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三章 小鼓(两章合一)
关于这个桉子,柴晏没有瞒着颜雪怀,毕竟这个桉子就是他和颜雪怀一起发现的。
颜雪怀听完,笑着说道:“你说那位王太监真是在替福王做事吗?”
柴晏和太子也讨论过这件事,他对颜雪怀说道:“开始的时候,王太监应是真的替福王做事,给他照顾那个外室子,但是之后他做的那些事,肯定不是福王的授意。”
这与颜雪怀想的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
柴晏笑着握住颜雪怀拍过来的爪子:“好好好,女英雄,你困了吧,早点睡好不好?”
寻常的家常理短已经无法满足她了,现在颜雪怀最喜欢听的就是柴晏讲桉情。
她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小柴禾说他还没有听够。”
柴晏摸摸耳朵:“你刚说的啥?什么小柴禾?”
“我给咱们孩子取的名字,小柴禾,好听吧?”颜雪怀一脸得意。
哪里就好听了?
柴是国姓,不是柴禾!
“不好听,换一个,如果是个女儿,她知道我们叫她柴禾,她会生气的。”柴晏强烈反对,总之,他的孩子不能是柴禾。
颜雪怀忽然想起前世学过的课文,里面有个可怜的女孩子,就叫芦柴棒,就是柴禾的意思。
这个名字还真不太好。
“那叫什么?小柴犬?柴鸡蛋?”
柴晏抚额,这是乳名吗?分明是绰号,而且还是不好听的绰号。
颜雪怀眼睛一亮:“叫小鼓,好听吧,无论男女,乳名都叫小鼓。”
其实她想给孩子叫波浪鼓的,可是那样柴晏肯定会骄傲,所以还是叫小鼓。
“为什么叫小鼓?而不是小锣?”柴晏不解。
颜雪怀看着他,笑得阴风阵阵:“因为你这个当爹的就像一面鼓,要经常敲打,你是大鼓,他当然就是小鼓了。”
柴晏想反驳,被颜雪怀瞪了回去。
好吧,小鼓总比小柴禾好听,再说,皇祖父的乳名,据说是叫狸奴,父皇的乳名叫阿雉,相比起来,还是小鼓更朗朗上口。
因为此桉事关福生,所以太子没有瞒着齐慰,在三名高官招供之后,便把详情告诉了齐慰。
齐慰根据龟奴小明的口供,仔细算了日子,小明接到命令,让他画出福生画像,是在福生失联之后。
也就是说,福生离开京城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怀疑。
他和飞鱼卫的人到达鞑剌之后,也没有引起怀疑。
一切都是他们失联之后发生的。
齐慰心中万马奔腾,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回到国公府,见李绮娘午睡还没有醒来,虽然这阵子不害喜了,但是李绮娘的精神还是没有缓过来,从以前中午不睡觉,到现在要睡两个时辰,临近傍晚才起床。
齐慰心疼妻子,不想吵醒她,便独自去了书房。
他很担心福生,他甚至想过要去前线亲自领兵,但是他压下了心头的想法。
如果睿王不是他的女婿,他一定会向皇帝请缨亲自领兵。
但他是睿王的岳父,很多事情上,为了睿王,他必须要避嫌。
齐慰想了想,连夜写了一份奏折,次日便将奏折呈了上去。
皇帝看完奏折,便递给了太子:“你看看吧。”
太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皇帝说道:“让定国公在五军都督府养老,太可惜了。”
皇帝看他一眼,澹澹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太子:“定国公好像不太满意小七。”
皇帝又看他一眼,澹澹道:“这也是你的事。”
太子......
太子将齐慰的奏折摘抄了一份,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
而齐慰,依然如往常那样,下了早朝就去衙门,下衙以后要么去书院接小满,要么就回家陪着李绮娘,隔三差五,还会陪着李绮娘出去走李食记或者一起去看望叶老夫人,偶尔也会带着吃的喝的去睿王府看女儿,李绮娘还让人偷偷摸摸给齐缨送了些银子过去,银子不多,仅够偶尔到军营附近的农户家里买只鸡改善伙食。
齐慰假装不知道李绮娘这种行为,倒是远在军营被孙二壮操练到怀疑人生的齐缨,从一位袍泽手里接过那一包碎银子时,怔了怔。
袍泽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家里托人送来的,你快点藏好,让长官发现就麻烦了。”
齐缨呆呆地问道:“怎么藏?”
在这个军营里,他们没有秘密,营帐每天都有专人检查。
每个月休息的那两天,他们不能进城,但是可以到附近的集市和村子里买些生活必需品,这里连皂豆和青盐也买不到,可想而知,每个月微薄的军饷足够用了。
因此,如果被长官发现,他们有超出军饷很多的银子,就会被没收,老兵可以说是自己存的,而像齐缨这样当兵没多久的,连争辩的机会也没有。
那名袍泽冲齐缨眨眨眼睛,说道:“你家送来的都是碎银子,想要藏起来那还不容易,不要放在一起,分开藏,你只要别把藏银子的地方忘记了就行。”
齐缨似懂非懂,袍泽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羡慕:“你家里条件不错吧,这一包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两,你家里人可真疼你。”
齐缨怔怔一刻,良久,才打开那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都是三分五分的碎银子,加在一起不到二十两,若是以前,齐缨不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他甚至还会认为,齐慰是在羞辱他,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一包碎银,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感觉。
京城,颜雪怀也有了别样的感觉。
她害喜越来越严重了。
初时只是没有胃口,现在是只靠水果度日。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几乎买不到水果,但这对于睿王府来说不算什么,听说小儿媳喜欢吃水果,宫里每隔两三天便往睿王府送一批水果过来,李绮娘又过来教给丫鬟们用水果做了几样吃食,哄着闺女能多吃点就多吃点。
李云珠带着巧姐儿来向颜雪怀道别,李云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只要按照太医开的方子自己调养就行了,她准备回去,重新掌管帮中事务。
“趁着冬天帮里不忙,我正好可以归整归整,为明年开春做准备,对了。”
李云珠笑声朗朗,又变回了当年那位杀伐果断的李大娘子。
颜雪怀为李云珠高兴,她拉着巧姐儿软绵绵的小手,说道:“江阴离京城不算远,大姑姑有空时就带着巧姐儿过来。”
“肯定,我想好了,以后要让巧姐儿多见世面,不能像我,半辈子都在船上,除了帮里的那点子事,什么都不懂。让人说骗就给骗了。”李云珠笑着说道,当年,她错信了一个人,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
颜雪怀问道:“云盼姑姑呢,我回到京城就没有见过她,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看哪个戏班子了。”
她还不知道戏班子的八卦了呢,以前李云盼没少和她讲那些戏子们的风流韵事。
李云珠笑道:“她啊,怕是一时半刻不回京城了。”
“啊?前阵子她带来的那个戏班子呢,也不管了?”
颜雪怀记得,当时李云盼被那个戏班子里的一个小生迷得五迷三道,那小生在台上唱戏,李云盼把那指肚大小的珍珠一把一把往戏台上扔,颜雪怀都担心那小生一不小心踩在珍珠上摔个狗吃屎。
李云珠压低声音说道:“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她这次遇上克星了。”
颜雪怀好奇极了,可是李云珠却不是背后说八卦的人,送走李云珠,颜雪怀便让周扫尘去打听,原本以为要过上几天才能打听出来,没想到周扫尘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有消息了。
李云盼有了相好,是相好,不是她捧的戏子。
颜雪怀觉得,这还不如不让她知道呢,她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小鼓,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云盼姑姑和她相好的故事?”
“是啊,小鼓想听。”
“那阿娘再让人去打听,讲给小鼓听好不好?”
“好啊,小鼓好想知道啊。”
丫鬟们用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打扰了王妃与肚子的灵魂问答。
柴晏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颜雪怀正在自问自答,他很无奈,屏退了丫鬟,对颜雪怀说道:“不用再去打听了,你问我就行了。”
“问你?”颜雪怀闪着星星眼,你不是天天在诏狱吗?
“嗯,你应该还记得李云盼和陆林一起做生意吧。”柴晏问道。
李云盼和陆二爷做生意的事,颜雪怀当然知道。
李云盼投了一笔钱外加几条船,然后便做了甩手掌柜,由陆二爷全权负责,她只管分红。
当时颜雪怀也动心了,若不是那时她正在备嫁,说不定也入股了。
“云盼姑姑是和陆,陆二叔?”颜雪怀不可置信,“陆二叔长得那么丑,云盼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柴晏纠正:“陆林怎么就丑了?”
“那他好看吗?”颜雪怀反问。
陆林虽然不丑,可也不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众脸,放到人堆里找不到的那一种。
“在你眼里,不好看就是丑吗?”柴晏无可奈何。
“当然了,谁让我每天早上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顶顶好看的呢。”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话音刚落,脸上便被亲了一口。
柴晏把他得到的消息详细说了。
原来,李云盼最初和陆林确实是单纯的生意关系,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李云盼就和陆林好上了。李云盼从小就长在江湖上,仇家不少,有一次她落单,让仇家活捉,陆林得知后,烧了仇家八条船,将李云盼救了出来。
江湖事江湖了,这事虽然惊动了官府,可是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更没有殃及无辜,便不了了之了,但事关陆林,柴晏还是知道了。
“他们现在呢?”颜雪怀问道。
“李云盼和陆林全都受伤了,两人住在苏州附近的一个庄子里。”柴晏说道。
把这件事告诉柴晏,并非是飞鱼卫,而是陆锦朝。
自从得知陆林便是当年的卫国公府世孙之后,陆锦朝便一直让人悄悄留意陆林的行踪,得知蛰伏多年的陆林冲冠一怒为红颜,陆锦朝一边动用当地的关系平息,一边将这件事告诉了柴晏。
谁让那位红颜知己是李云盼呢,也算是睿亲王的亲戚。
颜雪怀还是不明白,陆林相貌平平,就是因为救了李云盼,李云盼就以身相许,不对,李云盼就把陆林收入后宫了?
柴晏捏了捏颜雪怀的鼻子,冲着她的肚子说道:“小鼓,等你出来以后,让你娘带着你,当面去问他们,好不好?”
颜雪怀立刻嗲声嗲气地说道:“好,他们全都有钱。”
那俩都是有钱人,不但有钱,而且能干,不像她和柴晏都是啃老的。
柴晏哈哈大笑,他家香菜太可爱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可他家香菜却傻得可爱。
不过,颜雪怀心里也难免叹息,这件事她是从李云珠和柴晏口中知道的,周万千却没有告诉她。
显然,周万千也不知道。
陆林显然已经和周家姐弟没有联系了。
他是刻意的吧,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影响到他们。
见到李绮娘时,颜雪怀把陆林和李云盼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对陆二爷的印像非常好,她并不知道陆二爷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就是一位不小心落入土匪窝的读书人。
李绮娘很高兴:“云盼年纪不小了,陆二爷也有三十多了,等到他们回来,也该成亲了,唉,你姨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京城,我要和她商量商量,云盼的亲事该如何办。”
颜雪怀忍不住泼冷水:“娘,您先别高兴,我觉得他们不会成亲。”
“什么话,已经在一起了,为何不成亲?”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叹气:“在一起就要成亲啊,云盼姑姑自由自在不是更好?”
“你只会说别人,你和姑爷成亲以后,不是很好吗?”李绮娘现在对柴晏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个女婿就是老天爷专门为闺女准备的。
颜雪怀不想争辩了,这是代沟,无法沟通的代沟。
事实上,还真让颜雪怀说对了,李云盼与陆林一直没有成亲,两人在一起腻了两年,虽然一起做生意,却各忙各的,天南地北地到处跑,偶尔遇上,便会停下来相亲相爱些日子,然后继续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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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十几章了,有点卡,更新不太隐定,想攒文的也可以等到月底完本再看
第五八四章 闺蜜(两章合一)
一转眼便是五日,李绮娘收到了一张拜帖,送拜帖的是平城知府的女儿童珊珊。
钟可风回平城参加乡试,乡试结束便成亲了,现在已经是一位举人老爷。
钟家早就在京城置办了宅院,钟家的长辈开明大度,祭祖之后,便催着小两口一起来了京城。
在平城时,童珊珊跟随母亲曾经拜访过李绮娘,因此,她来京城后便往国公府递了帖子。
李绮娘马上让人写了回帖,约童珊珊次日过府。
次日,童珊珊便来了,比起昔日在平城的时候,童珊珊几乎没有变化,依然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笑起来眉眼弯弯,一看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孩。
李绮娘笑着说道:“王妃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童珊珊一到京城就听人说起睿王妃有孕的事,没办法,睿王妃为了给祝家添堵,把这消息传遍了京城,童珊珊想不知道都难。
童珊珊为颜雪怀高兴,她不羡慕颜雪怀做王妃,她只羡慕颜雪怀成亲不久就有了身孕,钟家人丁单薄,公婆盼着抱孙子,否则也不会让她跟着夫君一起进京。
童珊珊带来了很多礼物,礼物并不名贵,都是平城的土特产,送走童珊珊,李绮娘挑了一些礼物,让人送去给叶老夫人,又挑了几样给温绣母女,她还让人给睿王府送了信,把童珊珊来京城的消息告诉了颜雪怀。
王府有太多禁忌,童珊珊能往国公府递帖子,却不能贸然求见颜雪怀。
所以颜雪怀听说童珊珊来了京城,马上派了杨家媳妇去了钟府,请钟家大娘子两日后来睿王府。
两天后,颜雪怀终于在王府里见到了童珊珊,小姐妹见面,分外亲热。
童珊珊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惊喜地说道:“已经显怀了?”
颜雪怀摸摸肚子,无可奈何:“前几天还是平的,说显就显了,你若是再晚来些日子,我就要大腹便便了。”
童珊珊听她说话的语气还似当年那样,心里原有的那点儿胆怯全都没有了。
“对了”,童珊珊下意识地四下看看,颜雪怀使个眼色,莳萝带着五六个丫鬟鱼贯而出,童珊珊的丫鬟也跟着退了出去,童珊珊这才说道,“我临来时听说,太皇太后病得不轻。”
颜雪怀算算日子,从平城到京城,路上要走一个月,童珊珊是临走时听说的,而京城至今没有传来太皇太后的死讯,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已经挺了一个月。
现在距离庄王大婚还有二十多天,即使太皇太后现在死了,消息也不会传出来。
不过,很可能庄王大婚一过,太皇太后就该崩了。
可怜的邬九姑娘,脱下大红就要挂白,太皇太后已经出家,出家人断六亲,以僧人的身份下葬,还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下葬,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颜雪怀又问起平城的新鲜事,她现在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童珊珊说了些她听说的事,无非是大户人家后宅的那些事,忽然,她拍拍脑袋,笑着说道:“你看我这记性,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啊?”颜雪怀来了兴趣。
“颜家有一房回到平城了,我娘还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国公夫人,我寻思着不告诉国公夫人,但是可以告诉王妃你啊。”童珊珊说道。
“颜家的?”颜雪怀略一思忖,颜昭山那一房除了留在清水县的颜景光,便是被卖掉的颜景文,其他人全都死了,没错,颜昭山死在了去服劳役的路上,颜昭石那一房不用提了,那就只有三房颜昭林了。
颜雪怀想起,那一年她从平城回京城时,在码头上看到过颜雪平和曾氏。
她问道:“三房的?全家都搬回去了?”
“对对,就是三房”,童珊珊肯定地说,“他们以前在平城时,没有固定居所,户籍便落在板子大场,现在平城没有那么多的流民,板子大场早就拆了,他们回去就只能到衙门重新登记,他家在平城也算是名人了,于是这事就被报到了我爹那里。”
颜雪怀暗忖,寻常百姓在衙门里做登记,怎会传到堂堂知府耳中,肯定是因为她和李绮娘的原因吧。
颜雪怀没有猜错,现任知县是后来上任的,他上任之后便把平城的事情打听了一遍,李食记在平城有两家铺子,李食记的东家是定国公夫人,再打听得详细一些,便把当年颜昭石与李绮娘和离的事情也打听出来了。
知县不知道颜昭林,但是谁让他和颜昭石只差一个字呢,而颜昭林一家的户籍确实是在平城,知县不能把他们赶出平城,担心会因此得罪定国公,便把这件事传到了童知府耳中。
“他们在平城何以为生?”颜雪怀记得上次在码头上看到颜雪平好像是在卖吃食。
“他们家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居然学李食记卖盖浇饭,不过,李食记有铺子,他们家却是推着小车在街上叫卖,照猫画虎而已。”童珊珊一脸不屑,她是官家小姐,自是看不上沿街叫卖的小贩。
颜雪怀却不会这样认为,当年若不是李食记的生意不错,她说不定也会推着小车去叫卖。
只要是干干净净赚来的辛苦钱,就不丢脸。
“盖浇饭而已,这个没有难度,再说,也不是我们家发明的,他们想卖就卖吧,只卖盖浇饭,卖包子和烧饼吗?”颜雪怀笑着问道。
“你放心,李食记的包子味道,是平城里独一份,想学也学不出来,若不是我想着京城也有李食记,为了那包子,我说不定舍不得来京城呢,还有你家的桂花烧饼,又酥又脆,也是一绝。”
童珊珊咽咽口水,她来京城以后就打发人去过李食记,可惜只有包子,没有桂花烧饼,问过国公夫人才知道,想买桂花烧饼,要到千味居,回头她就让人去千味居买烧饼。
“那他们只卖盖浇饭?”颜雪怀问道。
“那倒不是,他们还卖大馒头,对了,他们家出来做生意的是一男一女,应是他家的儿子和女儿,那个姑娘很泼辣,在街上和人吵架,还惊动了保安局。”童珊珊说道。
看来那是颜雪平和颜景隆了,颜雪怀已经想不起来颜景隆的模样了,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把他一脚踢出去。
柴晏回来后,颜雪怀和他说起太皇太后生病的事,柴晏说道:“杜氏已经病了一年,刚开始是装的,装着装着就变成真的了,你放心,父皇是不会让她入皇陵的,所以小鼓抓周时,你只管穿上大红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
颜雪怀松了口气,看来皇帝是不会让杜氏以太皇太后之尊下葬了,否则是要百日缟素,二十七月素服,她当然不能穿大红衣裳给小鼓办周岁礼。
于是,颜雪怀就把太皇太后的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又过几日,陆锦行和邬二公子返回了京城。
随行的还有彭知府,彭知府一到京城,便进了大理寺,至今没有出来。
陆四姑娘来找颜雪怀,和她说了彭家的事。
原来彭知府的家卷也跟着来了京城,却并非随彭知府一同押解进京,彭知府罪不及家人,所以封存财物,没有抄没,也没有将家卷一起关押。
“王妃,你定然猜不到彭家女卷为何来进京。”陆四姑娘小鼻孔张开,气鼓鼓的模样很可爱。
颜雪怀对彭家的女卷没有好印象,想起上次去见她的事,便问道:“该不会是想来托人为彭知府求情的吧。”
陆四姑娘一声冷笑,只是这声冷笑和她的形像不相符,听着有些滑稽。
“她们若是来京城托关系求情的,我才懒得理,王妃你一定想不到,她们在江宁算计我二哥,没有成功,居然一路跟到京城来了。”
陆四姑娘很生气,小拳头砸在自己腿上,疼得她哎哟一声,甩着手直呵气。
丫鬟连忙给她揉手揉膝盖,颜雪怀捧腹大笑,笑够了这才问道:“彭家母女算计了陆二公子,只算计他,没有算计邬二公子?”
“邬二诡计多端,是她们想算计就能算计的吗?她们是看准了我二哥忠厚老实,这才咬死不松口。”
颜雪怀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你那位忠厚老实的二哥,是陆锦行?”
“当然,除了他,我还有另一个二哥吗?”陆四姑娘反问。
颜雪怀沉默,她已经不认识“忠厚老实”这四个字了。
原来,柴晏和颜雪怀走后,彭小姐便千方百计与陆锦行偶遇,什么马车坏了,什么被贼匪抢劫,但凡是话本子里常用的那些招数,彭小姐在陆锦行身上用了一遍,当然,只靠她一个小姑娘自是办不到,但她有左氏这位亲娘做后盾,那便事半功倍。
最初,陆锦行没有提防,险些中计,好在他身边有邬二公子,邬二公子从小到大,只有他算计别人,就没有别人能算计到他的。
在这方面,陆锦行自叹弗如。
和陆四姑娘一样,陆锦行觉得,他和邬二公子相比,是真的忠厚,真的老实,于是接下来,他每天都和邬二公子在一起,果然,彭家母女的招数虽然多,可是却没有作用,甚至有两次还被恶汉缠上,若不是邬二公子不想把事情闹大,彭小姐怕是以后也不能出来见人了。
后来,彭知府要来京城,彭家的财物都被封存,左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女儿也一同来了京城。
大理寺还没有定罪,这一路上,陆锦行等人对彭知府都很客气,没有难为他,发现彭家女卷在后面跟着,也假装没有看到。
没想到这反而让左氏又起了心思,居然认为陆锦行八成是对女儿有意思,于是彭小姐隔三差五给父亲送东西,每次都要给陆锦行也送一份。
陆锦行把东西退回去,彭小姐下次依然如故。
直到来了京城,陆锦行好不容易把这对母女摆脱掉,却没想到,左氏求到左礼家里,左礼的太太是孟家姑太太,孟氏与陆锦行的母亲是手帕交,左氏上门,把陆锦行和彭小姐说成天造地设,让孟氏误以为两人两情相悦,却也不敢带左氏去陆家,把左氏打发走,孟氏请了女说书,约陆二夫人过来听说书。
两个手帕交自是无话不谈,陆二夫人回到家,便把陆锦行叫过来,先是旁敲侧击,后来威逼利诱,陆锦行老实交待了,陆二夫人还是不相信,最后陆锦行不得不把邬二公子请过来以证清白,陆二夫人这才信了。
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问道:“你二哥没有事吧?”
陆四姑娘呼出口气:“他是没事,我有事了。”
颜雪怀好奇起来:“你有什么事?”
“还不是邬二,他那人贼精贼精,不但讨好我二叔二婶,还讨好我爹和我娘”,陆四姑娘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捂住脸蛋,“我们两家要议亲了!”
颜雪怀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她指着陆四姑娘,不可置信:“你,你要嫁给邬九她哥?你要给邬九当嫂子了?”
“拜托,他们不是亲兄妹,只是同一个房头的堂兄妹而已。”陆四姑娘纠正。
“你和陆锦行也是堂兄妹啊,和他们一样,你还是邬九的嫂子啊,邬二嫂,哈哈哈!”
颜雪怀忽然想起,她大婚的时候,陆四姑娘说起她姐姐成亲时,新郎倌一口气做了五首诗才能进门,当时邬九姑娘好像还特意问过,这是不是陆家的规矩。
哈,看来邬家早有预谋,或者邬家的长辈不知道,这都是邬二和邬九的奸计。
“在这之前,你见过邬二公子吗?”颜雪怀问道。
“当然见过,见过好几次,那个坏蛋,大坏蛋!”陆四姑娘咬牙切齿,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发狠,更像是在赌气。
颜雪怀心里有数了,什么去给陆锦行当证人,分明就是邬二公子想要趁机在陆家人面前刷好评,看看,这好评没有白刷,两家已经开始议亲了。
“真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居然成了亲戚”,颜雪怀笑着说道,“邬九是我嫂子,你又是邬九的嫂子。”
陆四姑娘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我们三个,我竟是最大的,不对,罪过罪过,王妃最大,王妃最大。”
颜雪怀笑得不成,但又很遗憾:“可惜,你们两个给我送嫁,我却不能给你们送嫁,唉,你们若是能晚嫁一两年,还能让我家小鼓去给你们滚床。”
第五八五章 突变(两章合一)
次日,柴晏还没有回府,颜雪怀便听说了一件事。
早朝上,有御史弹劾端王,端王大怒,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抡起拳头打了那位御史,陆锦朝仗着自己与端王是打小的交情,想要出手阻挡,却被端王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众所周知,陆锦朝是太子的人!
太子当即变色,喝令金吾卫将端王拿下,端王勇武,在大殿之上与金吾卫交手,竟然没有落败,最后太子抢过弓箭,一箭射在端王手臂上,金吾卫趁机一哄而上,将端王制住。
这边闹哄哄的刚把端王带下去,就听到太监尖声叫道:“陛下,陛下!”
皇帝急火攻心,昏倒在龙椅上。
好在今天不是朔望朝,早朝的大臣并不多,太子下令关了宫门,所有大臣皆不得出宫。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据说龙体大安了,宫门才重新开启,惊魂未定的官员们才从宫里出来。
珍珠飞奔着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颜雪怀。
“王爷呢?”颜雪怀声音平静。
“庄王爷和咱家王爷,全都留在宫里了,对了,刚刚在路上遇到端王府的马车,正急匆匆往宫里去,想来是端王妃和世子他们。”珍珠心有余季,往常端王府的马车一出来,路边的人无论认不认识,都会停下来冲着马车施礼,待到马车在面前走过去,才抬起身来。
可是今天,端王府的马车走过去时,路边的人避之不及,就像是隔着车厢,端王府的霉运也要沾到他们身上一般。
颜雪怀哦了一声,道:“端王妃和世子想来是进宫求情的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求情,他们现在进宫,就是在外面跪着。
“来人,去问问府里的食材还够吃用几日。”颜雪怀吩咐。
片刻之后,木香便回来,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去问过了,这会儿天气凉了,府里的粮食至少够吃一个月,菜蔬和鱼肉够吃五日,就是山泉水不够了,顶多能坚持到明天。”
颜雪怀道:“山泉水没有就没有吧,井水也不是不能喝。”
木香垂道:“是。”
颜雪怀又道:“既然够吃够喝,从现在开始,把各个府门全都关了,所有人等不得出府。”
她又对珍珠说道:“你去请长史大人过来。”
朝堂上发生的事,长史自是也已经听说了,他正在庆幸,自家王爷没有卷进去,听说王妃有请,长史怔了怔,猜到可能也是因为今日之事,他连忙跟着珍珠去了东路。
这位长史以前是国子监的,据说皇帝之所以让他来睿王府做长史,是因为他在国子监时,素以脾气好着称,所以皇帝觉得,他来给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做长史最合适不过。
现在,这位脾气好的长史,站在颜雪怀面前,眼底眉梢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颜雪怀有些同情这些做长史的了,皇子们犯错,皇帝不会认为是自己教子无方,反而会迁怒于长史们,认为是他们没有尽责,甚至还会认为皇子是受了他们的挑唆。
现在这个时候,最恐惶的长史,应该就是端王府长史,而自己府里的,自是最觉佼幸的那一位。
“不知王妃叫下官过来,所为何事?”长史恭敬地说道。
颜雪怀微笑:“宫里的事,长史大人想来已经知晓了,我让你过来,是想请长史大人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睿王府官吏与清客,无论有无品级,皆不得出府。”
长史一怔,忙问:“回家也不行吗?”
颜雪怀道:“不行。”
“这......睿王爷还没有回府,不如等睿王爷回府,再做定夺,王妃,您看呢?”长史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颜雪怀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睿王爷尚未出宫,宫里的事便已经传了出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会子想来全都知道了。
长史大人,你为官多年,瞬息万变的事,难道还少吗?”
长史怔了怔,暗道自己真是湖涂,今天的事,哪里只是端王府一家的事,王爷们同气连枝,一个出事,其他的哪一个也别想把自己择干净。
长史又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子,躬身道:“是下官目光短浅,下官马上去通知,王妃放心,睿王府一干人等,绝不会离开王府半步。”
颜雪怀微笑颔首:“辛苦长史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下官份内之事,份内之事。”长史告辞,片刻之后,睿王府大门紧闭,就连伸到墙外的树枝子也被拽了回来。
李绮娘也听到外面的消息了,其他官员全都从宫里出来了,齐慰和柴晏却没有出宫。
李绮娘让大牛到睿王府看看,大牛回来告诉李绮娘,睿王府关了府门,他没能进去。
李绮娘想了想,道:“传我的话,把府门关上,你和大壮多带几个人去书院,接小满回来,顺便给他请假,这几天就不要去上学了。”
至于周小白,李绮娘不担心,有皇长孙呢,周小白是最安全的。
果然,大壮和大牛把小满接回来,一问才知道,皇长孙从昨天就没去上学,据说是书院里有几个学生患了风寒,虽然已经告假了,可是东宫担心会过了病气,昨天便给皇长孙告假了,连带着皇长孙的伴读们也没来上学。
小满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若是齐慰,肯定会告诉他的,但是李绮娘不会,李绮娘认为,小孩子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
虽然没人告诉小满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两天柴浩没来上学,加上今天大壮和大牛一起来接他,而且还给他请假,小满便猜到定是宫里出事了。
到了晚上,齐慰依然没有回来,也没见睿王府派人过来,小满便安慰李绮娘:“您不必担心,爹爹和姐夫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绮娘笑道:“你个鬼灵精,娘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你。”
小满抿嘴笑,让唐隆把他的书箱拿过来,他在李绮娘屋里做功课。
“今晚我陪着娘,我来值夜。”小满甜甜地说道。
李绮娘心中温暖,让丫鬟去把小满用的被褥搬过来,铺到外间的小床上。
别的女子嫌来无事做做针线,或者抄抄佛经,李绮娘打发时间与众不同,她拿着小刀凋刻萝卜,小满写完一篇功课,见李绮娘面前的水盘里,已经摆了几朵用萝卜凋成的牡丹花。
牡丹花凋工细致,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凋刻的人不但要有熟练的技法,还要沉心静气。
此时的李绮娘,心很静。
颜雪怀的心也很平静,她从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便没有片刻的惊慌。
她译了几页书,让识红下去整理,打个哈欠,有点后悔在关府门之前,应该先去请个说书的过来。
现在也太无聊了。
好在,三更时分,柴晏便回来了。
他带进来一阵寒意,他周身的气场,也如同刚从冰窟窿里钻出来,寒气逼人。
见颜雪怀已经睡了,柴晏在外间梳洗了,又喝了两杯热茶,身上没有了寒气,这才进了里间,撩起帐子。
颜雪怀这会儿已经醒了,她伸手把柴晏拉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柴晏见她虽然睡眼惺忪,但是气色很好,知道她没有受到惊吓,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看,我连根头发都没少,当然没事了。”
他又补充道:“岳父大人也没事,我是先送他老人家回府,然后才回来的。”
“我听说父皇晕倒了,现在呢,可无恙了?”颜雪怀问道。
“没事,不过这几日是不会上朝了。”柴晏说道。
颜雪怀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柴晏,可是看柴晏只是有问有答,但却一句没有多说,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端王......还好吧?”颜雪怀避重就轻。
“三嫂和牧儿在外面跪着,父皇心疼孙子,便放了三哥回府,让他闭门思过”,柴晏又补充了一句,“母后担心三哥把火气发到孩子们身上,让人去端王府,接了三个孩子进宫,这阵子,三个孩子会住在朝阳宫里。”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蹙眉,拍着肚子说道:“母后就不担心咱们小鼓吗?万一咱们小鼓给吓着了怎么办?”
柴晏失笑,捏捏颜雪怀的鼻子,说道:“你不是早早就把府门关了吗?府门都关了,小鼓还能吓到?”
颜雪怀扬起一条眉毛:“你在宫里,也知道咱们关门闭府了?”
“嗯,我知道。”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会放下心来,出宫以后没有马上往家跑,而是先送了齐慰回国公府。
“那你呢,明天还去上朝吗?”颜雪怀问道。
“不去,我要在府里休息几日,好好陪陪宝贝媳妇。”柴晏说着,伸手把颜雪怀揽进怀里。
他家香菜是双身子的人,本来怀孕就已经很辛苦了,现在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他心里有愧。
接下来的两天,柴晏没有去刑部,也没去诏狱,每天都在后宅,刚开始,两人还是你农我农,恨不能粘在一起,可是没过两天,颜雪怀就烦他了。
再好看的脸,也不能从早看到晚吧,审美疲劳。
再说,柴晏在后宅,丫鬟婆子们也没有机会和她说些家常里短,现在闭府了,京城里的八卦,她已经被落下至少两轮了,如果连丫鬟婆子们老家的那点事,她也听不到,那她的人生就彻底灰暗了。
没错,自从有了小鼓,颜雪怀已经知道哪个婆子老家村子里闹过鬼,哪个丫鬟家里邻居偷过人,哪个小厮的亲爹脸上的那个坑是被女人咬的大牙印。
王府里有几百号人,颜雪怀足不出户,也能天天听八卦。
可惜,自从柴晏留在后宅,她就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了。
到了第三天,颜雪怀便说她要译书,这是正事,她还是朝廷命官,当然要办正事。
译书也是做学问,做学问必须要安静,于是她硬是把柴晏赶去了中路。
柴晏很无奈,他是真心想要陪着老婆孩子的,谁能想到,只是短短两天,他就失宠了。
果然,以色侍人,是难以长久的。
柴晏难过了,好在一众官吏,连同清客们也都留在府里,柴晏便挑了几个会玩的,在中路投壶射箭,他还设了彩头,就这么着玩了两天,柴晏寻思着颜雪怀应该不嫌弃自己了,这才笑眯眯地回了后宅。
虽然只被驱逐了两天,可是两天也能算是小别胜新婚吧,只要想到自家香菜那俏生生的笑脸,柴晏便恨不得飞过去。
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屋,内侍便急匆匆追了上来:“王爷,王爷,韩大人来了,在中路候着您呐。”
内侍口中的韩大人,便是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柴晏暗骂,本王投壶射箭时你不来,现在本王要回来陪老婆孩子,你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他咬着牙,还是转身回了中路。
韩峰急得来回踱步,听到外面传来内侍尖利的声音:“睿王爷到!”
那个“到”字拉得长长的,韩峰松了口气,这次七阎王是真能沉得住气,五天没有出门,难为他了。
“王府已经关上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柴晏打量着韩峰,眉头拧了起来,堂堂飞鱼卫指挥使,身上穿的居然是夜行衣!
“你翻墙?”不对啊,睿王府里的侍卫也不是吃白饭的,有人翻墙早就一刀砍了,还能放韩峰进来?
韩峰讪讪:“是王妃下令放我进来的。”
柴晏懂了,韩峰这个不要脸的,没走王府大门,而是从平日里下人出入的小门进来,所以才会经由王妃许可,才被放进来。
“你从后宅过来的?”柴晏语气凌厉,他已经两天没有进过后宅了,韩峰竟然还能从后宅来中路!
“我保证,什么也没看,目不斜视,是你们府里那位周女侠带我来的,真的。”
韩峰连忙解释,他是跟着周扫尘过来的,那是周扫尘啊,虽然是个女子,可那一身的煞气,他差点以为,要把他带到地府里去。
柴晏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没好气地问道:“你像个贼一样跑过来,有什么事?”
韩峰,哪里像贼了?
“王爷,动了,那边有动静了!”
第五八六章 匡复(两章合一)
三天之前,一位名叫汪盛的幕僚,在端王书房外长跪不起,哭诉太子专权,圣上已成傀儡,请端王清君侧,除奸佞,还朝堂清明。
端王大怒,用砚台将汪盛砸得头破血流,却也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太医说端王的那条手臂怕是废了。
端王大骂庸医,用他没有受伤的手臂将太医打得人事不知,并且将屋里的摆设全都砸得粉碎,其中有好几样都是御赐的宝物,包括一件当年孝淑皇后的珍藏。
端王妃劝说不听,索性拂袖而去。
端王的贴身内侍小培子去请冯唐过来,冯唐也是端王的幕僚,端王还是裕王府三公子时,冯唐便跟在端王身边。
端王虽然油盐不进,但却给了冯唐几分薄面,冯唐进了满地狼籍的书房,两个时辰后,冯唐全须全尾从书房里出来。
小培子听到书房里有声音,他不放心,进书房一看,却见端王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端王哭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去找端王妃。
一个时辰后,小培子乔装出府,去了白山大营。
白山大营有五千人马,主将甘威是兴平侯次子,同时他也是邹驸马的妹婿,端王与他从小就认识,端王十二岁时被当今送进行伍,他与甘威同在一个军营喂马。
据说,端王还替甘威挨过板子,甘威迎娶邹二姑娘时,端王是娶亲老爷。
两人之间的故事不仅这些,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提的,比如甘威为了帮端王抢端王妃,把那位差点娶了端王妃的大好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
归根结底,端王和甘威是过命的交情,是能彼此托付的人。
小培子见过甘威,之后便回了端王府。
端王府里,端王重新召见了冯唐,连同那位头上绑着白布的汪盛。
又一个时辰后,端王府长史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关了起来,一起被关的,还有十几个王府官员与侍卫。
端王妃提着大刀过来,大骂端王不顾儿女死活,端王说:“本王今日之举便是要救他们出水火,无知妇人,休得阻拦!”
端王素来以惧内闻名,这一次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端王妃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对端王妃质问的目光,端王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忙道:“我,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冯唐显然是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王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果断啊。”
端王如梦方醒,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快,把王妃带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
王妃身边的红芯欲护住王妃,被侍卫打晕,拖了下去,可惜端王妃一身武功,却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
端王望着王妃的背影,怔怔一刻,对冯唐说道:“现在就去?”
冯唐撩衣跪倒:“天子有危,奸佞当道,端王爷威略广树,心昭日月,匡复魏室朝堂者,非端王爷莫属,学生等剖心尝胆,泣血枕戈,愿为天下百姓请命,感怀学生跪请王爷承太祖之威,应天下之心,匡复皇祚,芟夷奸逆!”
汪盛连同跟着他们来的几名清客也一起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等愿与王爷同往,清君侧,除奸佞,愿为王爷马首是瞻!”
端王闭上眼睛,良久不语。
正在此时,小培子大声喊道:“王爷,快看,甘将军的信号!”
端王魁梧的身躯勐的一阵,他蓦的睁开眼睛,只见暗蓝的天幕上,一道焰火升起,在夜空中碎烈成点点光亮。
“端王爷,甘将军为您两肋插刀,您不可辜负啊!”汪盛嘶声高喊,声泪俱下。
端王如梦方醒,甘威起兵了,是甘威,他真的起兵了。
端王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好,尔等随本王即刻进宫!”
......
睿王府里,已经睡下的颜雪怀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来,幔帐低垂,床头小小的八角宫灯,枕畔空空,柴晏没有回来。
颜雪怀坐起身来,值夜的丁香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还在府里吗?”颜雪怀低声问道。
她原本不想睡的,可是怀孕以后精神头大打折扣,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丁香忙道:“王爷跟着韩大人走了,王爷让王妃放心,王爷还说等忙过这几天,就带王妃去钟灵山泡温泉。”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钟灵山已经是庄王府的了,我们过去,那是借住。”
庄王惦记钟灵山惦记了好几年,如今大婚在即,皇帝终于舍得把钟灵山赐给他了,不过前提是不能在钟灵山修建寺庙,就连土地庙山神庙也不行。
想到钟灵山,颜雪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丁香连忙笑着说道:“庄王爷在咱们府上借住了一年,在国公府也借住过,王爷和您到庄王爷的山上借住些日子,这是礼尚往来。”
颜雪怀笑道:“你会说就多说点,对了,我听说老钱媳妇要给他儿子说亲,跑去找你娘,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丁香脸上一红,道:“没有,老钱嫂子是托我娘帮着去给说项,她看上的是纫织房青叶的堂姐。”
“青叶的堂姐?也在咱们府里吗?”颜雪怀一下子来了精神。
“没有没有,早前王爷刚开府的时候,青叶的娘找刘嬷嬷提过,想要让青叶堂姐进府,可是刘嬷嬷一问,她堂姐都十六了,刘嬷嬷觉得年纪不小,在府里顶多做个两三年,就要放出去,便给拒绝了,她堂姐做的一手好针线,这两年给绣坊里做活,存了不少嫁妆。”
颜雪怀道:“这么能干,还嫁人做什么,自己过不是挺好?”
丁香觉得和王妃没法说下去了,千万别让府里的姐妹们听到。
和丁香闲扯了几句,颜雪怀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虽然柴晏没有把详情告诉她,但是颜雪怀早就猜到了几分。
她不了解皇帝和太子,也不了解端王,但是她了解柴晏。
颜雪怀让丁香下去,她拍拍肚子,自言自语:“小鼓,这会儿宫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们不能跟着你爹去见证历史,唉,你娘如果会隐身术该有多好,藏在你爹的袖子里,带着你一起进宫看热闹。
唉,别人穿越,又是金手指,又是随身空间,可你娘啥都没有,你娘炒鸡蛋都能炒成湖渣渣。
你娘以为穿越一场是来吃瓜的,可惜到头来,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你爹回来讲给我听。
小鼓,我们娘俩真可怜。”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脸懵逼,我明明是个赢在起跑线上的皇三代,怎么就可怜了?
颜雪怀怔怔地看着厚重的窗帘,想像着此时此刻宫里的刀光剑影。
而此时,宫里也确实热闹,刀光剑影也是真的,但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宫清君侧的端王,却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冯唐,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真的能被你们当成傻子傀儡吧?”
冯唐一惊,端王气势如虹,带领端王府二百多名侍卫,闯了宫门,一路杀进东宫,他们正要去搜拿太子,端王却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冯唐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冷笑:“字面上的意思。”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向冯唐抓了过来。
端王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气,在他看来,冯唐只不过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弱书生,可是端王想错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
那条胳膊明明是被太子用箭所伤,箭失入骨,端王没有好好将养,用力过勐,加重了伤势,太医已经断言那条手臂已经废了。
端王最得意的就是他的武功,可是现在废了一条手臂,端王对太子的仇恨,有一半是来自这条手臂。
可是现在,千真万确挥过来的,也是那条手臂。
冯唐是练家子,他虽然侥幸避开了端王的一抓,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一抓的力道,端王未用全力,但是那一抓之力也决不是废掉的手臂可以使出来的。
端王的手臂根本没有废掉!
“你骗我?”冯唐咬牙切齿,端王的手臂没有废,那么太子射向端王的那一箭呢?
像是要为他解惑,端王笑着说道:“那一箭是真的,只不过那支箭恰好是用的特制的箭头,而本王那日也恰好多穿了一点。”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恰好的事,这是圈套!
“这么一个蠢东西,你居然一直留在身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冯唐赫然转身,却见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圈套,你们设下了圈套!”
哪里有什么端王大闹朝堂,打伤御史,哪里有什么太子射箭,兄弟相残,哪里有什么皇帝病倒,是假的,都是假是!
见大势已去,冯唐惨然一笑,道:“看来甘威起兵,也是假的了。”
端王咧咧嘴:“真的,他麾下的五千精兵真的动了,这是真的!”
冯唐一怔,忽然反应过来,而跟在他身边的汪盛却已经向外跑去:“不要进宫,不要进宫!”
汪盛拼命跑,拼命喊,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嗖的一声,一支箭正中汪盛后心,汪盛应声倒地:“不要,不要,不要进......”
太子冷声喝道:“快去追!”
随着汪盛的大喊,已经有人往宫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奔跑:“不要进宫,不要进宫!”
一棵合抱粗细的参加古木后面,一名宫人掏出藏在树洞里的竹筒,从竹筒里倒出一支蜡烛大小的物事,宫人打燃火石,微弱的火光燃烧着那物事下面的纸捻,火焰一点点向上燃烧,忽然,一支箭带着风声疾射过来,宫人手腕剧痛,手上一松,那物事带着火焰冲上了天空。
“王爷,快看,那是信号吗?”玛瑙大喊。
柴晏抬起头来,夜空中升起一道诡异的火焰,宛若蓝色的鬼火。
“是皇宫方向!”韩峰沉声说道。
柴晏冷笑:“这是给宫外报信呢,快,咱们兵分两路,一个也不能放过!”
就在端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宫而来的时候,已经沉睡的京城里,忽然打开了一扇扇门。
早就打洋的铺子、寂静的独门小院,甚至还有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大杂院。
大门打开,有人走出来。
这些人从铺子里走出来,从家里走出来,他们走出巷子,走上街头,向着同一个方向而来,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
万籁俱寂的街头,他们勇往直前,没有回头,更没有犹豫。
一座普通的,甚至有几分破败的宅子里,忽然燃起一盏小灯,吱呀一声,破旧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男人,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们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无声无息,如同他们走进京城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无声地住进来,又无声地走出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
一名瘦弱的老人,句偻着身子,蹁跚而来,如同一片枯萎的叶子,随时会被寒风吹起,落入淤泥。
先前的男人看到了老人,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他的指尖冰冷,如同冰锥,但是声音却如三月的微风,温暖和煦:“父亲,是你吗?”
老人直起了腰,原本句偻的身体忽然变得笔直,如同一棵焕发新生的老树。
“孩子,你终于来了。”老人微笑,夜色中他看不清男人的五官,但是他知道,这就是那个孩子。
“感谢父亲为我做的一切。”男人诚恳地说。
老人笑了笑,扭头看向他要去的方向,那里是皇宫。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男人没有说话,那只冰冷的手,却轻轻搀扶住老人的手臂,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儿子,搀扶着老父,一起走向他们向往的地方。
那里是皇宫。
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男人和老人一起抬起头来,他们看到了一道蓝色的焰火,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第五八七章 落网
“不好,有变!”老人神情冷肃,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甘,他咬了咬牙,毅然道,“先撤!”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三十年。
这些年来,他坐山观虎斗,冷眼旁观,有那么几次,时机就在眼前,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力,但是他犹豫了。
他的谨慎为他避开了危机,他得以置身事外,保存实力。
而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机会。
蓝色焰火消失在暗沉的夜幕中,就如今夜的他,来过,但不留痕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沉闷低沉。
男子没有说话,依然仰着头,看着火焰消失的方向。
“走吧!”老人转身欲走,半边身子却如同被铁链缚住,动弹不得。
老人目光下移,落在扶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上。
月光下,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老人勐的一惊,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瞪视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子。
“你不是他,你是谁?”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男人的脸,清秀苍白,如果年轻几岁,一定是一位能令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的美男子。
即使如今,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纹路,但是岁月依然善待他,他的目光依然清澈澄明,时光是他的丰碑,令他更加儒雅睿智。
老人想要挣脱开男人的挟制,可那双苍白纤细的手,却如鹰爪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谁?”老人嘶声说道。
男人终于开口:“你不是想要进宫吗?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说的是“最好的时候”,而不是“最好的时机”。
老人蓦然转头,身后空空如也,那些原本应该跟随他们去皇宫的人,竟然全都不知去向。
“你在找他们吗?”男人问道,却不等老人回答,自顾说道,“他们去皇宫了,只不过和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那些人,那些从宅子、铺子里走出来的人,他们不会出错,唯一出错的,是老人自己,他在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便已经错了。
“放开!”老人低声吼道。
“晚了。”男人微笑,他侧耳倾听,无数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打碎了黑夜的寂静,紧接着,他听到了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夜风中夹带着血腥,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男人终于松开手,他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老人颓然地站在那里,腰背再次句偻下去,这一次不是装的,他知道他败了,彻底败了。
原本跟在男人身边的两名随从,迅速将老人制住,老人没有挣扎,他原就是没有武功的人,他原本身边有众多高手,可是今天,那些人都没有跟在他身边。
老人自嘲地笑了,这一刻,他忽然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他被这个人给耍了!
两个时辰后,老人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忽然笑了。
他进宫了,他终于进宫了,此时此刻,他被两名金吾卫按跪在金砖上,如同一只被打断腿的丧家犬,毫无尊严。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回到皇宫的情景,但是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这种方式回到皇宫,回到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皇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索性起身走了过来,柴晏上前一步,护在皇帝身边,皇帝摆摆手,道:“无妨,他伤不到朕,朕想看看他的脸。”
是啊,面前的人怎么这般苍老,明明他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
柴晏在看到这个老人的那一刻,也有几分吃惊,这个老人,看模样足有六七十岁了,而这人真正的年龄,应该只有五十岁。
“他这是人皮面具吧。”
柴晏是戴过人皮面具的,他去鞑剌时戴的就是人皮面具,做工精良,全程没有被人发现破绽。
一名金吾卫闻言,伸手在老人耳朵抠了抠,老人冷笑:“揭不下来的,本王的脸是真的。”
皇帝在老人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狐疑地打量着老人:“五弟,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朕上次派人去宣旨时,听说你面色红润,身体康健。”
眼前的老人,便是高宗第五子,庆王柴允!
这些年,庆王虽然没有回过京城,各亲王府之间为了避嫌,也没有走动,但是婚丧嫁娶,两府之间还是会互派内侍去送贺礼丧仪,皇帝登基之后,也派天使去过庆王封地,庆王的模样,皇帝从内侍的口中是知晓的。
庆王冷笑:“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是吧?你不相信我会变成这副样子?”
柴晏心中一动,他惊愕地看着庆王,皇帝也同样想到了什么,问到:“庆王府里的是你的替身?”
“不愧是我的兄弟,果然一猜就猜到了”,庆王惨然一笑,苍老的面容因为这一笑而变得扭曲,多了几分狰狞,“你知道我被暗杀过多少次吗?八次!我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可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回到京城,如果没有替身,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皇帝默然,他也同样遭遇过刺杀与无数的算计,那些年,他们一家过得战战兢兢,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起了反心。
“可是朕没有害过你,朕也从未想过要害你。”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的生母淑妃与惠妃不和,加之又有杜后在中间推波助澜,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是从小并不亲厚。
长大以后,两人全都出京就藩,太皇太后惟恐他们与京中官员有交集,自从他们就藩之后,便没有让他们回过京城。
他们兄弟,也有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庆王咧开干涩的嘴唇,无声地笑了:“你的确没有害过我,可是谁让你坐上这个位子了呢?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同样全都不是皇后所出,我们也同样被放逐,可是你为何要坐上这个位子,凭什么会是你?
明明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卧薪尝胆,我精心谋划,明明应该是我,是我!”
庆王忽然挣扎着要站起来,被金吾卫重新按倒在地。
他挥动着拳头,捶打着地上的金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太子走过来,对皇帝说道:“父皇,您回去休息,儿子来审吧。”
皇帝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现在又要经历兄弟相残,太子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柴晏也道:“是啊,父皇,这里交给大哥吧。”
皇帝叹了口气,他挥挥手,道:“把庄王找来,朕想听他念经了。”
柴晏撇嘴,父皇这不是想不开吗?找二哥念经,这代价一定很大。
果然,柴晏没有猜错,皇帝让庄王念了一段经,准许他邀请高僧,在永定寺办一场大法会,所花银两,都从皇帝的小金库里出。
当然,皇帝心绪平静下来之后,便后悔了,但君无戏言,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王从小金库里支了银子,兴高采烈去筹备法会了。
因此,庄王大婚之后,皇帝便找了个由头,罚了庄王半年俸禄,那半年里,庄王全靠庄王妃的嫁妆养活着,据说荷包里连十两银子也没有。
当然,这是后话。
皇帝走后,由太子主审,柴晏原本以为皇帝会留下宝公公听审,却没想到,皇帝走得干脆俐落,一个人也没留,而且,直到第二天的傍晚,皇帝才向太子问起审讯的事。
而在皇帝走后,庆王并没有闭口不言,他一口气全都说了,而令柴晏好奇的是,庆王没有为他的几个儿子求情,就像偌大的庆王府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走出审讯房,柴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太子也觉得奇怪,不过,庆王的身体的确很差,太子叫了太医去给庆王诊治,他不能让庆王就这么死了。
兄弟二人回到东宫,远远地就听到了争吵声,太子叫过一名内侍,内侍一脸的为难:“回殿下,端王妃来了,正在和端王爷吵架。”
太子忙问:“太子妃呢?”
“太子妃劝了几句,便回寝宫歇着了。”内侍说道。
太子松了口气,对柴晏说道:“走吧,咱们去别处。”
太子和柴晏全都累了,今日没有早朝,两人找了一处清静的宫殿睡了一觉,醒来时才知道太医在外面候着。
太子召了太医进来,太医详细说了庆王的病情,道:“庆王爷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庆王已是罪臣,太医不会隐瞒,实话实说。
太子也猜到会是这个情况,否则庆王等了这么多年,不会在最后关头草率行事,除了时日无多,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庆王想在最后的日子,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因此,他铤而走险。
“还有一时,下官不知该不该说。”太医嘴角翕翕,鼓足了勇气说道。
太子眉头微凝,道:“只要事关庆王,但说无妨。”
太医说道:“庆王爷乃无根之人。”
太子怔了怔,柴晏张大了嘴巴,他摸摸耳朵,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无根之人,那岂不是太监?
“当真?”太子顿了顿,又问道,“是天生,还是后天而成?”
太子虽是这样问,但心里却明白,绝不可能是天生的。
庆王是皇五子,皇子出生是大事,若有残缺,当时便会知道,又岂会隐瞒这么多年。
“回殿下,庆王爷的残疾乃是后天所为,就与......”太医看了看一旁的内侍,“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庆王的那处地方,和内侍们是一样的。
是被人为阉割的。
柴晏忽然想起庆王的决绝,他还和太子说,庆王连儿子也不管。
莫非庆王的那些儿子们,全都不是亲生的?
太医走后,柴晏问太子:“庆王的儿女,有没有在京城出生的?”
如果是在京城出生的,从怀孕开始,便会有太医跟诊,待到生产时,也会有宫里派去的稳婆接生,就连孩子的乳娘,也会由宫里指派。
`但若是在封地出生的,那么便没有这么严格,想钻空子弄出个假孩子并不困难。
庆王有四子,活下来的仅有两个,一个是世子柴申,还有一个就是曾经给柴晏做过娶亲老爷的柴韦。
女儿倒是不少,有郡主封号的便有八个,另外还有四个年纪小的尚未册封。
太子想了想:“庆王的嫡长子就是在京城出生的,比我小两岁,未出满月便夭折了,之后便没有孩子出生,他的其他子女,都是去了封地之后才有的。”
这时,内侍进来禀告,韩峰求见。
昨天晚上,柴晏和韩峰扫荡了庆王藏在京城的那些人,之后柴晏便押了庆王进宫,城内的事全权交给了韩峰,城外则由甘威善后。
韩峰快步进来,施礼之后说道:“金五已经抓到,他们的手笔真大,居然在城墙下面挖出一条暗道,直达城外。昨天金五看到蓝色焰火之后,便带着心腹逃进暗道,今天早上被甘威的人发现,这才落网,下官让王忠辨认了,他就是金五。”
当年,金五曾经代替王太监,照看过王忠和王智兄弟,王智虽然死了,但是王忠还活着,他是现在唯一能够指认金五的人。
“王太监呢?”柴晏话一出口,忽然怔了怔,他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也在看着他,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好在韩峰来时已经审过金五了,他道:“王太监死了,王太监是福王的人,但是福王不信任他,又派了老何去监视他,后来,王太监发现老何与外面的人偷偷联系,王太监对金五有救命之恩,金五从福王府出来后,一直与王太监有联系。
恰好那时,王大宝卖了王培和王怀,王太监被气晕是真的,但是他没死,他用了替身,来了一招金蝉脱壳,他借着假死,悄悄寻找丢失的王培和王怀,他按照福王的命令,让金五找了很多孩子,又把一部分女孩子送去柴姝的封地,培养成细作。”
这便是后来柴晏破获的细作桉,因为柴晏破了这个桉子,因此,鹭鸶才没能像花五娘和颜雪娇那样,变成给细作打掩护的风尘女子,她被派来了京城。
“那王太监现在何处?”太子和柴晏齐齐松了口气,好在王太监不是庆王,否则,柴家老祖宗的棺材板怕是盖不住了。
第五八八章 柴晏
“王太监死了,死在陈大铁,也就是王刚手里。”
柴晏和颜雪怀出京后调查桉宗,韩峰详细看过,他记得有一个孩子,曾经在全家村码头上看到陈大铁与一名白胖男人起过口角,那个男人便是金五,而在当时,被称做二癞子的王忠也在场。
王忠虽然说出很多事,但是关于那日码头上发生的事,他却闭口不言。
此次金五落网,他的口供与那个孩子所说的事情刚好对上,面对金五这个人证,王忠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王忠、王智,连同陈大铁,他们三人早就从一些线索中推断出来,金五另投新主。
就和当年的老何一样,老何在王太监身边,名义上是管家,实际上他是来监视王太监的。
在前台村的最后一晚,王忠王智和陈大铁,亲眼目睹老何叛主,想将他们交给另外一个人。
那时他们还是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后来他们离开了前台村,做过乞丐,做过混混,又替武知县做了很多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见惯生死,有了心机,他们渐渐猜出,在他们五人当中,王太监真正要保护的只是其中一个,而其余的四个人,不但用来混淆视听,关键时刻,还能做为替死的那一个。
至于那个孩子是谁,不是王培就是王怀,反正不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否则就不会有那一晚的事。
他们信任的干爹,不过是把他们当成替死鬼而已。
而后来那个孩子不见了,他们连替死鬼都不配,变成了杀人的工具。
感激渐渐被仇恩代替,他们也曾想要逃离,但是没有成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越来越认清自已的处境。
他们能做的,只有鱼死网破!
后来,他们发现了金五的秘密,金五和老何一样背叛了主人。
三个人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
三人当中唯一成家立业的是陈大铁,陈大铁要做的,便是与自己割舍。
他打骂妻儿,被整个村子嫌弃,后来他又招惹了里正,终于被村里人赶去了全家村。
而全家村,就是王忠和王智居住的地方。
他们不再装做素不相识,可以正大光明出出进进。
不久,金五找到了陈大铁和王忠,带来了主人的命令,主人让他们去杀一个人,那天,陈大铁与金五发生口角,陈大铁说他在这里已无立足之地,他要离开,否则他不参加这次的行动。
陈大铁和王忠不同。他有妻有儿,还有岳父一大家子,金五躇踌后答应了他的条件。
很快,陈大铁打死了来村里串亲的高家女婿,被投入天牢,后来又因越狱,当场毙命。
此桉不了了之,从此世上没有了陈大铁,却多了一位行商陈汉。
全妇人状告陈大铁抛妻弃子的桉子,是一个意外,他们没有料到全妇人会带着孩子来江宁府,更加没有想到,全妇人不屈不挠,竟将一个“小桉子”捅到了睿王面前,将福平县官商勾结的黑幕揭开了一角。
此时远在江宁府,带着孩子们做小生意的全妇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一纸状书引发的反应,不但将江宁府治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官员吏员拉下马,而且还让庆王多年的布置在仓促之间浮出水面。
陈大铁消失之后,他们在江阴渡,剿杀了一名富贵老爷。
那名富贵老爷便是消失已久的王太监。
这便是金五的命令,来自主人的命令。
那时,他们已经确定,金五背叛了王太监,同时也背叛了以前的主人福王。
因为那次的桉子发生在江阴渡,他们躲过了官府,却没能避开严培。
那时的严培,已经接管了属于李云珠的码头,敢在漕帮的地盘上杀人,官府可以不管,但是漕帮绝不答应。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们三人认出了严培,严培便是与他们一起长大的王培。
严培也认出了他们。
三人看中严培在漕帮的地位,希望严培与他们合作,脱离金五的掌控。
但是严培没有答应。
王忠三人自是不想放过严培,他们悄悄跟踪严培,发现严培与柴姝的人有来往,他管辖的几个码头油水很足,严培抽成很狠,但是王忠三人经过调查,发现严培得来的银子,除了用来添加自己的人手以外,只留了一小部分给自己,余下的全部交给了住在桂花巷的一名中年嬷嬷。
而那名嬷嬷,在福王起兵之后,便离开了桂花巷。
她是柴姝的人。
柴姝利用自己的封地,一直在给福王培养细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柴姝得知,以前福王身边的王太监,躲到南方,养了几个儿子。
柴姝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她立刻推断出,能让王太监隐姓埋名抚养的小孩,只能是福王的儿子。
她是奸生子,那个孩子是外室子。
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她被福王当成草,利用了再利用,变成草木灰还要去做肥料。
而那个孩子,则被当成宝贝一样养在了外面,哪怕福王一脉被灭门,那个孩子也能全须全尾保存下来。
柴姝非常生气,她用了很长时间去寻找王太监和那个孩子,她找到了前台村,刚好王大宝偷了两个孩子,柴姝便让人介绍王大宝认识了给老公行供货的刘二娘。
柴姝并不知道哪一个孩子是福王的儿子,所以索性全都送去做内侍。
福王不是想要给自己留下一条血脉吗?
那她就将这条血脉斩断。
她不会杀死那个孩子,她要剁了那孩子的子孙根,她要让福王的心肝宝贝变成一条阉狗。
活着时没有机会,到了下面,她也要把这件事亲口告诉福王,她要看到福王听到这个消息时痛心疾首的可笑模样。
所以,柴姝一手促成王大宝将两个孩子卖给了刘二娘。
得知刘二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白秋,柴姝满意极了,带人离开了黄县,回了封地。
但是柴姝还是低估了小人物的贪婪,刘二娘得知江阴的那户人家开价高过老公行,便二话不说,将王培卖去了江阴。
王培摇身一变,变成了严培。
而这件事,直到多年以后,柴姝才知道。
柴姝的人找到了王培,在她的帮助下,王培被漕帮大娘子看中,做了赘婿,并且,严培顺利得到李云珠的信任,陆续接管了几个码头。
但是严培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养了外室,又有了儿子,柴姝担心有朝一日严培脱离她的掌控,于是在她南下的时候,她掳走了严培的外室和儿子。
可惜走到半路,她便收到了严培的死讯,那位半死不活的李大娘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派出手下杀手,用帮规处死了严培,重新接管了那几个码头。
柴姝可以替齐慰养儿子,却不会抚养严培的儿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严培也有可能是福王的后代,柴姝宁可养头猪,也不会帮福王绵延香火。
于是她把那个孩子以低得不能再低的价钱,卖给了一对靠乞讨行骗的夫妻,从此以后,那个孩子只是骗子手中的工具。
王太监死后,王忠和王智忽然发现,已经改名陈汉的王刚,身体有了异样,这些年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发现不对之后,立刻便猜到陈汉中毒了。
果然,金五送来了解药,并且告诉王刚,主人对他上次提出的条件很不满意,所以才对他施以小惩。
他们只是工具,他们不配提出条件。
虽然上一次,主人答应了他的条件,把他从陈大铁变成了陈汉,但是主人不会允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王刚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他要假扮行商,在外面吃吃喝喝的时候很多,想要给他下毒,也很容易。
陈汉生不如死,如果没有解药,陈汉便痛不欲生。
他求两个兄弟杀了他,这辈子他活够了,他不想活了。
王忠和王智亲手杀死了他们最好的兄弟,这些年,三个人一条命,早已血浓于水。
王忠和王智下定决心,哪怕他们不能亲手杀死那个背后的主人,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将这一切全部毁掉。
再后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王忠、王智最后一次接到金五的命令,便是让他们进京,在半路上伏击定国公齐慰!
没错,那一次的伏击,真正的目标不是皇长孙柴浩,而是齐慰。
然而王忠和王智一心想要鱼死网破,他们故意在齐慰接小满回来的路上出手,就是为了能与皇长孙的车驾遇上。
皇长孙的马车里被安放了黑火药,马车爆炸,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刺杀的目标是皇长孙,而齐慰父子只是刚好遇上。
王忠和王智被俘,他们知道,就在他们被带进诏狱那一刻开始,他们彻底脱离了金五和他背后主人的掌控。
王刚死了,他们也不想活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就是与主人一起沉沦。
庆王要杀齐慰,并不是只行刺那么简单,根据原定的计划,王忠和王智以及和他们一起的人,一旦有人被俘,便能从他们身上查到太子身边的人。
而皇帝肯定会派睿王柴晏来调查此桉,柴晏抽丝剥茧发现暗杀他岳父的人,竟然是太子,可想而知,睿王会做何想。
齐慰不仅是睿王的岳父,而且他在军中地位尊崇,自从他回京以后,并没有被皇帝委以重用,可以说,他已经提前养老了,朝堂之中有很多人为齐慰不甘。
齐慰遇袭,无论他是生还是死,都会让人怀疑到皇帝和太子头上,而现在把持朝政的,就是太子。
王智和王忠想得并没有这么多,他们与齐慰素不相识,对朝堂上的事也没有兴趣,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这件事搞砸。
因此,所有人都认为那场刺杀是为皇长孙而来,睿王没有怀疑,太子当然也没有怀疑。
王忠在诏狱里胡说八道,越发引起柴晏等人的怀疑,因此展开了更为深入的调查,王忠的目的终于达到,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即使被关进了诏狱,王智还是死了,死在了诏狱里。
柴晏一头冷汗,他看向太子:“他们最先选中的人不是三哥,而是我。”
太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柴晏心里难受,问道:“他们为什么会选中我,而不是二哥和三哥?”
太子想说,那是因为当年的细作桉,现在的福平桉,全都是你查出来的,你已经是庆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今天的人不是庆王,而是福王,恐怕也会把矛头指向你,想当年,是谁把福王气得半死,又是谁抓了福王唯一的孙子,这些都是你干的啊,我的好弟弟。
但是太子不能这样说,他若是这样说了,柴晏定然袖子一甩,从此什么也不管,所以太子只能继续安慰:“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韩峰摸摸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听错了,沉稳如磐石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一定是听错了,对,他听错了。
柴晏的心情果然好了一点,他知道因为端王要配合演戏的事,父皇和大哥,赏给端王很多好东西,所以现在,他是不是也能以这个理由,去找父皇卖惨呢?
他要当爹了,以后的花用会多出许多,他很缺银子。
柴晏心情好了,脑子转得也更快了,他问道:“庆王的身体,金五怎么说的?”
韩峰一脸茫然,柴晏一看就知道金五没说,或许,金五也不知道。
把韩峰打发走了,太子又叫了太医,现在有三名太医守着庆王,很快,太医过来,太子问道:“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昨天太医只是初步检查,今天三名太医一起会诊,诊断的病情自是更加精准。
太医说道:“若是病人能够配合,加上下官们的治疗,当可支撑三月有余,但是现在,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怕是挺不过一个月了。”
庆王选中的人是柴晏,可惜阴差阳错,柴晏没有卷进来,齐慰是什么人,那是身经百战的定国公,一击不中,想要二次行刺已经不可能了,因此,庆王才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端王。
在他看来,端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在没有利用的价值,唯一可以拿出来说的,便是端王曾经立过的军功,以及他那镇守边关的岳家。
第五八九章 嘎鲁(两章合一)
柴晏终于回府,颜雪怀几乎是雀跃着扑了过来,柴晏受宠若惊,伸出手臂,将冲到面前的人紧紧抱住。
“轻点轻点。”柴晏柔声叮嘱,香菜是太想念他了,原来他在香菜心里的位置这么重要。
颜雪怀迫不及待地抓着他前胸的衣裳:“快进屋,快点。”
柴晏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虽说他们是夫妻,可现在是大白天,丫鬟内侍一大堆,白日宣淫......他倒是无妨,就是香菜还怀着小鼓,不知道行不行。
自从颜雪怀被诊出有孕,柴晏便没敢造次,再说,最近几天,他被颜雪怀轰去了中路,后来又去了宫里,这几天,他连颜雪怀的小手都没有摸过。
虽然从庑廊进屋只有七八步,可是柴晏的脑海里却闪现出十七八种香香艳艳的画面,香菜想他,他更想香菜啊,是那种恨不能生吞活剥的想。
待到进了屋,颜雪怀立刻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亲手为柴晏宽衣......只是宽衣,没有解带,然后便把柴晏推到炕上。
柴晏心潮澎湃,却又有些矛盾,如同有小虫子轻轻啃咬着他的心,痒痒麻麻,带起无数的渴望,可香菜肚子里还有一个小鼓呢。
“怀......”
他刚刚开口,就被颜雪怀打断:“快说,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柴晏心里的火苗子,噗的一声就灭了。
颜雪怀肉眼可见,柴晏的脸颊由红变白,颜雪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
“你没事吧?”颜雪怀问道。
“没事没事”,柴晏摆摆手,往旁边靠了靠,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与颜雪怀保持距离,“你不要过来。”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男人!
待到柴晏把这两天的事详详细细讲述一遍,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自家香菜自从怀了小鼓,她的喜好变得越发清奇,因此,柴晏讲得格外仔细,生怕漏下任何细节,即便如此,颜雪怀还嫌他讲得不够通俗易懂,小鼓还是学龄前儿童,太过高深的,小鼓听不懂。
没错,颜雪怀是不会承认,爱听八卦的人是她,明明是她家小鼓。
背锅侠小鼓无声叹息,没出生就背锅,可怜他的小小肩膀。
柴晏终于讲完,颜雪怀非但没有发出感慨,反而蹙起了眉头:“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何一带而过?”
柴晏轻声笑了,果然,他就知道,他家香菜一定会有疑问。
“他为何一定要是谁,他是飞鱼卫的人,不行吗?”柴晏说道。
颜雪怀瞪着他,忽然抓过他的手,恶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惨叫!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齐齐看向紧闭的凋花木门,是进去还是不进?
莳萝大着胆子朝里面喊道:“王爷,您还好吗?”
刚刚那声惨叫,是王爷发出来的。
里面传出柴晏沉闷隐忍的声音:“没事,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莫名。
屋内,颜雪怀紧紧咬住柴晏的手,眼睛里满满的挑衅。
柴晏压低声音:“乖,快松口,咬住不松口的都是小狗。”
颜雪怀:我咬!
柴晏:“我皮糙肉厚,口感不好,硌牙。”
颜雪怀:我还咬!
柴晏彻底没有办法了,只好投降:“我说,我都说,你快松开,小鼓看着呢。”
颜雪怀终于松口了,柴晏看着手背上的牙印,有一瞬间的欢喜。
香菜还是爱他的,咬了这么久,也没有咬出一滴血。
颜雪怀拿起帕子,给柴晏擦去沾在手上的口水,指着上面的牙印,得意洋洋:“给你盖个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柴晏哭笑不得:“我以为洞房花烛时,我就是你的人了。”
颜雪怀媚笑,笑得柴晏心惊肉跳,夹紧双腿,又往旁边靠了靠。
小鼓一日不出来,他的日子就别想安宁。
“你问,我答。”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问道:“之前只知道福王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子,这个外室子十有八、九就是许怀义,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庆王在外面也有一个儿子的?”
柴晏老实回答:“因为一封信,从边关带回来的信。”
颜雪怀眯起双眼,她清楚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动了动,高潮来了,高潮来了!
她摸摸肚子,柔声说道:“小鼓,别闹,你爹正说着呢。”
“谁写的信?”颜雪怀问道。
柴晏回答:“楚怀,这封信是楚怀写的,托了一名叫做嘎鲁的商人带回大魏。”
颜雪怀心头一动,她想起边关还在打仗,沉声说道:“别卖关子,快点说吧。”
现在边关的战事未平,柴晏原是不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无奈自家媳妇咬人啊,他也没有办法。
那日,那名叫嘎鲁的商人给魏明政的,是四王子囚禁鞑剌汗王和大妃的消息,之后魏明政便将嘎鲁软禁起来。
一天后,几名鞑剌黑松部落的散兵抢夺百姓粮草,被边防兵抓住,魏明政以鞑剌扰境为由,趁机下令开战,一面加大兵力吸引鞑剌主力,另一面则派出一支精锐部队,从当初柴晏回来时的那条路,进入鞑剌。
而就在此时,那名叫做嘎鲁的商人再次求见魏明政。
这一次,他要求进京,求见定国公齐慰。
他说,他在临来之前,见过鞑剌大将军楚怀。
魏明政知道齐慰回京以后便过着闲散的日子,嘎鲁指名道姓要求见齐慰,这是要给齐慰惹祸的。
魏明政正在犹豫时,太子的密信到了。
太子在密信里,抄录了齐慰的那份折子,这当中有对这场战役的看法,太子在密信里特意注明,这是定国公的提议。
魏明政看得热泪盈眶。
他做出了决定,派了亲信,护送嘎鲁进京。
与此同时,魏明政也给太子写了密信,告知了此事。
信比人到得更快,太子看过信后,便召见了齐慰,那时太子和魏明政的想法是一样的,定国公守卫边境多年,鞑剌人知道定国公,这是一件正常的事。
太子与齐慰对于这件事非常重视,除了楚怀在鞑剌的地位,还因为柴晏曾经告诉过他们,关于对楚怀的猜测。
猜测之一,那一次柴晏从鞑剌回来所走的那条路,是楚怀故意让人告诉他的,后来五王子也是从那条路入境,落入柴晏等人的手中。因此,柴晏一直怀疑,那一切都是楚怀的安排,包括五王子被俘。
猜测之二,便是王怀、许怀义,以及楚怀三人的关系。
许怀义失踪得太过蹊跷,楚怀出现得也太过离奇,楚怀自称是楚家唯一的后人,然而飞鱼卫的调查结果,楚氏一族早已死于大漠之中,没有后人留下。
因此,柴晏和颜雪怀曾经大胆怀疑,楚怀就是许怀义,许怀义就是王怀。
柴晏和颜雪怀回到京城,便将这些猜测全都禀告给太子,因此,现在太子听说有楚怀的消息,便迫不及待想要亲眼见见这个名叫嘎鲁的商人。
齐慰行事非常谨慎,嘎鲁进京之后,齐慰见了他,但是他请太子坐在屏风后面。
原本,齐慰以为楚怀是让嘎鲁带信过来,可是没有想到,信的确是有,但却是在嘎鲁的心里。
嘎鲁入境,边关查得很严,所有人都要搜身,如果当时真的有信,可能早就被搜走了。
可见,楚怀对于此事的慎重,他不信任边关的将士,但是他却信任嘎鲁,他将这封信口述给嘎鲁,嘎鲁见到齐慰之后,当场要了笔墨纸砚,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将楚怀的那封信默写了出来。
齐慰没有看,让人将嘎鲁带下去,他走到屏风后面,将信呈给了太子。
太子看完,默然不语,将信又交给了齐慰:“定国公看看吧。”
王怀从小就是一个非常细心和有主见的孩子,那时,五个孩子当中,王太监最宠爱的不是他,而是王培。
王怀从王太监与老何的交谈中,隐约猜到他们当中有一个孩子身份特殊,而其他孩子只是用来混淆视线,保护那个孩子。
他怀疑那个身份特殊的孩子,就是王培。
王培因为受宠,对其他孩子颐指气使,经常命令大家为他做这做那。
王忠、王智和王刚,他们三个人关系最好,并且,他们三人的个子,要比王培和王怀都要高大。
因此,王培发号施令,对于他们三个是没有用的,有几次王培还被王智和王忠给揍了。
从那以后,王培能支使的,就只有王怀一个。
王怀身形瘦弱,斯文秀气,王培欺负他时从不手软。
但是王怀并不生气,也不去王太监那里告状,他默默地跟随王培,王培让他往东他不敢向西。
直到有一天,王培要去外面看热闹,让王怀跟着他一起去。
于是他们两人被王大宝父子抓住,又一起被卖给了刘二娘。
江阴严家过来买人,看中了身量高些的王培,他们觉得王怀太瘦,不好养活,于是便没有要他,而是买了王培。
王培被带走之后,王怀和另一个叫许小狗的孩子,与其他孩子一起,跟着采买的太监去了京城。
在等待净身的时候,王怀对许小狗说:“咱们也算是患难兄弟了,以后进了宫也要相互照应。”
许小狗说:“那不如咱们拜把子吧。”
王怀说:“等到进宫以后再拜吧,咱们先交换信物。”
可是他们身无长物,没有可以交换的,于是他们便交换了名字。
至于这是谁提议的,已无从可考。
两个小孩,相互交换了各自的名字。
很快,太监过来点名,叫到许小狗时,王怀站了过去。
叫到王怀时,许小狗举起了手。
两个孩子计划好了进宫以后正式结拜,却没有料到,净身这一关不是容易闯过的。
被改名叫王怀的许小狗死了。
每年都有小孩在净身后死去,太监们见怪不怪,人死了连张草席也没有,拖到乱葬岗直接埋了。
改名叫许小狗的王怀在躺了几天之后,幸运地活了下来。
从此,世上没有了王怀,只有许小狗。
小内侍们的名字都不好听,进宫不久,就有老太监提醒他们,最好把名字改一改,否则会污了贵人的耳朵。
于是许小狗便改名叫许怀义,这是他自己取的,他保留了那个“怀”字。
许怀义一直兢兢业业,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他的目标,便是像卫明一样,有朝一日权倾朝野。
有一年,许怀义奉旨出宫,到杭城办差。
说是办差,其实就是给大太监跑腿打杂,即便如此,已经是宫里抢破头的好差事了。
许怀义为了得到这个差事,费了不少心思。
太监虽然不能人道,可越是这样,越想过过男人的日子。
当时杭城最红的姑娘,名叫翠仙,色艺双绝,大半个杭城的男人为她痴迷。
想见翠仙姑娘并不容易,但是许怀义跟着大太监还是见到了。
回到住处,太监们还在回味着翠仙姑娘的舞姿,许怀义也在回味,可是在他宽衣准备睡下时,却发现身上多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几个字:王怀,梨香院。
许怀义大吃一惊,看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许怀义最终决定去了梨香院。
梨香院在杭城是有名的地方,据说是巨贾送给一个名伶的,后来名伶年老色衰,便将梨香院卖了出去,转了几手之后,竟是无人知道现在的主人是谁,但是梨香院里有美景美酒,还有美人。
许怀义在梨香院见到了死而复生的王太监,只不过现在的王太监,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白胖的商人。
白天观看翠仙姑娘的歌舞时,宾客当中便有这名商人,只是那时许怀义的心思都在翠仙身上,没有留意。
王太监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年的王怀。
事过境迁,王太监不在隐瞒,他告诉王怀,当年五个孩子当中,真正身份特殊的,不是王培,而是他,王怀。
王太监从来没有真正宠爱过王培,他那样做,就和他收养其他四个孩子一样,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假象。
第五九零章 滴血(两章合一)
王太监告诉许怀义,福王是他的父亲,怀安郡王是他的长兄,而他的长姐便是鞑剌大妃金环公主柴婧!
这看似花团锦簇,高贵之极的身世,对于许怀义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讽刺!
他的父亲是福王,那又如何,他隐姓埋名,如同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他的兄姐是郡王是公主,那又如何,他只是一个被世人不齿的阉人!
许怀义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世上竟有这般可笑这般荒唐的事,王太监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是要让他以自己的身世为荣吗?
笑罢,许怀义恢复平静,他又是宫里那位温和有礼的小内侍。
他问王太监:“我已是不全之人,无法传宗接代,更无力为父王所用,干爹就当没有找到我,不要让父王伤心。”
话虽如此,可是他知道,他那位所谓的父王是不会伤心的。
一个外室子而已,废了就废了,再生一个就是了,不想记入玉牒,那就像他一样,找个府外的女人,一个不行,就多找几个,直到生出令福王满意的儿子为止。
王太监心下戚然,许怀义是他养大的,他对许怀义的感情,远远超过福王这位父亲。
除了感情,王太监对许怀义心存愧疚。
他知道,一旦福王知晓许怀义已是废人,即使许怀义躲进皇宫,也难逃一死。
没错,许怀义会死。
许怀义活着,就是隐患。
福王的儿子不但是个太监,而且还躲进宫里。
太皇太后不会相信许怀义是阴差阳错下进宫的,她只会认为,福王有所图谋,所以才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净身为奴。
而事实上,福王的确有所图谋。
他的图谋在高宗驾崩,幼帝登基那一日便开始了。
如果当年登基的是二十多岁的裕王,而非幼帝,福王可能早就认命,从此安下心来,在平城做他的富贵闲人。
可是登基的只是一个小孩子,福王心动了,他也是太祖子孙,他和高宗是亲兄弟。
王太监从小就跟在福王身边,他了解福王,因此,他决定瞒下了许怀义的事。
但这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王太监于心不忍。因此,许怀义回宫之后便发现,他在宫里的日子顺风顺水,他知道王太监在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他。
许怀义接受了这些帮助,他本就是精明能干的人,他很快就在宫中展露头角,并且得到了卫明的赏识。
许怀义渐渐有了一些权利,身边也有了可用之人。
许怀义网络了一批人,这些人当中,有宫里放出去的老太监,也有退役后找不到生计的伤兵,除此以外,还有好勇斗狠的混混。
那时他人在京城,却让人在平城置下了几处宅子,将这些人安置在那里。
这当中的许多年,他与王太监没有联系,直至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一名老内侍带进来的消息。
王太监约他在宫外见面。
那时的许怀义,已经有很多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出宫。
他按照约定,找到了那家偏僻的小酒馆,他见到了永违的王太监。
王太监告诉许怀义,他手下出了叛徒,他很可能命不久矣。王太监交给许怀义半枚印章,王太监告诉许怀义,在得知许怀义做了太监之后,他便给许怀义找了一名替身,并且告诉福王,说已经找回了失踪的王怀,福王还曾派人南下,与那名替身见过一面。
而这半枚印章,便是福王让人交给那名替身的。
凭着印章上的花纹,王太监后来查过,这是金宝银号的印章。
半枚印章当然不能支取银子,所以还有半枚印章在福王手中。
王太监对许怀义说:“我豢养出两头狼,前有老何,后有金五,好在金五并不知道你的事,他也不知道那名替身的事,今日我来找你,除了把这半枚印章交于你,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那名替身的身世,王太监找到的这个替身,长相与高宗有四五分相像。
王太监是有私心的,在王怀失踪之后,王太监多番查找,查到的结果便是王怀死于净身。
他没敢把这个结果告诉福王,而是在无数孤儿当中,找了一个与王怀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一旦福王派人过来,他便让那个孩子冒充王怀。
之所以选上这个孩子,就是因为他长得像高宗,高宗和福王是亲兄弟,长相也有相似之处,只是这个孩子,比福王更像高宗。
当然,这也只有像王太监这种见过高宗和福王的人会发现,普通百姓想都想不到,因此,那孩子的长相从未引起注意,直至他被王太监发现。
当时老何已死,真正见过王怀的,只有他的另外四个养子。
王培和王刚做了正经人家的养子,他们有了牵挂,自是不敢有所动作,而王忠和王智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金五从未见过真正的王怀,因此,王太监便将那个孩子当做了王怀的替身。
后来,王太监在杭城与许怀义相认,在知道许怀义已是阉人之后,王太监便做了决定,把那个孩子变成了王怀。
那孩子在流浪的时候,脑袋受过伤,虽然没傻,但是对于他被送到善堂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王太监告诉他,他是王怀,是自己的干儿子,假王怀便信以为真。
福王派人看过假王怀,来人还将假王怀的画像带回去,福王看到画像上的那张脸,没有半分怀疑,不久,便让人送来半枚印章。
王太监真正告诉许怀义的秘密,不仅是假王怀的存在,还有他做的一件事。
王太监在寻找王怀的那些年里,曾经遇到过一件事。
有一次,他得知有一个孩子,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逃跑了,虽然那时,王太监已经知道王怀在净身后死了,可是听说有孩子逃走,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了那孩子的家乡。
他去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拨人,那一拨人也在寻找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王太监在宫里待过,在王府也待过,见多识广,他看到这拨人里领头的那个,便猜出这个人的身份,虽然不是太监,但也肯定是在宫里或者王府里待过的。
王太监暗中盯着这拨人,不久便发现,他们来自庆王封地。
这些人是在替庆王找孩子。
王太监领养假王怀之后,便收到消息,就在他带走假王怀不久,那拨人也找到了那个善堂,据说,他们当中有人见过那个孩子一面,觉得那孩子像极了他们丢的小少爷,因为不敢确定,所以才带人过来,没想到来晚一步。
那个孩子虽然长得不像庆王,但是他像高宗,孩子长得像祖父,也是很正常的。
因此,那拨人要找的,一定是庆王的儿子。
王太监原本是想,即使这孩子真是庆王的儿子,他也会一口咬定,这是福王之子。
可是当他发现金五背叛之后,又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便决定将那孩子的身世告诉金五。
他故意让金五发现端倪,让金五以为,庆王的儿子还活着。
王太监恨透了金五,但又愧对福王,同时也愧对许怀义,他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福王,便将这一切告诉了许怀义,他不知道假王怀是不是庆王的儿子,但是他要在临死之前,给金五挖个坑。
那一次见面,便是许怀义最后一次见到王太监。
王太监离开京城不久,便死于自己亲手养大的三个孩子之手。
王忠、王智和王刚,联手杀了他。
许怀义让人找到了假王怀的住处,那时的假王怀已经和他差不多大,是个年轻人,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全然不知,相信了王太监的话,一直认为,自己是干爹收养的孤儿,只是有一次淘气跑了出去,被拐子拐走,干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找回来。
可能是小时候脑袋受伤的原因,假王怀性情单纯,二十多岁,笑容依然纯净。
许怀义借着出宫办差的机会,见了假王怀一面。
回来之后,他悄悄哭了。
如果他没有被王大宝卖给刘二娘,那他会不会也能像假王怀一样,过得单纯的生活。
再后来,许怀义放出消息,故意让金五知道了假王怀就是庆王之子的消息,因为王太监提到过柴姝,王太监查到当年王大宝之所以会将两个孩子卖给刘二娘,是柴姝从中捣鬼。
因此,许怀义又将假王怀是福王之子的消息又透露给了柴姝。
王太监的死讯秘密送到福王府,福王便准备派人南下照顾假王怀。
柴姝便在此时,悄悄收买了照顾假王怀的人,而那时的假王怀已经是个青年人,他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被关在府里,他喜欢读书,喜欢参与读书人的诗会书会,他的才学虽然很一般,但他手头宽裕,古道热肠,遇到那些穷困的读书人,他常常会一掷千金买下他们的画作书法,因此,假王怀很受当地读书人的欢迎。
庆王远远见过他一面,对这个儿子非常满意。
得知这个儿子竟然是被福王当成亲生儿子养大的,庆王还有几分得意。
当年那个酷似高宗的孩子,被人抢先一步寻走的事,庆王是知道的,却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是被福王的手下带走的。
而福王真正的儿子,其实已经死了,所以那个姓王的阉人,才会找来一个长得像高宗和福王的孩子来冒充。
为了确定假王怀就是自己的骨肉,庆王还让金五想办法弄了王怀的血,与自己做了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的结果,两人血液相融,他们是真正的父子。
说到这里,柴晏顿了顿,说道:“这里其实是说不通的,如果这个假王怀不是庆王的儿子,他们的血为何能够相融,我听说以后一直没有想明白。”
颜雪怀鄙夷地啧啧两声,道:“要不我把珍珠叫进来,你和他滴血验亲试一试?”
其实原本她想说,我和你滴血验亲,可是扎破手指也挺疼,颜雪怀觉得,还是让珍珠来吧。
柴晏不解:“我为何要和珍珠滴血验亲?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颜雪怀道:“滴血验亲之后,你和他就有血缘关系了,而且还是血浓于水的那种关系。”
柴晏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颜雪怀觉得,柴晏以后恐怕还要在刑部待上一阵子,有些基本常识最好还是要知道,免得在这种事上出了差错。
她清清嗓子,道:“只要是把人的血,滴到水里,哪怕不是亲人,血液也能融在一起,我说的是人啊,我也只知道人和人,如果你要问我,人和猪的血融不融,人和狗的血融不融,我还真的不知道。”
柴晏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滴血验亲是假的?”
颜雪怀点头:“我也不知道滴血验亲的事,为何会被认为是真的,据说还写进了刑狱典册里。”
柴晏头大如斗,次日,便叫了十几个小厮一想滴血验亲,事实证明,这些小厮都是亲人,而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睿亲王,当然和那些小厮也是一家子。
柴晏大受打击,因为他在刑部,所以对于刑狱方面的典籍全都熟读,一直以来,他对滴血验亲一事深信不疑,这一次,他的认知被颠覆,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在怀疑人生。
当然,平静之后,他便认认真真写了折子递送进宫,不久之后,刑部下发了文书,各地刑狱在办案时,不得再以滴血验亲做为依据。
当然,这是后话。
而那一日,柴晏告诉颜雪怀的事情还有下文。
当今天子起兵,太皇太后迁都,许怀义做了飞鱼卫抚监,再后来,大势已去,太皇太后去了白鹿山,新帝登基,之后柴荟身死,福王叛乱!
福王在得知柴荟死讯之后,便派人前来寻找假王怀,将另外半枚印章交到了假王怀手中。
而那半枚印章,在假王怀手里还没有焐热,就被柴姝拿走了。
柴姝得到了半枚印章,可是却没有用,即使她查到这是金宝银号的凭信,可缺了另外半枚,她依然一两银子也取不出来。
而另外的半枚印章,一直都在许怀义手中。
第五九一章 归来
听到有半枚印章在柴姝手中,颜雪怀心中一动。
当初,周扫尘把柴姝里里外外搜过一遍,没有找到什么藏宝图,莫非根本就没有藏宝图,柴姝所说的福王财宝,其实就是半枚印章?
颜雪怀脑子转得飞快,柴姝是在睡觉的时候离开庵堂的,除了一身中衣,便只有一对耳坠和一对镯子。
周扫尘买了里外的衣裳,换下了柴姝的中衣,那对耳坠和镯子也一并带回了京城。
因是死人的东西,颜雪怀碰都没碰,只是看了一眼,便让柴晏带去了刑部。
“柴姝的耳坠和镯子,现在刑部的库房里吗?还能不能找到?”颜雪怀不知道这年代对于已经了结的案子,是否还会保留证物,她希望那几样东西还在。
柴晏说道:“的确在刑部,但是没在库房,在我的箱笼里。”
原来,柴姝虽然已经被贬为庶人,但毕竟出身宗室,再说,她的案子牵连甚多,太子没让柴晏将此案报给刑部,而柴姝留下的证物,便被柴晏随手扔进箱笼里了。
现在听颜雪怀问起,柴晏连忙吩咐玛瑙,天亮之后便去刑部,把他屋里的几个箱笼全部搬回府里。
安排完了,柴晏继续说起许怀义的那封信,许怀义在信里说,他离开平城之后,曾经南下想要还假王怀自由,可是他见到假王怀之后,却发现假王怀身边是福王的人,而庆王的人也在暗中保护他。
许怀义悄悄找了机会,将整件事告诉了假王怀,他希望假王怀能够脱身出来,不要被人利用。
不久,柴荟进京为质的消息,传到许怀义耳中,他知道大势已去,而他在大魏已无立足之地,一旦被人认出他是许怀义,他只有死路一条。
许怀义带着他的人,分成几批去了大漠。
这便是许怀义信中的内容,如今,他已经是鞑剌大将军楚怀。
飞鱼卫立刻展开调查,结果发现假王怀已经跟随金五往京城来了,为了不引起庆王的怀疑,飞鱼卫设了一个局,让金五为了安全起见,与王怀分头行动。
因此,那天晚上,庆王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儿子,而这个儿子,却并非假王怀,而是另外一个人。
颜雪怀眨着眼睛,她总觉得这件事上好像缺少了一个环节,想了想,她问道:“那个叫嘎鲁的商人,真实身份是什么?”
柴晏抚额,问道:“你为何会怀疑他的身份?”
颜雪怀笑道:“能让许怀义信任的人,我不信他只是一个商人,对了,他的记忆力超群,能在短时间内将许怀义的书信默写下来,鞑剌人对汉语这般精通,这是通译的水平了吧。”
话锋一转,颜雪怀正色:“什么鞑剌商人,他是读书人,还是大魏读书人。”
许怀义是个人精,能让许怀义放心将这封信交付的人,而且还是流落在鞑剌的读书人。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颜雪怀问道:“什么时候放他回家?”
柴晏苦笑:“飞鱼卫还在核实,核实无误自会放他回家。”
颜雪怀白他一眼,问道:“什么核实,不就是等着边关那边的消息吗?说得好像飞鱼卫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
柴晏无奈,自家媳妇太聪明,他能怎么办?
颜雪怀不用再问,也能猜出那天晚上,假扮王怀与庆王相认的人是谁。
嘎鲁!
不,他真正的名字,叫欧阳赞!
四王子囚禁了鞑剌王和大妃,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楚怀找到了欧阳赞。
当然,现在这一切只是欧阳赞的单方面证词,并没有得到证实,做为从鞑剌回来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飞鱼卫,都不会贸然相信。
次日,庆王谋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而在昨天半夜,缇骑便已经出京,去了庆王封地。
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庆王谋反的事,端王府里却还在吵架,夫妻俩从宫里吵到宫外,回到王府继续吵,原因是端王事先没有告诉端王妃,他是演戏,端王妃却是真的。
尤其是他还让人把端王妃拖了出去。
论打架,端王没输过,可是论吵架,端王根本不是端王妃的对手。
世子柴牧抬起小短腿,爬到椅子上,凑到端王耳边小声说道:“阿爹,阿娘没穿绣鞋,穿的是靴子。”
端王还真没有留意端王妃穿的是绣鞋还是靴子,他一脸茫然,问道:“她想穿靴子就穿靴子吧。”
柴牧四下看看,声音压得更低:“阿娘在靴子里藏了一把短刀。”
端王一怔,这好好的又不是去打猎,在靴子里藏短刀做什么?
柴牧拍拍他的肩膀:“阿爹,你还是出去避避吧。”
就像那次,他打碎了阿娘喜欢的摆设,刚巧皇祖母派人来送水果,他吵着要进宫见皇祖母,硬是跟着一起回宫了,完美避开阿娘的大发雷霆,等他在宫里住了几天回府时,阿娘早就消气了。
端王还有啥不明白的,也就是说,他如果还留在府里,端王妃盛怒之下,说不定就要对他动刀子了。
端王去了庄王府避难,庄王府里乱糟糟,正在为庄王大婚做准备。
庄王没在府里,皇帝准许他办法会,他去筹备法会,这几天吃住都在寺里,暂时不会回府。
无奈之下,端王只好去投奔柴晏,看在他的皇庄里三天两头就会死牛的份上,柴晏收留了他。
玛瑙从刑部搬回几只大箱笼,柴晏在其中一个箱笼里找出一包东西,看也没看便交给了颜雪怀。
柴姝虽然是他的长辈,但毕竟是女子,睿亲王当然不会当着王妃的面,去碰其他女子的贴身之物。
颜雪怀把手镯和耳坠一样一样检查,忽然用手在耳坠子的底部抠了抠,眼睛亮了起来,她对柴晏说道:“能不能请银作局的人来给看看。”
银作局的人很快就来了,颜雪怀把那对耳坠子交给他们,并且把自己用指甲抠过的地方给他们看。
片刻之后,两个刻着花纹和字的小方块,便从耳坠子里剥离出来。
将这两个小方块合并起来,是半枚印章。
看着这得来不易的半枚印章,颜雪怀忽然感到可笑。
这就是柴姝口中的福王财宝,这个女人,临死之前还在卖关子,可惜,到头来只是一场虚空。
她得到了半枚印章,可却拿不到一两银子,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另外半枚印章是在许怀义手中,而许怀义远在鞑剌。
想想柴姝这些年做过的事,颜雪怀很有感悟,报应迟早会来,只是早晚的区别。
原本,颜雪怀还曾想过从柴姝身上找到藏宝图,从此发家致富,可是现在,别说只有半枚印章,即使这印章凑齐了,整枚印章摆在她面前,颜雪怀也不敢动了。
她让柴晏立刻把这半枚印章送进宫去。
至于皇帝和太子接下来怎么做,与她和柴晏没有关系。
印章送走,睿王府继续关门闭户,柴晏和端王闲来无事,天天带着一群小厮在花园里蹴鞠,花园里被糟蹋得一片狼籍。
颜雪怀放任不管,却让人做了统计,登记造册,只等着府门大开之后,送到端王府,让端王府赔钱。
十五日后,边关传来捷报,鞑剌军大败!
鞑剌大将军楚怀一举粉碎了四王子的政变,救出身负重伤的鞑剌汗王阿木勒。
而此时,魏明政大军距离鞑剌大都不足三百里!
鞑剌内乱刚平,鞑剌王重伤未愈,无论国力还是兵力,都无法与大魏军队抗衡。
楚怀提议与大魏议和,此举得到几位鞑剌重臣的支持。
因鞑剌王无法主持朝政,楚怀在与朝臣商议之后,推举年仅八岁的十二王子监国。
十二王子的母亲曾是大妃身边的宫女,深受大妃教诲,虽无家族支持,但是德才兼备,深明大义,
而十二王子虽然只有八岁,但却是几位年幼王子当中,唯一一个出过天花的。
出过天花却未死,是被神灵护佑之人。
十二王子监国的第三天,鞑剌王阿木勒重伤不治驾崩,这位弑父弑兄的汗王,最终死在亲生儿子手中。
新汗王登基,封大将军楚怀为摄政王,护国大将军。
新汗王效仿安夏忠义王,向大魏天子请封。
皇帝派定国公齐慰前往边关,一个月后,齐慰返京,同行的还有鞑剌新汗王,八岁的赛罕。
大魏皇帝封赛罕为忠勇王,从此鞑剌向大魏纳贡,也可选送贵族子弟前往京城读书,也可参加科举选仕。
忠勇王进京是一件盛事,上一次这样的盛事,还是太宗年间,安夏忠义王进京的时候。
从忠义王到忠勇王,已相隔百余年。
而当今天子,登基还不足五年。
定国公齐慰进宫时,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人,这是福生。
皇帝和太子亲自召见了福生,福生详细叙述了他和飞鱼卫到达鞑剌之后的事。
他们到了鞑剌,没过多久,鞑剌便乱了起来,当时时局很乱,福生却想趁乱进入王宫。
他混进王宫那日,便是四王子发动政变的时候。
四王子从西域寻来了慢性毒药,他让人将这种药加入鞑剌王的食物里,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鞑剌王的身体越来越差,四王子侍疾的时候,趁机刺伤挟持了病体虚弱的鞑剌王。
他让人抓了大妃,大妃身边的一名叫阿喜的宫女藏了起来,见大妃被抓走,她便启动机关,想要躲进密道,而福生便在那个时候忽然现身,逼着阿喜打开密道,他在密道里见到了欧阳赞!
可那个时候,整座王宫已被四王子控制,密封得连只鸟也飞不出去,福生带着欧阳赞也只能暂时藏身密道,等候时机。
三天后,福生在密道里听到外面有动静,那时的大妃寝宫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动静,他悄悄出去察看,发现竟然有人在四处翻找,寻找机关密道!
这个人是三武。
当年,许怀义带着他的手下,在大漠中遇到马贼,马贼发现他们是汉人之后,没有伤害他们,而那伙马贼的首领,便是欧阳赞的随从三武。
三武为了寻找欧阳赞,误打误撞发现了福王藏匿兵马的村子,逃出来后,被人一路追杀,九死一生。
因为他跟着欧阳赞时学会了一些安夏话,在边关时偶遇一位安夏商人,为了躲避追杀,他便做了那名商人的随从,并且跟着商人到了安夏。
后来,他进了大漠,为了活命,他做了马贼。
三武告诉许怀义,他在福王藏兵的村子里,除了发现兵马,还听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金环公主身份的秘密。
三武怀疑,欧阳赞便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
许怀义也是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才做出决定,变成了楚怀。
之所以会是以楚家后人的身份出现,还是因为三武曾在大漠中救过一个人,可那人病得太重,最后还是死了。
那人便是最后一个楚家人。
许怀义借用楚家后人的身份,救下五王子,出现在鞑剌王面前。
他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杀伐果断,很快便展露头角,短短三年,便坐上了大将军的位子。
但是他对大妃和五王子一直若即若离,年少的五王子急于拉拢他,却反而被他利用,五王子为了能得到他的支持,不惜违悖大妃的意愿,带着人马前返大魏支援福王,最终被柴晏所擒,丢了性命。
大妃在失去五王子之后,便大病一场。
大妃生病,无心管理后宫,四王子便趁机给鞑剌王下毒,而这一切都在楚怀的计划之中。
三武和他的马贼兄弟,早就悄悄混进了四王子的侍卫队,四王子控制王宫,三武暗中盘问过王妃和她的宫女们,王妃病体支离,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她的宫女们却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王妃的事,只有阿喜最清楚。
可是阿喜失踪了。
三武悄悄潜入大妃的寝宫,他四处翻找时,动静太大,惊动了福生。
福生是见过三武画像的,只是隔了二十年,当年十几岁的少年,如今已是满脸沧桑的中年人,福生一时没能认出他来。
第五九二章 归来(二)
三武看到忽然冒出来的福生,却是一怔,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赞公子。”
福生的相貌与欧阳赞有四五分相像,但毕竟是两个人,熟悉与不熟悉的人都不会认错。
这二十年来,三武都在寻找欧阳赞,执念太深,甫一看到与欧阳赞有几分相似的福生,一时恍惚,误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家公子。
但是三武很快便平静下来,二十年了,公子人到中年,不可能还是这般年轻。
三武再仔细去看,便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欧阳赞,他不禁失望。
而福生在听到那一声“赞公子”时,立刻猜到,这人应是认识父亲的。
大武二武提起欧阳赞时,称“大老爷”。
但是福生曾经听莫语说起过,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家里人称呼父亲为“赞公子”,后来有了福生这个小公子,欧阳赞也荣升为“大老爷”。
赞公子,是昔年家里下人们对欧阳赞的称呼。
看着面前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福生想到了一个人。
“三武,你是三武!”
这场相认在措不及防下发生了,三武几番生死,终于找到了欧阳赞,并且还见到了福生。
三武找来侍卫的衣裳,将欧阳赞父子混在侍卫队里,趁着换防的机会出宫,三人出宫之后,福生按照飞鱼卫留下的暗号,去了接应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立刻发现有些不对,可是已经晚了,三人被俘。
楚怀曾经做过飞鱼卫抚监,他对飞鱼卫的行事风格以及各种暗号非常熟悉,早在数日之前,他便发现了飞鱼卫的踪迹,一路追踪到此,布下暗防,等待鱼儿上钩。
那日,楚怀见到了欧阳赞父子,他们谈了很久。
三武是四王子的侍卫,他现在不能走,楚怀答应放欧阳赞离开,但是他要欧阳赞帮他办一件事,送一封信。
楚怀并非是信任欧阳赞,而是他把福生留下做了人质!
他让欧阳赞回到大魏之后,想办法将这封信交给大魏皇帝。
这封信是楚怀的投名状,同样,他也在用这封信来试探大魏皇帝。
欧阳赞已经知道他失踪之后发生的事,儿子被拐,妻子早亡,老母被欺,若不是有定国公齐慰,即使他苟活到被救出去的那一日,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虽然与定国公齐慰素不相识,但是欧阳赞却已经对齐慰无比信任。
他到了大魏之后,假扮成商人嘎鲁,小心翼翼,不敢表露身份,他进京见到齐慰,发现屏风后面似是有人,欧阳赞才彻底放下心来。
屏风后面的人,要么是皇帝,要么就是太子。
那晚,欧阳赞假扮成王怀,与庆王相见,庆王被擒,欧阳赞功不可没。
而在鞑剌,四王子以鞑剌王的性命,要挟各大部落拥立他,正当他得意忘形时,楚怀与三武里应外和,一举粉碎了四王子的政变。
齐慰带着圣旨前来,带回了小汗王,也带回了福生。
皇宫。
太子将忠勇王的折子呈给皇帝,笑着说道:“这次跟随忠勇王进京的,除了鞑剌的贵族子弟,还有忠勇王的三个弟弟,以及他的姐姐八公主。”
皇帝把折子看完,眉头轻蹙:“忠勇王让朕给他的姐姐赐婚?”
什么赐婚,就是要送那什么八公主过来和亲。
忠勇王年纪小,他不敢求娶大魏贵女,便把他的姐姐送来和亲。
皇帝冷哼:“这是楚怀给他出的主意?”
太子微笑:“想来是吧。忠勇王带来的兄弟,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只有五岁,那些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们,死的死,囚的囚,幸运的一两个,据说也称病不出,不敢造次了。”
皇帝叹道:“阿木勒弑父弑兄的时候,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太子说道:“对了,小七见过忠勇王,也见过那位八公主,还和他们打过架。”
“哦?小七赢了?”皇帝问道。
太子......父皇,您不是应该问问,他们为何会打架?
“小七没有吃亏,当时忠勇王还是十二王子,年幼无知,被大王子利用,八公主刁蛮任性,出手伤人,用鞭子抽打小七,不过小七武功了得,八公主没能得手。”太子解释。
皇帝不悦,打他儿子,还想和亲?
不用想也能知道,忠勇王一定非常嫌弃这位八公主,所以索性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送到京城和亲。
太子笑着说道:“想来直到现在,忠勇王也不知道当年他遇到的人是大魏亲王。”
两天后,忠勇王呈上的折子有了回音,他的三位兄弟分别被封分寿平伯、寿安伯和寿康伯。
从封号就能看出,皇帝是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安享福寿。
随行的十几位鞑剌贵族子弟,免试进入京城书院读书,在书院读满三年,可参加科举,或由书院优先推荐进入国子监。
八公主正式册封为遂平郡主,赐居京城。
无论是三位伯爷,还是遂平郡主,都是只有封号,没有俸禄,遂平郡主也没有封地,但是每年宫里会有赏赐,皇帝还给遂平郡主在京城赐了一处宅子做为郡主府。
这已经是给足了忠勇王的体面,遂平郡主却很不高兴。
她才不想给老皇帝做妃子,她是冲着太子来的,可现在大魏皇帝却迟迟没有将她赐婚给太子,反而封她做了郡主。
可是小十二这个窝囊废,却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已经准备在宫宴之后便带着三个弟弟动身回鞑剌了。
遂平郡主让人去请忠勇王过来,可是忠勇王却很忙,忙着听曲,忙着看戏,忙着品尝美食,忙着逛街买买买。
大魏帝都太繁华了,忠勇王觉得过去的十年全都白活了,如果不是家里还有王位要继承,他也想长居京城了。
皇长孙柴浩和他的小伙伴们去二郎庙,这地方他们常来,不过今天却是奔着看倭人来的。
那些倭人剃光头,只在头顶留一撮头发,大晴天也穿木屐,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表演角抵时却非常灵活,柴浩的巴掌都拍红了,索性把陆小少爷的大腿拍得啪啪响。
这是,周小白挤了过来:“那边有个人傻钱多的,胸口碎大石,他给了一锭金子,足有十两重,把那王老二吓得差点泄了真气,被一捶砸死。”
王老二就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算是二郎庙的名人。
柴浩的竖起一根眉毛,十两金子,这么大方?
皇长孙最近手头有点紧,最想遇到的就是有钱人。
他大手一挥,小伙伴们呼啦啦地跟着一起去看胸口碎大石,小满原本还想看倭人角抵,可是大家都去,他也只好一起去了。
那位人傻钱多的,就是忠勇王。
忠勇王远远地见过柴浩,可是在他看来,大魏的人长得全都差不多,都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还是他身边的随从悄悄告诉他,这位便是大魏的皇长孙,太子的嫡长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柴浩和他的小伙伴们,每天吃最贵的,喝最贵的,玩最贵的,买最贵的,柴浩得了几块成色很好的宝石,周小白得了一柄宝剑,小满得了几本古书,陆小少爷得了一张名画,陶小少爷得了一对雪白的长毛哈叭狗。
当然,他们也送给忠勇王很多礼物,柴浩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周小白送的是一对胖墩墩的无锡大阿福,小满送的则是他姐和他最新刻印出版的新书,送了十本,陆小少爷送的是亲手做的风筝,陶小少爷送的是两只拿在手里把玩的核桃。
忠勇王对这些礼物爱不释手,尤其是周小白送他的无锡大阿福,别看是泥捏的,可是脖子上弹簧,脑袋摇摇晃晃,好玩极了。还有那只风筝,陆小少爷教给忠勇王怎么放风筝,忠勇王的三个弟弟看到后,跑到街下把一个摊子的风筝全都买了下来。
除了风筝,忠勇王和他的三个伯爷弟弟还买了很多玩具,足足装满两大车,另外还有绫罗绸缎、精美瓷器,驿馆里像过年一样,到处都是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遂平郡主气得咬牙切齿,她终于找到机会,把忠勇王拽到她的屋里,质问道:“我听说你整天都和皇长孙在一起玩,那我进宫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忠勇王现在满脑子都是玩玩玩、吃吃吃、买买买,早就把遂平郡主要进东宫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进东宫好像也不太好吧,太子很宠爱皇长孙的额娘。”这是小满告诉忠勇王的,小满还说,皇后也很喜欢太子妃,太子妃在宫中的地位很高。
见遂平郡主冲自己瞪眼睛,忠勇王忙道:“你若是嫁到宫里,太子妃一定会欺负你,汉人宫里的规矩非常严格,我听说经常会有人被活活打死。”
遂平郡主拍拍缠在腰上的鞭子,冷笑道:“那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汉人女子,她敢欺负我,我用鞭子抽死她。”
忠勇王还想劝她,可是遂平郡主却冲他横眉怒目,一副要揍他的样子。
忠勇王缩缩脖子,以前八姐只对六哥一个人好,后来六哥废了,八姐很生气,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她身边的侍婢,已经被她抽死两个了。
楚怀提议让遂平郡主来大魏和亲的时候,忠勇王还有些舍不得,他只有这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姐姐了,他不想让姐姐嫁得这么远。
可是现在,忠勇王忽然庆幸把遂平郡主留在京城了,他现在已经是汗王了,可是姐姐对他还是过去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姐姐心里还是只有六哥,哪怕六哥已是残废。
忠勇王嘟嘟嘴,他已经决定了,无论遂平郡主能不能嫁出去,嫁人后过得好不好,他都不会允许她再回到鞑剌。
与忠勇王同来的那十几位贵族子弟,因为要留在京城读书,所以现在正在置办宅子,他们都是一掷千金的有钱人,连带着他们看上的宅子,也跟着水涨船高,李绮娘趁机出手了几处宅子,狠赚了一笔。
齐慰对自家夫人赚钱的本事佩服不已,李绮娘现在身子越发沉重,连李食记也不去了,坐在家里还能赚得杯满钵溢。
福生只是回去见了祖母一面,便去了千味居,告诉周万千,他要过几天再回家,然后便去了诏狱。
欧阳赞在诏狱里待了几天,福生便陪了几天,还带来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这些天陪着父亲读书练字,韩峰看得心里酸溜溜的,他儿子若是有福生一半的孝心,他也心甘情愿在诏狱里住着。
柴晏奉岳母之命,来给欧阳赞父子送吃食,韩峰便趁机把他拉到一边,笑容猥琐:“王爷,您这位连襟是个人材,如果放到金吾卫,那就是大材小用。”
柴晏:好在岳父之前就和我说过你对福生不安好心,否则,看你这副贱样,本王还以为你要对我图谋不轨。
“岳家的事情,本王插不上嘴。”柴晏拂袖而去。
韩峰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磨牙,他就是想让福生来飞鱼卫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要拐卖人口一样?
又过了几日,飞鱼卫针对欧阳赞的审查终于结束,欧阳赞所说一切属实,这些年他在鞑剌是被囚禁,他没有叛国的行为。
得知欧阳赞可以回家的消息,小满和周小白早早就到了飞鱼卫抚司衙门外面,欧阳赞和福生是先被送到抚司衙门,从抚司衙门办了手续才能出来。
父子二人走出衙门大门,迎面便看到两个小少年飞奔着跑过来。
“福生哥哥!”
“姐夫!”
听到这一声姐夫,福生脸上微红,连忙向欧阳赞介绍小满和周小白。
小满静静地打量欧阳赞,父亲说得没错,欧阳赞果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更难得是这通身的气度,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却依然从容磊落,卓而不凡。
二人给欧阳赞行礼,小满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道:“欧阳世伯、福生哥哥,老夫人也来了,就在马车上。”
听到老母亲亲自来接他,欧阳赞鼻头酸楚,一股泪意涌了上来,他如同一个孩子,飞奔着冲向马车,莫语和大武、二武,连同闻讯从平城赶过来的武杰武瑞,齐齐湿了双目,哽咽着说不出说来。
第五九三章 归来(三)
车帘撩起,叶老夫人探出身子,她努力挺直背脊,想要看清跑过来的人。
那是她的儿子吗?
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儿子离开时还是风华正茂的探花郎,如今相见,已是人到中年。
但这就是她的儿子,她摆着茶摊,等待二十年的儿子。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外表如何变化,母亲还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她的儿子。
“阿赞......”叶老夫人颤抖地叫出这个在心里呼唤过千百次的名字。
欧阳赞踉跄地扑到车前,跪倒在地:“是我,是儿子回来了,阿娘,儿子不孝,让您吃苦受委屈了,儿子回来晚了!”
母亲被欧阳惠欺负时,他不在身边;母亲顶着族里的压力,守住家业时,他没在身边;卫明派飞鱼卫来抓人时,他也没在身边。
这些年来,他亏欠母亲亏欠儿子的太多太多,同样亏欠的,还有他那早已长埋地下的妻子。
福生追过来,与莫语一起,把叶老夫人搀扶下车。
“祖母,阿爹回来了,咱们苦尽甘来了。”
叶老夫人泪哭满面,视线已经模糊了,看不清儿子,也看不清孙子。
但是她知道,她的儿孙都在身边,这一次是真的,不是做梦,她的亲人,全都回来了。
掉眼泪的不只是祖孙三人,还有大武二武他们。
福生回家报平安时,大武和二武刚好不在,他们是从齐慰口中得知三武下落的,三武暂时还没有回来,他在鞑剌政变中牵扯太多,一时半刻还不能回归大魏,但是齐慰已经做了安排,不久之后,三武就会以全新的身份回来。
大武和二武感激齐慰出手相助,若是没有齐慰,以三武身份的敏感,怕是后半辈子都要留在鞑剌了。
难怪三武的消息在查到那座山寺便断了,原来三武无意中发现了福王和金环公主的秘密,受到追杀,逃到了大漠。
看到面前的欧阳赞,想起九死一生的三武,大武和二武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小白和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幕,也看得热泪盈眶。
唐隆连忙提醒:“两位少爷,咱们带来的炮仗,还放吗?”
周小白猛的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呢:“放,当然要放了!”
被京城百姓视为阎罗殿的抚司衙门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抚司衙门办喜事。
飞鱼卫们闻声出来,见那放鞭炮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是皇长孙的伴读,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少爷,算了吧,假装没看到。
韩峰也听到了鞭炮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到飞鱼卫门前放鞭炮?
听说是睿亲王的两个小舅子,韩峰决定抓住一个找睿亲王好好念叨念叨,他气势汹汹出来,门口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地红彤彤的碎纸屑。
韩峰气得鼻孔冒烟,可偏偏大魏律里没有不许到飞鱼卫门口放鞭炮这一条,随从出主意,这事可以找五城司,乱扔垃圾,最多能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还是最多?
韩峰朝那随从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让老子为了一两银子去找睿亲王?”
......
马车还没有拐进巷子,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这阵势相比,飞鱼卫门前那只是小打小闹。
周万千正在指挥着下人们放鞭炮,看到马车,周万千立刻朝着里面大声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欧阳赞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姿矫健的姑娘,他看向福生,福生笑着说道:“那是周大姑娘。”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子。
齐慰带着李绮娘也来了,看着大腹便便的李绮娘,叶老夫人责备道:“你不在家里养着,出来做甚?”
李绮娘笑着说道:“太医也让我每天多走一走,再说,我是坐着马车来的,不会累到。”
又道:“王爷和怀姐儿进宫去了,稍后也会过来。”
正说话间,柴晏和颜雪怀也到了,李绮娘现在在外面尽量不和颜雪怀同时出现,和女儿同时怀孕这件事,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不过,叶老夫人不是外人,所以今天颜雪怀说她要来,李绮娘便答应了。
欧阳赞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绮娘母女,他早就听福生说了,若不是遇到了李绮娘母女,欧阳惠和整个欧阳家族,说不定还在欺负自已的母亲,而福生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认祖归宗。
就连他可能还在鞑剌的消息,也是睿亲王带回来的,而睿亲王,便是李绮娘的女婿。
所以,无论是定国公齐慰,还是李绮娘母女和睿亲王,都是他们欧阳家的大恩人。
欧阳赞向李绮娘深施一礼:“欧阳赞多谢夫人,夫人的大恩,欧阳赞永生不忘。”
说着又要谢颜雪怀,颜雪怀连忙侧过身子避开,摆着手说道:“不用谢我,我是收了报酬的。”
欧阳赞当然知道老母亲给颜雪怀的谢礼,不过就是平城的一间小铺子,外加一箱旧书而已。
欧阳赞太了解母亲了,母亲绝不会让人用她来要挟福生,若是没有颜雪怀临危不惧,与飞鱼卫拼死一战,母亲恐怕已经自尽了!
欧阳赞感激颜雪怀,尽管颜雪怀喊着不用谢,欧阳赞还是给颜雪怀郑重施了一礼。
齐慰和李绮娘、柴晏和颜雪怀,加上小满和周小白,没有留下用饭便告辞了,他们要把今天这个难忘的日子留给叶老夫人一家人。
不过,他们把周万千留下来了,李绮娘很开明,自家侄女和福生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就让他们在一起说说话吧。
况且,周万千虽然不靠谱,可福生是个好孩子,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果然,两个时辰后,福生便把周万千送回了国公府。
周万千收了礼物,欧阳赞虽然刚从诏狱里出来两袖清风,但是叶老夫人却替儿子准备好了,是一套红蓝宝石的头面。
颜雪怀看到这套头面便怪叫起来,抱着李绮娘的胳膊撒娇:“娘,你看叶老夫人的眼光多好啊,这头面的款式既雍容又大方,正式场合能戴,平时也能戴。”
第五九四章 喜宴(一)
李绮娘横了闺女一眼,心里却打定主意,问问叶老夫人是请的哪位首饰师傅,回头也给这臭丫头镶一套。
回来的路上,柴晏对颜雪怀说道:“你有喜欢的首饰告诉我,我买给你,不要总向岳母要了。”
颜雪怀笑道:“你不懂,我若是不找我娘要,我娘就该患得患失了。没关系的,明天我就让莳萝过去问问叶老夫人,那套头面是哪位师傅的手笔,我存了些上好的宝石,镶一套头面,给我娘做生辰礼。”
柴晏的确是不懂颜雪怀与李绮娘的相处方式,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是相互的。
柴晏忽然也想有个女儿了,一个像颜雪怀一样,娇娇软软讨人喜欢的小女儿。
这时,就见颜雪怀忽然凑到柴晏身上,贪婪地吸着鼻子,一脸陶醉,就像一个馋酒喝的老酒鬼:“这不是清江宴,是陆家酒坊的御酒,对吧?”
柴晏无奈,今天在宫里,他只喝了一小杯,而且他用茶水漱过口了,没想到还能被颜雪怀闻出来。
“说了多少遍了,馋酒喝的不是我,是小鼓。”
颜雪怀摸着肚子,怀了个酒鬼,她有什么办法。
柴晏忽然想起,就在刚刚,他还想要个女儿呢。
他的女儿,是个天生的酒鬼?
柴晏打个激凌,算了,下次再生女儿吧,这一次还是生个儿子吧。
因为庆王谋反的事,庄王大婚推迟了三个月,现在已是来年的春暖花开。
庆幸的是,早就病重的太皇太后,居然也神奇地挺了三个月,现在还坚强地活着,前不久皇帝又让人往白鹿山送去十支五十年的老参。
庄王的喜宴,李绮娘没有参加,她临盆在即,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周大当家算着日子,已经往京城赶了,叶老夫人则在两天前,便不听劝阻,住进了国公府。
李绮娘的亲娘和婆婆都不在了,嫂子有病,常年不出门,唯一的姐姐又是从未生育过的,虽然府里有上了年纪的婆子,齐慰也请了两位有经验的稳婆,可是叶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老人家虽然整日板着脸,可是在心里,却早就把李绮娘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她放心不下,李绮娘生产,她一定要坐镇国公府。
虽然大家都觉得李绮娘是高龄产妇,这一胎恐怕不会容易,可是颜雪怀在心里却不认同,李绮娘也只有三十三岁,前世这个年龄,没结婚的一大把。
不过,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前世是不能相比的,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犹如鬼门关上走一圈,多少女人都折在生孩子上面。
颜雪怀想起李云盼曾经给李云珠寻到过一位千金圣手,她便打发珍珠出京,把那位老大夫请到了京城,老大夫虽然不懂接生,但是颜雪怀打听过,这位老大夫不但精通千金科,而且还擅长给小儿看病,这两天老大夫也住进了国公府。
颜雪怀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虽然嘴里馋得要命,可是她在喜宴上坚持滴酒不沾,杯子里早就换成了水,别人知道那里面是水,也不会多说什么,她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孙,金贵无比,再说,太子妃也不饮酒,她生完二皇孙后一直在调养身子,今天过来的时候,皇后还叮嘱过,让她不要饮酒,皇后希望太子妃能早日将身子调养妥当,趁着年轻再多生一两个儿子或者女儿。
可偏偏就有愣头青,居然让丫鬟捧着整酒坛子来敬酒了。
能来喝庄王喜酒的女眷,要么是有诰封的夫人,要么就是京城里数得着的贵女,看着捧着酒坛子来敬酒的少女,全都有点发懵。
颜雪怀有些好奇,她悄悄问一旁的公主:“皇姐,我好久不出来应酬,这位是哪家的小姐?”
公主悄声说道:“这位是遂平郡主。”
颜雪怀想起来了,她听柴晏说起过,当初鞑剌大王子为了杀死自己的兄弟,便是利用的这位遂平郡主。
遂平郡主,那是朝柴晏挥过鞭子的人。
也就是说,这是个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的。
女眷们本来以为遂平郡主是要挨个桌子敬酒,却没想到,人家目不斜视,直接奔着颜雪怀所在的这一桌来了。
原本喧闹的喜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这一桌上,坐在上首的是太子妃,太子妃下首坐的分别是公主和端王妃,颜雪怀坐在公主旁边,端王妃身边则是从中原过来的孟家和江家的两位夫人,这两位一个是皇后的侄媳,另一个则是皇帝的表嫂,都是有封号的超品大妆。
大魏朝年轻一辈当中,最尊贵的女人,都在这里了。
宫里的女官看到遂平郡主带着酒坛子过来,立刻上前相拦,遂平郡主蹙眉:“怎么,本郡主连给太子妃敬酒都不行吗?”
四周安静,遂平郡主又故意抬高了声音,她的汉话是来到京城后现学的,并不流利,听上去怪怪的,但是太子妃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妃微微一笑,说道:“遂平郡主一番心意,本宫心领,然本宫不胜酒力,钱女官,你代本官饮了吧。”
众人松了口气,太子妃已经给足了面子,遂平郡主应该见好就收了吧。
但是遂平郡主却不领情,眉头拧了起来,尖声说道:“这个奴才哪里配喝本郡主的酒?”
众人无语,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这样说的,宫里的女官,不但是良家子,而且娘家都是有功名的,何况这位还是东宫的女官,太子妃的心腹。
钱女官早已修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眼里的光芒还是黯了黯,后背却挺得更直。
遂平郡主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双眼睛火光熊熊,直视得坐在席上的太子妃。
太子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敬酒,这就是来找茬的。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来和她找茬儿。
这个时候,颜雪怀肚子里的小人儿忽然动了动,颜雪怀心道,这臭小孩莫非是有超能力,隔着肚皮就能知道又有热闹可看了?
第五九五章 喜宴(二)
颜雪怀立刻来了精神,太子妃端庄沉稳,颜雪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太子妃手撕二货。
没错,这位遂平郡主段位太低,连白莲花也算不上,顶多就是个二货。
只听太子妃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今日是庄王大喜的日子,本宫自是要让郡主喝得满意,来人,赐喜酒十坛,请遂平郡主饮。”
众女眷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遂平郡主若是不把这十坛酒喝完,今日之事便不能罢休。
遂平郡主却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名宫女飞奔着出去,很快,十名内侍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抱着一坛酒。
是抱着,而不是像遂平郡主的丫鬟那样捧着,因为这酒坛子足足比丫鬟捧的那个大了两倍!
懂行的一眼就能认出,这不是今日宴席上用的御酒,而是在官榷和酒铺里才能买到的清江宴!
颜雪怀偷笑,得,从她酒铺子里搬过来的一百坛清江宴,一下子被太子妃赐出去十坛。
一百坛清江宴,是给办事的内侍,差役,以及宾客们带来的小厮和车夫、轿夫们用的,之后还要给皇庄里送些过去,让皇庄里的人也跟着沾沾喜气。
庄王府买了八十坛,酒铺子搭送了二十坛,合计一百坛,原本觉得绰绰有余,现在看太子妃这手笔,恐怕酒水不够,还要让铺子里再送些过来。
遂平郡主有些傻眼,这些酒都是给她的?
她再去看太子妃,正在听公主和端王妃说着什么,专心致志,嘴角含笑,像是已经忘了她还站在这里。
遂平郡主大怒,虽然她有很多兄弟,但是鞑剌历来都有用联姻来促进部落之间势力结盟的习惯,因此贵女们在没有出嫁之前,在娘家都很受重视,因此,很多贵女都被养成了娇纵的性子,遂平郡主身为王女,更是比其他贵女都要任性。
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怒火冲头,她甚至忘记这里是大魏京城,而不是鞑剌大都。
“你让你喝酒,你为何不喝?”
这一声冲口而出,太子妃嘴边的笑意荡然无存,她的声音不高,但不怒自威:“本宫听说鞑剌有饮烈酒的习俗,看来今天的酒不合郡主口味,郡主没有喝好啊,来人,带上本宫赐的酒,送郡主回府喝上够。”
遂平郡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名婆子扶住的了胳膊,架着她向厅外走去。她要挣脱,可是那两名婆子力气极大,她竟是动弹不得。
直到连人带酒消失在门口,女眷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郡主以后要长居京城,在座的夫人们都在心里默念,回府以后就吩咐下去,日后府里请客,万万不可给这个二货送帖子。
端王妃冲着颜雪怀眨眨眼:“想不想跟过去看看热闹?”
太子妃看她一眼,道:“七弟媳是双身子的人,你可别拉上她。”
端王妃想想也是,她和颜雪怀还是很投脾气的,虽说颜雪怀给她送来一张长长的帐单,全都是这些日子端王在睿王府里弄坏的东西,端王妃虽然心疼,可也认赔,谁让自家男人不省心呢。
不过,帐单收下,端王终于获准回府了,若是再不让他回去,下一次睿王府送过来的帐单,恐怕就要是现在的两倍了。
找不到做伴一起去的,端王妃也不能自己跑去看热闹,她打发了一名内侍过去帮忙,晚上颜雪怀回到府里,端王府的人便过来报信了。
送遂平郡主回府的两个婆子,是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武婆子,身手都很好,遂平郡主虽然动辄就抡鞭子,可也只是因为没有人敢反抗而已,遇到有武功的人,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便用不上了。
那两名武婆子看着遂平郡主喝酒,鞑剌人虽然酒量不错,可是也喝不下十坛酒,遂平郡主刚刚喝了一坛,便吐了起来,那两名武婆子硬生生给她强灌了半坛子,遂平郡主眼睛翻白了,两名武婆子才罢手,让内侍在酒坛子上贴上封条,说等遂平郡主酒醒以后再喝,到时她们会过来。
来传话的婆子讲得绘声绘色,颜雪怀只觉得小鼓在她肚子伸胳膊瞪腿,八成是想去帮着遂平郡主喝酒。
送走传话的婆子,颜雪怀笑着对柴晏说道:“真看不出,太子妃这么厉害。”
柴晏正色:“当年我大哥说要娶大嫂时,母后当场便同意了,你猜是为什么,母后说大嫂日后是能撑起王府后宅的。”
那时皇后娘娘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太子妃要撑起整个后宫。
颜雪怀不知道太子妃将来能否将后宫管好,但是她知道,遂平郡主这辈子恐怕也不想再喝酒了。
事实如此,遂平郡主病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忠勇王离京,她也没能去送行。
忠勇王喝了庄王的喜酒,原本还想在京城多玩几天,可是却出了遂平郡主的事,忠勇王见到柴浩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太子妃是柴浩的额娘啊。
于是忠勇王和他的三个弟弟,带着三十多辆马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魏京城。
忠勇王一行还没有回到鞑剌,便接到了大妃的死讯。
大妃死了,在完成了王朝的再一次交替之后,终于可以死了。
皇帝也接到了大妃的死讯,大妃临死有遗言,想要魂归故土,她名义上还是大魏的金环公主,因此临死前的奏折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叹息,对太子说道:“她虽是公主,可也是鞑剌的王后,就让她长眠鞑剌吧。”
真是荒唐,孟婷这个女人,处心积虑算计了一辈子,临死却想魂归故土,她心里怎么想的,皇帝怎能不知道。
忠勇王对她满怀仇怨,她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即使她是以阿木勒大妃的身份下葬,忠勇王也不会厚葬她,再说,鞑剌人对墓葬没有那么多讲究,据说就连墓碑也不会有,而如果死后被送回大魏,是要以公主的仪制下葬的,墓室多大,陪葬多少,都有规矩,自是与葬在鞑剌不能相比。
第五九六章 新生
孟婷的死讯也传到了国公府,叶老夫人啪啪地拍着桌子:“这个毒妇,居然这么快就死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孟婷活着,就要被楚怀和忠勇王捏在手心里,活着就是受罪,叶老夫人巴不得她能像欧阳赞一样,生不如死二十年。
欧阳赞笑着安慰母亲,他已经回来了,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不想再去回想了。
他被关在密室里太久了,看似无恙,其实身体亏损得厉害,这些日子都在按太医的叮嘱调养身体,而且他还想亲自为儿子筹备婚事。
欧阳赞是来给叶老夫人送信的,现在准备回去了,国公夫人临盆在即,他一个外男,不方便留在这里。
他去见了齐慰,两人寒暄了几句,欧阳赞便要告辞,正在这时,一个小厮飞奔着进来:“国公爷,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刚刚送过话来,夫人发动了!”
齐慰脸色大变,顾不上身边还有欧阳赞,夺门而出。
欧阳赞想了想,他还是先不走了,就留在前面等消息吧。
明天庆王府的人就要押解进京了,今天柴晏一大早就去了飞鱼卫,估摸着这几天又要忙起来了,毕竟庆王身上还有很多谜团,而庆王也已油烬灯枯,太医说也就是这几天了,一直在用人参吊着,就是想等庆王府的人进京。
陆四姑娘跑过来,和颜雪怀商量,哪天去庄王府,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国公府的消息便到了,国公夫人发作了。
颜雪怀大急,霍的站起身来,起来的太猛,把正在听八卦的小锁吓了一跳,立刻不高兴起来,不知道拽了哪里,颜雪怀疼得按着肚子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去请了宫里来的嬷嬷,那两位嬷嬷擅长侍候怀孕妇人,又是一番折腾,颜雪怀和陆四姑娘到了国公府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妇人生产,两位嬷嬷也跟着一起来了,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再有闪失。
看着沉稳如山的齐慰,颜雪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她把中国的外国的她所知道的佛啊神啊全都念叨了一遍,求满天神佛保佑李绮娘母子平安。
产房内,疼痛一阵阵袭来,李绮娘咬牙忍着,嘴唇咬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李绮娘的意识越来越飘忽,恍惚之间,她看到床前站着两个人,他们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可是眼前模糊,她只能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真可怜啊,她这样子,即使她女儿能过来,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另一个声音:“听说司机逃逸,那小姑娘才二十出头,花样年华,太可惜了,当场就殒命了,唉。”
又是一阵痛楚袭来,李绮娘觉得从里到外,哪里都痛,尤其是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想喊,可是嘴巴大张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说的是她的女儿吗?不是,一定不是!
她的女儿是高材生,风华正茂,她的女儿不会死,不会死!
他们在骗她,一定在骗她,江律师呢,她要找江律师,江律师一直在帮她照顾女儿,江律师是她最信任的人,一定不会欺骗她。
李绮娘想喊,可是喉咙像是被粘住,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阵一阵揪心的疼,五脏六腑也像是错了位,她急于要摆脱这一切,她要听江律师亲口告诉她,她的女儿还活着。
疼,还是疼,疼痛渗进每一个毛孔,李绮娘全身痉挛着,嘴里像是被塞进了什么,她紧紧咬住,如同咬住一个希望,她的女儿不能死,不能死!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李绮娘拼起全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
“啊——”
齐慰打了个激凌,快步冲上庑廊,正要敲门,一声宏亮的儿啼传了出来,接着,门从里面打开,稳婆探出头来,看到站在门外的齐慰,怔了一下,满脸堆笑:“恭喜国公爷,是位小少爷。”
稳婆说完,便又把房门关上,齐慰怔在那里,推门不是,踹门也不是,这稳婆,怎么不说阿绮如何了?
待到屋门再次打开时,叶老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疲惫,但是脸上难得地挂着笑容。
稳婆笑着跟出来,再次向齐慰道喜:“恭喜国公爷,母子平安,小少爷五斤重呢,白白胖胖。”
齐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颜雪怀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心里还在换算,一斤十六两,五斤就是八十两,若是在现代,就是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天呐,八斤啊!
李绮娘还在睡着,双目紧闭,但是呼吸顺畅平稳,齐慰没有那么多顾忌,请大夫进来给李绮娘诊了脉,知道之所以还没有苏醒,是生产时太累的原因,他便放下心来。
颜雪怀想在这里陪着李绮娘,可是看到齐慰在一旁,只好找个借口退了出来,行吧,她好像是个多余的。
小婴儿脸蛋红彤彤的,头发黑亮,看不出长得随谁,颜雪怀想伸手捏一捏,手刚伸过去,就被小满给拉住了:“姐,弟弟还小。”
颜雪怀瞪他一眼,把他一起拖了出去。
柴晏也已经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岳母生产,他不方便去后宅,这会儿正在小厅里,和欧阳赞下棋。
小厮过来报喜,听说是位小少爷,柴晏在心里叹息,他又多了一个小舅子。
欧阳赞也很高兴,定国公一家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他希望定国公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又想到几个月后,福生也要成亲了,后年的这个时候,他说不定也要添个孙子或者孙女,欧阳赞便哈哈大笑。
“好,太好了!”
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封红,柴晏从身上摸出颗金豆子赏给来报喜的小厮,小厮大喜过望,兴高彩烈地跑了。
李绮娘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上午,她睁开眼,便看到坐在一旁的齐慰,李绮娘目光呆滞地看着齐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女儿呢?”
齐慰见她醒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柔声说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怀姐儿这会儿在海棠院里歇着,我让人去叫她过来。”
第五九七章 气消(两章合一)
因为李绮娘一直没有苏醒,颜雪怀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她便留宿在国公府,柴晏也没有回去,颜雪怀睡在出嫁前住的海棠院,柴晏则住在小满的院子。
颜雪怀紧张了整整一天,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做了很多梦,醒来却又记不起。
丫鬟来报信,说国公夫人醒过来了,颜雪怀这才有了精神,连忙去了李绮娘的院子。
李绮娘已经离开产房,回到寝间,这会儿拥着锦被靠在迎枕上,看到颜雪怀进来,李绮娘蹙起的眉头终于展开,她的女儿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握住女儿伸过来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李绮娘长长地呼了口气,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娘,小弟弟是双眼皮,随了您,长得真好看。”
小满听说母亲醒了,也跑了过来,和姐姐一起逗弄小弟弟,可惜小弟弟太小了,吃了奶就沉沉睡去,根本不理他们。
李绮娘看看三个孩子,抬起头,便对上齐慰温暖的笑容。
李绮娘笑了,眼前的一切真好啊。
皇宫。
柴晏匆匆进宫,因为来得太急,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太子从内侍手里按过帕子扔了过去:“擦擦汗,这么大了,还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柴晏胡乱抹了把脸,自己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在太子下首坐了,又接过内侍捧上来的凉茶喝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
“庆王妃的陪嫁嬷嬷招了,柴申并非庆王的亲生骨肉,当年庆王的嫡长子在京城时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一家离京时,庆王妃又有了身孕,担心被人算计,庆王妃瞒下了怀孕的事,连庆王也没有告诉,却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庆王妃的姐姐丈夫早亡,她膝下无子,便大归回了娘家,后来妹妹做了王妃,而她在母亲后在娘家过得也不顺心,好在母亲临终前把私房全都给了她,她便搬到京城,在离庆王府不远的地方租了宅子,姐妹俩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庆王就藩,这位大姨姐便也跟着一起去往封地。
庆王妃很信任姐姐,尤其是在庆王接连纳了两位侧妃之后。
长子夭折,庆王认为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可是庆王妃却认定是那两位侧妃中的陈侧妃。
因此,她连丈夫也不信任,只把再次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姐姐。
庆王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早就有了私心,她嫉妒妹妹嫁得比她好,她故意挑拨庆王和庆王妃的关系,庆王妃渐渐与庆王离心。
果然,当庆王发现庆王妃有怀孕后勃然大怒,生气庆王妃没有告诉他,而庆王妃则趁机又说陈侧妃害死了她的长子,而庆王那时已经确定那个孩子的死因,自是认为庆王妃无理取闹,为了和庆王妃呕气,他索性夜夜宿在陈侧妃屋里。
庆王妃太生气了,姐姐帮她请来的稳婆则告诉她,她这胎一定是个女儿,庆王妃几乎崩溃,她急于用儿子来稳固她的地位。
姐姐悄悄告诉她,可以从外面抱一个男孩,在生产时换走她生下的女儿。
庆王妃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为了能够方法替换孩子,庆王妃在姐姐的教唆下提前两个月做准备,将生产时会出现在她院子里的人,全部替换。
到了生产那日,庆王妃痛得晕死过去,等到她醒来时,孩子已经生下来,她看着襁褓里的男孩,知道孩子已经替换了,姐姐告诉她,有一个有钱的寡妇,因为儿子被族里抱走抚养,她膝下空虚,想收养一个孩子,担心族里不答应,但想收养一个女儿,承欢膝下,现在孩子已经抱给了那个寡妇。
庆王妃信以为真,从此一门心思抚养这个儿子。
庆王也很喜欢这个嫡长子,连带着也原谅了庆王妃当初的所做所为,甚至有些后悔,这几个月来不该冷落了庆王妃。
恰好这时,陈侧妃小产了,陈侧妃非常伤心,如同被霜打了一般,一蹶不振。
有一天,陈侧妃听到了小世子的哭声,她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像着魔一样,求庆王让她看看小世子,庆王觉得这是小事,便自作主张,未经庆王妃同意,把小世子抱过来给陈侧妃看了。
庆王妃听说之后,发疯一样冲了过来,把孩子抢了回去。
庆王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太过草率,那晚,他为了哄庆王妃高兴,便去了庆王妃的屋子。
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位嬷嬷不知道,她们是听到惨叫声冲进来的,庆王妃割了庆王的子孙根,庆王妃冲动之后,六神无主,府里的大夫原本是太医,有些经验,庆王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子孙根断了就是断了,接不上了。
这件事情在府里府外都被瞒得死死的,只说庆王初来封地水土不服,庆王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在那时还很年轻,至少表面看来,他是挺过来了。
庆王因为担心此事败露,没有处置庆王妃,却让人暗中调查,认定这是庆王妃的姐姐从中挑唆,没过几日,庆王妃的姐姐被土匪“掳”走,受尽凌辱后,弃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然而,这位大姨姐到死也没有说出替换孩子的事,姐姐死了之后,庆王妃便大病一场,庆王在她病重时的梦呓中得知现在的世子是假的。
庆王找到了当年的稳婆,稳婆承认,庆王妃生的是一个男婴,大姨姐抱来的也是男婴,至于庆王妃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稳婆不知道,这是大姨姐一手操办的。
庆王已经不能人道,唯一的儿子却下落不明,他像发疯一样殴打庆王妃,庆王妃却不相信,她认定姐姐不会骗她,认定这是丈夫与陈侧妃的阴谋,她知道庆王活得小心翼翼,如果这个时候她死了,太皇太后定然会以母后的名义给庆王指婚,再娶的王妃也肯定是太皇太后的人,所以庆王不敢让她死,即使恨她,也只能让她活着。
庆王妃更是悄悄安排下去,一旦她死了,就把庆王是阉人的事传扬出去。
庆王恨极了庆王妃,他的确不能让庆王妃死,而在这时,他发现他的身体有了变化,他的举止也越发像阉人了。
他让人找来了两个与他相像的人,加以训练之后,再加上化妆,让他们做了自己的替身。
他又采办了歌舞女伎,别人送来的美人也却之不恭,让太皇太后和当时的皇帝,全都认为庆王迷恋女色,不会再有所作为,从此对他掉以轻心,反而把矛头全部集中到了裕王身上。
庆王府里没有名份的女人有二三十人,庆王放任替身宠幸这些女子,生下儿子便“夭折”,生下女儿就留着。
庆王府里,除了世子柴申以外,包括给柴晏做过娶亲老爷的柴韦同样也是舞伎所生,但是庆王把这些孩子全部记在庆王妃和两名侧妃名下,堂而皇之上了玉牒。
而庆王在启用替身之后,担心会被人识破,将王府里的人从上到下全部替换,就连长史也“因病去世”,后来的长史是京城重新委派过来的。
李绮娘的养父李老爷子,但是那个时候离开的庆王府。
老爷子是主动离开,倒不是他发现了庆王的秘密,而是当时庆王妃和两位侧妃斗得乌眼鸡一眼,就连厨房也被波及,老爷子觉得心累,生怕哪天做了炮灰,他在进庆王府之前便已是名厨,离开庆王府也不会没有出路,于是他便带着妻儿老小回了祖籍。
那位说出一切的嬷嬷,因为是庆王妃的陪嫁嬷嬷,所以得以留在了王府。
两位侧妃都已上了年纪,陈侧妃前年去世,另一位孙侧妃吃斋念佛,若不是庆王妃不让她出家,她可能早就搬进庵堂里了。
而庆王妃这些年的精神越来越差,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飞鱼卫来抄家,她的精神便彻底崩溃,看到谁都说是她的儿子,反倒是不认识世子柴申了。
柴申,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太子听完柴晏的这番话,问道:“庆王如何了?”
柴晏道:“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要见柴申。”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带柴申去见他。”
皇帝没有夺去庆王的封号,他现在仍然是亲王,他也没有被关在大牢,而是一直住在一座偏僻的宫殿,那里早年是冷宫,如今那里的宫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那里便空置下来。
庆王是皇帝唯一的兄弟了,在得知他是阉人,并且时日无多,皇帝便没想过要苛待他,因此,这些日子,为了维持他的生命,各种补品从未中断。即使现在,也是高床软枕,身边守着三位太医。
庆王府被抄没时,柴申是懵的,飞鱼卫只说庆王谋反,其他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柴申眼睁睁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从父王的院子里押出来,而那两个人,全都是他的父王。
他去问庆王妃,可庆王妃只是看着他呵呵冷笑,他疑惑了一路,直到现在,睿亲王说要带他去见他的父王,柴申忙问:“父王不是就在隔壁的牢房吗,为何要来宫里?”
柴晏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在这件事上,他也是无辜的。
阉人身体与常人有异,因此,即使屋里点了薰香,依然遮不住尿骚味道。
柴申嫌弃地捂住鼻子,却又好奇地看向锦榻上的老人。
那老人有些面熟,可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柴晏说道:“那是庆王爷,世子去陪王爷说说话吧。”
柴申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柴晏:“你说那是父王?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父王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体康健,仪表堂堂,看上去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而锦榻上的老人,瘦小,枯干,腐朽如尸体。
听到他的声音,老人笑了,声音尖细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柴申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他不由自主走到床榻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你来了,呵呵,来了好,来了好。”
庆王咧开嘴,他的牙齿脱落,露出紫黑的牙床,一股腐烂的味道从他的口腔里喷出来,柴申作呕,后退一步,没有站稳,坐到了地上。
“你是谁?你是谁?”柴申的身体簌簌发抖,如同即将被暴风骤雨折断的树枝。
“我是庆王,高宗第七子,真真正正的庆亲王。”庆王尖声说道。
柴申面色如纸,他有很多不明白,但是他不敢问,他担心这个老人还会说出更可怕的事。
可是庆王不等他问,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儿子含玉匙出生,芝兰玉树,富贵天成,但是你不是他,你只是一个野种,呵呵,野种,知道我为何还要留着这口气吗,我就是要亲口告诉你,你是个野种,有你这个野种真好啊,真好,可以替我的儿子去死,还有那个贱妇,也要去死,你们这些野种,一个也不剩,都会死,死得干干净净,为我的儿子去死,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柴晏凝眉,走过去察看,却见庆王嘴巴张着,已经没有了呼吸。
柴申瘫软在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庆王的死讯传到皇帝面前,皇帝叹了口气,对柴晏说道:“让他们母子团聚吧。”
柴晏领命而去,将柴申与庆王妃关到同一间牢房。
当天晚上,柴申亲手掐死了庆王妃。
庆王以庶人的身份下葬,埋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
柴申和他的妻儿,连同庆王府里替身与女伎所出子女,全部赐了毒酒。皇帝恨庆王妃践踏宗室,庆王妃死后被鞭尸,弃尸荒野,庆王妃的娘家家产抄没,贬为奴籍,徒三千里。
庆王的两名替身都被暗中处死。
此事之后,皇帝也病倒了。
四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李绮娘出了满月,大病初愈的皇帝给齐慰的小儿子赐名齐霄,名字一出,颜雪怀就给逗乐了,对李绮娘说道:“这下子气消了,以后没有能生气的事了。”
齐霄,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