伤心了,他的脸都被打了,他没脸见人了,若是让山上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一定会被笑死。

    五城司的人也挺生气,看看颜昭石身上的绸子衣裳,心想这人要多不是东西,当街打小孩。

    他忍不住踢了颜昭石一脚:“你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让个小孩打了几巴掌,这还躺在地上装死了。

    颜昭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摸了一把,有血!

    他想起来了,刚刚被那个小姑娘抽了一鞭子。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这才看到阿旺和阿财也正挣扎着起来,他连忙说道:“在下有举人的功名,他们当街打人,官爷一定要给颜某做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五城司的人给气乐了,指着阿旺和阿财说道:“他们已经说了,是自己摔伤的。”

    说着,他又指指董小白:“我们虽然看到这小孩在打你,可是你也把他给打了,你可是举人啊,你真要到公堂上告这小孩打你?”

    是啊,堂堂举人当街打小孩,小孩还手自卫,举人状告小孩当街打人。

    好吧,你不嫌丢人现眼,你就去告。

第五十二章 废物

    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早些年武将偶尔还能被文臣压上一压,自从裕王谋反,以定国公齐慰为首的勋贵和武将们彻底占了上风。

    能在五城司当差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武将家的孩子,即使不是嫡支,也是沾亲带故的。

    他们从小到大,眼里看到的、身边一起玩的,都是二世祖三世祖,或者谁谁的大舅子小舅子,因此,别说颜昭石只是个无官无职的举人,哪怕他是进士,五城司的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颜昭石没少参加诗会酒会,五城司的人是什么来头,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刚才被董家姐弟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没有分清来人是平城府的还是五城司的而已。

    若是来的是平城府的衙役,他还能摆出举人老爷的架子,可现在他缓过神来,看清面前的是五城司的人,颜昭石知道今天这件事,他的功名不但没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颜昭石瞬间失落,恶狠狠瞪了董小白一眼,董小白大喊:“姐,他瞪我!”

    董万千转身冲着五城司的人说:“官老爷,我弟胆子小,被他吓傻了,他要赔钱才行!”

    颜昭石指着自己的脸:“野蛮无礼,明明是你们打伤了我,要赔钱也该是你们赔给我。”

    董小白立刻大叫:“官老爷,他敲诈勒索,你们快抓他!”

    五城司的人全都无语,为首的那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这当然不是在说董小白,颜昭石直觉这是在骂他,可人家没提名没提姓,他总不能主动认下吧。

    颜昭石气极败坏,一抬眼便看到曾氏依然躺在地上,孙氏和那两个婆子披头散发,一个比一个狼狈,他顿时来了精神,对五城司的人说道:“我是来休妻的,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她们母女当众打人,我大嫂被打,弟媳被打得不知生死。”

    颜昭石话音未落,曾氏一声尖叫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旁边颜雪怀甩着手,一派从容,谁也不知道刚刚她对曾氏做过什么,曾氏连装死都忘了。

    五城司的人憋着笑,对颜昭石说道:“那是你弟媳?这也不像是不知生死的啊,对了,你是带着你嫂子和弟媳妇,来打你老婆的?”

    这几个五城司的人每天都来会昌街巡视,当然知道这家新开的李食记,不但如此,李食记那个瘦瘦的小姑娘,还请他们吃过包子,别说,还挺好吃的。

    颜昭石一怔,觉得五城司的人说出来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围观的百姓却有人大声笑道:“难怪要休妻,原来是和嫂子好上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市井百姓,粗言秽语,毫不在乎。

    颜昭石面红耳赤,想要骂回去,又觉有辱斯文。

    正在这时,李绮娘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拎着扁担,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那把菜刀还揣在怀里,若不是五城司的人来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拿出来了。

    看到李绮娘过来,颜昭石立刻来了精神,恨不能把刚刚受的屈辱全都发泄出来,他指着李绮娘的鼻子大吼:“毒妇,你还有脸过来吗?你不守妇道,自置私产,不敬夫君,殴打妯娌,你......”

    李绮娘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他,而是对五城司的人说道:“不好意思,给官爷们添麻烦了。”

    五城司的人挥挥手,其实也没添什么麻烦,阿旺阿财是自己摔伤的,颜昭石是让小孩打的,至于这几个女人,虽然披头散发,看着狼狈,可也没有闹出人命。

    “这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以后要打架就关上门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闹到大街上算怎么回事?”

    这时颜雪怀也走了过来,她替李绮娘说道:“不瞒几位官爷,当日逃难来新京的路上,我娘和我被我爹扔在半路上,多亏遇到定国公,国公爷派人将我们送回颜家,我爹的通房怀孕了,他便嫌弃我娘,更嫌弃我,我爹原本以为我们死在路上了,没想到我们活着回来,于是竟想要将我娘杀死,伪装成自杀,若不是我找过去,我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们拼死逃出来,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小的铺子,可他们还是找了过来,官爷们和在场的街坊们也看到了,他们有这么多人,来了就要抢铺子,我爹还让那两个男的出手抢我,大伯娘和三婶打我娘,还打我,官爷们你们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说完,她看向围观的百姓:“伯伯大娘们,你们全都看到了,我说的有错吗?”

    “没有,没有!”

    “我们全都看到了。”

    “这家子太不是人了,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

    颜昭石怔怔,什么意思?这话从颜雪怀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成是他要杀死李绮娘了?

    而且,怎么还提到了定国公?那是能随便提起的人吗?

    果然,五城司的人也有这个感觉:“你说你们遇到了定国公?还是定国公派人送你们回去的?”

    “是啊是啊,国公爷救了我们,还请了一位老郎中给我看病,担心我娘和我在军队里不方便,特意腾出一辆板车给我们坐,来到新京以后,派了一位姓郝的将军,把我们娘俩儿送回去的。”颜雪怀的声音娇娇嫩嫩,甚是悦耳。

    五城司的人相互看了看,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定国公麾下的第一员猛将,可不就是姓郝吗?

    这里是新京,这对母女应该不敢拿这种事吹牛,这事应该是真的。

    颜昭石也傻了,定国公?定国公的人去过锣鼓巷?他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和他提起过!

    颜雪怀说的都是实话,可却是稍微做过改动的,她说得心安理得,见五城司的人没有表示怀疑,便继续说道:“今天有官爷们做主,颜家人不敢再对我们动手,可是官爷们也不能时刻守在这里吧,万一他们趁着官爷们不在,或者月黑风高,翻墙进来杀死我们,那可怎么办,就像那边街上那家子一样,冷不丁就从柴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唉,想想就害怕。”

    那边街上的那家子,当然是指的欧阳惠家了,当时发现尸体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在这里,几个人听了,不约而同往李食记看了一眼。

    他们负责这一片,万一李食记出了人命,还是要算到他们头上。

    “你说要怎么办?”其中一个沉不住气问道。

    “我想陪我娘到衙门告状,告颜家人谋财害命,让衙门里的官老爷来处置,可是我担心还没有找到衙门口在哪里,就被他找人劫走卖了。”

    颜雪怀说到最后一句时,小手一指,正指向颜昭石。

第五十三章 状子

    见颜雪怀的手指就要戳到他鼻子上了,颜昭石再也忍不住,怒道:“混帐,我是你爹,我会卖了你吗?”

    颜雪怀嗤之以鼻:“没有国公爷救我,没有我娘养着我,我早就死了好几回了,你可不是没有机会卖我吗?”

    颜昭石被问的哑口无言,这死丫头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还搬出了定国公,颜昭石能考上举人,当然不是傻子,他若是敢说不是,那就是否认了定国公的恩德,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又有五城司的人虎视耽耽,颜昭石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了。

    颜昭石不敢说话,孙氏和曾氏就更不敢说了。

    曾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为什么要跟着来凑数,她在家里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好吗?

    孙氏也后悔了,虽说颜昭石做了举人后,就从村子里搬出来,搬到距离旧京五十余里的县城里,可是老三颜昭林好吃懒做,耕不了田,种不了地,郭老太太心疼家里的田地,让老大颜昭山和孙氏留在乡下种田,只让颜景修和颜雪娇跟着住到县城,直到三年前,颜昭山和孙氏费了不少心思,才让郭老太太同意把乡下的十亩水田租给别人耕种,这才能住到李绮娘陪嫁的大宅子里。李绮娘在旧京城里有食肆,京城和县城两头跑,家里的事自是管得不多,孙氏跟在郭老太太身边,终于扬眉吐气。

    可惜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便又逃难来了新京。

    孙氏活了三十多岁,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来家里吃过酒的县衙主簿,听说只有九品,这会儿看到五城司的人压根没把颜昭石的举人身份看在眼里,孙氏吓了一跳,心里暗骂李绮娘是狐狸精,竟然搭上了当官的,又想起儿子颜景修曾经说过,京城不比县城,在这里掉块招牌都能砸到几个三四品的大官,孙氏便更加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眼珠子偷偷瞟向这边。

    五城司的全称是五城兵马司,其实是中、东、西、南、北五个兵马指挥司衙门的总称,会昌街一带是中城兵马司的辖区,负责这一片的是副指挥程晋。

    今天这些五城司的人,领头的就是程晋。

    程晋是宁安伯的亲弟弟,年少时也是旧京城里纨绔堆里的一员。

    纨绔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是什么人?

    不是啃老的,而是吃软饭的。

    啃老啃的是自家祖宗留下的家业,没啥丢人的。可是吃软饭的却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像颜昭石这种吃绝户的。

    想吃软饭你就去入赘,大大方方地吃,没人拦着你,可你吃绝户又算什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再说,李食记请五城司的人吃的包子,从来没有收过钱!

    什么叫先入为主,这就是先入为主!

    何况,颜雪怀还抬出了定国公。

    程晋看颜昭石的目光越来越鄙夷。

    他问李绮娘:“你们要告状?”

    李绮娘郑重点头:“我要告状。”

    颜昭石能被女儿噎得哑口无言,可是面对李绮娘,他却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廉耻的毒妇,妻告夫是不敬,你敢告我,衙门先治你不敬之罪!”

    李绮娘和颜雪怀皆是一怔,还有这事?

    李绮娘咬咬牙:“衙门要给我治罪那我就受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告状。”

    “好!”有人大声叫好,颜雪怀看过去,叫好的那人原来是董万千。

    看到颜雪怀看过来,董万千冲她挥挥拳头,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

    颜雪怀有些纳闷,难道她暴露了?否则这位土匪姑娘怎么就恨上她了?

    没错,颜雪怀并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把这家铺子抢过来的。

    不过,这对姐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从欧阳惠的儿子被绑票后,颜雪怀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现在这个时候,颜雪怀也没有时间细想,她听到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英儿,你去把街口代写状子的那位先生请过来吧。”

    吕英儿正要走,就听到人群里有人说道:“不用去请,我在这儿呢。”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穿着粗布长衫的老者从人群里挤进来,颜雪怀认识他,这位是刘先生,也是逃难来的,据说是位老童生,在街口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除了代写书信,也替人写状子,不过好像找他写信的人更多。

    李绮娘冲着刘先生行了一礼,先拿出一小块碎银来,道:“还请刘先生帮我写份状子。”

    刘先生看了一眼颜昭石,道:“刚才我全都看到听到了,老板娘不用客气,等我把状子写完,你再给钱吧。”

    吕英儿连忙进屋取了笔墨纸砚出来,放在平时卖包子用的那张桌子上,刘先生看了看,道:“这纸不行,我得去摊子上取纸。”

    张五嫂连忙说道:“我家铺子里有纸,我儿子练字用的。”

    说完便跑回去拿纸,张五嫂的铺子就在隔壁,很快便取了纸过来,刘先生看了点点头,这纸就行了。

    他把纸铺在桌子上,正要开始写,颜雪怀走了过去:“先生且慢。”

    众人全都看向颜雪怀,有人在心里叹息,血浓于水,当闺女的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娘去告亲爹的。

    有妇人忍不住说道:“姑娘,你娘多疼你啊,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颜雪怀冲那妇人感激一笑:“婶子放心,我端得平。”

    说完,她转身问刘先生:“先生既能代写状子,想来一定通晓律法吧。”

    刘先生点头:“略知一二。”

    “妻子状告丈夫会判什么样的刑罚?”颜雪怀问道。

    刘先生道:“依大魏律,诸告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虽得实,徒二年;其告事重者,减所告罪一等;即诬告重者,加所诬罪三等。”

    颜雪怀明白了,妻子状告丈夫,无论丈夫是否真的有罪,做妻子的最少也要被判两年徒刑。

    她笑了笑,对刘先生说道:“那请刘先生写两份状子吧。”

    “两份状子?”刘先生不解。

    “对啊,既然妻子状告丈夫要被判刑,那么第一份状子,就请衙门先判我爹娘和离吧。”

    和离?

    对于大魏朝的百姓而言,“和离”这个词他们是听说过的,据说公主郡主们,和丈夫过不下去了,就会和离换一个,但那都是公主郡主们的事,他们周围可没有见过哪家的媳妇要和离的。

    衙门里允许吗?

    见刘先生迟疑,颜雪怀问道:“大魏的律法里,没有和离吗?”

    刘先生怔了怔,说道:“夫妻不睦,是可以和离的,但须有族长里正签字同意后,交衙门报备,和离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是虽有律法,但......”

    但是和离的太少了。

    哪家的女人不是能忍就忍,人活一世,怎么不是一辈子,能凑合着过就行了。

第五十四章 父亲

    颜雪怀冲刘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她转身看向李绮娘:“娘,您愿意和颜二老爷和离吗?”

    围观的百姓或许没有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是刘先生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女儿的称呼父亲为“颜二老爷”,这是不想认父亲了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姑娘以后就会没有宗族,议亲时便低人一等,出嫁后更是没有娘家撑腰,比之丧父之女更加不如。

    刘先生也看向李绮娘,他希望李绮娘能够明白这当中的道理,即使和离,也要把女儿留在颜家。

    李绮娘显然也听到了这句“颜二老爷”,她心里一宽,点头道:“娘愿意和离,娘不怕吃苦,娘以后挣下的每一文钱都是你的,娘一定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李绮娘故意提高了声音,她的这番话不仅是对女儿说,也是要让颜昭石知道,她不但要和离,她还要把女儿从颜家带出来。

    颜昭石气得发抖:“你做梦!”

    他看过大魏律法,当然知道是能和离的,但是李绮娘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有什么资格和离,她配吗?

    李绮娘想要离开颜家,只能是被他休掉!

    李绮娘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掠过,便对刘先生说道:“小女的意思就是我的,先生动笔吧。”

    刘先生叹了口气,提笔写了起来。

    颜雪怀没有闲着,她走到程晋面前,行礼说道:“官爷,小女的外公和舅舅都不在了,若是和离,只能请里正出面,不知您能不能派个人和我一起去请里正,我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会被颜家人绑走卖掉。”

    好吧,颜昭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颜雪怀是李绮娘生出来专门坑他的吧,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卖掉了?

    程晋听颜雪怀一而再、再而三说她担心会被颜家卖掉,不由莞尔,他是不相信颜昭石真会对亲生女儿下手的,不过,既然小姑娘打定主意要坑爹,他也不妨帮她踩上一脚。

    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再说,这姓颜的看着就可恨。

    程晋立刻叫来两名手下:“拿上家伙,送颜姑娘去里正家里。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人应声,和颜雪怀一起往里正家里去。

    围观的街坊们议论纷纷,这颜家人还真敢当街抢人啊,看看,连五城司的人都要戒备他们了。

    颜雪怀请五城司的人一起去找里正,当然不是真的害怕颜家人,她是担心里正不肯管这件事。

    果然,听说是要和离,里正连连摇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不行不行。”

    若是其他人家,里正或许还不会拒绝得这么痛快,可是李食记的母女俩是刚刚搬来的,里正和她们并不熟,当然不会帮着她们。

    颜雪怀求助般向门外张望,里正问道:“还有人和你一起来?”

    “嗯,是五城司的官爷,他们和我一起来的,这会儿就在门外等着呢。”

    里正心里一惊,上次出了欧阳惠的案子,他没有被五城司敲打,现在听到五城司三个字,他就头疼。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里正说着便提上鞋子亲自出去,来的还是熟人,一问还真是程副指挥派来的。

    里正哪里还敢推三阻四,跟着颜雪怀去了李食记。

    这下子连街坊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咱们这片儿的里正爷这么好说话啊。

    又等了一会儿,刘先生便把两份状子全都写好了,其间孙氏吵着要回家,被程晋一声厉喝吓得不敢说话了。

    董小白问董万千:“这人打我,我们也告状吧。”

    别说,董万千还真想告状,她没有告过状,不知道好不好玩。

    “好啊,咱们也告,那位老伯,帮我们也......”

    颜昭石的脸是彻底白了。

    “不许告,你们还打我了。”颜昭石说完,偷眼看了看程晋,见程晋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留意他们,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可你是大人,我又打不过你,明明是你占了便宜。”董小白叉着腰,踮起脚尖,军师说过,这是谈判。

    “可你也没有受伤,明明受伤的是我。”颜昭石压低声音,不时往四下看看,生怕让别人听到。

    “谁说我没受伤,我脸都被你打红了,你不想让我告状,那就赔医药费吧。”董小白镇定自若。

    颜昭石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约末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又怕让人看到,把银锭子藏在衣袖里,隔着衣袖想要递给董小白。

    董万千和董小白眼睛多尖啊,两人看一眼就知道那银子有多重,切,这是当他们是要饭的?

    董万千就要发作,董小白却眼珠子一转,对颜昭石说道:“你家住哪儿?”

    颜昭石不明所已,但是他直觉这对姐弟是麻烦精,冷笑道:“我赔钱你们不要,那就算了吧。”

    颜雪怀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听到董小白问颜昭石家在哪里,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大声说道:“颜家现在锣鼓巷的那处宅子,也是花我娘的钱买下来的,刘先生您也要写上。”

    董万千和董小白互视一眼,锣鼓巷啊。

    不过两人又开始发愁了,是直接放火,还是先绑票再放火呢。

    算了,晚上回去商量商量,不过这一次,一定要瞒着军师,不能让他坏事了。

    刘先生通晓律法,很快便把两张状子全部写完,就连李绮娘的嫁妆单子也附了上去。

    当然,这份嫁妆单子是李绮娘口述的,原本的那份留在南边没有带过来。

    不过即使有这份单子,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上面的产业都在南边,即使以后能回去,恐怕也没有了。

    程晋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状子写好了,他看了刘先生一眼,对李绮娘说道:“既然写好了,那就去衙门吧。”

    程晋当然不会跟着,他让刚刚跟着颜雪怀去请里正的那两个人跟着一起去的。

    颜家这边,曾氏自告奋勇,要回家报信,孙氏受了伤,还想到衙门里说道说道,可是看到五城司的人也要去衙门,她又怂了,也要跟着曾氏回去搬救兵。

    阿旺和阿财伤得不轻,自是去不了衙门,高婆子和狄婆子还要扶着受伤的孙氏,于是颜家浩浩荡荡来的一群人,最后只有颜昭石自己去衙门。

第五十五章 衙门

    这个时辰,逛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食记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你不要跟着一起去了,若是自己在铺子里害怕,就锁上门到张五嫂的铺子里去。”

    其实李绮娘也不想让颜雪怀跟着一起去,她觉得衙门那地方,不适合让孩子过去。可她拗不过颜雪怀,好在吕英儿是个听话的。

    看热闹的大多都是附近开铺子的,这会儿街上有了逛街的人了,大家便一轰而散,回去做生意了。

    但还是有人自发地跟在李绮娘她们身后,去衙门看热闹。

    张五嫂也跟着一起去了,里正爷也姓张,和张五嫂家沾着亲,算是张五嫂的叔伯公公。

    张五嫂的理由很充足,大伯上了年纪,身边总要有人跟着,摔倒了也要有人扶起来吧。

    无论是以前的平城,还是现在的新京,大大小小的衙门全都离会昌街不远。

    平城县衙只隔着一条街,众人来到县衙门前,就看到鸣冤鼓前站着一个衙役。

    颜雪怀要去敲鼓,李绮娘拦住她:“让我来。”

    张五嫂也说:“这事儿你可不能插手,让你娘去敲鼓。”

    颜雪怀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便退后步,让李绮娘去敲。

    李绮娘刚刚走到鸣冤鼓前,那名衙役便问道:“你要告的人有功名吗?”

    李绮娘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在新京告状,以前只听说有功名的人见官可以不跪,难道就连敲鸣冤鼓也不行吗?

    她木着脸,道:“是个举人。”

    衙役眼睛一亮:“举人啊,那你还是去平城府吧。”

    这下子就连跟着一起来的五城司的人也不高兴了,别人不清楚,他们却知道这平城县衙的人,一个比一个拎不清,没想到连衙役也看人下菜碟。

    “怎么的,举人就不能告了,大魏朝哪一条律法有这个规定?”

    这还真没有,除非是庶民敲的是大理寺的鸣冤鼓,会先挨板子再审案,否则,别说是告个举人,就是状告王公大臣也行,当然,前提是你要先有本事把状纸递上公堂。

    衙役一看这两个人,五城司的,认识。

    衙役连忙解释:“是这么回事,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几天没上衙了,这会儿是县丞主事,县丞说他官微言轻,无论原告还是被告,但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他都审不了,还请诸位移步平城府。”

    众人明白了,知县不在,县丞不管事。

    好在平城府离得也不远,众人便又去了平城府。

    平城府门前的鸣冤鼓前,站着两名衙役。

    李绮娘再次走过去要击鼓,两名衙役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要告状?”

    李绮娘点头:“是小妇人要告状,还请两位衙役大哥给个方便。”

    “你要告谁?”衙役往那一群人身上瞟,一眼就看到穿得最人模狗样的颜二老爷。

    李绮娘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道:“小妇人要告我的丈夫。”

    真的,她说出“我的丈夫”四个字时,都觉得恶心。

    两名衙役互视一眼,眉开眼笑,腿都站酸了,这人终于来了。

    李绮娘从未见过态度这么友好的衙役,新京就是新京,就连衙役也和旧京的不一样。

    一名衙役飞奔着进去报信,另一名衙役笑容满面陪着李绮娘等人进去。

    五城司的两个人没有跟着一起进去,他们把人送到衙门就完成任务了,不过,这平城府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太久没有告状的了,所以便格外热情?

    看那两名衙役,简直就像是大酒楼门口的迎宾小二。

    跟着看热闹的当然也不能进去,只能留在外面,没关系,既然衙门接了案子,那么过一会儿就要过堂,他们就等着看过堂吧。

    话说自从有了五城司,平城府已经有个把月没有开堂了。

    其实以前在旧京时,五城司与府衙也是同时存在的,但是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并不像现在的新京这般混乱。

    董万千和董小白也来了,两人兴奋地就像自己打官司一样。

    “姐,衙门审案要打板子吗?”

    “打板子要脱裤子吗?”

    “要是那人没洗澡怎么办?”

    ......

    李绮娘、颜昭石和颜雪怀被带进府衙。颜雪怀以为要等上很久,没想到他们刚进来,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师爷。

    师爷看了看李绮娘,又看了看颜雪怀,最后把目光落到李绮娘身上。

    一言不发便收了李绮娘的状子,看了一眼,眉头蹙起:“你要和离?”

    李绮娘点头:“小女子要和离。”

    “只是和离,不告状?”师爷问道。

    颜昭石觉得平城府的师爷像是有毛病,还有上赶着让人告状的?

    他正要开口,李绮娘已经抢在他前面说和:“先和离,再告状。”

    师爷见过的人多了,听到李绮娘这样说,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妻子的要告丈夫,那是要判刑的。

    和离了就不是夫妻,不是夫妻那就能告状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师爷拿着状子便进去了,片刻之后,一个衙役走了过来:“你们到前面去,知府大人要升堂了。”

    这下子连颜昭石都吃惊了,平城府的效率这么高吗?平城知府他很闲吗?

    颜昭石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像这种要和离的状子,衙门里多半是不会收的,即使收了,也要先压下,十有八、九会退返到族里,让族里自行解决后再到衙门备案。

    什么告不告的,当妻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和离?即使是过不到一处了,也要是男人来休妻。

    可是平城府不但接了状子,而且还要马上开审,颜昭石心里有点发慌,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无论李绮娘能不能告赢,他也会成为笑柄,以后的诗会文会,他都要被人耻笑。

    想起如玉姑娘的温柔小意,想起诗会上的喝彩赞扬,颜昭石恨不能抬腿就走。

    可这里是府衙,除非是这案子审完了,否则他想走也走不了。

    颜雪怀冷眼看着他,害死原主的不仅有那群流民,还有颜昭石这个所谓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冷硬。

第五十六章 公堂(端午安康!)

    衙役叫了李绮娘和颜昭石去过堂,颜雪怀紧走几步也要跟着一起去,一名衙役拦住她:“你是什么人?”

    颜雪怀忙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过堂。”衙役说道。

    “当然关我的事啊,我爹抛妻弃女,宠庶灭嫡,我娘要和离有一多半是为了我,衙役大哥,你说我若是不去做证,我还是为人子女的吗?”

    衙役心想,你要去指证的是你爹啊,这也不像是为人子女能做的事吧。

    见衙役仍然不肯松口,颜雪怀又道:“就在刚刚,我爹指使两个男人要绑我了去卖掉,好在有街坊们,他们才没能得手,衙役大哥,若是我被判给我爹,一定会被他卖掉的,知府大人虽然英明,可也不知道各家各户的事吧,他那般清明如镜的人,说不定会被我爹骗了,唉,万一他把我判给我爹,酿成悲剧,知府大人的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颜雪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衙役。

    衙役不明所已,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看我干嘛?”

    颜雪怀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大哥你该不会是和知府大人有仇,不让我跟着一起去,就是为了让知府大人犯错误?”

    衙役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下来,他招谁惹谁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成了知府大人的仇人了?

    颜雪怀上辈子去警局多过去公园,她年纪小,加上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害怕,反正就是批评教育,顶多在里面住一晚再饱饱地吃上两顿饭而已。

    见衙役瞪着自己,颜雪怀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如同一朵风中飘零的小白花。

    衙役板起脸来:“你可以在堂下候着,若是大人让你上去做证,你再上去,否则不许随便上堂,上堂后更不许胡言乱语,懂了吗?”

    颜雪怀点头哈腰:“懂了懂了,大哥放心吧,改天得空,带上嫂子到李食记啊,我请你们吃包子,我娘蒸的包子可香啦。”

    直到颜雪怀屁颠屁颠跑去候堂了,衙役才想起来,嫂子?他还没有媳妇呢!

    公堂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从会昌街一路跟过来的,也有恰好路过来看热闹的。

    “这倒奇了,府衙有些日子没有开堂审案了吧?”

    “可不是嘛,自从咱们这儿成了京城,审案就没有府衙的事了。”

    “这是什么案子,怎么还有女人?”

    从会昌街上跟过来的人立刻来了精神,这道题他们会啊!

    “看到那男的了嘛,人模狗样的,还是个举人呢,为了小妾的孩子,把亲闺女扔到半路上差点死了,后来担心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一大家子,想把老婆掐死灭口!”

    其实颜家想要弄死李绮娘并非是要灭口,可是大家的想像力很丰富,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也就变成杀人灭口了。

    “天呐,还有这事?真的假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那女的现在就在会昌街上开铺子,李食记你知道吧,新开的。”

    “知道知道,就是没进去吃过,做的饭菜怎么样?”

    “好吃,盖浇饭,是叫盖浇饭吧,红烧肉的,特别好吃,尤其是那肉汤,别提多好吃了。”

    “多少钱一碗,贵不贵?”

    ......

    董小白咽咽口水:“姐,我想来一碗红烧肉的盖浇饭尝尝。”

    董万千瞪他一眼:“等咱们的铺子开起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姐,咱们的铺子不是卖烤肉吗?”

    “烤肉比红烧肉好吃。”

    董小白扁扁嘴,可我想吃红烧肉了呀。

    “快看,知府大人出来了!”

    “知府大人又胖了呀。”

    “这是福气!”

    有福气的知府大人看看堂下的两男一女,他尤其看了看那个女的。

    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就是脸上有两条血道子,知府大人虽然不是仵作,可是一看这血道子就知道是被指甲抓的。

    别问知府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种伤痕他很熟悉。

    李绮娘和张里正一起跪下,颜昭石则深施一礼。

    “堂下何人?”知府问道。

    颜昭石抢先一步:“学生姓颜,名昭石,德宣十一年的举人......”

    知府皱眉,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大声说道:“原告是谁?”

    李绮娘忙道:“回禀大人,小妇人是原告,小妇人娘家姓李。”

    师爷又看向一旁的里正,问道:“你呢?”

    里正说道:“小老儿是会昌街的里正,李氏要与其夫和离,她没有娘家亲人,便由小老儿做保人。”

    知府颔首,刚刚在后堂他已经看过状子,也听师爷说了,那李氏手里还有一份状子,要先和离再告状。

    “李氏,你要与夫和离?”

    李绮娘坚定点头:“小妇人要和离,还请大人做主。”

    知府又问颜昭石:“你也想和离?”

    颜昭石忙道:“回禀大人,学生要休妻,李氏不守妇道,私置产业,且膝下无子,已犯七出之条。”

    知府看向李绮娘:“你夫所诉可否属实?”

    李绮娘镇定自若:“颜昭石说小妇人私置产业,这事里正爷可以为小妇人做证,小妇人在会昌街租住的房子是叶老夫人的产业,小妇人与女儿住在那里,靠手艺做些饭食聊以糊口而已,既无产,又无业,何来私置产业?”

    里正也道:“李氏所言不假,那铺子的确是叶老诰命的。”

    虽然叶老夫人家里已经没有男丁,但是知府在平城待了好几年了,当然知道叶老夫人的身份,既然里正这样说,那这铺子肯定就是叶老夫人的。

    颜昭石一怔,他有些后悔了,昨天听母亲和大哥大嫂那么一说,他没有深思,便答应过来拿铺子了。昨天他一定是酒喝多了,否则怎会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呢。

    唉,母亲和大哥大嫂没有读过书,少了些见识,听说李绮娘开了铺子,就以为这铺子是她的了。岂不知铺子是租来的,即使他们把铺子要过来,也不过就是几张桌椅板凳而已。

    颜昭石张大了嘴,听到李绮娘继续说道:“颜昭石说小妇人膝下无子,小妇人的女儿十四岁了,而小妇人今年二十九岁,也还没到生不出孩子的年纪,且,这些年来,小妇人前前后后给颜昭石抬了五个通房,现在就有一个通房怀着身孕,从旧京往新京逃难的路上,小妇人的女儿生病,颜昭石担心嫡女给他那通房过了病气,影响到他的儿子,便狠心将小女扔到半路上,大人可问问颜昭石可有此事?”

    如果现在不是在公堂上,颜昭石已经挥拳头了。

    夫妻十几年,他今天才发现李绮娘牙尖嘴利。

    李绮娘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如果他依旧坚称李绮娘无子,犯了七出,那么李绮娘就会说他宠妾灭妻!

    他是举人,一旦宠妾灭妻坐实了,功名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但是叶次辅却一定不会再用他!

第五十七章 和离

    外面听审的百姓早就炸锅了,即使是刚才就已经知道的,这会儿也跟着一起骂。

    “我可听说了,城外乱得很,这姓颜的居然把闺女扔在半路,这是亲爹吗?”

    “是啊,担心亲闺女会过病气给通房,啧啧,还是头回听说。”

    “啥是通房啊?是小妾吗?”

    “不是小妾,就是丫鬟,被主子睡过的丫鬟。”

    “啊?为了丫鬟连闺女都扔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衙役用杀威棒敲地,大喊“肃静”,百姓们才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知府大人的目光在李绮娘和颜昭石之间左右滑动,落到颜昭石脸上的时停住,颜昭石忍不住背脊一寒,就好似有蚂蚁顺着他的脊背一路爬过,他颤栗一下,连忙垂下眼睛。

    知府大人在心里默默鄙视,昨天还听那些官员们思念旧京繁华,说什么百年古都人杰地灵,这颜昭石也是旧京来的吧,呵呵。

    他问:“颜举人,李氏所说可否属实?”

    颜昭石咬牙:“既然李氏说给学生抬了五位通房,那她害死庶子之事为何不说?本来这是家丑,若非李氏闹上公堂,学生也不愿提起。“

    听审的百姓又是一片哗然,啥,害死庶子?

    颜昭石暗喜,他挺直身子,大声说道:“学生确实有五位通房,然而这五位通房每次有孕都会发生意外,要么小产,要么早夭,即使是现在这个有孕在身的通房,也曾经小产过,此事千真万确。”

    知府大人皱起眉头:“你认为这都是李氏害的?”

    “当然,我颜家一家老小皆是老实本分之人,唯有李氏不是,她是开食肆的,行商贾之事,唯利是图,粗俗不堪,且,她膝下无子,因而善妒,害死学生孩儿的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知府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点不高兴了。他家就是做生意的,这事儿平城谁不知道?颜昭石会不知道?

    颜昭石还真不知道,他虽然天天有应酬,可是大家到了一起谈的都是风花雪月,谁会提起官场之事?功利,太功利!

    本朝从太祖开始,便废除了前朝对商户的诸多限制,商户子孙能入学入仕,实在考不上的,还能捐监捐官,朝廷甚至还给做出突出贡献的巨贾赐了官身,比如漕帮李家,便赐了江淮伯。

    所以颜昭石骂李绮娘的这番话,不仅得罪了知府,也得罪了外面听审的一群百姓。

    城里和乡下不同,乡下的百姓几乎都是务农的,而城里的百姓,要么自己做小生意,要么就是给其他生意人打工干活,即使是读书人,也是要靠家里人做生意或者做工养活,因此,他们都成了颜昭石口中粗俗不堪之人。

    知府大人黑着脸,问道:“颜举人,你认定是李氏害死你的孩儿,可有实证,比如人证或物证,再若者你曾亲眼见到?”

    颜昭石一怔,他当然没有亲眼见到,他是听郭老太太和大嫂、三嫂说的,大哥和三弟也这样说。

    “......李氏既要害人,当然不会让人看到。”

    知府大人冷笑:“也就是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全都是你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颜昭石想要辩解,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她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想害死我的儿子。”

    知府忍无可忍,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你既无实证,便休得胡言,免得有辱斯文!”

    颜昭石怔住,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衙门打官司,在南边时他是受人尊敬的举人老爷,逢年过节,在酒席上遇到县太爷,县太爷也对他客客气气,多喝几杯还会称兄道弟。

    但是来衙门打官司,他还是头一回。知府大人的官威,他更是头回见到。

    他一时有些发懵,却不敢再狡辩了。

    见他不说话了,知府的神情略有好转,但还是板着脸:“颜昭石,你同意和离吗?”

    “学生......”颜昭石想说他要休妻,可是想到李绮娘对他的那番指控,便硬生生把休妻二字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师爷有点着急,这案子是定国公关照过的,自家大人的前程可都在这儿呢,这姓颜的磨磨叽叽是几个意思?

    师爷压低声音,用只有堂上这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颜举人,你既然也嫌弃李氏,不如和离,你也能早日另娶名门淑女,续弦生的儿子,那是妥妥的嫡子,总比通房生的婢生子要强吧。”

    颜昭石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唐诗人的妹妹,那位唐小姐不但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唐家是书香门第,唐诗人对这位妹妹甚是宠爱,不但带妹妹去诗会,而且还向他们一一引荐。

    那时他也曾想过,若能得唐小姐这样的才女为妻,一生无憾。

    可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以唐小姐那样的出身,是不可能做妾的。

    可如果他与李绮娘和离了呢?

    颜昭石的心就这么晃荡了起来。

    “我同意!”

    他的话音刚落,知府大人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那好,本府便判你二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知府一声令下,书记吏三两下便将和离书写好,签字画押,再把李绮娘递上来的嫁妆单子拿给颜昭石:“这上面的嫁妆可做实?”

    颜昭石一一看去,那些铺子和庄子,都是南边的,原本也是李绮娘从娘家带去的人在管着,颜大老爷和颜三老爷好几次想过去帮着管理,李绮娘都没答应,为此,郭老太太没少生气。

    不过,现在这些铺子和庄子,恐怕都已经变成废墟荒地了,即使李绮娘有朝一日能回去,那些也不是她的了。

    因此,颜昭石很大方地在这些名目上划上对勾,至于单子上写的珠宝首饰和古董摆设,他一律不认:“这些在逃难的时候就丢了,到哪里找去?”

    李绮娘也不争执,任由颜昭石在上面打了叉,直到最后一项,颜昭石一怔,锣鼓巷三进宅子?

    “这是我买的,和李氏没有关系,衙门可以去查鱼鳞册,上面是我的名字。”

    书记吏同情地看向李绮娘,李绮娘一笑置之,问道:“那女儿归谁?”

    听到李绮娘提到女儿,颜昭石首先想到的就是颜雪怀踢向他的那一脚。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颜家没有那等不孝之女。”

    李绮娘轻笑,对书记吏说道:“既然颜家不要,那就我们李家要吧。”

    颜昭石这才听出问题来,他连忙说道:“可她是我颜家的种,就是到死,她也姓颜。”

    书记吏再次看向李绮娘,李绮娘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个姓氏而已,我不和你争。”

    一直侧着耳朵听着堂上动静的颜雪怀,终于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她娘会去争锣鼓巷的宅子呢,不争就好,至于她自己,颜雪怀心里有数,即使颜昭石要她,郭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弄清嫁妆,这和离的手续也就办完了。

    知府大人想起师爷说的事,便问:“你们双方可还有事,若无事便退堂。”

    李绮娘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状子双手呈上:“民妇李氏,状告举人颜昭石连同其家人杀人谋产,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申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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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介绍:
颜雪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为她拼命,她很欣慰,这一世终于能安安静静做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了,可是手里的这一把烂牌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娘啊,我来了,打架带上我!
某少年:我也......
李绮娘:离婚了就别来烦我,闺女归我!
某大叔:我也……娘子且留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娘子且留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