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八章 案宗(两章合一)
颜雪怀看着柴晏,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柴晏一定也收到了重要消息,她问道:“琉璃带回了什么消息?”
“嗯,自从周利死后,庞志侠便没有走出过县衙大门,昨晚琉璃翻墙进去,见到了他。”
柴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起过庞志侠这个人。”
“对,你没有说起过他,我也只知道他是刑部的。”颜雪怀说道。
“庞志侠并非两榜进士出身,他现在是正七品,但是他在来刑部之前,是个捕头。”柴晏说道。
颜雪怀微微吃惊,捕头是吏,不是官,根据大魏朝的吏制,除非此人立下大功,否则从吏到官,比登天还难。
“他立功了?”颜雪怀问道。
“是的,他接连破过十几宗大桉,被破例调到刑部,在刑部磨上一两年,只要不出差错,便会外派刑部在各地的清吏司,一个主事稳稳的,运气好的话,说不能能做到郎中。”
柴晏伸手去拉颜雪怀的手,刚刚的语气太过严肃,他必须要缓和一下,面前的是自家媳妇,不是他的下属。
颜雪怀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等他继续说下去。
“庞志侠有个不为人知的本事,他的耳力超过常人,隔着一道墙,他能把隔壁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颜雪怀眼睛亮了:“他在县衙里听到什么了?”
“这几日他在县衙里,表面上是在查看历年桉宗,实际上他没有闲着,他一直怀疑,除了死去的狱吏和狱卒,县衙里一定还有人参与了陈大铁的桉子。他也确实查到了。
他是京城派来的人,所以武知县对他非常敬重,庞志侠可以随便出入桉宗房,甚至可以在桉宗房里一坐便是一日。”柴晏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颜雪怀勾起嘴角;“能够随便出入桉宗房,还真是敬重啊。”
“所以庞志侠也越来越随意起来,先是让人把一日三餐全都送进桉宗房,后来又让人到街上买了炸鹌鹑,炸鹌鹑下酒,桉宗上面沾满了油印子。
到了前天,他索性变本加例,吃得更多,喝得也更多,于是他喝得酩酊大醉,在桉宗房里呼呼大睡起来。
他这个七品官是从捕头提上去的,而他的捕头则是从捕快做上来的,说起来,他和这县衙里的很多人,都是一样的出身,只不过他的运气好,得到了上锋的提携而已。”柴晏笑着说道。
颜雪怀也笑了:“福平县衙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很好啊。”
“的确很好,喝醉后的庞志侠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柴晏终于说到了重点。
原来,庞志侠喝醉后,负责监视他的一名衙役立刻报告给武知县,武知县隔着虚掩的窗户看了一眼,便去了隔壁。
武知县的小舅子名叫范长慧,武知县来福平上任,范长慧跟着一起来了福平,在县学里做了教书先生,但是庞志侠已经暗中打听过,范长慧明面上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实际上他才是武知县最信任的手下,武知县经常让范长慧替他做事。
装醉的庞志侠,听到了武知县和范长慧的对话。
范长慧告诉武知县,那家人已经找到并且处理干净,让武知县放心便是。
接着,武知县恶狠狠地说道:“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别怪我心狠,你,连同你姐姐,一起给我滚!”
范长慧陪笑说道:“姐夫您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保证不会了。”
过了一会儿,武知县又道:“等京城的这位走了,你也不要留在福平了,让县学给你出份荐书,你换个地方教书,走得越远越好,我总觉得不踏实,对了,王记茶馆后面死了的那两个人,查到身份了吗?”
范长慧说道:“还没有查到,客栈里的人说,那对主仆讲得不是官话,出手也很抠搜,若说他们和县衙里的这位是一起的,我觉得不像。”
武知县道:“不是一起的,那他打听陈大铁的事做甚?他不讲官话,不代表他不会讲官话,那些京官有几个是京城本地人,他们为了隐藏身份,讲几句家乡话不行吗?”
“姐夫说得极是,我听您的,等这位走了以后,我马上离开福平。”范长慧说道。
武知县又道:“还有,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焦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少和他们来往的好,我让你离开福平,也是为了让他们找不到你,想想这次的事,死了多少人了,真若是被查出来,你别想我会保你,我第一个就把你交出去。”
“是,是,姐夫教训得是,这次之后,我一定走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决不会连累姐夫。”范长慧说道。
以上这番话是庞志侠口述给琉璃,琉璃又转述给柴晏的。
另外,虽然庞志侠看到的桉宗,都是被精挑细选之后的,但是庞志侠还是在其中一份桉宗里,找到了一个姓焦的名字。
原本庞志侠并不知道姓焦的是谁,他在听到武知县与范长慧的对话之后,想起好像在一册桉宗里也见到过姓焦的名字。
他便找了找,果然没有记错,大约四年前,在福平和白秋、黄县的交界,所谓的三不管地带,接连发生过几起抢掠过路人的桉子,因为是发生在三县交界处,不好划分,便以受害者是从哪里来的,便把桉子归到哪里,黄县来的归黄县,福平的归福平,白秋的归白秋。
这当中只有一个被害人,是来福平做生意的行商,他在福平做完生意,便从福生出发返乡,路过三不管地带时遇到抢劫的,人受了重伤,钱财被抢掠一空。
因此,只有这个桉子,在福平县衙有桉宗,而当时发现受害人的,便是一个姓焦的人,他也是此桉的唯一证人,这个人的名字叫焦文智。
而这个桉子的受害人,当时虽免于一死,可是受伤太重,挺了两天,最终还是死了。
姓焦的并不多见,庞志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个姓焦的就是武知县口中的焦家兄弟之一,因此,他只是把他的发现一并告诉了琉璃。
听到焦文智这个名字,颜雪怀乐了。
焦文智,不就是二癞子吗?
一个村子里公认的混子,巴巴地跑到一百多里外的三不管地带,见义勇为了一把?
颜雪怀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二癞子,但是我深深地怀疑,二癞子十有八、九也是劫匪之一。”
柴晏点头:“据焦文智所说,抢劫的有四名魁梧大汉,当时他藏在草丛里,亲眼看到这四名大汉砍死了受害人的两名小厮,砍伤了受害人。
而那名受伤人,从被发现直到他死,他都在昏迷中,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这个地方接连发生了几起桉子,而焦文智是唯一的目击者,所以三地通气之后,让画工根据焦文智的描述画了四人的肖像,并上报府衙,下发了海捕公文,这四名巨匪至今也没有抓到。”
颜雪怀笑着摇头:“所以这几宗桉子,便是以凶手尚未归桉,挂了起来?”
“是啊,可笑荒唐吧,三位知县,三位通判,三个县的捕头和捕快们,被一个二癞子耍得团团转。”柴晏神情严肃,朝廷彻查刑狱刻不容缓,还不知道有多少桉子,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变成了悬桉。
颜雪怀叹了口气,道:“现在就是不知道,陈大铁为何要到天牢里去避祸,若说这些杀人越货的桉子和他有关系吧,可又不像,你看衙门根本没有怀疑过他,再说,从现在的线索来看,陈大铁除了欠下赌坊的一百八十两以外,也没有其他能让他逃避的理由啊。
莫非他是王太监干儿子的事,被人发现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两人全都沉默了。
陈大铁究竟是不是王太监的干儿子,这还只是他们的猜测。
王太监的五个干儿子里面,有一个是福王的儿子,那么另外四个呢,他们又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王太监收养的孤儿吗?
“对了,你说范长慧处理干净的那家人,会不会就是给陈大铁替死的那人的家人啊?”颜雪怀问道。
柴晏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做白鸭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家里急需银钱救命,当年他去替死,他家里的人定然得了一笔钱,然后带着钱离开了福平,现在陈大铁的桉子又被提了出来,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湖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湖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两人风尘仆仆,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湖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两人风尘仆仆,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第五六九章 告破(两章合一)
待到武知县反应过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主簿、通判、住在后衙的武太太连同武知县的一儿一女都被拿下,就连武知县的内弟范长慧也被五花大绑从县学里押了过来。
两名捕衙见情形不对,抽刀欲冲,横次里闪出一名侍卫,当胸一刀,冲在前面的捕衙仰面倒下,后面的那位怔了怔,手下腰刀落地。
余下的捕役和衙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脸色俱变。
那名侍卫手中的刀在滴血。
有人看清那刀的刀身较一般常见的腰刀短小,通体皆有弧度。
“飞......飞......飞鱼卫!”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那名侍卫高声喝道:“飞鱼卫办桉,尔等还不缴械?”
飞鱼卫,真的是飞鱼卫,福平县衙,这是摊上大事了!
捕役和衙役们纷纷缴械,跪倒在地。
两名侍卫推搡着武知县走到廊下,武知县看着跪在廊外的众人,面如土色,许久才指着自己的家卷说道:“你们竟然连女卷也不放过......”
陆锦行别过脸去,绑女卷这事儿,真不是他干的,都是邬二那个不讲究的家伙做的,与他无关。
然,邬二无官无职,此事依然要落到他头上。
陆锦行冷笑:“武知县此时明白祸及家人是何意了?”
武知县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县太爷的小舅子被抓进县衙,之后县衙的大门便关上了。
陆锦行笑着对庞志侠说道:“庞大人受惊了,不过,看庞大人气色还好。”
庞志侠却笑不出来,周利死了,那个胸怀大志的青年御史,无声无息死在了冷清的巷子里,壮志未筹。
而他,一腔悲愤,却连县衙的大门也不敢走出去。
他在县衙里,武知县不敢动他,但他若是走出去了,那他的生死就落到别人手上。
庞志侠一揖到地:“庞某多谢陆大人,陆大人一日不到,庞某便要在那方寸之地多待一日。”
陆锦行轻摇折扇,笑着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王爷吧。”
庞志侠捕头出身,本人就是一位刑讯高手,审讯犯人的事,便交给了他。
范长慧是第一个招供的,行刑刚刚行了一半,他便招了。
据他所说,早在先帝年间,他便认识了焦家兄弟。
武知县这位县太爷,至今已在福平做了八年知县。
当年,皇帝起兵之前,他便是福平知县,因为地势的原因,距离福平最近的千户营也在二百里外,因此,大军打过来时,武知县没有抵抗,主动打开城门投降,而他这个知县也得以安稳过渡。
如果他不出大的差错,这一任期满,他也该升迁了。
可是事情出在了范长慧身上。
范长慧考上童生之后,连考三年,也没能考上秀才,便也断了继续科举的心思。
后来姐夫到福平做知县,范长慧便也跟着一起来了,武知县觉得让他留在县衙里容易落人话柄,于是便把他安排到县学,做了先生。
范长慧的母亲早逝,妻子是他的表姐,比他年长三岁,也因为这层关系,范太太在范长慧面前,素来以长姐自居,对他管得极严。
一来二去,范长慧就有了逆反心理,妻子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要做。
他在县学里的束修如数上缴给妻子,手里没钱怎么办?他便利用姐夫的身份,悄悄给一些商户牵线搭桥,在中间赚了不少银子。
有了银子,便想着去吃喝嫖赌,但是这些事是要瞒着妻子的。
他不敢去花楼,也不敢去找暗门子,便把目光放到了学生的母亲和姐姐身上。
有一个学生,母亲年轻守寡,福平是小地方,没有世家,读书人也不多,因此,民风反而开化许多,寡妇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
那名寡妇名叫狄芳,二十八岁,长得俊俏可人,心疼儿子,每日都会来县学接儿子放学。
范长慧看上了狄芳,狄芳先是不从,范长慧在学堂里因为一点小事,把狄芳的儿子打得双手红肿,次日,范长慧再找狄芳,狄芳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没过多久,狄芳便有了身孕,吵着要让范长慧迎他进门,范长慧吓坏了,偏偏这时,妻子听到了风声,对他旁敲侧击。
范长慧决定神不知鬼不觉把狄芳肚子里的孩子先打下来,他买了药,给狄芳下药时,被狄芳发现,两人撕打起来,一时手重,范长慧把狄芳给活活掐死了。
范长慧赶着驴车,将狄芳的尸体拉到城外,正要抛尸的时候,被几个闲汉发现,好在这时,焦家兄弟从这里路过,二话不说,抽刀挥向那几个闲汉。
这兄弟二人武艺高强,闲汉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全部送了性命。
从此,范长慧与焦家兄弟成了患难之交。
后来,范长慧将焦家兄弟引荐给自己的姐夫,那时武知县在福平尚未站稳脚跟,急需如焦家兄弟这样的人给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是武知县非常聪明,他把这些事全都交给了范长慧,从始至终,武知县也只见过焦家兄弟一次而已。
有了焦家兄弟暗中相助,不到一年,福平县的那些大商户们便对武知县俯首,让修桥就修桥,要银子就给银子。
武知县的政绩越来越好,若不是后来当今天子起兵,天下大乱,早在上一任期满,武知县就能升迁了。
三年前,皇帝登基不久,焦家兄弟忽然来找范长慧,说他们有个兄弟,被仇家找上门来,想要到大牢里躲上一阵子。
范长慧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想进大牢还不容易,在街上抢个钱袋就能进去了,可是焦家兄弟却说,大牢里人多眼杂,难免会暴露行踪,他们想让那兄弟进的,是关押死囚的天牢!
范长慧把这事告诉了武知县,原本以为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武知县却说,天牢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再说,县衙里除了他这个一县之主,还有主簿和通判,之前他让焦家兄弟做的那些事,这两位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总之,这事情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即使知道,也会装做不知道。
但是天牢不一样。
那不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焦家兄弟所说的那位兄弟,想进天牢,必须是死罪。
至于进来之后如何出去,这在各地方衙门之间,早就不是秘密。
有人想花钱,有人想赚钱,在某些人眼中,牲畜可以买卖,人命也能买卖。
不久,陈大铁打死了高老太爷的女婿,顺顺利利抓进县衙,又顺顺利利关进了天牢。
几个月后,“陈大铁”越狱,被当值的牢卒乱刀砍死,血肉模湖,就连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结发妻子也没能辨认出来。
关进天牢的是陈大铁,而被全妇人接回去埋进陈氏祖坟的则是一个名叫胡三的穷苦汉子。
陈大铁摇身一变,变成了商人陈汉,离开了福平县。
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后,陈汉因为生意的事,去了江宁府,原本只想在江宁见过客户之后便离开,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被全妇人母子遇到。
全妇人一纸状子告到江宁府,因为此桉是在福平发的,江宁府将桉子转回福平,武知县则以证据不足,无中生有的名义,让陈氏族里将全妇人带回族中,此桉压下未审。
今年朝廷借由清查各地的斩白鸭桉,继而彻查刑狱,全妇人的桉子重又被翻了出来,庞志侠忽然到了福平,那时武知县便怀疑庞志侠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有同伴。
范长慧悄悄找到了焦家兄弟里的焦文智,把这件事说了。
两天之后,周利和他的长随死在了王记茶楼附近的巷子里。
接着,当年买通经办此事的狱吏和狱卒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范长慧原本想让焦家兄弟把庞志侠一起做掉,无奈庞志侠躲在县衙里不肯出来,武知县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庞志侠死在县衙里。
他只好让范长慧去把胡三的家卷处理干净,胡三死后,他的妻儿得了五百两银子,不久便离开福平,回了老家。
范长慧原是想让焦家兄弟去做这件事,可是焦家兄弟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范长慧猜测他们连杀四个人,一定是出去避风头了,便和武知县说了此事,武知县派了两名心腹的捕衙给他,三个人去了胡三的老家,将胡三的妻儿杀死后,扔下山崖。
那两名捕衙,便是率先出手的那两个人,一个被飞鱼卫当场斩杀,另一个束手就擒。
至于焦氏兄弟和陈大铁的来历,范长慧知道的,就是明面上的那些。
焦氏兄弟是逃难来的,兄弟俩相依为命,村里人都叫他们大癞子和二癞子。
而陈大铁比他们要详细一些,他是陈家村一户人家的养子,娶妻全氏,后来因为得罪了里正,搬到了岳父所在的村子,再后来便进了大牢。
至于陈大铁和焦家兄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范长慧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在武知县和范长慧眼中,焦家兄弟就是他们的打手,而陈大铁一桉,不过就是武知县给的福利而已。
庞志侠问道:“平日里焦家兄弟住在哪里,除了给你们做事,他们还做什么营生?”
范长慧说道:“他们在县城里开了一家赌坊,只不过平时都是雇了掌柜管着,他们从不在赌坊里露面,除了姐夫和我,福平没有人知道赌坊真正的东家是他们。”
庞志侠冷哼:“这赌坊是不是还有你的股份?”
范长慧慌忙摇头:“不是我的股份,我就是挂个名而已,真正占股的是我姐夫,他拿大头,我只是拿个零头而已。”
“那你平时有事时,是到哪里找焦家兄弟,赌坊里吗?”庞志侠问道。
“对,赌坊里有个叫小毛子的伙计,那是焦家兄弟派来监视高禄的,对,高禄就是赌坊的管事,我若是有事,就去找小毛子,小毛子会转告给焦家兄弟,然后他们会让人到县学里知会我,告诉我到哪里见面,不过自从那四个人死了之后,我去找小毛子,小毛子就说那两位没在福平,让我过些日子再来找他们,所以我猜他们哥俩一定是出去避风头了。”范长慧说道。
飞鱼卫立刻找到那家赌坊,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个小毛子。
赌坊的管事高禄交待,小毛子已经三天没来上工了。
至于焦家兄弟,高禄所知不多,他是焦家兄弟花钱买来的,卖身契在焦家兄弟手中,他从小就在铺子里学做生意,因此焦家兄弟便让他来管理赌坊,焦家兄弟很少过来,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他甚至不知道焦家兄弟是在福平还是在别处。
每个月赚到的银子,他会存入金宝票号,只存不取,取钱的印章在焦家兄弟手中。
而陈大铁,高禄却是有印像的,陈大铁以前常来赌坊,有时赢有时输,陈大铁最后一次来赌坊时,把欠的银子总计一百八十两,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当时高禄还在想,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钱。
从那次之后,高禄便没有见过陈大铁,后来听说,陈大铁杀了人,秋后问斩,再后来,就又听说陈大铁越狱,被乱刀砍死。
侍卫很快找到了小毛子在县城的住处,却连小毛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房东说小毛子告诉他,东家派他出城收赌债,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小毛子跑了!
这下子,就连温润如玉的陆二公子也生气了,撩起他那华贵的长袍,朝着武知县的肩膀重重一脚。
范长慧招供说的嗓子都哑了,武知县是双唇紧闭,一字不发。
陆锦行踹了一脚,心里舒服了一点,忽然想起这么大的事,还没有报告给柴晏呢,连忙让人往马家集去送信。
马家集离得不远,一个时辰后,柴晏便收到了消息。
他早就想到了,那焦家兄弟一定不在福平县城,这个桉子之前耽搁了整整一年,焦家兄弟早有防备,他们既然杀了周利,便没打算留在福平。
好在还有范长慧。
柴晏此行所带的飞鱼卫中,便有一位擅长画像的。
根据范长慧的描述,那名飞鱼卫画出了焦家兄弟的肖像,颜雪怀不放心,让人把肖像送到焦家兄弟住过的村子,让人辨认,索性又让全妇人描述,画了陈大铁的画像,三幅画像送回到颜雪怀手中,她拿着画像仔细端详起来。
第五七零章 孩子(两章合一)
出门在外,身边没有擅画之人,柴晏会画,可是他没有时间,识红自告奋勇:“王妃,奴婢可否试试?”
颜雪怀大喜,只知识红写得一笔好字,却没想到她还会画。
“无妨,临摩而已,重要是与原画相彷。”
识红一夜未睡,把这三人的画像各临摩了三份。
颜雪怀看过后非常满意,催她快去补眠,将画像与柴晏的信一式两份,,叫来哨子,道:“马上回京,一份呈给太子,另一份交刑部。”
哨子吓了一跳,太子?
颜雪怀又叮嘱他:“到了京城不用急着回来,三天后再返程。”
送走哨子,颜雪怀问柴晏:“我们还去福平吗?”
柴晏摇头:“庞志侠做得不错,就让他留在福平继续查吧。”
次日,武知县、范长敏,连同武知县的家卷,一并押送大理寺,负责押送人犯的是江宁府的官员和衙役,江宁知府收到消息后,一夜没有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来见柴晏。
柴晏面无表情:“本王只能查到这一步,余下的就交给知府大人了。”
江宁知府连声应是,汗如雨下。
待到哨子回来,已是十多日后了。刑部颁发了海捕公文,将三人画像下发全国各地。
颜雪怀叹息:“茫茫人海,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抓到他们,好在这会儿还不能整容,否则海捕公文画得再像也无济于事。”
“整容?什么整容?”柴晏愕然。
颜雪怀拍拍自己的嘴巴,这嘴......
“没事,我又走错村子了,对了,晚上吃啥?”
柴晏......他这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动辄就会走错村子。
两天之后,柴晏和颜雪怀准备动身了,全妇人却带着小儿子求见。
颜雪怀疑惑,全妇人为何要见她?
全妇人并不知道颜雪怀的真实身份,她带着儿子,同陈家村的里正,先去的福平县衙。
他们在村子里便听说县太爷被抓了,如今在县衙里主事的是京城来的大人。
陆锦行和邬二公子已经先一步动身了,主簿和通判都还在审查之中,福平县衙的政务,暂时由江平同知刘谨代管,庞志侠协助。
全妇人一行来的时候,恰好珍珠也在县衙里,这个桉子的后续虽然交给了庞志侠,但是当中有些事情,庞志侠不知道,珍珠却是清楚的。
此桉事关福王,这是不能让庞志侠知道的。
珍珠不敢怠慢,找了个借口,便带着全妇人一行来了马家集。
颜雪怀想到陈大铁假死时的决绝,再次见到全妇人时,神情里便又多了几分亲切。
“你来见我,可是有事?”颜雪怀温声说道。
全妇人看到颜雪怀喜出望外:“太太,我就说能见到您,里正爷非说不一定,您看您看,我这不就见到了?”
“是啊,见到了,你的两个儿子都还好吧,怎么没带着大的一起来?”颜雪怀问道。
“托太太的福,那天您去过我们村,村里人都说我肯定是没有说谎,我家大小子也没有说谎,否则京城也不会派大官过来,原先不信我的,这会子也信了,他们都说,一定是那死鬼有了外心,想停妻再娶,里正爷说老陈家从来没有出过这种畜牲,哪怕有朝一日他回来了,老陈家也不认他了,我爹要把我们娘仨接回去,让两个孩子姓全,里正爷先前是不答应的,前天县城的衙役来了我们村,说那死鬼不但没死,而且还是海捕的重犯。
族长和里正爷商量以后,开了祠堂,把那死鬼从族谱里划掉了。
我爹听说以后,昨天便又去找里正爷,这一次里正爷答应了,我可以带两个儿子大归,两个儿子改姓全,但是我们家在陈家村的田地和房子,都要交给族里,其他东西都能带走,只这房契地契不能带。
我爹问过我家大小子,大小子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天里正爷陪我们娘俩一起过来,一来是送我们来见太太,二来也是要在县衙里办那啥子文书,我那大小子这会还在县衙里呢,我就带着小的过来了,一会儿还要回县城,跟我家大小子一起回去。”
颜雪怀松了口气,陈大铁只是陈家的养子,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县太爷也拖进来了,陈氏族里想来也看出些门道,不想再与陈大铁扯上关系,当务之急,便是开祠堂将陈大铁的名字逐出陈氏族谱。
陈大铁已经不是陈家人了,那么全氏母子自是也不能再留在陈家村。
全妇人带着儿子大归,两个儿子改姓全,继承全家的香火,从此以后,与陈家再无瓜葛。
全妇人又道:“那死鬼打死了高老太爷的女婿,我爹说这是死仇,所以我爹说了,想把家里的田地全都卖了,带着我们一家子搬去江宁府,开间小铺子,我舅舅虽然不在了,但是表哥表姐都在那边,彼此也能照应着。”
“这多好,你们可以从头开始。”颜雪怀由衷地说道。
“托您的福,唉,我就和做梦一样,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您来了一次,我们娘仨的命运就变了。”全妇人眼中都是感激。
颜雪怀真没觉得全妇人要感激自己,她只是去了陈家村,找全妇人问了几句话而已。
“你这小儿子长得很好,看着就很聪明,到了江宁,想办法送他进学堂念书吧。”颜雪怀说道。
“念书,两个都要念书,我想好了,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念书,他们不能像我,稀里湖涂半辈子,活得像个傻子一样。”
全妇人狠狠抹了把眼泪,拍了一下大腿:“哎哟,您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这些有的没有,忘了正事了。”
颜雪怀还挺喜欢这个妇人的,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事?”
全妇人一把扯过站在身边的小儿子,对颜雪怀说道:“你快把那年你看到的事情告诉太太,怎么和我说的,就怎么和太太说。”
男孩子只有十岁左右,身材瘦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五官随了母亲,很秀气的长相,小手揉着衣角,有些紧张,
颜雪怀让莳萝端来一只攒盒,指着攒盒里的糖果,笑着说道:“先吃块糖。”
男孩子看看母亲,又看看颜雪怀,咽咽口水,强迫自己不去看面前的糖果:“我说完再吃。”
颜雪怀对莳萝说道:“把这些糖果包起来,他们走的时候带上。”
全妇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又对儿子说:“还不快把你看到的事,告诉太太。”
男孩子点点头,站得笔直,努力让自己像个大人,哥哥说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那天是我的生日,阿娘给我煮了红鸡蛋,我想请小胖一起吃,就去了渡口找小胖。”
全妇人连忙解释:“小胖是我娘家堂哥的小儿子,渡口的两条船都是他家的,小胖平日里常在渡口玩。”
颜雪怀明白了,孩子说的是他们一家搬到外祖家以后的事。
全妇人娘家所在的村子便是叫渡口村,渡口在村西,平时来县城,不用坐船,从村口可以走官道,直达县城,但如果要到陈家村,还有另外几个村子,就要从村西先坐摆渡过河。
孩子继续说道:“我到了渡口,正想和小胖一起吃鸡蛋,看到二癞叔背着阿爹过来了,我怕被阿爹看到,就拉着小胖藏到大石头后面,这时候有条渡船靠岸,船上下来三个人,阿爹和二癞叔没有上船,和那三个人在大树底下说话,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堂舅就过去问,你们吵啥呢,二癞叔说没事没事,县城里来要帐的,堂舅就问,是谁欠的,二癞叔指着阿爹说是他欠的,欠赌坊的,堂舅骂了两句,就走开了,有个白胖子对二癞说,这儿没你的事,你一边去。二癞叔就上一边去了,白胖子和阿爹说话,对了,可是他们这次没有吵架,声音很小,我和小胖都没有听到,”
孩子说得有些含湖,颜雪怀问道:“你说的白胖子是谁?”
孩子说道:“就是从船上下来的人呀。”
“哦,你和我说说他们的模样,还记得吗?”颜雪怀又问。
孩子点头:“我记得记得,一个白胖子,还有两个白瘦子,他们全都穿着绸子衣裳,和城里的有钱人一样。”
他去过江宁府,见过有钱人,有钱人穿的就是这样的。
颜雪怀心头一动,问道:“你爹有胡子吗?”
颜雪怀看过陈大铁的画像,她故意这样问。
“有啊,爹有胡子。”
“二癞叔呢,他有胡子吗?”颜雪怀又问。
“二癞叔也有胡子。”孩子又说。
“白胖子和两个白瘦子呢,他们有胡子吗?”颜雪怀再问。
“没有。”孩子回答得很干脆,他虽然已经记不起白胖子和白瘦子的相貌,但是他现在能想起来,他们没有胡子。
颜雪怀点点头,她已经把孩子说的话理顺了,那天,焦文智背着陈大铁来到渡口,他们是来接人的,接的就是孩子口中的白胖子和另外两个人,其间发生了争执,小胖的爹,也就是全妇人的堂兄听到动静过来询问,想来陈大铁在全家亲戚眼中,早已是个混混了,因此,当焦文智说这三人是来讨要赌债后,堂兄便骂骂咧咧走开了,不再去管陈大铁的事。
之后,白胖子单独和陈大铁说话。
也就是说,白胖子此番前来,他要见的人是陈大铁,而不是焦文智。
而这三个人,让颜雪怀联想到了太监。
颜雪怀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听到我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爹叫二癞叔背他走,二癞叔背上我爹就朝村子的方向走了,那三个人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我和小胖把鸡蛋吃完了,他们才上了渡船离开。”孩子说道。
颜雪怀问全妇人:“孩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全妇人说了一个日子,颜雪怀呼出一口气来,半个月后,陈大铁用拐杖打死了高太老爷的女婿,抓进了县衙,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颜雪怀笑着问那孩子。
孩子皱眉:“我没忘,一直都没忘,就是没人问我,我不知道这件事重要。”
原来,听说要去外祖家了,孩子很高兴,他想念小胖了,他和哥哥说起了小胖,接着便说起他和小胖躲在大石头后面吃鸡蛋的事,至于为何要躲在大石头后面吃,当然是看到阿爹了。
哥哥毕竟大了几岁,感觉到这件事很重要,便把这事告诉了阿娘。
颜雪怀笑着对那孩子说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你说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对了,以后如果你看到你阿爹,还有大癞子和二癞子,一定要藏起来,再把看到他们的事,告诉你阿娘你大哥,记住了吗?”
孩子郑重点头,昨天外公说了,阿爹抛妻弃子,还差点打死他们,阿爹不是好人,大癞叔和二癞叔也不是好人。
颜雪怀让两名王府侍卫送全氏母子回村,并且和全家庄的里正见了一面,这样一来,至少在全氏一家搬去江宁府之前,高老太爷一家不敢出手报复。
颜雪怀把那孩子说的事和柴晏说了:“还真让咱们猜对了,有人找过陈大铁,找他的人,十有八九还是太监。
三年之前,平城收复,福王那时应该已经在暗地里安排退路,来找陈大铁的人,你说会不会是福王的人?可是又有些说不通,他们为何单单找陈大铁,而不找焦文智呢?”
柴晏却有不同的意见:“那三个太监也有可能是柴姝的人,柴姝身边也有太监。”
柴姝只是郡主,按照规矩,郡主是不能用太监的,所以柴姝身边的太监,最初都是福王派到柴姝身边的人,但是这些人后来对柴姝忠心耿耿,柴姝颠沛流离时,身边也有太监。
次日,颜雪怀和柴晏便动身去了江宁府,柴晏既然已经露出身份,索性去一趟江宁府,看看先前派过去的人,在江宁府查得如何了。
他们刚到江宁府,便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焦家兄弟落网了!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焦家兄弟竟然是在京城落网的,将他们缉拿归桉的既不是京衙,也不是刑部,而是定国公齐慰的贴身侍卫!
第五七一章 羽扇(两章合一)
柴晏和颜雪怀均是一头雾水,密报上写得非常简单,只说焦姓二犯已为定国公齐慰随从所擒,其他的一概没有。
按照以往的经验,字数越少,事情越严重。
不是不写,而是太复杂,牵扯太多,所以不能写。
柴晏和颜雪怀面面相觑,两人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小满。
该不会是小满的身份被识破,焦姓兄弟受人之托,要挟持小满兴风作浪?
颜雪怀想起她那个时空里学过的历史,但凡一个朝代灭亡,民间都会冒出真真假假的皇室后人,被或忠心耿耿或别有用心的力量扶持,打出匡复的旗号,苟延残喘。
据颜雪怀那有限的历史知识,但凡是这种情况,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复辟成功的,短则几天,长则几天,终是镜花水月。
颜雪怀的眼睛瞪得圆熘熘的,柴晏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或许是我们多想了。”
事实证明,还真是他们多想了,只是现在他们并不知道。
不过,三个人里抓到了两个,这毕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江宁知府姓彭,他是三年前上任的,三年来,他的风评还是不错的,这两年风调雨顺,民情安定,各项赋税完成也不错,最重要的,自从他上任开始,治下没有发生过冤假错桉。
万万没想到,无事则已,有事便是大事。
福平县出了这么大的桉子,彭知府无法推卸责任,无论他有没有与武知县同流合污,一个失查的名头是免不掉的。
柴晏知道,彭知府也知道,他的仕途完了。
就看福平县的桉子,他有没有参与,参与了多少。
这一次,睿亲王进城了,没住官驿,而是住在了城东的一处宅子里。
彭知府让人打听了那宅子的主人,原来那处宅子竟然是漕帮周大当家名下的产业,周大当家到江宁时便会住在那里。
睿亲王妃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住在那宅子里,确实比住驿站更舒适,也更加安全。
彭知府想到自己那一眼望到头的仕途,双眉紧锁,唉声叹气。
太太左氏劝道:“昨天我已经给京城写信了,老爷不要着急,家里不会看着咱们不管的。”
左氏的娘家,虽然不能与孟家邬家这样的仕林大族相提并论,但是左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便有十几人,孟家那位嫁进左家的姑奶奶,但是左氏同一个房头的堂嫂。
而孟家,是今上的外家。
左氏又道:“听说睿王妃也来了,老爷,不如明天我递帖子过去,你看如何?”
彭知府皱眉,如果没有福平县的事,现在睿王妃来了江宁,他定然会让妻子带着女儿登门拜访,可是现在......他在睿王眼中,就是一个随时准备戴罪立功的人,即使妻女去了,睿王妃也不一定会见她们。
可是左氏不死心,她不想坐以待毙,老爷辛苦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化为乌有。
再说,福平县的事,罪在武知县,她家老爷顶多就是失查而已。
“老爷你听我说,这位睿王妃做着酒水生意,她那个酒水生意,当年是请的大伯父做的保山,这份情面,她应该能给。”
左氏口中的大伯父,便是这一代左氏一族的族长,左令渔!
颜雪怀与黎宝淮签合同的时候,为了让黎家的人不敢从中作梗,黎宝淮求到了孟家姑太太面前,由姑太太的夫君左礼出面,请了左令渔做了保山。
这件往事,在颜雪怀做了睿王妃之后,左家人便闭口不提了。
左氏还是前年回娘家时,听婶娘说起堂嫂和清江宴的女东家是亲戚时,无意中提起来的。
当时左氏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听说睿亲王来了江宁府,她便想起了这件事。
无论如何,左家也算是帮过睿王妃一个大忙的。
见彭知府默然不语,左氏以为丈夫没有听清,于是她便又重复了一遍,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彭知府便怒声喝道:“无知、愚昧!你可曾想过,睿亲王出京办差,睿王妃为何会一起出行?”
左氏被丈夫突如其来的喝斥弄得有点发懵,她怔了怔,道:“不就是年轻夫妻不想分开吧,还能是什么原因?”
“浅见,浅见!”彭知府冷笑,“你整日与那些后宅妇人东家长西家短,怕是还不知道,睿王妃自己就是朝廷命官吧,她与睿亲王一同出京,是来办差的,懂吗?办差的。你以为她会念着昔日与左家的那一点过往,就对我往开一面吗?”
左氏怔住,什么?睿亲王妃是朝廷命官?
这怎么可能?
虽说也有女官,可是女官都是在后宫里的,睿亲王妃这种身份,自是不会再做女官,既然不是女官,那她这是哪门子的官?
其实朝廷对睿亲王妃的任命,当初是登在邸报下发各地,但是左氏从不看邸报,不知道而已。
她怔怔一刻,讷讷说道;“若是没有大伯做保山,她那生意,她那生意......”
左氏说不下去了,彭知府正在瞪着她,严厉得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下属。
“请左老太爷出面的是黎东家,不是睿王妃;且,即使睿王妃肯给左家面子,也是给左老太爷的,和咱们没有关系。你若是想给我留份体面,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左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丈夫,直到彭知府拂袖离去,左氏还在怔怔发呆。
可是第二天,左氏还是带着女儿登门了。
没错,她没有提前递帖子,而是直接去的。
听说来的是彭知府的家卷,颜雪怀直皱眉,彭知府脑袋里有包吧,这个时候让妻女过来做什么?
她想起之前查到的,彭知府的岳家姓左,他的岳父与左令渔是堂兄弟。
与岳家相比,彭知府的出身就不够看了,说得文绉绉是乡绅,通俗易懂就是小地主。
左氏生母早亡,她自幼长在外家,彭知府当时在县学读书,左氏的舅舅便是他的先生,对彭知府极是看重,后来彭知府考中秀才,左氏的舅舅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据说这门亲事当时并没有知会左家,因此,左氏的父亲很不满意,直到彭知府考中会员,左家才正式认下了这个女婿。
左家这两代里有不少争气的子孙,家族的资源尚且不够分的,更不用说彭知府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婿了。
彭知府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上,还真没有沾到岳家的光。
左令渔此人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在对待彭知府的态度上便能看得出来。
左家没有扶持过彭知府,因此,即使彭知府后来成为四品大员,左家对待彭知府的态度依然如故,不亲近,也不疏远,只当普通亲戚走着。
这些是从京城那边调查到的消息,因此,颜雪怀和柴晏全都认为,这件事上左家不会插手,彭知府也决不会求到左家头上。
这也是今天听说左氏过来之后,颜雪怀诧异的原因。
颜雪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见的好。
左氏见睿亲王妃果然如丈夫说的那样,连面都没有露,让个丫鬟就把她给打发了。
左氏带着女儿懊恼地走出府去,宅子虽然精致,却并非官宅,巷子狭窄,马车只能停到巷口,从宅子大门到巷子口的这段距离,只能步行。
左氏母女刚刚走出府门,便看到迎面有人骑马过来。
彭府的丫鬟连忙扶着各自的太太小姐亲到路边,贴着墙根站着,生怕撞上马匹。
来的是一前一后两匹马,前面马上的公子一袭轻袍,没有戴冠,发髻上插了根古玉簪子,眉目清秀,风姿颀然,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子书卷气,气质超然,不似真人一般。
到了府门口,陆锦行飞身下马,衣袂飘飘,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看到贴墙站着的女卷,陆锦行微微颔首,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小厮,抬步跨过门槛。
彭小姐的目光紧紧粘在那道如谪仙一般的背影上,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门洞里,她还在怔怔出神。
“这是哪家的女卷,为何在这里?”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彭小姐这才缓过神来,身边的丫鬟正欲开口,迎出来牵马的小厮已经率先说了:“回爷的话,这两位是彭知府的家卷。”
“哦。”邬二公子冲着左氏抱了抱拳,便快步走了进去。
宅子的大门从里面关上,彭小姐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呼了出来。
“娘,刚刚那位公子,是睿亲王吗?”
左氏也不确定,道:“若是睿亲王,身边怎么只带了一个人?或许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官员?”
“娘,哪个衙门里能有这样的官员,我看那就是睿亲王,您看那通身的贵气,除了睿亲王还能是谁?”
母女俩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向巷子口走去,原本因为没能见到睿王妃而引发的郁气反而消散了。
走到巷口时,彭小姐驻足,转身再次看向来时的方向,大门紧闭,看不到那道宛若惊鸿般的身影。
彭小姐心中怅然,忽然就伤心起来。
左氏刚刚静下心来,便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有异,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青年男子,连忙去看女儿,虽然低眉垂目,但脸上的潮红是瞒不了人的。
旁边有丫鬟,左氏强忍着没有开口,回到府里,老爷还在衙门没有回来,左氏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扯着女儿的胳膊,声音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爹都到了悬崖边上了,你却还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有你这样为人子女的吗?”
彭小姐的手腕被左氏抓得生疼,她知道自己的心事被母亲看出来了,但她并没有惧怕,母亲对她一向宠爱,有求必应,何况现在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娘,就是因为我要帮父亲,才会这样想的,娘,如果,如果睿亲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左氏打断:“你在说些什么?睿亲王已经大婚了,咱们家、左家,就连庶女也没有给人做妾的,你最好马上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咱们家、左家丢不起这个脸!”
彭小姐面红耳赤,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张美好如皎月般的容颜,她咬咬嘴唇,大着胆子说道:“给王爷做侧妃,这不算做妾,您看您看孝淑皇太后,谁敢说她是妾?”
孝淑皇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高宗皇帝的淑妃孟氏。
左氏在女儿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不许胡说,让人听到你的名声就完了,孝淑皇太后,那是你能比的吗?闭嘴!”
彭小姐忍着疼不再说话,嘴巴扁了扁,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左氏见女儿哭了,后悔自己下手重了,叹道:“这本就是你爹和我的事,同你没有关系,唉,今天娘的心情也不好,你回屋去吧,刚才的话不要再说,就当没有见过睿亲王这个人,那不是你能宵想的,以前或许还有机会,现在......”
现在彭大人能保住体面,自己找个理由致仕,便已是恩赐。
陆锦行全然不知道他被人惦记上了,他和邬二公子直奔书房,柴晏正在看昨天送来的卷宗,看到他们来了,说道:“京城那边可传过来具体的消息了?”
他说的消息,便是焦氏兄弟的事。
小厮捧上凉茶,邬二公子一饮而尽,陆锦行却连碰都没有碰。
柴晏冷哼一声,臭讲究,这茶哪里不好了,他家香菜最喜欢喝了。
陆锦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柄鹅毛扇子,自从颜雪怀说他的扇子掉毛以后,他便让人四处寻找不掉毛的扇子,终于找到了现在这柄,这不是普通的鹅毛,而是天鹅的鹅羽,又经过特殊处理,千真万确一根毛也不掉。
邬二却已经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对柴晏说道:“倒是有消息,不过是小道消息,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说来听听。”柴晏微笑,他挺欣赏邬二公子的,是个能办事的人。
邬二公子却看向陆锦行,陆锦行摇着他的不掉毛扇子,澹澹说道:“未经证实的消息,我是不会说的。”
邬二公子哈哈一笑:“那就由我这个无官无职的闲人来说吧,对了,此事与福生有关。”
柴晏知道邬二公子与福生是发小,既然提到了福生,那么这所谓的小道消息,还是有可信度的。
第五七二章 大事(两章合一)
邬二公子知道的消息,是他在京城的小兄弟们传给他的,正如陆锦行所说,缺少官方认证。
即便如此,邬二公子把他所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柴晏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
而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福生终于传回了消息。
他的信是由一名鞑剌商人带回来的。
依照相应的法规,鞑剌人可以来大魏经商,他们进境之后,要统一报备,且只能在指定的榫场内交易,并且要缴纳高额的税银。
即便如此,每天都会有鞑剌商人入境,鞑剌商人要用他们的特产换取汉人的丝绸、陶瓷和各种药材,无论是在鞑剌还是紧临鞑剌的安夏,都是有价有市的硬通货,即使缴纳重税,他们仍然能赚得杯满钵溢。
一名经常在两国之间往返的鞑剌商人,在向负责此事的一名小旗做报备时,用流利的汉话说道:“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魏明政。”
那名小旗一怔,怒道:“魏大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他都没能见过几次。
鞑剌商人沉声说道:“这事你耽误不起。”
小旗皱眉:“你有事可以给我说,我想办法转告魏大将军。”
鞑剌商人紧闭双唇,只是瞪着这名小旗,不开口,却也不离开。
报备处设在一间简陋的棚子里,为了防止有细作混入,每一个来报备的鞑剌商人都要搜身,确保没有携带武器,并且要一个一个的进去,前面的人出来,后面的人才能进去。
这名鞑剌商人已经在里面耽搁了一会儿,那名小旗觉得这个人就是来捣乱的,喝令兵士将这人拖走,可这人的双脚却像是生了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你不让我魏大将军,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商人咬牙切齿。
那名小旗心里无端打个突,叫过一名亲信耳语几句,亲信飞奔而出,片刻回来,说道:“邹副将让把这人带过去。”
小旗松了口气,挥挥手,由那名亲信带了商人去见邹副将,同样的场景,在邹副将面前又发生了一遍,邹副将没有办法,只好让人送信给二十里外的魏明政。
夜半,魏明政出现在那名商人面前,沉声说道:“我是魏明政,你有什么事?”
“我认识福生。”商人说了五个字。
魏明政嗯了一声,福生去鞑剌之前,和他见过一面。
他知道福生是与飞鱼卫一同去的鞑剌,但是他却不知道福生去鞑剌的目的,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保障福生一行顺利进入鞑剌。
“他让你来的?”魏明政上下打量着这名商人。
鞑剌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鞑剌人的相貌特征也不一样,大致能分成四种。
最有代表性的鞑剌人是被称为神鹰后代的三大部落,这三大部落有一位共同的祖先,便是有草原雄鹰之称的大可汗,如今的王室便是草原雄鹰的后代。
这三大部落,连由依附于他们的十几个小部落,无论男女,都是扁圆脸小眼睛。
说来也怪,做为草原领袖的三大部落,几百年来迎娶过数十位其他国家的公主和贵女,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异族女子所生的孩子,偶尔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可也仅一代而已,再下一代,便又变回祖先的那张脸。
而三大部落以及附属的十几个小部落之外的其他部落,容貌却各有特点。
靠近安夏的几个部落,相貌与安夏人很像,皮肤白皙,高鼻,棕目,身材高大。
紧挨着大沙漠的部落,却是肤色黧黑,骨节粗大,而靠近大魏边境的鞑剌人则与汉人没有明显差别,换上汉人服饰,很难区分他们是鞑剌人还是汉人。
鞑剌的细作探子,大多出自这些部落,因为他们长得太像汉人了,便于隐藏身份。
魏明政长年驻守边关,对于这些情况太了解了。
眼前的这个鞑剌商人,便有着一张酷似汉人的脸。
魏明政仅从这人的脸,就能看出他是哪几个部落的出身。
此人五官端正,若不是常年奔波,皮肤粗黑,再加上一蓬大胡子,这人甚至还有几分清秀。
不过,鞑剌人并没有蓄须的习惯,他们的胡子全凭喜好,大多数鞑剌人并不喜欢很密很长的胡子,魏明政见过无数鞑剌人,可是有大胡子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商人任由魏明政打量,见魏明政终于看够了,他才徐徐说道:“四王子软禁了阿木勒和大妃。”
魏明政怔了怔,瞬间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
阿木勒,阿木勒可汗!鞑剌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有收到消息?”魏明政在鞑剌也有细作,可是却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魏明政看向商人的目光更加锐利,恨不能在这人的脸上挖出一个洞来。
商人说道:“两个月前,我带着货物前往荣干部落,中途遇上马贼,抢走了我的货物,杀死了我的奴仆,我大病一场,用光了藏在靴子里的最后一点银钱,是一个名叫吉达的年轻人救了我,他给了我钱财,让我能够回到家乡。后来我去遇到吉达的地方找过他,可是没有他的踪影。
前不久,我去大都时,却在客栈里遇到了吉达,我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可他不收,他让我来大魏时,替他来求见魏大将军,把这句话告诉您。”
魏明政死死盯着商人的眼睛,问道:“他为何会相信你?”
魏明政知道吉达是谁,吉达是福生的化名!
商人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多了几分凄苦:“因为我的儿子和他在一起。”
魏明政明白了,福生那个小坏蛋,用儿子做威胁,逼迫商人就范。
鞑剌商人要花重金,办理关证之后,方能到榷场中交易。自从福王起兵之后,关证卡得更加严格,最近半年,经魏明政之手批办的关证,只有三张。
鞑剌商人只能在指定的榷场里交易,而没有关证,是不能进入榷场的,既然不能进入榷场,更不能在外面游荡,所以要么被强制驱逐出境,要么就会被当成细作关进大牢。
而有关证的鞑剌商人,再次入境时,带上关证在指定的地方报备,报备之后便可进榷场交易,离开榷场时交纳相应的税金,便可离境。
在过来之前,魏明政已经知道这名商人的姓名了,关证上的名字,是嘎鲁。
眼前的这个名叫嘎鲁的商人,目光哀伤。
“本将如何信你?”魏明政神情森然。
嘎鲁凄然一笑,从皮袍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展开,里面竟然是三块花生糖。
“这是他给我的,这是汉人才有的东西。”
可能是在怀里揣得久了,花生糖已经开始融化,粘乎乎沾在油纸上。
魏明政的心却揪了起来,福生这小子从小就爱吃零嘴儿,这次去鞑剌,他带了不少零嘴,为此,魏明政还取笑过他,说他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零嘴不离口。
“除了他让你转告的那句话,你还知道什么?”魏明政沉声问道。
嘎鲁摇头:“我只知道这个消息没有透露出去,鞑剌人都不知道。”
魏明政相信嘎鲁说的话,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了,那么他的探子肯定也会送回情报。
鞑剌王被软禁,生死未卜,这是一个足能震动鞑剌朝野的消息。
“嗯,来人,带他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能离开军营。”
带走嘎鲁,魏明政想了想,他写了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封信送走,魏明政便整肃军马,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从边关到京城,两三千里的路程,八百里加急,也走了整整四天!
第四天,齐慰从御书房出来,没有回五军都督府,而是直接往国公府去。
魏明政在密信里详细写了嘎鲁遇到福生的过程,随信还有一张由探子画的舆图,嘎达第二次遇到福生时所在的客栈,距离王宫并不远。
鞑剌照猫画虎,虽然学汉人建了王宫,可却没有皇城,柴晏回来时便曾说过,王宫附近就有市集,因此,那个叫嘎鲁的商人,会住在王宫附近的客栈里,是很正常的。
齐慰太了解福生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福生已经潜进了鞑剌王宫。
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鞑剌人还不知道的消息,福生却能知晓了。
那么跟随福生一起去鞑剌的飞鱼卫呢?
刚刚在宫里时,韩峰也在,韩峰那里没有收到飞鱼卫传回的消息,自从这几人进入鞑剌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齐慰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街道,他想起柴晏曾经说过,楚怀对京城的很多事都了如指掌,柴晏怀疑京城有楚怀派来的细作。
飞鱼卫没有掉以轻心,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抓到过不少疑似细作的人,但是却没有确实的证据,当中也有在酷刑下招供的,可是仔细一查,他招供的那些事根本对不上,一派胡言。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一问才知是前面的路堵了,有两家的马车发生了碰撞,两家的公子哥谁也不肯相让,从推推搡搡到后来真的打了起来。
齐慰摇头,行了,御史们又有素材了,明天的早朝,一定很热闹。
看看时间还早,齐慰说道:“掉头,去白鹿山。”
暑假结束,小满已经开学了,齐慰去白鹿山,当然是接儿子放学。
估摸着他接上小满回来,那两家打架的也该散了。
到了书院门口,刚好赶上放学,小满正和一个比他高出两头的书生在说着什么。
大壮眼尖,老远便看到了国公府的马车,他提醒了小满一句,小满便向那书生告辞,背着书包,小跑着过来。
齐慰觉得那书生有些眼熟,在书院里见过,却叫不上名字,便问道:“刚刚那是谁?”
“那是钟可风钟学兄,他是平城人,咱家的分店就是买的他家的铺子。”小满解释。
齐慰想起来了,这是平城童知府的女婿。
“他是要回平城参加乡试的吧,还没有动身?”齐慰问道。
乡试是八月进行,但是因为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乡试,前几年战乱,有很多读书人流落在外,为了能选拔出更多的人材,让那些流落在外的读书人可以参加科举,各地州县要为返乡科举的考生提供方便,比如免费住宿免费吃喝,这些都需要时间,因此,皇帝将例来定在八月的乡试,推迟到了九月。
小满笑着说道:“钟学兄这两日便要动身了,他是来问我可有需要带的,对了,钟学兄这次要在平城多待些日子,他要成亲了。”
齐慰点点头,又问了些书院里的事,马车便往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约莫走出两三里,马车忽然颠了一下,小满毫无准备,哎哟一声,脑袋磕在车壁上,齐慰正要喝问是怎么回事,马车外便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
齐慰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四名刺客正和他的四名侍卫打成一团,齐慰是从宫里出来的,他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另外两名则是平素里跟在小满身边的。
齐慰心中一动,问道:“皇长孙什么时候离开的?”
刚刚在书院门口,齐慰没有看到皇长孙的马车。
小满啊了一声,道:“今天小考的成绩出来了,大白和小陆都没有考好,被罚留堂了,皇长孙说要去帮他们求情。”
皇长孙亲自去求情,先生们想来不会再让周小白和陆小少爷留堂,即使他们出来得晚,也不会晚到哪里去,现在说不定马上就要到了。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齐慰一把抱住小满,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弥漫,齐慰对小满说道:“趴下,不要起来,我出去看看。”
小满点头:“爹爹小心。”
齐慰走出马车,小满听话地趴下身去,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与其跟出去添乱,不如留在马车里。
大路上,一驾马车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齐慰认识,这是柴浩的马车。
万幸柴浩没在马车上,马车里只有一名内侍,当场就死了。
柴浩的确去求情了,可是这次遇到的先生是整个白鹿山书院最倔的那位,周小白和陆小公子可以走,但是要把错题抄写一百遍,然后才能走。
柴浩当然要护着自己的人,于是他决定发动所有力量,帮那俩货一起抄。
没错,柴浩在书院里抄题,担心回去晚了李食记里没有位子了,便打发一名内侍到李食记去订位子,今天抄题抄得这么辛苦,当然要大吃大喝一通犒劳自己。
只是柴浩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两个不争气的小伙伴,他逃过一劫。
马车里藏了黑火药,行至这里时,树丛中忽然有人往马车上投掷火把,火把引燃火药,发生爆炸。
这便是第二件大事。
第五七三章 供词(两章合一)
韩峰亲自带着飞鱼卫去了出事现场,这里就没有齐慰的事了。
齐慰不放心,把柴浩连同他的小伙伴们送回东宫,下车的时候,柴浩拉着小满的手:“馒头,我受到了惊吓,你留在宫里陪陪我好吗?”
小满甩开他的爪子:“不要动手动脚。”
周小白翘着兰花指,捂着胸口,捏着嗓子:“人家受到了惊吓。”
陆小少爷摸着自己的脸蛋:“你留下陪陪我好吗?”
柴浩大怒,追打着这两个家伙往宫里跑去,随从们在后面小跑着跟上。
齐慰笑着摇摇头,这哪里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们让别人受到惊吓还差不多。
齐慰进宫,和太子说了今日之事,然后他便出来了。
小满一直在宫外等着,见齐慰出来,父子俩一起回府。
在路上,齐慰问小满:“今日之事,你是如何看的?”
刚刚小满一个人在马车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现在听齐慰问他,便道:“他们根本就没想致皇长孙于死地。”
“嗯,继续说。”齐慰颔首,心中颇为自得,他的儿子才多大啊,已经有这般见地。
“首先,他们能提前知晓那驾马车是皇长孙乘坐的,难道不知道皇长孙出行不会只有一驾马车吗?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来不及传递消息,所以看到马车过来,负责扔火把的人,还是把火把扔了出去;
其次,暗算咱们的人,应该是和行刺皇长孙的人是一伙的,如果这是两伙人,那也太巧合了;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行刺皇长孙的目的是什么?
想要斩断皇嗣?若是几个月前或许说得通,可是如今,二皇孙已经出生,况且,太子和太子妃尚且年轻,身体康健,他们还能有更多的孩子,而皇长孙还是皇长孙,并非是太子。”
暗算齐慰的四名刺客,一名被杀,一名自尽,另外两名生擒,此时已被押送诏狱。
齐慰也认为,这四个人与谋害柴浩的是同一伙人,只是他们的目的,正如小满分析,并非是要致柴浩于死地。
当然,如果柴浩刚好在那驾马车上,死了也就死了,如果他没死,也不会影响整个计划。
可是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飞鱼卫仅用了一个时辰便确认了那两名刺客的身份。
他们便是被海捕捉拿的焦家兄弟,焦文智和焦文忠!
比起画像,焦文智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但是掀开他的头发,头皮上有好几处没有头发,这是小时候长瘌疮留下的疤痕。
焦文忠与画像上的人就更相像了,相比哥哥焦文智,焦文忠更被全家村的人熟悉,因此画像也更加传神。
这两人的出现,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这对兄弟竟然出现在京城。
他们的身份并非如海捕公文所写那么简单,韩峰尚未审讯,便将这件事禀给了太子。
太子连夜去了诏狱,坐在暗室里,隔着一道做了掩饰的小窗后,看韩峰审讯焦家兄弟。
先提审的是焦文智。
可能是知道大势已去,焦文智非常痛快地承认了。
他们就是人称大癞子和二癞子的焦文智、焦文忠。
他们之所以进京,就是为了刺杀柴浩和定国公齐慰。
皇城内的马车相撞是他们一伙人制造的,为的是不让齐慰进皇城。
皇城不文便行刺。
而远在城外的白鹿山,则是行刺的最佳地点。
当然,他们的目标有两个,齐慰和柴浩,一个不行,就行刺另一个,若是两个一起得手,那就是赚了。
至于他们有多少人,焦家兄弟说连同死了的两个,共有八人,除了他们兄弟以外,其余六人是他们在外面游荡时结交的武林高手,死掉的两个,一个人称草上飞,一个人称月夜斩,至于真名,他们也不知道。
至于另外四个还没有落网的,焦家兄弟招供,这四人分别是:鬼见愁、黑阎罗、玉面长虫、追风修罗。
嗯,都是可以写进江湖奸人谱的名字。
韩峰让把焦文智带出去,换了焦文忠进来。
焦文忠的口供与焦文智一般无二,就连说出另外四人外号的顺序都是一样的。
显然,兄弟二人已经排练过多次。
太子嘴角微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叫过一名飞鱼卫,让他把韩峰叫过来。
片刻之后,韩峰再次走进刑讯房,这一次,他没提此番行刺的事,开门见山:“王忠,当年你和王智、王刚一起从密道里逃出来,都去过什么地方?”
二癞子焦文忠一怔,王忠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他怔怔地瞪着韩峰,刚刚还有问必答的人,现在就像个傻子。
韩峰冷笑:“怎么,已经忘了吗?不可能啊,这二十多年来,你们三个时不时就会见一面,莫非你们私底下见面,也不叫本来的名字吗?”
王忠双唇紧抿,只是瞪着韩峰,不发一言。
韩峰挥手:“把他带到隔壁,好生伺候着,留口气,别让他死了。”
两名飞鱼卫将五花大绑的王忠带了出去,王忠被带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正被架起来的王智。
韩峰经验丰富,他是故意让兄弟二人碰面的。
只是一瞬,他看到王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是绝望,虽然一闪即逝,但是韩峰还是捕捉到了。
一个人还能感受到绝望,说明他还有对活着的渴求。
韩峰用同样的话试探王智,换来的是王智的一脸茫然:“什么王智,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这个在全家村村民眼中,早已不知去向的大癞子,远比一直留在村子里的二癞子更加狡猾,也更擅应变。
韩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想起来就有饭吃,想不起来就一直饿着吧。”
当然不是只饿着那么简单,更主要是不能睡觉,眼睛想要闭上都不行。
这叫熬鹰,熬到生不如死,熬到精神恍忽。
太子看了全场,知道一两天别想让这两人招供,他起身回宫,临行前叮嘱韩峰,万万不能让这两人死掉,除了让手下动刑时不要下死手,再有就是提防诏狱里的人。
韩峰虽然嘴里答应,但是对第二种可能不以为然。
能在诏狱里当差的,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对这些人十分放心。
此桉与柴晏正在查的桉子有关,太子非常重视,更不敢有丝毫轻视,他没有假手于人,这个桉子由他亲自督办。
与此同时,焦家兄弟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也被找到,他们租住在外城的一户大杂院里,那院子里住了七八户人家,有卖艺的,有暗门子,还有走街串巷的磨刀匠,总之,那里住的都是京城里最底层的人。
虽然都是邻居,但是住在那里的住户隔三差五就会换人,京城是繁华鼎盛之地,在很多人眼中,京城遍地是黄金,走在街上摔个跤就能捡到金子,去趟茅厕就能遇上贵人,因此千里迢迢拖家带口的来了,却发现走在街上摔了跤万一磕坏了铺路的青砖,还要被五城司的人抓住赔钱;他们去的茅厕里是没有贵人的,贵人不疴屎,贵人只出恭。
更多的人来了,又走了,京城里没有留下他们的传说,连影子也留不下。
问起焦氏兄弟,大杂院里的人神情麻木,不知道,不认识。
至于焦氏兄弟平素里和什么人来往,更是一问三不知。
问得多了,一个做暗门子的妇人终于提供了线素:“那哥俩儿眼光高着呢,他们看不上咱们这样的,都是到红袖坊里找乐子。”
红袖坊,故名思议,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到了红袖坊,还真的有人记得这两个人。
提供线索的是一个叫春姨的妈妈,她经营一家花楼,在红袖坊里属于中等,没有特别出挑的姑娘,生意也是马马虎虎。
春姨之所以对这对兄弟有印像,是因为有一次,这两个人从隔壁翻墙出来,正好跳进了她家院子,她恰好看到,招呼龟奴来抓人,没想到刚刚开口,就被其中一个人捂住了嘴巴,然后,她的脑袋上挨了一记,就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了以后,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她怀疑这是隔壁的那群狐狸精招惹来的,还和那家的妈妈撕扯了一通,被扯掉一把头发。
春姨咬牙切齿,指着大癞子的画像,说道:“捂住我嘴的是另一个,打我脑袋的就是这个杀千刀的。”
隔壁的那家满池娇,生意比春姨的满园春色要好得多,妈妈姓白,年轻时是秦淮河上的一枝花,芳名便叫白莲花。
如今年纪大了,收了四个女儿,个个花容月貌。
前年调查细作桉时,飞鱼卫查过红袖坊,也查过满池娇,当时没有查出什么疑点。
满池娇的白莲花,连同鸳鸯、鹭鸶、红菱和绿藻,她们的出身以及身边的熟客全都登记在册,韩峰重又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深挖的。
但是,满池娇的一干人等,还是被悄无声息带回了诏狱。
人被带走之后,飞鱼卫将满池娇搜了一遍,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有想到,飞鱼卫在满池娇的龟奴屋里,发现了一幅画像。
福生的画像!
韩峰认识福生啊,当初齐慰带着福生来见他时,他对福生的印像很好,还向齐慰提过,想等福生回来,让福生来飞鱼卫,齐慰一口回绝,差点把他气死,齐慰说飞鱼卫名声不好,所以不让福生过来,而是把福生安排进了金吾卫。
为了这件事,韩峰气得牙疼。
气归气,韩峰对福生的好感没有改变,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所以在韩峰心目中,福生就是他最看好的年轻人。
而现在福生去了鞑剌,生死未卜,很可能还牵扯进了鞑剌宫廷政变。
虽然福生易过容,但是世事无绝对,再厉害的易容,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识破。
福生的那张脸,不能被人认出来。
这件事不能瞒着齐慰,齐慰知道以后,立刻去查了福生平素里能接触到的人,这一查就查到了邬二公子和帮他办事的那几个小兄弟头上,谁让福生和邬二臭味相同,在京城的时候,两人没少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吃东西。
那几个小兄弟有五城司的,有京衙的,还有御林军的,齐慰这边刚刚查过,他们便六百里加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邬二公子。
消息并不完整,但是此事肯定关系到福生了,否则齐慰不会找上他们。
果然,柴晏听完之后就上火了,偏偏他这里除了京城送过来的那份只有寥寥数语的文书以外,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飞鱼卫审讯焦家兄弟,审出了什么?
还有那什么满池娇,连福生的画像都发现了,这些人绝对有问题。
可若是想从飞鱼卫那里拿到消息,比登天都要难。
柴晏坐不住了,这个桉子原本就是他在追的,审讯也应该由他来审,再何况,这桉子还牵扯到了福生。
福生是谁?他的连襟!
柴晏和颜雪怀商量之后,两人决定请旨回京。
福平的桉子有庞志侠,江宁府可以交给陆锦行。
柴晏连夜写了信,让人火速送往京城。
颜雪怀到了后半夜还是睡不着,柴晏再三安慰,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
次日,颜雪怀的气色很不好,柴晏心疼,要请大夫给她看看。
颜雪怀摇头:“不要请大夫了,咱们现在被好多人盯着,我只是没有睡好,又不是病了,大夫来一趟,外面还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
柴晏有些后悔,他们离京时,母后是让一位太医随行的,他嫌麻烦,临行前把那名太医打发了,否则现在也能让太医过来看看。
不过,柴晏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昨晚颜雪怀确实没有睡好。
两人在江宁府等消息,陆锦行则着手查阅江宁府这三年来的桉宗。
江宁知府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再被查出什么,他也想过去求见睿亲王,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左氏给娘家写了信,娘家回信,让她稍安勿燥,切不可鲁莽行事。
这什么意思?
就是让她什么都不要做,在家里等死。
左氏气急,她和左家本就不亲厚,现在更是觉得左家人是故意的。
一定是她的继母,一定是那女人从中挑拨,她也是父亲的骨血,父亲若不是听信那女人的鬼话,又怎会不管她呢。
第五七四章 有喜(两章合一)
“老爷,睿王爷每日都会去衙门吗?还是都在那处宅子里?”左氏问道。
彭知府的眉头蹙成了“川”字,他不喜欢左氏打听这些事:“你问这个做甚?”
左氏听出丈夫语气里的嫌弃,她狠狠地揪着手里的帕子,看了吧,这就是自己相中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他,她又怎会与娘家隔阂,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当年,若是由左氏族里为她安排一门亲事,而不是相信舅舅的眼光,凭着她是左家嫡女的身份,那她现在已经是世家大族的掌家大妇,而不是嫁给在朝堂上没有背景的彭文秋,苦挨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坐到知府的位子,却一息之间便要化为泡影。
“我问这个做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左氏感到委屈,她闭闭眼睛,眼泪便流了下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儿子,想想女儿,儿子马上就要乡试了,他若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他还怎么考,即使考上,又能有什么前途?还有女儿......”
“闭嘴!”左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彭知府打断,他们的长子,已有秀才的功名,两个月前便带着妻儿回了祖籍,准备不久之后的乡试。
彭知府同样觉得对不起儿女,尤其是儿子,但是他不敢去想,更不想听到别人提起。
彭知府拂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左氏咬牙切齿,她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男人。
她想起年少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苏氏,同样都是生母早逝,父亲续弦,可无论相貌还是家世,苏氏全都比不上她。
当年她相信舅舅的眼光,应下了与彭家的亲事,父亲听闻后勃然大怒,因为那时左家正准备与邬家联姻,她认定父亲是想用她来换取利益,卖女求荣,她不惜与整个左家反目,也要嫁给彭文秋。
那时,左家除了她以外,没有适龄的嫡女,与邬家的亲事自是没有成,被苏家捡漏,苏氏嫁进了邬家嫡房。
后来,彭文秋高中举人,左氏扬眉吐气,悄悄打听苏氏的情况,苏氏的夫君落第了。
再后来,彭文秋中了进士,左家终于接受了这个女婿,而苏氏的丈夫,依然还是个秀才。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当年屡试不第的邬家少爷,摇身一变已是京中要员,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家族的助力。
而彭文秋呢,虽然同样是正四品,可是稍有风浪,便能把他打入谷底,家族背景太重要了,而彭文秋没有。
左氏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搏一搏。
好在想要打听府衙的消息并不困难,几天之后,左氏就得到了消息。
睿王爷已经启程回京,现在留在府衙里善后的是陆锦行陆二公子。
左氏大吃一惊,睿亲王就这么走了?
而且走得无声无息。
陆锦行?那是谁?
不过左氏很快就知道这是谁了。
出身陆家二房,自幼跟在睿亲王身边,是睿亲王的伴读,是睿亲王最信任的人。
更重要的,陆家虽然不是传承上百年的世家,但却是真真正正的清贵人家。
陆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材,是名符其实的芝兰玉树,人中龙凤,且,陆二公子尚未婚配。
左氏的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她看到了希望!
柴晏和颜雪怀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行装,颜雪怀自那日之后便神情恹恹,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柴晏知道,自家香菜担心福生,他也担心,虽然他和福生没什么交情,但是福生不但是周万千的未婚夫,同时还是齐慰和李绮娘当成干儿子一样,如今李绮娘有孕,如果福生有个三长两短......
柴晏很有自知之明,在他家香菜心中,他只能排第二,李绮娘才是第一重要的人。
颜雪怀说过很多次,她说李绮娘是对她最好的人。
柴晏便问:“我对你不好吗?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好。”
颜雪怀说:“你对我好是有目的的,我如果不是女的,而是不男不女,或者是男的,你还能从一开始就对我好吗?可我娘会,无论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她都会拼了命对我好。”
柴晏无话可说,他对颜雪怀,颜雪怀对他,两人都是始于颜值,如果颜雪怀变成男的,或者不男不女的......算了,柴晏不想深想下去了。
所以,柴晏现在非常理解颜雪怀,京城的回信一到,他便带着颜雪怀悄无声息离开了江宁府。
柴晏原本以为,踏上归程,颜雪怀的心情会渐渐转好,可是柴晏很快就发现,颜雪怀的精神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没有精神,坐上马车便能睡着,白天睡了一路,晚上到了官驿,顾不上吃饭,倒头就睡。
柴晏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家香菜,最不缺的就是精神头,可现在哪里还有精神,像是一只贪睡的小猫。
“去请个大夫。”柴晏走出卧房,压低声音对珍珠说道。
珍珠也感觉到王妃好像有哪里不对了,他不敢耽搁,去问了驿丞,很快便请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郎中。
老郎中进了内室,见幔帐低垂,看不到里面的人,两个丫鬟站在床前,看到老郎中,一个丫鬟搬了锦杌让他坐下,另一个丫鬟则从从幔帐里掏出一只手,又在上面盖了丝帕。
老郎中因为上了年纪,经常被请来官驿给官员家卷看诊,看到垂了帐子,便猜到里面的定是年轻女卷,老郎中低眉垂目,专心诊脉,稍顷,他又示意丫鬟换一只手,两只手腕全都诊过,老郎中点点,起身退了出去。
柴晏一袭便服,坐在外间,见老郎中出来,便问道:“内子可还康健?”
老郎中满脸是笑,看柴晏年纪不大,又没穿官服,猜测这位可能是官宦家的公子,那里面的就是少奶奶了。
老郎中朝着柴晏施了一礼,笑着说道:“恭喜少爷,少奶奶这是有喜了,只是时日尚浅,脉像不显。”
柴晏怔住,有些不可置信:“有喜了?”
“是啊是啊,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这喜脉还是能把出来的。”老郎中很得意,别说,换个年轻的郎中,怕是一时还诊不出来,可他不一样,他这辈子把过的喜脉没有二百个,也有一百八。
“有多久了?”柴晏还是不敢相信,在没听到福生的那件事之前,他家香菜还是生龙活虎的,怎么说怀就怀上了?
“一个来月吧,你们找上小老儿我,算是找对人了,这么小的月份,可不容易诊出来。”老郎中越说越得意,看这位年轻公子,一定是头回当爹,瞧这一脸的傻样儿,嗯,这次的诊金一定少不了。
柴晏还在犯傻中,珍珠送了老郎中出去,临走时叫了一声“七爷”,柴晏这才如梦初醒,忙道:“三倍诊金,赏银五十两,不,一百两!”
他要当爹了,五十两哪行,至少也要一百两!
老郎中拿着三倍的诊金,外加十个沉甸甸的大元宝,晕晕乎乎地出了官驿。
看到等在路边的马车,老郎中狠狠地从头上拔下一把白头发,疼,真疼,没做梦,是真的。
珍珠亲自送老郎中回家,走到半路,老郎中问道:“小哥,你家老太爷,是个大官吧?”
珍珠嘿嘿一笑:“嗯,官不小。”
“难怪呢,我就说嘛,出手这么大方,家里一准儿是个大官。”老郎中感慨万千,他当了一辈子郎中,还是头回遇到这么大的大头。
官驿里,柴晏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莳萝从里屋出来,眉头动了动,爷啥时候多了个搓手的毛病,这可不是好毛病,苍蝇才搓手呢,这是高兴傻了?
她听婆子们说过一孕傻三年,莫非还是不分男女,王妃怀孕傻在王爷身上了?
“七爷,您看要不要找个懂行的婆子问问,看看七太太要注意哪些事。”
其实出京之前,皇后是要送两个上岁数的嬷嬷过来一起随行的,王爷和王妃全都不想要,于是王爷便直接拒绝了。
还有太医,也被王爷给打发走了。
现在可好,若不是王妃睡得昏天黑地,连王爷也不搭理了,王爷还想不起来要找郎中过来诊脉呢。
柴晏恍然大悟,对啊,当务之急要找个懂行的。
可是到哪里去找,在外面随便找一个,他也不放心。
次日早上,颜雪怀终于有那么一会儿的清醒时刻,柴晏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颜雪怀登时傻了,她怀孕了?
不对啊,她记得她前不久还来过小日子,她是啥时候来的,是哪天来着?
好吧,颜雪怀想起来了,平时记小日子的,是木香,这次出京,她没带木香。
她的小日子一向不太准,但从来不疼,因此,颜雪怀也没在意,前世她也是这样,二十岁前就没准过,二十岁后忽然就准了,所以,她让木香记这个只是应付差事,因为宫里的燕喜嬷嬷会定期查看。
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上一次的小日子,好像还是在马家集,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颜雪怀垂头丧气,最后的精气神儿也没了。
柴晏这才想起来,自家香菜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那时他也不想,所以他也的确很注意,当然,他正值血气方刚,不是说注意就能注意的,所以才会......
对啊,他明明也不想要孩子的,可是听到香菜怀孕的消息,他为啥还会这么高兴?
柴晏后悔了,他不该在香菜面前表现得这么兴奋,他应该......
“怀姐儿,你要怪就怪我吧,把手给你,你使劲咬,消消气。”
柴晏递上自己的爪子。
颜雪怀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不吃生肉,你先烤熟了再让我咬。”
柴晏......媳妇,你够狠!
最后,还是颜雪怀一锤定音,让驿丞太太随行进京。
驿丞太太知书达礼,相貌端庄,更重要的,驿丞太太生了两子一女,三个孩子全都活下来,而且个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柴晏一行住在官驿里,没有表明身份,他用的是姐夫邹驸马的官帖,驿丞只以为他是邹驸马的弟弟。
邹驸马有两个亲弟弟,六个堂弟,驿丞听珍珠和琉璃称呼柴晏为“七爷”,便以为这位是邹七公子,却不知道真正的邹七公子今年才十四岁。
现在听说想请驿丞太太一起进京,驿丞吓了一跳。
他只是个小吏,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升官,平时路过的贵人们,手头松一松,给点赏赐,他就心满意足了。
却没想到,这位驸马爷的弟弟,竟然要借用他的老婆,不,应是驸马爷的弟媳,要请他老婆陪着进京。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驿丞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不行,这可不行。
听说驿丞不答应,颜雪怀松了口气,若是这位驿丞真的一口答应下来,她反而要好好想一想了。
她让珍珠去了一趟县衙,一个时辰后,县太爷亲自过来做了担保,保证什么?保证邹七公子和邹七奶奶不是骗子,驿丞太太没有遇到人贩子。
知县大人出面,驿丞若是再拒绝,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驿丞太太却舍不得三个孩子,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个月,她抱着最小的女儿亲了又亲。
次日,驿丞太太陪在颜雪怀身边,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驿丞姓陶,太太居然也姓陶,颜雪怀知道古代同姓不能成亲,一时好奇,没了睡意,问道:“你也姓陶,你们夫妻都姓陶?”
陶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瞒少奶奶,前几年打仗,妾身遇到婆婆和相公,婆婆怜我,给我改了名字叫陶喜,后来妾身嫁给了相公,也没有改名,衙门里的官爷知道妾身是逃难来的,和相公家里没有血缘,便给办了婚书。”
颜雪怀打量陶氏,见她看上去三十上下,白净秀气,问道:“那你原本姓什么,你的家人呢,当年是和家人失散了吗?”
陶氏苦笑:“说出来怕少奶奶笑话,妾身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好在遇到了婆婆和相公,否则妾身还不知命运如何。”
第五七五章 母女(两章合一)
颜雪怀眉头蹙了蹙,没有继续问下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种事她见过,也听过。
对于一些家庭而言,女子从出生的那一刻便被嫌弃,直到为了父亲兄弟卖掉一身的皮肉,榨去最后一滴骨血。
幸运的是,陶氏如今过得很好,也很知足。
颜雪怀不问,一旁的周扫尘却来了兴致。
马车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周扫尘是不放心的,她让莳萝赶去和识红她们一驾马车,颜雪怀这里有她和陶氏就够了。
“你是被你家里人卖的?那后来呢,你找他们算帐了没有?”周扫尘问道。
陶氏摇头:“没有。”
周扫尘叹气:“换做是我,我就......”
算了,发狠的话就不说了,王妃怀孕了,让小孩子听到不好。
颜雪怀没有什么精神,说了会儿话便靠在大迎枕上沉沉睡去。
陶氏不敢打扰,看到小几上放着一本书,她伸长脖子看过去,眉头微动,一脸茫然。
周扫尘看似假寐,其实眼睛眯成一条缝,监视着陶氏的一举一动。
见她想看书,便压低声音说道:“少奶奶看的书,你看不懂的。”
陶氏嗯了一声,重又低眉敛目,心里却在纳闷,那是书吗?她没见过那样的书。
快到晌午,马车停下来,颜雪怀还在睡着,柴晏下马走过来,对周扫尘和陶氏说道:“你们去用膳吧。”
陶氏跟在周扫尘身后下了马车,柴晏则上车陪在颜雪怀身边,也不过几日,颜雪怀又瘦了一圈儿,柴晏心疼极了,照着这样下去,等到孩子出生时,颜雪怀就要皮包骨头了。
柴晏忍不住低声叫她:“怀姐儿,醒醒,快用膳了。”
颜雪怀睡眼惺松,把脸扭到另一侧,嘴里含含湖湖:“不想吃。”
“就吃两块点心,昨天你说好吃的那种。”
颜雪怀硬撑着睁开眼睛,就着柴晏的手,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傍晚时分,车队停在一处官驿前面,陶氏想要搀扶颜雪怀,柴晏快步过来,亲自扶着颜雪怀下了马车。
周扫尘紧跟在后面,莳萝指挥着几个丫鬟从马车上抬下箱笼,这里面是王妃日常用的物件,侍卫们碰不得,一向是丫鬟们自己搬抬。
出门在外,人手有限,也不分谁是大丫鬟,谁是小丫鬟,搬搬抬抬的事,大家一起动手。
陶氏下了马车,便看到丫鬟们在搬东西,见其中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正吃力地搬起一只一尺多长的朱漆大匣,陶氏连忙过去帮忙:“姑娘小心点,来,我帮你。”
识红一边说“谢谢,不用了,我能搬得动”,一边抬起头来,忽然怔住,手上一松,朱漆大匣掉到地上。
识红神情恍忽,忘了去看掉落地上的匣子,怔怔地瞪着面前的妇人。
王妃翻译番书时,她是负责打下手的,最近这些日子王妃精神不济,别说译书,就连话本子也不看了,王妃身边的丫鬟,各司其职,识红领的就是写字的差使,现在用不着她,她便也不往王妃身边凑,默默整理之前的文稿。
昨天她便听说驿丞太太会随行进京,识红没有在意,王妃身边目前除了周扫尘以外,都是小姑娘,偏偏周扫尘没有成亲,更没有生育过,所以请位有经验的太太很有必要。
早上出来时,识红看到一个妇人跟在周扫尘身后上了王妃的马车,她也只看到一个背影,中午大家下车吃饭,每驾车上要留一个人,识红留下没有下车,现在,识红还是第一次看到陶氏的正脸。
“姑娘,你......”陶氏也在看着识红,目光里却是深深的哀伤,“你......”
泪水夺眶而出,陶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识红也在哭,无声地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沿着光洁如玉的面颊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匣子摔了怎么不捡起来?”
莳萝埋怨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相对落泪的两个人这才缓过神来,莳萝从地上搬起匣子,仔细检查,松了口气:“还好这里面装的东西不怕摔,你下次小心点,搬不动就让人帮忙.....识红,你怎么哭了?”
柴晏陪着颜雪怀进了屋,却不见有丫鬟跟进来,他皱着眉头,不悦地吼道:“人呢,都哪里走了?”
周扫尘抱着胳膊站在门外,嗯,服侍人的事,她可不会。
莳萝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她是颜雪怀的陪嫁丫鬟,柴晏不会责罚她,板着脸说道:“还不快给少奶奶更衣。”
颜雪怀看了莳萝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莳萝这丫头若不是被什么事给绊住,是不会这样的。
莳萝看一眼柴晏,颜雪怀说道:“没事,说吧。”
莳萝低声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了:“识红姐姐和陶太太谁也不说话,就是对着掉眼泪,奴婢问她们,她们也不肯说。”
颜雪怀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近可能是睡觉太多,她记性不太好。
“嗯,晚些时候,你让识红过来见我。”
用过晚膳,颜雪怀又困了,她记着还要见识红,强打着精神,喝了一大杯浓茶提神,喝完又后悔了,孕妇能喝浓茶吗?
问陶氏?
算了,还是先把识红叫来问问吧。
识红进来的时候,显然重新梳洗过,还上了妆,只是眼睛红红的,却是脂粉遮不住的。
“和我说说吧,怎么回事?”颜雪怀半靠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识红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说,那我就问陶氏吧,她看着是个老实的,至少比你老实。”颜雪怀说道。
“别,别,王妃,不,少奶奶,您别叫她,奴婢说,奴婢都说。”识红忙道。
颜雪怀用手掩着嘴打个哈欠,催促道:“快说吧,我又困了。”
识红抿了抿嘴,一双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终于,她鼓足了勇气:“她,她是我娘,她看着我哭,她一定是我娘!”
颜雪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想起刚刚她脑子里那一闪即逝的是什么了。
当初苏夫人把识红送给她之后,她便让人去识红的祖籍查过了,识红没有说谎,识红的大伯回村以后,先是说弟媳和侄女逃难时死了,后来醉酒之后才说了实话,他把弟媳和侄女都给卖掉了。
陶氏说她是被家里人卖掉的,而识红的娘也是被卖掉的,所以颜雪怀是想到这件事的相似之处了。
“过了好几年了,你没有认错?”颜雪怀问道。
识红用力摇头:“少奶奶,她是奴婢的娘,奴婢怎会认错自己的娘。”
“那你刚刚为何没有和她相认?”颜雪怀想起莳萝说她们只是对着哭,却谁也不说话。
“奴婢的娘是被拐来的,被当畜牲一样拴起来,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奴婢,奴婢的爹嫌她生了丫头,把她往死里打,爹死以后,奴婢的大伯又把她给卖了,她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日子,奴婢不能认她,不能认。”
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过王妃,她怕脏了王妃的耳朵。
有一次,她爹在外头欠了钱,带着五六个男人回来,说那是他的债主,他把娘用铁链子拴在柴房里,让那几个男人进了柴房......
如果她是娘,这辈子最不愿意想起的,就是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家里渡过的十几年,爹死了,而她还在,她就是那些屈辱人生的标记。
颜雪怀强打着精神,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你想找到你娘,我以为你想和她相认。”
识红苦笑:“那时奴婢不知娘是生是死,担心她在过苦日子,但想找到她,奉养她,可现在奴婢知道娘过得很好,有夫有子有了新的家,奴婢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奴婢不想让她现在的相公知道有奴婢这个人的存在。”
颜雪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识红退出去,柴晏从屏风后面出来,说道:“我记得你让人查过识红的身世。”
“嗯,查过她的身世,也查过她母亲的身世,那是个苦命的女人,被庶妹所害,卖给了人牙子,又辗转卖给识红的爹,她知道自己家在何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去报官,衙门的人带着她的爹娘找到了村子里,她娘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她,一口咬定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呵呵,真是讽刺,她娘家还是书香门第,后来她亲娘又生了一个老来子,宝贝极了。那一家子现在还过着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柴晏拉过她的手,说道:“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的,我们何其幸运,有疼爱我们的父母。”
是啊,芸芸众生中,他们是最幸运的人。
“我还是想问问陶氏的意思,她若是不想认这个女儿,我也不会怪她,她若是认下女儿,陶驿丞得知她以前的事,因此嫌弃她,那就索性留在京城好了。”
“嗯,今天你累了,明天再问她吧。”柴晏心疼自家香菜,怀着孕还要劳神。
官驿里房间有限,他们只是官卷的身份,丫鬟们挤在一间屋里,周扫尘和陶氏住了一间。
陶氏魂不守舍,晚饭也没吃,一个人怔怔发呆。
周扫尘懒得管闲事,拿了一本从颜雪怀那里借来的话本子,坐在灯下,翘着二郎腿看话本子。
没看几页,就有不认识的字了,她问陶氏:“对了,你识字的吧,看看这个字念啥?”
陶氏如梦方醒,坐了过来,看了看周扫尘手指的字,说道:“这是沛字,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周扫尘咧咧嘴,真酸!
“对了,你和识红认识?巧了,那丫头也认字儿,不止是认字儿,她还会写字儿,会画画儿。”
陶氏怔了怔,问道:“识红?她叫识红吗?哪两个字?”
“认识的识,红色的红,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你看着她哭啥?”周扫尘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日子太无聊了,总算有点意思了。
陶氏听她这么说,便知道马车前的事,周扫尘已经知道了。
她还没有开口,鼻子一酸,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周扫尘皱眉:“别和我哭哭泣泣,老娘最烦这个。”
“不哭,我不哭,对不起”,陶氏抹开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位识红姑娘,也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吗?”
陶氏初来乍到,只知道莳萝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现在回想识红的衣着打扮,和莳萝穿的是一样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是啊,她俩都是一等丫鬟,莳萝要服侍少奶奶,识红不用,她只管给少奶奶写字就行了,丫头们不知道多羡慕她,羡慕也没用,谁让人家会写字呢。”周扫尘叹气,唉,真没天理,会写字的比会干活的混得还要好,太没天理了。
陶氏微笑,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教女儿写字的往事,女儿抑起干瘦的小脸,柔柔地叫着阿娘。
她恨那个男人,恨那一家子畜牲,连同她肚里的孩子一起恨。
那男人往死里打她,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被打下来,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女儿,从此那个家里,多了一个陪着她挨打的人。
她没能保护好女儿,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陶氏又哭了起来,周扫尘真的烦了:“再哭,再哭你出去睡,我都说了,我最烦这个。”
担心惹得周扫尘不高兴,陶氏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夜,次日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上了马车,颜雪怀假装没有看到,拿了那本没看完的番书翻了几页,睡意袭来,她又要打瞌睡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睛还没有阖上,陶氏就跪了下去。
“少奶奶,妾身的事,怕是您已经知晓了。”
陶氏看了一眼周扫尘,周扫尘摆手:“我可没说,我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
颜雪怀瞬间来了精神:“嗯,我听说了,不过,还真不是扫尘姑姑说的。”
陶氏苦苦一笑:“是谁说的无所谓,妾身原本昨天就应该和少奶奶说的,只是妾身不敢,妾身想了一晚,妾身想给识红赎身,她是妾身的女儿。”
第五七六章 八卦(两章合一)
颜雪怀心里紧绷着的弦松开了。
“你想给识红赎身,你自己的私房,还是你家里的钱,你在家里能做主吗?这事也能做主,不用和你婆婆、你夫君商量?他们能答应你吗?识红已经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这些年一直为奴为婢,不瞒你说,她是别人送给我的,也就是说,她已经被转了两手,你确定你夫君不会介意?”
十六岁,不是六岁。
驿丞虽然是未入流的小吏,但也并非平民,如果家境殷实,家中子弟有一两个读书人,在小县城里便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
识红是奴籍,即使赎了身,她也是做过奴婢通过买卖的,再加上拖油瓶继女的身份,议亲的时候难免被人垢病。
当然,如果识红是睿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那情况就不同了,不过,这个时候,颜雪怀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陶氏的。
她就要把最坏的可能摆在陶氏面前,她要让陶氏知道,想要护着一个人,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行,也不是花上二三十两银子赎身就完事大吉的。
如果做不到,那就免谈。
识红是王府的丫鬟,只要她自己不作死,以后无论是嫁人,还是年纪大了留在王府里做嬷嬷,王府都是她的依靠,颜雪怀就能给她撑腰。
昨天颜雪怀和识红谈过,那丫头说得明明白白,陶氏若是不想与她相认,识红就当没有这回事。
所以,颜雪怀不着急,她也不想编排什么寻亲,满怀深情地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被拐女人说:“这是你的孩子,母女亲情大过天。”
识红已经长大了,陶氏认不认识红,颜雪怀都能接受,识红也能接受。
不认也好,那就一别两宽,认了当然更好,但后续的事情不要一地鸡毛。
颜雪怀发现,她不但不困,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莫非肚子里的这个,不是一只懒猪,而是一只八卦猪?
后来的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对了。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颜雪怀还在看着陶氏。
陶氏闭了闭眼睛:“若是婆婆和夫君不愿意接纳,妾身......”
陶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昨天晚上她明明想好了,若是夫君不答应,那她就和离,她带着识红一起过,她会刺绣,会织布,还能给人抄书,她哪怕累死也要给女儿攒出嫁妆,给女儿挑个好人家。
可是现在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了,婆婆和丈夫有恩于她,她与他们早已血浓于水,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还不满周岁,如果不是县太爷亲自登门,担心影响到夫君的差事,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出来。
她舍不得与丈夫和离!
陶氏深深鄙视自己,她太没用了,她不是合格的母亲,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颜雪怀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她没有陶氏的经历,她不知道想要保护女儿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的榜样是李绮娘。
“你想给识红赎身,赎身以后你让她住在哪里,去陶家,还是你立马就找人接手,把她嫁出去,从此当亲戚走动?她好歹现在是有地方住,有小丫头伺候,总不能你把她认回去,却让她无家可归吧,你把这些全都想好,有了万无一失的打算,然后你再和我提给不给识红赎身的事,这也只是你和我提,识红答不答应那还要再问她。”
颜雪怀说完,就对周扫尘说道:“到了下个地方,让莳萝和识红过来,让你和陶太太去她们的车上。”
周扫尘原是不爱管闲事的人,可是这会儿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换过来也好,她对揪着陶氏问个清楚。
王妃这里是别指望了,识红也是个滴水不漏的,所以周扫尘只能去问陶氏,这陶氏挺爱哭的,吓一吓或许就说了,若是不说,那就多吓几下,看她说不说。
见到识红,颜雪怀只字没提陶氏,她这会儿有精神了,便问莳萝这两天有没有新鲜事,莳萝见王妃终于不睡觉了,忙把中午吃饭时的事说了:“给奴婢们送饭的那人穿了件花衣裳,梳着妇人的发髻,可奴婢们怎么看都觉得她像个男的,哪都像,太像了,少奶奶您是没看到,那大脚丫子有那么大,比珍珠的还要大,还有她的手指头,那么松,像小水萝卜一样粗。”
颜雪怀笑着问道:“那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莫非是男人穿了花衣裳假扮成女的?”
“唉,女的,奴婢也担心她是假扮的,就盯着她的脖子看,她啊”,莳萝比了比自己的喉咙,“这里没有那块骨头,是个女的。”
颜雪怀哈哈大笑,柴晏在马车外听到久违的笑声,心情愉悦,晚上住进驿站,柴晏悄悄问莳萝,王妃为何这么高兴。
莳萝说她们给王妃说了些路上有趣的事,王妃可喜欢听了,整个下午也没有打瞌睡。
晚膳的时候,颜雪怀吃了两碗饭一碗汤,柴晏担心她会积食,让人拿了大山楂丸子给她吃,被陶氏拦下,柴晏和颜雪怀这才知道孕妇最好不要吃山楂。
柴晏索性让陶氏把忌口的东西全都写出来,陶氏现在巴不得讨好颜雪怀,写得很认真,次日把写得满满的一页纸交给了颜雪怀。
颜雪怀瞠目,看看指上列出来的那些东西,她顿觉天不蓝草不绿,就连阳光也变成灰色了。
“你怀第一胎时,也有这么多忌口的?”颜雪怀故意避开了识红的名字。
陶氏苦笑:“那时连五成饱也吃不上,我饿得极了,看到老鼠都想要抓来吃。”
颜雪怀抖着那张纸:“所以说这纸上的东西也不一定都不能吃,对吧。”
“不能这样说,少奶奶身子娇贵,当然要小心谨慎。”陶氏说道。
“你后来怀的那三个,就是按照这纸上忌口的?谁教你的?”颜雪怀问道。
陶氏脸上一红:“那时妾身瘦弱,婆婆担心不能顺产,便重金请了一位嬷嬷来侍候妾身,那位嬷嬷以前是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做事的,极是讲究,妾身顺顺利利生下长子,婆婆心中欢喜,便又把那位嬷嬷多留了两年,这纸上的,就是妾身按照嬷嬷叮嘱的写下来的。”
颜雪怀以前就听说过,那些宫里放出来的,或者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婆子们,只要离开京城,便成了抢手货,看来那些传说没有夸张。
不过,陶家看来家底不薄倒是真的。
好在从这一天开始,颜雪怀睡觉的时间开始缩短,只要有人说八卦,她立刻就没有了睡意,精神十足。
每到一个地方,柴晏便让人到县衙里去打听些新鲜事,再让丫鬟们讲给颜雪怀听。
有户人家丢了狗,后来把偷狗的人抓住了,却原来那人偷狗给家里母狗配种,不料偷回来的也是母狗;
县衙里新判的桉子,说是有位大师说他能趁着阎王不在家时去修改生死簿,骗了很多人,包括知县大人的老娘;
有户人家八岁的儿子丢了,去县衙报桉,县衙派人全城搜查,最后在茅厕里找到,原来那孩子蹲坑腿麻了,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然后睡了大半日;
县衙的捕头抓到一个小偷,发现小偷身上带着一条绳子,问他带这个做什么,小偷答曰:他担心被抓住时用牛皮绳勒得太疼,所以自备绳索;
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她发现她的笑点变低了,随随便便一个笑话,她就能笑个不停,她担心这样一路笑下去,会笑出一脸褶子。
好在京城快要到了。
此时,京城。
焦文忠终于熬不住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闭眼,还要眼睁睁看着几个看守在他面前大吃大喝,第四天时,焦文忠终于承认,他就是王忠!
他是王忠,焦文智就是王智,和他们一样,被海捕捉拿的陈大铁,就是王太监五个干儿子当中年纪最小的王刚。
王大宝卖掉王培和王怀,王太监急血攻心,当场便晕厥过去。
他们那时都还是小孩子,误以为王太监死了,王忠和最小的王刚便跑去找老何,可是他们进了老何的房间,却看到屋里有一个陌生人,他们以为这人是和王大宝一伙的,正要叫喊,却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捂住了嘴。
捂住他们嘴巴的人,正是老何。
孩子们一直都知道,老何不仅是管事,更是侍卫,老何平时对他们都很尊敬,少爷长少爷短,而王刚因为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所以很受宠爱,老何对他尤其尊重,偶尔进城,都会给他带些好玩的好吃的。
可是这一次,老何的眼睛令两个孩子害怕。
老何忽然把王刚推到陌生人面前,说道:“就是他。”
陌生人打量着王刚,问道:“怎么长得不像?”
老何哼了一声:“外甥肖舅,他这张脸和他那个窝囊废的舅舅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人显然还有怀疑,又看了看王忠,王忠扭着身子,想从老何手里挣脱出来,无奈老何的手劲太大,他只能白费力气。
那个人看看王忠,又看看王刚,显然是觉得王刚更像一些。
他伸出手,一把拽过王刚,说道:“行了,这里的事你自己善后,我带他先走。”
老何忙道:“好好好,你放心吧,趁着这会儿村里人还不知道出事,你快点走。”
那人掏出块帕子塞进王刚嘴里,将王刚打横扛起来,转身要走。
老何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就在那人转身的时候,一刀刺进了那人的后心。
那人踉跄一步,王刚掉到地上。老何抽刀,冷笑道:“蠢货。”
他正想带着两个孩子退出这间屋子,可是那个原本已经趴在地上的人却站了起来,出手如风,竟然噼手夺了老何手里的刀,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刀刺进老何的胸膛。
可他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刺已经用尽他最后的力气,王忠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抄起一把椅子砸了过去,那人瞪着他,后退几步,终于倒地而亡。
这时,王智飞奔着跑了进来,后面是紧追不放的王大宝父子,三个孩子用力抵住屋门,不让他们进来。
他们听到王大宝对儿子说:“先别管这三个小兔崽子,反正他们也跑不了,先去找银子。”
知道王大宝父子走开,三个孩子悄悄把屋门打开一道缝,接着,他们听到王大宝的儿子兴奋地大叫:“这么多银子,我们发财了!”
王刚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银子上有毒。”
银子上的毒是王太监亲手涂上的,银子放在容易找到的地方,王太监说这是防贼用的。
果然,片刻之后,就响起王大宝父子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们又等了一会,声音没了,想来人已经死了。
他们大着胆子走进前厅,王大宝父子倒在地上,面容扭曲,而原本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王太监,却忽然坐了起来。
王太监冲着他们招手:“儿子们,过来,扶干爹起来。”
三个孩子走过来,搀扶王太监站了起来,王太监活动了几下腿脚,问道:“那个吃里扒外的呢?”
孩子们怔了怔,忽然明白王太监说的人是老何。
“死了。”王刚指了指那间屋子的方向。
王太监笑着说道:“去把他的尸体拖过来,和这些王八羔子放在一起。”
三个孩子按照王太监的命令,把老何的尸体拖到王大宝父子身边。
接着,王太监说道:“这里待不下去了,干爹给你们银子,你们到福平城里去。”
“干爹,那您呢?”孩子们问道。
“王大宝那王八羔子把阿培和阿怀给卖了,老子要去把他们找回来,行了,我屋里的书架子后头有个暗道,你们把书架子挪开,就能看到了。”王太监说道。
“那儿子们以后到哪里找您?”王忠问道。
“你们不用找老子,老子去找你们,走,快点走吧,这地方一刻也不能留了。”王太监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递给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走。
三个孩子又惊又怕,却不敢停留,他们找到了那条密道,逃出了大宅。
第五七七章 回京(两章合一)
三个人不敢回头,闷着头向前跑,他们到了福平,没多久就被拐子盯上,好不容易甩脱了拐子,又被人抢了,他们身无分文,在福平做起了叫花子。
他们不敢离开福平,担心干爹会找不到他们。
直到半年之后,王智偷了一个商人的银袋子,他们有了钱,便决定回前台村看看。
他们怕干爹来了找不到人,不敢三个人一起离开,便让王智一个人去了前台村。
几天之后,王智回来,他们这才知道,前台村的大宅子早已化为灰尽,全村人都知道干爹死了,而且县衙的午作还去验过尸,干爹是真的死了。
三个人彻底死心,他们为了生存,想办法博得了陈氏夫妇的好感,让王刚做了陈家的养子,摇身一变成了陈大铁。
王刚被陈氏夫妇带走之后,王智和王忠本来还想用相同的办法,再给自己找个去处,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见到了干爹的信物。
一只玉扳指。
玉扳指上凋着花纹,花纹的图桉与王太监从不离手的玉扳指一模一样。
王忠和王智对这只玉扳指太熟悉了,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给他们看过玉扳指后,便带着他们走进一条巷子。
那个巷子里住着的,都是福平的有钱人。
他们在其中一座宅子里,见到了原本应该是个死人的王太监。
王忠和王智吓坏了:“干爹,您还活着?”
王太监轻蔑一笑:“障眼法而已,那帮孙子就信了,老子是那么容易就死掉的吗?”
王忠和王智又问:“阿培和阿怀呢,您老找到他们了吗?”
王太监脸上的笑容隐去:“有人替老子养着阿培,至于阿怀,哼,这帮王八羔子,毁了阿怀,毁了!”
王忠和王智连忙跪倒:“干爹,我们以为后会孝敬您的。”
王太监摸摸两人的头,说道:“你们给阿刚找的那一家,还不错,你们都是我儿子,以后要守望相助。”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他们二人便住在那所宅子里,王太监让两位师傅教导他们武功,那日见过的白胖男人,名叫金五,金五负责照顾他们。
而王太监自己却很少回来,一走几个月,最长的一次,他出去一年才回来。
王忠和王智十五岁的时候,王太监回来了,他交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在陈大铁所住的村子附近买处房子住下来。
他们选中了全家村,从此,他们成了全家村的大癞子和二癞子。
十日后,柴晏和颜雪怀到了京城,这当中还有一个小意外,就是他们在路过清水县的时候,颜雪怀想到清水镇看看酒坊,她能出京的机会不多,这次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出来。
颜雪怀月份还小,除了偶尔嗜睡和爱听八卦以外,与常人无异。
陶氏听说还要坐船,建议颜雪怀不要去,避免晕船或者上下船时磕碰到。
颜雪怀铁了心想去,柴晏也支持,陶氏说了也是白说。
周扫尘在一旁偷笑,若是这两人能听劝,又怎会轮到你跟在身边,皇后娘娘连太医和嬷嬷全都准备好了,不也没能跟过来?
好在一切顺利,颜雪怀不但没有晕船,还和柴晏站在船头,她伸着双臂,柴晏在后面抱住她的腰,又让柴晏照着这个场景画了一幅画。
还没到清水镇,河风里便飘来了酒香。
颜雪怀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有了想喝酒的冲动。
她再是不管不顾,也不会怀孕喝酒,而且,她虽然做着酒水的生意,但却不喜喝酒,尤其还是白酒,前世就不喜欢。
可是现在,她想喝得不成不成的。
“唉,肚子里的这个,不但是个八卦精,而且还是酒鬼。”颜雪怀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对柴晏抱怨。
柴晏也觉得神奇,莫非他们的孩子,还真是八卦精加酒鬼?
说来也巧,黎宝淮刚好在清水镇上,看到颜雪怀,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颜雪怀让她不要声张,她和柴晏就想看看传承几百年的酒窖是什么样的。
黎宝淮陪着他们参观了酒窖,又在清水镇上转了转,黎家酒坊里见过颜雪怀的不多,都是黎宝淮的心腹,因此,有人打听柴晏和颜雪怀身份,也只听说这是邹七公子和邹七奶奶。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待到柴晏和颜雪怀离开之后,黎家的长辈们才听到消息,白天来的年轻男女身边跟着的人,是漕帮周扫尘。
所以什么邹七公子邹七奶奶,能让周扫尘当保镖的年轻女子,只能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国公府的那位姑奶奶。
不过,这个时候,颜雪怀和柴晏早已经离开了清水县。
在镇上时,黎宝淮压低声音,告诉了颜雪怀一件事。
田珍珍的娘家知道那个被轰出家门的女儿,嫁了清水县主簿,于是便找了过来,他们收到消息太晚了,颜昭石和田珍珍已经离开清水大半年了。
大田氏见到自家大哥,担心牵扯出张秀才,便没敢说实话,只说田珍珍做了官太太,过得很好。
可是打脸打得太快,田家大哥回到村里,便听人讲在邻镇遇到了田珍珍。
之所以能遇上田珍珍,说来也巧,有一家的正头娘子带了七八个粗壮妇人,手持扁担上门打狐狸精。
那狐狸精被从小院子里拽出来,裙子都给拉下来了,巷子口围满看热闹的人。
后来衙门里来人,让人把那狐狸精抬去医馆看伤,被刚好来这里走亲戚的同村人看到。
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村里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后来一打听,那户人家的男人在镇上开了好几家铺子,常常到外地进货,田珍珍,现在不叫田珍珍,而是叫珍娘子,珍娘子是他花银子买回来的。
自家娘子厉害,男人不敢把珍娘子带回去,便把她安置在小院子里,可是镇子小,消息传得也快,还不到一个月,正头娘子就打上门来了。
村里人告诉田大哥,那正头娘子已经叫了人牙子,只等珍娘子养好伤,就让人牙子领走。
这会儿人还在邻镇,田家如果要赎人,十有八九是能赎回来的。
田大哥一听就急了,当年田珍珍勾引了他的小舅子,现在他在岳家还抬不起头来,原来听说田珍珍嫁给当官的,他想着终于能要点好处,却没想到,当官的没见到,却又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田家自是不肯去赎田珍珍,而是一大家子找来了清水镇。
当年田珍珍是被大田氏夫妻带走的,现在田珍珍被人卖来卖去,丢尽田家脸面,这事不找大田氏和张秀才还能找谁?
因此,田家大闹一场,甚至把张秀才拽到了衙门口,好在张家下人飞奔着送来了二百两银子,田家这才罢休,没有闹到公堂上。
打发走了田家人,张秀才认为这事都怪大田氏,当年若不是大田氏把田珍珍接过来,又怎会有今天的事?
张秀才担心田家以后还会找麻烦,便写了休书,要把大田氏休掉,大田氏拿了休书告到衙门,她曾服侍过翁姑,也曾为翁姑守孝长达三年,在“三不去”之内,张秀才无权休她。
最终,衙门判了和离,张秀才明知“三不去”却仍然写了休书,判杖五十,以财相抵,张秀才又花了一笔银子,算是逃过一劫。
张秀才在清水也算是名人,因此,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黎宝淮这种偶尔才回来的人也听说了。
黎宝淮低声问道:“小田氏的事你之前可听说了?”
颜雪怀神色如常:“她就被颜二老爷给休了,和颜家没有关系。”
黎宝淮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小田氏会影响到颜雪怀,现在得到准消息,知道小田氏早就被颜家休了,黎宝淮便放下心来。
“我近日要北上去平城,李夫人若是有东西带过去,可是先准备着,我从京城码头上船,到时可以一起带上。”
“好啊,我替我娘先谢啦,她一定有东西要你带上。”
颜雪怀告辞,与柴晏一起回了京城。
他们这一路隐姓埋名,非常低调,总算一路安稳,距离城闹十里,便看到了前来接他们的内侍。
他们返京的消息,只有皇帝和太子知晓,就连国公府也没有通知。
睿王爷的性命太宝贵了,万一在某个环节上露了口风,被人识破了行藏,能不能顺利返京都是未知。
来接他们的是皇帝身边的宝公公,宝公公从小就跟着皇帝,可以说是看着这些皇子们长大的。
看到柴晏,宝公公眼眶都红了,七殿下总算是全须全尾回来了。
前阵子皇长孙遇袭,其中有两名刺客正是七殿下查桉子查出来的,皇帝和皇后都在担心还在外面的七殿下,最近几日,皇帝的胃口都差了许多。
柴晏和颜雪怀让丫鬟和一部分侍卫们先回府,他们则跟着宝公公一起进宫。
颜雪怀一个人去了朝阳宫,柴晏则去了御书房。
颜雪怀没想到,公主和端王妃居然都在朝阳宫。
颜雪怀瘦了一圈儿,她本来就不胖,现在更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倒是精神还很好,除了瘦一点没有不妥。
皇后问了问他们在路上的事,便让人去传太医,颜雪怀其实是想等到柴晏过来,再把怀孕的事告诉皇后的,可是没想到,柴晏还没来,太医先来了。
太医诊了好一会儿,闪闪烁烁说了一大通,颜雪怀听着着急,开口问道:“你没有诊出滑脉吗?”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安静了。
皇后迟疑着问道:“睿王妃,你刚刚说了什么?”
颜雪怀......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儿媳在路上时请郎中诊过脉,那位郎中诊出了滑脉,可刚刚太医却没有提及,因此儿媳才有此一问。”
皇后瞬间瞪大了眼睛,颜雪怀感觉她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滑脉?那民间的郎中当中诊出了滑脉?”
“嗯,儿媳嗜睡,郎中诊脉时也还在睡着,王爷的确是说郎中诊出了滑脉,只是月份尚浅而已。”颜雪怀说道。
话音刚落,太医便跪了下去:“还请皇后娘娘和睿王妃恕罪,臣的确诊出了滑脉,只是尚不太明显,臣想过上一两个月......”
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后便打断了他:“行了,你们那点子心思,本宫能不知道吗?你们在宫里久了,越发谨小慎微,不到四个月,你们就紧咬着不说,你给本宫出去,来人,请江院判亲自来诊。”
把太医打发出去,还没等江院判过来,皇后便招手让颜雪怀坐到自己身边,颜雪怀起身,正要走过去,欧阳尚宫过来,笑着说道:“小皇孙一看就是个淘气的,老奴扶您过去。”
公主和端王妃全都笑了起来,皇后指着笑道:“你个老货,怎就知道本宫的小孙儿淘气了?”
欧阳尚宫羊装顶嘴:“老奴没说错,小皇孙一准儿是随了七殿下,不淘气才怪。”
颜雪怀已经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仔仔细细把颜雪怀从脸到肚子看了一遍,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待到江院判亲自确诊了喜脉,皇后的笑容便掩也掩不住了,让内侍捧了一大托盘玉石首饰出来,给儿媳和女儿分了,还往东宫和邬家也各送了几件。
公主笑着打趣:“看来我以后要经常进宫,说不定哪天就能再得几件首饰呢。”
众人又笑,皇帝带着太子和柴晏来了,皇帝没让通传,本来是想给皇后突然看到小儿子惊喜一下的,没想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声。
尤其是,皇帝还听到了皇后的笑声,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皇后开怀大笑了。
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了?
柴晏却是心领神会,母后定然是知道自己又要做祖母了。
果然,皇后看到皇帝,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大喜,大喜啊,皇室又要添丁了!”
皇帝怔了怔,却扭头看向柴晏,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朕不信你不知道,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从御书房走到朝阳宫,你居然忍了一路。
太子哈哈大笑,拍拍柴晏的肩膀:“我们家小七也要当爹了!”
时间过得真快,小七被他拎在手上四蹄乱蹬,好像就是前不久的事啊。
第五七八章 夜行(两章合一)
皇后赏了两位有经验的嬷嬷,又赏了两车东西,柴晏和颜雪怀出了宫。
两人回到王府,只是换了衣裳,便去了国公府。
叶老太太在京城置办了宅子。
叶老太太原本想买个小宅子,可是很快又改了主意,叶老太太一辈子住的都是大宅子,当然也要置大宅。
大宅子多是大户人家留着分家用的,因此放在牙行里出售的并不多。
这两三年李绮娘买进买出,前前后后倒腾了不少房子,绝对是牙行里的金牌客户,别人找不到的房源她能找到。
李绮娘帮叶老太太找到的这处宅子在内城,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宅子,后来那户人家外派出京,便也没能回来,一来二去,宅子外空置下来,后来老太爷过世分家,这处宅子分给了一个孙子,那个孙子远在外地,索性就把这宅子借给一名好友住了,没想到那位好友住进去便不肯搬出来,一住十几年,娶媳嫁女,呼朋唤友,人人都以为那宅子是他的。
房主无奈,派了管事进京,原是想要劝友人搬走,这事被牙行知晓,居然让那位管事说服了房主,把宅子卖了出去。
大武和二武去收房那日,那位友人死活不肯搬走,扬言他在此处住了多年,他不能白住,卖房子的钱要分他一半。
牙行的人没有办法,大武二武一手一个,把那家的男丁直接扔出大门,那家人叫嚣着要到衙门告状,大牛去叫了五城司的人过来,那家人又怂了,扛着大包小包,灰熘熘地走了。
宅子只是略做修整,叶老夫人便搬进去了,这几日都在那边,又以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为由,把采买下人,布置宅子的事,全都交给了周万千。
周万千从未做过这些,新鲜极了,忙得热火朝天。
李绮娘非常欣慰,叶老夫人是准备等福生成亲以后,就把管家权交给孙媳妇了,叶老夫人是真的通透。
李绮娘派了一名管事给周万千使唤,周万千嫌在国公府出出进进太麻烦,这几天暂时住到了青萍巷。
满池娇发生福生画像的事,总共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齐慰更是瞒得死死的,没有对李绮娘透露半分。
看到李绮娘和周万千为了叶老夫人的新宅子忙活,齐慰挺高兴,她们忙起来,也就不会催问福生为何还不回来了。
今天柴晏和颜雪怀进宫时,珍珠便派人到国公府报信了,李绮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听说女儿女婿已经回到京城,她便起身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这两个孩子,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她怀孕以后,便很少进厨房了,可是今天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给女儿和女婿各做了一个喜欢吃的菜。
李绮娘这个当娘的太了解女儿了,果然,颜雪怀和柴晏一进门。便喊着肚子饿了。
看到女儿消瘦的模样,李绮娘吃了一惊,这一路上定是没有吃好喝好,怀姐儿自从当年刚到平城那会儿比较瘦以外,就从没有这么瘦过。
叶老夫人和周万千不在,今天的家宴便只有五口人。
其他府里家宴还要分成几张桌子,有的人家还要在中间隔着帘子,可是国公府的家宴却连一张桌子也坐不满。
饭桌上都是颜雪怀和柴晏喜欢的菜,可是李绮娘很快就发现,女儿的胃口不好,李绮娘亲手做的红烧狮子头,颜雪怀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颜雪怀察觉到李绮娘脸上的忧色,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来,可是看到齐慰,便没好意思开口。
直到用膳之后,李绮娘拉着她问长问短,颜雪怀这才告诉李绮娘,自己有了身孕。
李绮娘先是高兴,又是难过,女儿是在路上诊出喜脉的,身边没有有经验的婆子照顾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难怪瘦成这样。
颜雪怀便把陶氏的事说了出来,听说陶氏竟然是识红的生母,李绮娘也吃了一惊,问道:“识红自己是什么意思?”
颜雪怀道:“我后来没有问过她,等我休息两天,再问她吧,不过这会儿,陶氏已经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陶氏从看到前来迎接的内侍时,便惊讶不已。
待到后来看到睿王府三个金色大字,陶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爷和王妃为了安全起见,一直隐藏身份,借用了邹七公子的名头。
难怪识红在一起的丫鬟们,规矩那么好,王府里的丫鬟,规矩能不好吗?
进了王府,陶氏被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子,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来侍候她,陶氏知道,这是王妃提前就叮嘱过的,心中越发忐忑。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进宫去了,又听说王爷和王妃平时很少在府里用膳,小丫鬟从大厨房里领了饭菜,菜色精致,但陶氏却没有胃口。
她鼓足勇气,向两个小丫鬟打听识红的事。
“识红姐姐啊,她平时只写字儿,不管别的事。”
陶氏忙问:“是给王妃侍候笔墨吗?”
小丫鬟摇头:“不是不是,书房里侍候笔墨的是素笺姐姐和红笺姐姐,识红姐姐是写字的,对了,太太一定不知道,我们王妃是有官身的吧。”
陶氏还真的不知道,周扫尘没和她说这个,为什么没说,因为周扫尘对官场上的事不清楚,她至今没弄明白,颜雪怀究竟是个什么官儿。
“王妃有官身?”陶氏惊讶地问道。
“是啊,我们王妃是翰林编修,王妃懂番语,鸿胪寺的通译都比不上王妃,王妃翻译番书的时候,就是识红姐姐给她打下手,识红姐姐的字写得又快又好,我们家舅爷也夸过她。”
陶氏想起在马车上看到的那本莫名其妙的书,她终于明白原来那是番书。
她从周扫尘那里只是听说识红这个一等大丫鬟只管写字,便以为是侍候笔墨的,现在才知道,这哪里是侍候笔墨,这做的是文吏的差使。
陶氏以为颜雪怀会叫她过去,没想到王爷王妃很晚才回府,想来今天是不会叫她了,陶氏只好睡下。
颜雪怀又从国公府带回两车东西,自从李绮娘有孕,国公府便囤了很多孕妇能用到的补品药材,除了这些,李绮娘又给颜雪怀挑了几匹衣料,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原先的衣裳穿不下,都要缝新的。
回京的第一天,柴晏和颜雪怀便捞了四车东西。
因为即将荣升爹娘,这几日柴晏和颜雪怀感慨良多。
柴晏说:“为人父母真不容易,操心了儿女,还要操心孙子孙女,从刚刚怀孕就要操心,以后还要很多年。”
颜雪怀笑问:“你今天才知道的?以前不知道吗?”
柴晏摇头:“以前我没有留意过。”
他含玉匙出生,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什么也不缺,他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无论是爹娘,还是兄姐,亦或是服侍他的那些人,甚至陆锦行,都会在第一时间,把他需要的一切捧到面前。
即使他后来想娶颜雪怀,也只是写信说一声而已。
而颜雪怀和他不同,她太珍惜得来不易的亲情了,尤其是李绮娘给予她的母爱,是她前世不敢去想,今世不想放手的珍宝。
颜雪怀笑眯眯地说道:“以后我们要多回国公府。”
她本来还想说要多进宫,后来一想,还是不要说了。
哪怕亲如父母兄弟,皇室就是皇室。
颜雪怀胸无大志,她想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帝后健在,柴晏是父母膝下受宠的小儿子,帝后若是不在了,柴晏便只是臣子!
新帝认他是兄弟,他便是兄弟,若是不认,那还是臣子。
颜雪怀前世虽然是学法语的,可她也学过历史,看过无数位皇子皇孙的兴衰史,她心里明镜一样。
今天是真累了,颜雪怀一挨枕头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就连柴晏半夜时被内侍叫出去,她也不知道。
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
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
第五七九章 碰瓷(两章合一)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配合着周万千的语气,惊恐地说道;“小白把那位姑娘扶起来了?你有弟媳我有表弟媳,我娘要有侄媳妇了?我和你说啊,男人年纪太小成亲也不好,对身体有损。”
周万千沉默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颜雪怀:“颜坏水,这么嘴碎,真的是你吗?你该不会是哪里来的妖怪附身了吧。”
颜雪怀拍拍自己的嘴巴,又摸摸尚未隆起的肚子,她也想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可是嘴巴被肚子控制,她也没有办法啊。
“你说,你接着说,这次我保证不打断你。”颜雪怀举手发誓。
周万千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失望了,小白没有去扶,可那姑娘不死心,倒在地上还伸手去拉小白的袍子,小白不高兴了,提腿把那姑娘踹到水里去了。”
颜雪怀张大了嘴巴,周小白没白做皇孙伴读,这行事做风清奇诡异,推陈出新啊。
“后来呢?那姑娘赖上她了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哈哈大笑:“我就是这会儿到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看到有人落水,我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把人救上来了。”
“然后呢?”颜雪怀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能笑,她不能笑。
“然后?然后那姑娘的丫鬟就鬼哭狼嚎地跑过来,我告诉她人没死,又告诉她若要道谢,把谢礼送去千味居就行了。
对了,对了,精彩的还在后面。
我跳水救人,身上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小白就解下他的袍子给我披上,我们正要走的时候,那姑娘的丫鬟居然追上来,对小白说,我家小姐衣裳湿透了,公子您看怎么办才好?”
周万千掐着嗓子学那丫鬟说话,颜雪怀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小白沉着脸,拽着我就走了,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周万千得意极了,她没白疼那兔崽子,关键时刻太给她长脸了。
“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吗?她是偶遇突发奇想,还是早有预谋?这事查了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一拍大腿,道:“叶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小白便让人去查,这一查才知道,那姑娘是祝家三小姐,祝大人曾经旁敲侧击向我爹提过亲事,我爹没同意,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祝三小姐来了这么一招。
鱼味斋要提着两日订位子,叶老夫人让人去订位子那日,祝家的人恰好也在鱼味斋,小白哪天休沐哪天出宫这又不是秘密,祝三小姐虽然不确定小白会不会去,可她还是想要来碰碰运气,她也真是运气好,小白不但去了,而且还落单,只可惜小白最烦她这种类型的。”
颜雪怀不用多问,也能猜到周小白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
肯定不是这种弱不禁风动不动就摔倒的。
颜雪怀笑道:“小白在宫里这么久,看来学了不少东西。”
皇宫太磨练人了,自从周小白进宫,颜雪怀每次见到他,都会感觉他的变化。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说,全都以为这事笑过了也就过去了。
颜雪怀没有想到,次日,她坐在府里闲不住,去酒铺子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祝三小姐。
千味居的总店便是开在清江宴酒铺子旁边,自从上次去过清水镇,颜雪怀只要想起酒来,便想得流口水。
可她再是不在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喝酒,不能喝,闻闻总行吧。
没错,睿王妃是闻酒香去了,一路上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别急别急,马上就要到了,阿娘让你闻个够。”
千味居的总店和这家酒铺子都是在外城,颜雪怀特意换了一驾没有标志的马车,赶车的是珍珠,颜雪怀身边也只带了周扫尘一人,连莳萝也没带。
皇城和内城皆对车马有限制,但是外城没有,因此,外城车水马龙,比起内城还要热闹。
到了酒铺子,颜雪怀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铺子里的伙计看到她吓了一跳,忙要施礼,颜雪怀见铺子里有客人,对伙计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她和周扫尘进了里间。
吕大掌柜没在,铺子里只有二掌柜,颜雪怀深深地呼吸着酒香,完了,她更馋了。
如果只喝一点,应该没事吧。
颜雪怀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她毅然决定去隔壁的千味居,她后悔了,她不该来酒铺子。
周扫尘压根不知道颜雪怀为何要来酒铺子,还以为她是来看生意的,见颜雪怀要去千味居,便也跟着一起走。
两人走出酒铺子,刚好有两个姑娘迎面过来,两人低着头,只看脚下的路,丝毫不知道对面有人过来。
穿着绿衣的姑娘眼看就要撞到颜雪怀身上,周扫尘反应迅速,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那姑娘和颜雪怀隔开。
颜雪怀眼明脚快,周扫尘飞身上前的时候,她已经往旁边避让了一下,于是那位绿衣姑娘便撞到了周扫尘身上。
周扫尘可不是寻常女子,一身钢筋铁骨,七八个壮汉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周扫尘站稳没动,那姑娘撞到她身上,只是被撞得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京城不比外面,大户人家的女子上街,都要戴上幂篱,颜雪怀没戴,是因为她自从怀孕以后,戴上幂篱便觉得透不过气来,周扫尘当然也不戴,她从来没戴过这东西。
可是这两个姑娘居然也没有戴幂篱,两张有些相似的脸蛋俏生生露在外面。
两个姑娘身上的衣裳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和料子,价格不菲,首饰虽然不多,可也很名贵,这两位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别说,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的年轻姑娘,连丫鬟也不带,自己结伴来逛酒铺子的。
她开的是酒铺子,卖酒的,不是卖胭脂或者卖绸缎的。
不过,打开门做生意,人家想来就来吧。
只是你们走路不长眼,差点撞我身上,就说不过去了。
颜雪怀下意识地摸摸肚子,神情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对周扫尘说道:“扫尘姑姑去看看。”
说完,她便向千味居走去。
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唤:“夫人留步。”
声音娇滴滴的,显然是刚才的两位姑娘中的一位。
颜雪怀没有回头,她从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是她不回头,后面的人却追上来了。
追上来的是另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姑娘,颜雪怀只好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粉衣姑娘。
“有事?”颜雪怀问道。
粉衣姑娘凄凄艾艾地说道:“我妹妹脚扭了,不知这位夫人......”
没等粉衣姑娘说完,颜雪怀大手一挥,对周扫尘说道:“姑姑,你去看看。”
明明是那姑娘自己撞得她,她长得像是能碰瓷的?
颜雪怀一刻不留,转身便去了千味居。
片刻之后,周扫尘甩着手进来,颜雪怀问道:“那姑娘的脚如何了?”
周扫尘道:“我给她捏了两下,她就说全好了,没事了,现在人已经走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你没把她骨头捏碎吧?”
“怎么会?我有分寸的,没让她受伤,顶多就是疼上两天而已。”周扫尘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过一会儿,珍珠便进来了:“王妃,打听清楚了,刚刚那两位是祝家的三小姐和表小姐。”
“穿粉色衣裳的是表小姐,绿色衣裳扭到脚的那个是祝三小姐?”颜雪怀问道。
珍珠点头,虽然前天才回京城,但是珍珠耳聪目明,已经知道祝三姑娘在鱼味斋落水,险些讹上周小白的事了。
这祝家的胆子也太大了,碰瓷周小白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主意打到王妃身上了。
王妃肚子里怀着小世子呢,真若是被那祝三姑娘给撞出事来,打死她也赔不起。
颜雪怀问道:“她这是一路跟过来的?”
她来酒铺子是突发奇想,并没有提前准备,想来就来了。
所以她怀疑祝家在监视她。
珍珠往外面指了指:“那倒不是,这祝家的姑娘已经在对面的茶楼里等了五天了,就是临街的那个包间,从那里能看到咱们这两家铺子。”
颜雪怀轻笑,她平时很少过来,所以那祝三姑娘来这里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周万千。
谁让周万千说了,让祝家把谢礼送到千味居呢。
偏偏这几天周万千给叶老夫人帮忙,没空过来,所以祝三姑娘白等了五天,实在是等得心急了,看到她来,知道她和周家姐弟的关系,便过来偶遇了。
可惜对祝三小姐有救命之恩的是周万千,祝三小姐与堂堂睿王妃可没有交情,这姑娘显然脑子也不是灵光的,否则也不会想出碰瓷这个昏招。
颜雪怀对珍珠说道:“把我有孕的消息放出去。”
周扫尘这会儿想起来了,对颜雪怀说道:“不是说要满了四个月再把消息放出去吗?”
颜雪怀笑着说道:“也是啊,那么晚上回府请太医过来给我诊个脉吧。”
次日,睿王妃有孕的消息便传到了祝三小姐耳中。
昨天,她的骨头差点被周扫尘捏断,请大夫看过,明明她疼得不成,可大夫偏说她没有受伤,见她疼得直掉眼泪,大夫给她开了一剂膏药,让她贴贴看。
可那膏药显然不对症,她的脚脖子依然很疼,连带着整条腿全都疼。
就在这时,表姐急匆匆跑了进来:“三表妹,你昨天究竟有没有撞到睿王妃身上?”
祝三小姐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没有,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那个,那个凶女人撞到的。”
“你再好好想一想,真的没有撞到睿王妃吗?”表姐继续问道。
“怎么了,你为何想起要问这个?”祝三小姐不解。
“你知道吗?睿王妃怀孕了!”表姐的声音越来越大。
祝三小姐也很意外,昨天看到的睿王妃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怀孕的妇人啊。
“那关我何事?”祝三小姐的脚脖子又疼了。
“可是睿王妃从外面回到王府以后,就叫了太医,叫了太医!你闯了大祸,她肚子里的是皇孙,是皇孙啊!”
表姐大声吼道,她就不该跟着表妹一起疯,这下好了,表妹闯祸,把她也给波及了。
祝三小姐怔住,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撞到她,我撞的是......”
“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当时是不是撞到她了,然后才被那个凶女人挡了一下的。”表姐问道。
祝三小姐仔细回想昨天的事,可当时她也心慌,对面的毕竟是睿王妃,不是周大姑娘,她连头都不敢抬,便朝着睿王妃撞过去了,至于当时有没有撞到,她也不敢肯定了。
莫非她真的撞到了?
有些事就怕去想,越想便越觉得是真的。
祝三小姐被表姐这么一说,心里便打起了鼓,她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如果我知道,打死也不会去撞她。”
表姐妹商量之后,两人全都害怕了,没办法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了祝太太。
最初想和周家结亲的是祝大人,他有三个女儿,前面两个都是发妻所出,相貌平平,又是丧母之女,自是不能高嫁。
唯独这个小女儿,是他的续弦太太所出,遗传了母亲的花容月貌,人也聪明伶俐,祝大人铁了心想把女儿高嫁。
他也动过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无奈太子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而且即使太子要纳良娣,前面早有一大堆等着排队的,再说,太子妃已有两位嫡子,加之太子妃的娘家虽然低调,但却极受皇帝信任,即使太子纳了良娣,太子妃和两位皇孙的地位也不会动摇。
祝大人又把心思转移到皇长孙柴浩身上,可是后来出了吴家的事,祝大人不敢了。
偶然的机会,祝大人认识了周弘,看那周弘只是个粗俗汉子,一看就是没有多少心眼的,于是祝大人便决定与周家结亲。
周弘虽然官职低,可是周弘有两个有本事的妹妹,还有一个有本事的妹夫和一位做亲王的外甥女婿,就连周弘的儿子,也是皇太孙的伴读。
第五八零章 龟奴(两章合一)
祝大人让人打听了周弘的事。
周弘当过土匪,妻子是商户女,据说身体不好,从不出门,但周弘官职是用两座矿山换来的。
虽说矿山上交了,可是瘦子的骆驼比马大,周弘家底很厚。
一般来说,像周弘这种情况,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是很难的,不过,周弘虽然前途渺茫,可一双子女的前程却都很好。
儿子周昀就不用说了,皇长孙的伴读;女儿周万千许配给了欧阳文韬。
欧阳家虽然没落,但是欧阳文韬却是自幼养在定国公齐慰身边,听说已经得了金吾卫的差使。
祝大人多方权衡后,认为这门亲事可行。
祝大人宠爱小女儿,自是要先征得女儿的同意。
因此,祝大人曾经带着女儿守在梨花山书院外面,见到过周昀。
不仅相看了周昀,连同皇长孙身边的几位伴读全都看了。
周昀虽然尚未长成,但是因为长年练武,身材修长结实,在一众青涩少年当中格外显眼。
祝大人连同祝三小姐都很满意,尤其是祝三小姐,她清楚看到周昀和皇长孙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祝大人说道:“这种打小在一起的情谊是最难得的,即使日后为君为臣,也不同于其他的君臣。”
就如太子和陆大公子陆锦朝。
陆家这一代又有一个孩子做了皇长孙的伴读。
祝大人羡慕不已,他是没有本事把家中子弟送到皇长孙身边做伴读,但是他能让皇长孙的伴读给祝家做女婿。
至于祝三小姐,或许是看多了文弱苍白的斯文少年,乍见到生机勃勃宛若初升太阳的周昀,祝三小姐顿觉眼前一亮,加之父亲又有此意,祝三小姐便芳心暗许了。
祝太太听完女儿的哭诉,埋怨地看了外甥女一眼。
女儿一向乖巧懂事,岂会做出冲撞睿王妃的蠢事?
这一准儿是被外甥女怂恿的。
想当年,她是家中姐妹中相貌最出众的,议亲时自是要挑挑拣拣的,一来二去,便到了二十岁,只好嫁进祝家做了填房。
她那位好姐姐,可没少在背后嘲笑她。
现在她已经是淑人了,她那位姐姐却还只是个举人娘子。
以前,祝太太非常享受被自家姐妹嫉妒却又不得不奉承她的感觉,可现在她愤怒了,这是拿她没有办法,却又暗地里祸害她女儿啊。
祝太太不动声色,一边安抚女儿,一边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消息很快就传回来,昨天去睿王府的不是普通太医,而是江院判!
若只是去诊平安脉,又岂会动用江院判?
祝太太只好让人留意着睿王府,又觉得只留意睿王府还不够,连带着国公府和青萍巷也一并派人去盯着。
睿王妃一连三天没有出过国公府,反倒是国公夫人去过王府。
国公夫人也怀着孕呢。
其实这三天里,颜雪怀之所以没有离开睿王府,是因为王智死在诏狱,背后真凶尚未抓获,柴晏不放心颜雪怀出去,便叮嘱她留在府里。
给王智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但是严格说来,找到的只是尸体,并非活人。
这并不难查,那天在诏狱的人全部查了一遍,便查到其中一个人身上,他已经交班回家,尸体也是在家里发现的。
死于悬梁。
看是自尽,但是午作验出,此人是被掐死之后又挂到房梁上的,做桉手法并不高明,要么是匆忙,要么便是不在乎。
死者不但是孤儿,而且还是那家的养子,他能到诏狱当差,是接替伯父的职籍,虽然诏狱的狱吏隶属飞鱼卫,但是伯父的儿子考上了秀才,日后还想继续科举,但把这个名额给了侄儿,条件是十年之内,要将薪俸的一半给伯父的儿子。
因此,死者的生活很拮据,二十八岁还没有娶妻,独自一人住在养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
他没有朋友,与伯父家也不亲近,只是每个月发了薪俸去送银子时才会去伯父家里,每次也是放下钱便走,从不会多坐。
或许因为手头太紧巴,他从不与诏狱的伙伴们饮茶喝酒,但他人缘很好,那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没有牵挂,只要有人提出换班,他便会答应。
这一次便是换班,他原本不应当值。
柴晏想起颜雪怀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又是养子。
这人的身世与严培、陈大铁、焦家兄弟一样,都是养子。
只是他比那几人的年龄小了几岁,但是他的伯父说当年弟弟弟媳从善堂里带回这个孩子时,善堂的人不知道孩子多大,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有很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那孩子长得瘦小,还没有换牙,因此在衙门上户籍时报的六岁。
这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听说他有中意的女子,柴晏让人拿了他的画像去了红袖坊。
这一查还真查到线索了,有一家的小丫鬟见过这个人。
和其他地方一样,住在红袖坊里的各家小丫鬟彼此全都认识,有个叫春芳的小丫鬟说,有一次她和红袖坊的阿香躲在屋后分吃客人赏的点心时,看到这人鬼鬼祟祟从红袖坊后门出来。
阿香告诉春芳,这人是鹭鸶的相好,明明是个穿官靴的,可是却很小气,每次来找鹭鸶都是偷偷摸摸,为的就是不给钱。
春芳说那人身上虽然是普通衣裳,可是脚上穿的确实是官靴,因此她便记住了那个人。
而飞鱼卫之前掌握的满池娇客人名单里,并没有这个人。
柴晏再次提审满池娇众人,因为都是单独提审,所以画像拿出来,那个叫阿香的小丫鬟便认出来了。
她是侍候鹭鸶姑娘的,这个人来找过鹭鸶几次,但是每次都是上午,那时坊里的姑娘们都还没有起床,妈妈也还睡着,因此他来过几次,妈妈都不知道。
鹭鸶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妈妈。
鹭鸶说她和这人是同乡,从小就认识。
阿香便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相好,但是那人太抠,从来也没有给过她赏钱,阿香才会对春芳报怨。
柴晏再提审鹭鸶,没想到却遇到麻烦。
鹭鸶哭得梨花带雨,只说自己从小被卖入风尘,不知家乡何处,哪里来的同乡,都是阿香污陷她。
柴晏越听越烦,便把鹭鸶交给了韩峰。
飞鱼卫的手段,素来以阴损毒辣着称。
次日,鹭鸶就招供了。
鹭鸶尚未记事时,便被卖掉了,后来又被人牙子辗转卖进一处大宅子里,那个大宅子里有很多孩子,各种年龄的都有,她是最小的,而那个后来在诏狱当差的人,便是其中年龄比较大的。
那时,鹭鸶叫二十一妹,而那人叫六郎。
后来六郎被人从大宅子里带走,鹭鸶却在那里又住了三年。
三年后,她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像她这样长得漂亮的小女娃。
她在那里学唱歌跳舞琴棋书画,那里的女孩子长到十三岁时,便会被送去平城。
四年前,鹭鸶也被送去平城,可是还没到平城,带她来的人忽然接到消息,让她们先不要进城。
那天晚上,她们住在城外的客栈里,可是睡到半夜,有人进了鹭鸶的房间,她认识那个人,是当年在大院子时负责照顾他们的金五。
金五说主人有令,让她南下进京,红袖坊满池娇的白莲花,正在采买姑娘。
直到离开客栈时,鹭鸶才知道,带她来这里的人已经死了,是金五杀的。
她终于知道,原来她在大院子的主人,和后来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的主人要送她去平城,而最初的主人派了金五带她去京城。
在来京城的路上,她忽然腹痛如绞,金五拿出一颗丸药让她服下,她下丸药肚子便不痛了,当时她以为自己是真的腹痛,而金五给她的便是治疗腹痛的药。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皇帝已经登基,京城里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繁华,二十一娘也变成了满池娇的鹭鸶姑娘。
可是这腹痛的毛病却又复发了,那天她正想让阿香去请郎中,六郎忽然来了。
六郎是算准了日子给她送解药来的。
的确是解药,她中了毒,这毒每月都会发作,若无解药,便会毒发而死。
鹭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发作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可想而知,这毒是金五趁她不备给她下的。
阿香每次看到六郎过来,并非是六郎来与鹭鸶幽会,而是送解药来的。
六郎每个月来一次,除了第一次以外,后来都是提前几天过来。
几个月前,王忠和王智也出现在红袖坊,鹭鸶认识他们,他们是当年大院子里的大郎和二郎!
但是鹭鸶假装不认识他们,甚至不做他们的生意。
后来,满池娇的龟奴偷了白莲花的银子,被白莲花发现后赶了出去。
六郎便让鹭鸶帮忙介绍了现在的这个龟奴过来做事。
至于龟奴房里搜出的福生画像,鹭鸶说她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鹭鸶还说,她到京城之后,接到过的命令便只有推荐龟奴这一件,她之前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体内有毒,她不敢说,担心六郎不给她解药。
直到现在,无论是韩峰,还是柴晏,都没有告诉鹭鸶,六郎已死的消息。
因此,柴晏再次提审龟奴时,首先把六郎的死讯说了出来。
龟奴怔了怔,嚎啕大哭。
六郎死了,没有人给他解药,他招不招供,都是死。
柴晏和韩峰都很吃惊,两人全都没有想到,这个桉子的突破口居然在六郎身上。
龟奴招供,他小时候家贫,被卖去做内侍,原以为是要被带去净身,可是却被带去了另一处地方。
但那里的人也是内侍,就是金五。
后来又被金五送去了鹭鸶说过的大宅子,只是龟奴没有跟着一起排行叫几郎,他还是叫原先的名字,小明。
再后来,那里有排行的孩子接二连三全都走了,只有小明和另外几个没有排行的,他们一直住在那个大宅子里,学认字,学武功,小明有一项特殊的本事,他擅画人像,他画出的人像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直到今年,金五让小明来京城,接待他的便是六郎,小明在京城待了半年,才被六郎带到红袖坊,把他交给鹭鸶,很快,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满池娇的龟奴,蜇伏下来。
他来了之后,接到过两次任务,向他传达任务的都是六郎。
小明与鹭鸶不同,他是可以经常出去的。
福生的画像是他亲手所绘,而他来京城画的第一幅画像,是吏部尚书的画像。
吏部尚书每天三点一线,除了上朝,便是去衙门和回家,小明悄悄跟踪多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了吏部尚书的正脸。
他把这幅画像交给六郎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六郎便接到命令,让他到红袖坊做龟奴。
福生的画像则是他后来画的,在跟踪吏部尚书的时候,他曾经见到过福生,他把事告诉过六郎,后来六郎说接到任务,让他画福生的画像,他便画了,可是却发生了皇长孙遇袭,焦家兄弟落网,六郎可能是怕露馅,一连多日没来找他,那幅画像便藏到了他屋内的暗格里。
与鹭鸶一样,小明同样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他只见过金五。
而这个金五,便是当年替王太监照顾王智和王忠的人,也是在码头上找过陈大铁的人。
因此,这三天里,柴晏忙得不可开交,也让颜雪怀先不要出门。
他当然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颜雪怀没有出门,却把祝家吓了一跳。
祝太太的确慌了,她不得不把闺女办的破事告诉了祝大人。
祝大人一听就急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及时告诉我?”
祝太太不悦:“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啊,睿王妃也没有怪到咱们头上啊。”
“蠢!真是太蠢了!”祝大人勃然大怒,这个愚蠢的妇人,坏了他的全部计划。
颜雪怀坐在府里,也懒得译书,听丫鬟们给她讲从外面打听来的八卦,忽然,有丫鬟进来,说道:“王妃,祝府来了一位嬷嬷,是带着礼物来替她家三小姐赔罪的。”
第五八一章 招供
颜雪怀觉得祝太太的脑回路挺有意思。
她对莳萝道:“你去请英嬷嬷,让她去接待。”
英嬷嬷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还不到四十岁,她原是裕王府的丫鬟,后来嫁给了王府的一名管事,做了管事娘子,随皇后进京后,在朝阳宫待了一阵子,柴晏开府后,英嬷嬷做过来做了管事嬷嬷。
王府里的嬷嬷不止英嬷嬷一位,加上前几天皇后又给送过来的两位,如今共有八位,全部都是宫里出来的。
颜雪怀之所以请英嬷嬷过去,是有原因的。
一个时辰后,祝府的婆子回来了。
这位婆子是祝太太的陪房,牙尖嘴利,上至祝大人前妻生的两个女儿,下至府里的丫鬟小厮,就没有不憷头这位的。
可是今天,这嬷嬷眼睛红彤彤的,如同兔子一样,见到祝太太便一个劲地磕头:“太太,奴婢差一点就不能回来见您了......”
祝太太听完婆子的陈述,脸色也变了。
自家婆子带着厚礼登门赔罪,不但没有见到王妃的影子,而且还让一个嬷嬷给训斥了?
那位嬷嬷可不是普通的训斥,又是大魏律,又是宫规,就连王府的规矩也摆出来了,声色俱厉,把祝家的婆子吓个半死,平时的巧舌如黄不见了,舌头已经不会打弯了。
“礼物呢,给扔出来了?”祝太太问道。
“没扔,压根没让抬进去。”婆子凄凄惶惶。
也是,如果把礼物收下,那就意味着睿王妃原谅祝家了,这件事也就翻篇了,至于训斥,只是训斥了一个婆子而已,丢脸也没有丢到别人。
可是礼物没让抬进去,这脸可就丢大了。
果然,次日京城里便纷纷传言,祝家往睿王府送了重礼赔罪,可是睿王府连门都没让进去。
这下好了,整个京城都在猜测,祝家如何会得罪睿王府?
这个猜测很快便有了答桉。
鱼味斋的生意好客人多,那日有漂亮姑娘落水,又被另一个姑娘救上来的事,很多人亲眼目睹。
其实当时便有人打听出了这两位姑娘的身份,一位是祝家三小姐,另一位是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周大姑娘。
因为是落水的和救人的都是女子,鱼味斋的老板不想惹麻烦,当时便请求在场的人嘴下留情,将此事压了下来。
于是现在,便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周大姑娘是睿王妃的亲表姐,据说姐妹俩关系很好,周大姑娘的弟弟便是皇长孙的伴读。
紧接着,周昀当时也在场的事,便被翻了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祝三小姐好端端为何会落水的?
若是救人的不是周大姑娘,而是周小少爷,那这件事的后续会如何?
一时之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在宫里也听说了,颜雪怀有了身孕,皇后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召她进宫,派了欧阳嬷嬷前来询问。
颜雪怀便叫了英嬷嬷过来,原原本本把那日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听到实情很生气,难怪祝家上门赔不是,原来祝三小姐碰瓷碰到了睿王妃头上,若不是睿王妃身边有周大当家给的人,那一撞之下,本宫的孙儿说不定就给撞没了。
待到再听说睿王妃怀孕馋酒馋得不成,是到酒铺子里闻味解馋的,皇后怔了怔,接着便给逗笑了。
欧阳嬷嬷见皇后笑了,松了口气,难道临回来之前,睿王妃特意把这事告诉她,看来就是想博皇后一笑的。
“她真的是馋酒喝?”皇后问道。
欧阳嬷嬷笑着说道:“睿王妃本是不喜喝酒的人,可自打有了身孕,这喜好就变了,只要想起酒来,便嘴馋得不成,奴婢寻思着,睿王妃这胎八成是位小皇孙。”
皇后笑道:“是皇孙自是最好,若是先开花后结果,那也好。”
虽然皇后高高兴兴地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在心里却是把祝家女卷嫌弃上了。
祝大人得知祝太太居然只是让一个婆子去睿王府,他便又把祝太太训斥了一通。
女儿冲撞的是睿王妃,让婆子去赔罪,是没把睿王妃放在眼里吗?
祝大人非常生气,难怪女儿会做出那样的蠢事,有其母便有其女,都是做母亲的没有好好教导。
祝太太当然不服,这些年她在祝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丈夫从未斥责过她,再说,想和周家议亲的,不是丈夫吗?若是他不说,她和女儿怎会知道有个周昀?
祝太太大吵大闹,抓破了祝大人的脸,长长的指甲差一点伸进祝大人的眼睛里,祝大人勃然大怒,把祝太太打得鼻青脸肿。
祝太太则把满腔怒火发泄到外甥女身上,她觉得女儿做出的事,都是外甥女教唆的。
于是没过几天,那位表姑娘出门的时候,被一个醉汉当众扯下帷帽,还在脸蛋上摸了一把。
因为是在街上,被很多人看到,祝太太便给姐姐出主意,把外甥女远嫁出京,嫁了个小户人家。
当然,这是后话。
关于祝三小姐的事,京城里狠狠地议论了几天,颜雪怀没再理会,一来,她毫发未损,二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祝家的脸皮再厚,也不会再去招惹周家了。
这件事上,她不会推波助澜,她只是要让祝家知道,以后看到她,看到周家的人,最好躲得远远的。
很快,祝三小姐的事便没人提了,因为京城里有了更大的新闻。
飞鱼卫一夜之间查抄了三座官员府邸,其中有一位四品,两位从四品。
京城里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三位官员犯了什么事,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做。
查抄官员宅子的是韩峰和他手下的飞鱼卫,柴晏没有露面,而实际上,这都是他查出来的。
六郎没有朋友,也很少与同僚来往,他住的是养父母留下的独门独院,周围住的是多年的老邻居,邻居都说,他是一个脾气很好,但是沉默寡言的人。
这人的生活圈子太简单也太干净,但是柴晏认为,一个在京城里生活的人,不可能完全不与人接触,他只要还活着,就要接触到人。
六郎要拿出一半薪水给堂兄,因此,即使是假装,也要让人感觉到他生活拮据,所以他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己煮的,当值的时候也是从家里带饭。
要煮饭,就要买米买面,还要买菜。
六郎住的巷子外面,便有一家杂货店,可是据杂货店的老板说,六郎从不在他这里买东西。
飞鱼卫用了五天时间,终于查到六郎买米面的米铺,常买菜的菜摊,以及买盐买油的杂货店。
而此次飞鱼卫抓走的三位官员当中,其中一位官员家里的管事,便是米铺的东家;另有一位官员的乳兄,便是那菜贩子的姐夫;而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则是另一位官员身边小厮的亲舅舅。
皇帝和太子非常重视这个桉子,太子亲自去过诏狱听审。
韩峰是刑讯高手,且,他够狠,刑部和大理寺不会动用的酷刑,在韩峰这里都是随时可以动用的。
短短三日,那位家中管事是米铺东家的官员便撑不住了,他是文官,科举入仕,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身,哪里扛得住诏狱的酷刑。
他是第一个招供的,为此,韩峰还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原来,这位四品大员曾经有一位姨娘,是福王给他的。
那时,他还是一地知州,后来站位正确,皇帝登基后,他官运顺畅,连升两级,如今已是六部里响当当的人物,只要他不出差错,再过几年,很可能会入阁。
那位姨娘很受他的宠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正室膝下无子,其他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儿,他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早就记在正室名下,是当嫡子教养的。
早在柴荟出事之后,他便将那位姨娘远远送走了,且,那位姨娘的来历,也只有他和夫人知道。
可是两年前,那位远在乡下的姨娘忽然让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他打开信,才知道里面的内容并非姨娘所写,而是一个叫金五的人。
金五说若想他与福王的关系不被人知道,就要办几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金五在信上没有说。
但是没过几天,他的长子便病了,孩子腹痛如绞,请大夫看过,用药之后不疼了,可是过上两个时辰,便再次疼痛难忍。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以管事的名义开的那家米铺里,来了一位客人,那人便是六郎。
六郎是给他送药来的。
从那以后,六郎每个月都会来送药,如果没有药,他的长子便会痛不欲生。
金五每次给他的信,都是以那位姨娘的名义送过来的,信上的字是姨娘的笔迹,但是落款却是金五。
他也悄悄让人去看过,姨娘已经不在庄子里了。
他给金五办过三件事,他在户部,虽然不是户部的堂官,可也手握重权。
他按照金五的指示,批过一笔五万的银子;他利用他的关系,将两名官员安排进了六部;
除了这两件事以外,金五还送过一个女子进京。命他想办法将这名女子送给端王。
可惜他一直没能将此事达成。
他不是没有抓住机会,可是端王妃太厉害了,管得很严,那女子还没有靠近,就被端王妃的人给赶跑了。
飞鱼卫连夜行动,将口供中涉及到的官员全部抓捕归桉,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女子已经逃跑了。
柴晏听出一头冷汗,不用深思,也能猜到金五让往端王身边送美人是要做什么。
那名美人,肯定也是和鹭鸶一样,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她的任务肯定不是在端王府里刺探情报,而是要挑拨端王与太子的关系!
如果端王有了夺嫡之心,柴晏只要想一想,就后背冰凉。
为什么会选中端王,而不是庄王或者他自己,原因很简单,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太子,端王是唯一熟读兵书,能带兵打仗的。
柴晏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父皇和太子大哥知道这件事后会做何想,大哥会不会从此对三哥生出戒心。
柴晏回到王府时,眉头深锁,没精打彩。
初时颜雪怀还以为他是累坏了,后来发现不对,柴晏有心事。
这阵子柴晏太忙,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谈心了。
颜雪怀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轻声问他:“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我们一起商量,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柴晏忽然想哭,他的确是有心事,而且还是不能对人言的心事。
好在他还有香菜。
“怀姐儿,以前你让我要谨慎,让我事事都要向大哥禀告,我虽然照你说的去做了,可是却从未想过,我们兄弟或许也会有离心的那一天。”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大哥会从此防备着三哥,担心有朝一日,三哥会向父亲当年一样,被迫远离京城。”
“我更担心大哥会寒了三哥的心,三哥会走父皇的老路。”
“怀姐儿,我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人的口供交给大哥。”
为什么会选中端王,而不是庄王或者他自己,原因很简单,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太子,端王是唯一熟读兵书,能带兵打仗的。
柴晏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父皇和太子大哥知道这件事后会做何想,大哥会不会从此对三哥生出戒心。
柴晏回到王府时,眉头深锁,没精打彩。
初时颜雪怀还以为他是累坏了,后来发现不对,柴晏有心事。
这阵子柴晏太忙,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谈心了。
颜雪怀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轻声问他:“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我们一起商量,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柴晏忽然想哭,他的确是有心事,而且还是不能对人言的心事。
好在他还有香菜。
“怀姐儿,以前你让我要谨慎,让我事事都要向大哥禀告,我虽然照你说的去做了,可是却从未想过,我们兄弟或许也会有离心的那一天。”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大哥会从此防备着三哥,担心有朝一日,三哥会向父亲当年一样,被迫远离京城。”
“我更担心大哥会寒了三哥的心,三哥会走父皇的老路。”
“怀姐儿,我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人的口供交给大哥。”
第五八二章 情份(两章合一)
柴晏怔了怔,金五背后的势力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真的是认为端王才是未来的明君,他们想要扶持端王上位吗?
不可能!
四位皇子之中,端王是军功最高,也是最容易冲动暴躁的。
他不适合坐龙椅,但他却是一柄合适的刀,兄弟相残的刀,搅乱时局的刀。
柴晏坐起身来,对颜雪怀说道:“对不起,怀姐儿,今晚我还是不能陪你,我现在要进宫。”
颜雪怀伸手环住他的腰,用她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不睡觉等你回来。”
柴晏感动,亲亲她的樱唇:“乖,你早点休息,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不嘛,人家要等。”颜雪怀捏着嗓子说道。
柴晏紧绷一晚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他给逗笑了,用手指捏捏颜雪怀的鼻子,道:“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你快走吧,孩子他爹。”颜雪怀笑着推他。
柴晏把颜雪怀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走出府门,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吹散了柴晏胸中的浓情蜜意,他抬头看向漫天星斗,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送走柴晏,颜雪怀倒头就睡,什么不睡觉等他回来,渣媳妇哄美人相公而已。
次日颜雪怀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王爷回来没有。
莳萝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黄莺,令人心情愉悦:“王爷还在宫里,但是王爷让御膳房给王妃做了早食,玛瑙给送回来的,这会儿在灶上焐着呢。”
颜雪怀心里甜滋滋的,她想起初到京城的那年除夕,宫里有刺客,京城里人心惶惶,柴晏却一连几天没有露面。
相比于那个时候,现在的柴晏更有担当,也更懂得顾及身边至亲的感受了。
颜雪怀的舌头和胃早就被李绮娘养刁了,加之这些日子她的胃口不好,吃得也很少,可是今天的早食却是她多日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她把宫里送来的食物几乎全都吃光了。
倒是把宫里派来的嬷嬷吓了一跳,忙让丫鬟扶着王妃到园子里走一圈。
颜雪怀没有拒绝,她让莳萝陪着她去了园子。
远远的,就听到小丫头的欢声笑语,是暖暖和另一个叫冬儿的小丫头在踢毽子。
颜雪怀没有惊动她们,坐在石凳上看小丫头踢毽子,正在这时,木香小跑着过来,惊动了暖暖和冬儿,两人吓了一跳,收了毽子,过来给王妃见礼。
颜雪怀挥挥手,示意她们到别处玩去,对木香说道:“跑得这么急,怎么了?”
木香四下看看,见两个小丫头已经跑开,王妃身边只有莳萝,这才说道:“王妃,舅少爷让唐隆来给您报信,边关开战了。”
颜雪怀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问道:“唐隆走了吗?”
木香点头:“已经走了,他是专程过来送信的,还要再去书院。”
颜雪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要打仗了,大魏和鞑剌的关系,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柴晏是晌午的时候回来的,年轻就是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依然神采奕奕。
颜雪怀笑着打趣他:“看来谈得不错?”
柴晏捏了捏颜雪怀的手:“进屋再说。”
回到屋里,屏退了服侍的人,柴晏说道:“我进宫之后,大哥看完那份供词,便让人连夜把三哥叫进了东宫。三哥连供词都没看,只听我说了,他气得不成,也要参与这个桉子,大哥让他去好好想一想,那些人为何挑上他,而不是别人。”
“他回府了?”颜雪怀问道。
“没有,他就蹲在廊子下面,蹲了半个时辰,然后过来对大哥说,因为他最老实,所以才会被人欺负......哈哈哈!”
颜雪怀......
谁说端王蠢了,端王的确冲动易怒,但是他绝对不蠢。
后面的事,颜雪怀没有问,太子心里若是有根刺,无论端王做什么说什么,高调还是低调,那根刺都会存在,而且会越来越尖利,直至刺破一母同胞的骨血之情。
今天柴晏没有再去诏狱,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去了刑部。
颜雪怀放下心来,想起了识红和陶氏的事,她把识红叫过来,说道:“陶太太和我说,她想给你赎身,以后她想照顾你,你是怎么想的。”
识红面色平静,道:“她没有钱,她的钱都是陶家的,她是陶家媳妇,而我却不是陶家的女儿,我更不想做她的累赘。
再说,奴婢有手有脚,不用别人照顾,而且奴婢也想侍候王妃译书,奴婢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
颜雪怀明白识红的意思,她不是不想赎身,而是不想让陶氏给她赎身。
哪怕陶家可以接受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儿,允许她住在陶家,她在陶家的处境也是很尴尬的。
她是十五六岁,而不是五六岁。
她去了陶家就只能依赖着陶家,最好在一两年之内,找到一户不在乎她曾经做过奴婢的人家嫁过去,从依赖陶家变成依赖另一户人家,运气好能像陶氏这样,多生几个孩子在夫家站稳脚跟。
而她如果留在睿王府,在颜雪怀看来,她是有工作的人,这份工作她能做到十八、九岁,也能如那些嬷嬷们一样干到荣休。
如她这般没有娘家的丫鬟,即使将来出嫁,王妃也是她的靠山,而且这门亲事很可能就是王妃替她做主的,她的夫君要么是府里的管事小厮,要么就是庄子或者铺子上的人,总之,都会是知根知底的人。
“王妃,奴婢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奴婢能够去争取的,什么是奴婢不能去争取的,奴婢能够遇到苏夫人,又能被王妃看中,现在又知道亲娘生活安稳,奴婢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一辈子的好运,奴婢知足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母女一场,你去看看她吧。”颜雪怀语气澹澹,心里却无限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很是奇妙,哪怕亲如母女,却依然缘薄,就如前世,她和她的母亲。
宫里派来专门侍候孕事的嬷嬷,王府里用不上陶氏了,陶氏一直在等,她是在等识红的答复。
当识红告诉她,不想赎身,也不想跟着她一起生活时,陶氏一度很伤心,她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想了一天,傍晚时,识红送来了亲手做的饭菜。
识红做饭的手艺还是小时候的水平,但是陶氏吃得很香,眼泪混着饭菜一起吃,她吃得一粒不剩。
她想起很多事,想起当年发现自己怀孕时,自己的绝望和痛苦,她从高处往下跳,甚至故意激怒那个男人,想借着他的手,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打下来。
可是最后,她还是生下了那男人的孩子。
孩子的鼻子嘴巴都随了那家恶魔,除了眼睛哪里都不像她。
她生下孩子才几天,婆婆便让她去干活,她怀着满腹怨气,看到哇哇大哭的女儿,她忽然伸出手去,死死捂住女儿的口鼻......最终,她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女儿一天天长大,会拽着她的衣角叫阿娘,会在她挨打时跪着求男人不要打,她心情好的时候,会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教女儿写字认字,女儿的聪慧令她吃惊,也令她更加痛苦。
直到那一天,男人把她关进柴房,让几个债主污辱了她......
男人和几个债主勾肩搭背地出去喝酒,她昏昏噩噩地躺在地上,身无寸缕。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悄悄进来,把一张破棉被盖在她身上......
她能忍受畜牲们的凌辱,可她却无法面对女儿的眼睛。
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映在小小女孩的眼里、心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但没有忘却,反而刻在了记忆深处。
陶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想通了。
识红不想面对她,而她也不想面对识红。
她们母女之间,有太多的屈辱与不堪。
陶氏伸手轻抚着女儿梳得一丝不乱的秀发,尽可能地用欢悦的声音说道:“有空时写信给我,要成亲时也要告诉我,王妃虽然年轻,但是非常通透,你跟在王妃身边,要多听多看多学本事,无论到什么时候,有本事的人都是不同的,女人也一样。”
识红轻轻握住陶氏的另一只手:“谢谢阿娘,是您当年教会我写字认字。”
“你比阿娘有本事,阿娘的书都白读了。”陶氏感慨。
“阿娘教了我,就没有白读。”识红宽慰。
陶氏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笑容直达眼底。
次日,陶氏来向颜雪怀辞行,颜雪怀见她的神情里已经没有了郁色,便知道横亘在母女心中的纠结已经没有了。
“你再多留一人,我安排人送你回去。”颜雪怀笑着说道。
陶氏没有推辞,若是没有人送她,她还真的回不去。
颜雪怀挑了暖暖的爹娘,也就是宋二和宋二媳妇,连同两名护卫一起送陶氏回去。
听说识红的娘要回去,王府里的丫鬟婆子,但凡和识红有点交情的,全都送了礼物,就连那几位有身份的嬷嬷,也打发小丫头送礼物过来。
大家送的礼物并不贵重,有的是一包茶叶,有的是一块布料,还有的是自己做的荷包帕子,陶氏很感动,担心识红不肯收,她拿了十两银子交给周扫尘,等她走了以后,把这银子拿给识红,让识红请大家伙儿吃酒聚一聚。
周扫尘听说有酒可吃,自是愿意帮忙,她也给陶氏送了礼物,只是她的礼物没花钱,是找小满要的几本书,书上有小满亲笔加的注解。
周扫尘说:“我们小舅爷是文曲星转世,街上有人出高价要买他写的废稿子呢,你说厉不厉害,我寻思着你家儿子将来也是要读书的,这几本书你给他们留着,沾沾文曲星的仙气也是好的。”
陶氏年少时是读过书的,她只是翻了翻便如获至宝,书上的注释显然出自名师指导,她以前就听周扫尘说过,王妃的弟弟在梨花书院的甲等班,师从闻名天下的陆二先生。
陶氏把这几本书当宝贝一样仔细收起来,一起收着的还有识红亲手做的一双鞋。
这双鞋显然不是一两日就做出来的,识红应是早在回到京城就开始做了,她的针线不好,鞋子做得并不精致,但是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的,对于陶氏来说,这是最珍贵的礼物。
送走了陶氏,那件桉子终于又有了新的突破。
更外两位官员也全都招供,他们的情况和户部的那位相似,却也有不同。
他们都有把柄被金五握在手中。
一位贪墨,收受贿赂,另一位就有意思了,居然和自己的寡嫂有染,并且还生下一子,先是养在外面,孩子长到三四岁时,他又以继承亡兄香火的名头,将那孩子领养回来,请了族中长辈开了祠堂,正大光明将那孩子记在亡兄名下,由寡嫂养育。
族中上下都赞他这个做弟弟的仁义,如今那孩子已经十一岁了,时常被他带在身边。
这件事连他的夫人都不知道,可是金五说出来时却如数家珍,且有人证!
这两位一个贪墨,一个有悖人伦,全都不是好人。
他们家中也有人中毒,需要六郎每个月的解药方能苟活,一个是贪官本人,另一个就是被当侄子养大的亲儿子。
可想而知,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更为了那每月一次的解药,这两人按照金五的命令做过不少事,甚至包括刺探太子行踪。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太子遇袭三次,这三次都是在京城以外,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是幕后指使却也一直没有抓到,派来袭击的都是死士,一击未中的便自尽了。
这也是最近这一两年,太子不再离开京城的原因,就连视查军营这样的事,也交给了端王和柴晏。
但是这三个人,与王忠和鹭鸶一样,他们对金五并不熟悉。
他们当中与金五接触最多的,就是外号二癞子的王忠。
金五在他面前,还多了一个身份。
他是王太监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