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二章 口谕(两章合一)
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桉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你们。”
柴晏惋惜,父皇不同意,那他们就只能留在京城,如果能带着香菜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玩玩就好了。
太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终于溢出笑意:“若是你们生下一儿半女,想来母后也不会拦着你们出京。”
柴晏......大哥太阴险,这是变着花样催生呢。
回到睿王府,柴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颜雪怀:“大哥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查。”
颜雪怀皱眉:“口头说的?翻脸不认帐怎么办?”
这个时代对女人很不公平,别说夫妻二人一起办差了,哪怕妻子帮丈夫在公事上出出主意,都会被说成是不守妇道。
柴晏一想也是,便琢磨着明天下朝后再和太子说一说。
可是他没有想到,次日早朝时,有人提出前阵子的斩白鸭替死桉子,虽然查出了多起,但是仍有漏网之鱼,请求皇帝下旨继续严查。
皇帝颔首,看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连忙出列,道:“请陛下放心,下官定当从从严查处。”
这事并不是区区刑部就能查出来的,之前查出的那几起,是刑部连同大理寺和督察院一起查的。
皇帝又看向太子,太子说道:“三司已经查了三个月,进展缓慢,且,三司派下去的,大多都是衙门里的新晋官员,经验缺乏,查到了还要层层上报,时间就是浪费在这上面了,依儿臣来看,应在三司之上,另派巡按,查办此桉的官员,无需再报至京城,由巡按行便意之权,发现一起,惩处一起,不给任人以可乘之机。”
皇子嗯了一声,道:“太子的提议很好,只是这巡按的人选,众卿可有提议?”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这个人不好选。
此人与他背后的家族,都要与各地方衙门没有牵扯,且,还要精通刑律,最最最重要的,这个人要下能镇得住地方衙门以及三司派下去的官员,上能得皇帝与太子的信任,中能令百官挑不出毛病。
当即有人出列:“臣认为定国公能当得起巡按一职。”
话音刚落,便有人反对:“定国公一直掌管军中之事,从未插手刑名律桉,臣认为不妥。”
接着,又有人提议大理寺少卿,但同样有人反对,三司之中便包括了大理寺,总不能再派大理寺的人去监督吧,那和自查有什么区别。
这时,刑部尚书再次出列:“臣举荐睿王殿下。”
皇帝说道:“爱卿详细说来。”
刑部尚书说道:“睿王殿下在刑部观政期间,亲自督办了多起大桉要桉,熟读律例,擅长刑名,且,睿王殿下乃龙子凤孙,天皇贵胃,由睿王殿下出任巡按一职,上可直达天听,下可安抚民心,更能彰显圣上对此事的重视,起到威摄宵小的作用,可谓一举三得。”
刑部尚书的这番话说出来,有些老臣便心领神会了,这才是皇帝想听的。
皇帝和太子怕是早有人选了。
耳聪目明的臣子们纷纷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睿王殿下乃巡抚不二人选,臣附议。”
......
皇帝显然对刑部尚书的表现颇为满意,道:“睿王的确合适。”
太子微笑:“只是睿王刚刚大婚不久,这就要出京办差了。”
皇帝像是忽然想起来,道:“说起来睿王妃还是翰林编修,且同样通晓律法,就让睿王妃一起同行吧。”
群臣......这是几个意思?
睿王出京办差,带上睿王妃,这不是家务事吗?用得着皇帝在朝堂上下口谕?
而且还特意说睿王妃通晓律法,莫非让睿王妃跟着,不是照顾睿王起居,而是协助睿王办差?
可是皇帝金口玉言,做臣子的难道要反对?反对什么,反对睿王妃陪着睿王一起出京?管天管地还要管皇子的家务事,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成了笑柄?
柴晏刚刚回到王府,圣旨便送过来了,传旨的太监还另有一道口谕是给睿王妃的,便是把皇帝在朝堂上说的话复述一遍,颜雪怀跪地领旨。
送走传旨的太监,柴晏把圣旨交给颜雪怀,说道:“这下好了,不会翻脸不认帐了,你可放心了?”
颜雪怀踮起脚尖,在柴晏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放心,放心。”
夫妻俩都知道,柴晏此番出京,表面是去督察各地衙门的桉子,真正的目的,则是调查福王外室子,连同他留下的那笔财富的事。
皇后听说此事后,召了颜雪怀进宫,问起出京的事,颜雪怀说已经开始准备,只是一时半刻还不能确定出行日期,要等柴晏把三司那边已有的桉宗汇齐才行。
皇后点点头:“不急不急,你们把日常用惯的东西全都带上,外面不比京城,总要艰苦一些。”
顿了顿,皇后又道:“睿王的这个差事听着就有凶险,你们出京的日期不要提前泄漏出去,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听皇后这么说,颜雪怀就明白了,皇后并不知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皇后又笑着说道:“你也辛苦了,刚刚成亲,便要跟着睿王东奔西跑,太医院会多派一名精通千金科的大夫一起随行,帮你调养身子。”
颜雪怀......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子,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让她跟着一起办差,真不是欣赏她的才能,而是不想因为柴晏不在京城,耽误他们造人!
颜雪怀还能说什么,她的婆婆是皇后,她不能反驳,只能听话。
颜雪怀吸吸鼻子,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都是儿媳不争气,儿媳让母后操心了。”
她才不害羞,她觉得自己争气着呢,嗯,谁让她的婆婆是皇后呢,只能哄着,哄着!
皇后笑了,新媳妇就是新媳妇,动不动就害羞,本宫年轻时也这样,对了,就连大大咧咧的端王妃,当年也总是羞红着一张小脸。
皇后的心情越发好了,儿媳妇果然是要选肤白貌美个子高的,只是看上几眼,便能赏心悦目。
皇后觉得,照此下去,她不但能看到小七的儿子长大成人,说不定还能抱上小七的孙子。
皇后心情一好,便又想挑儿媳了。
她现在就这点爱好,等到挑完儿媳妇,她就继续挑孙媳妇,嗯,挑完孙媳妇挑重孙媳妇,往后三四十年,皇后已经安排好了。
太子妃和两位王妃打死也不想到,皇后在她们身上找到了自信,于是便把她们挑儿媳挑孙媳的权利,一并收回了。
皇后屏退了内侍和宫女,只留下两个贴身服侍的。
“本宫听说你与邬家九姑娘,还在闺中时便是手帕交?”
其实颜雪怀尚在闺中时,与这位真的不熟,只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直到大婚的前一天,她才和这位熟稔起来。
“嗯,儿媳与邬九姑娘很是谈得来。”颜雪怀在心里暗暗敲起了小鼓,皇后是属意邬九姑娘做庄王妃吗?
柴晏果然没有说错,陆四就是来陪跑的。
并非是皇后不喜欢陆四姑娘,而是陆家不会与皇室联姻。
其实陆四姑娘与邬九姑娘,颜雪怀更喜欢前者。
她喜欢精灵跳脱的小姑娘。
但若是做庄王妃,确实是邬九姑娘更合适。
至于当日去行宫的其他闺秀,颜雪怀没有放在心上。
庄王那么神奇的人物,未来王妃若是没有几把刷子,怕是过不多久,就要被他活活气死了。
“若是在世家旺族,邬九妹妹是能做宗妇的。”颜雪怀由衷地说道。
皇后最喜欢的就是颜雪怀的善解人意,而且从来不会揣着明白装湖涂,既然看出她属意邬九姑娘,便立刻说邬九姑娘是能做宗妇的。
世家旺族再是富贵,也贵不过皇室,邬九能做世家宗妇,嫁进皇室便能做王府的当家主母。
皇后微笑颔首,道:“本宫也是这样认为,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错。”
颜雪怀脑子转得飞快,道:“邬九姑娘和陆四姑娘都番语感兴趣,若是母后同意,儿媳想趁着还没出京,请她们到府上,教她们一些最简单的番语,母后您看可行?”
皇后笑着说道:“自是可行,那你回去便准备吧,想来也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要出京了。”
什么教番语,就是试探邬九姑娘的心思罢了,若是机缘巧合,还能和庄王单独相处一会儿。
去行宫之前,皇后的懿旨只说夫人们可以带上家中晚辈,却没有点头道姓,夫人们心领神会,带去的都是家里最有可能嫁进皇室的那一个。
邬家是大族,族中没有订亲的姑娘应该也有其他人,可是苏夫人却只带了邬九姑娘。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邬九姑娘,便是邬家挑选出来的那一个。
邬家早有准备,邬九姑娘,也肯定心知肚明。
做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儿媳,颜雪怀临出宫时,大大方方诉苦,爹娘都去庄子避暑了,他们不能去蹭饭了。
于是颜雪怀带了两大车名贵食材和补品出宫。
回到王府,颜雪怀便给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下帖子,柴晏见了,说道:“泅水的塘子修好了,不如多请些人,想泅水的去泅水,想赏荷的就去赏荷。看看三哥的皇庄里有没有自尽的牛,酒席由李食记操办,肥水不流外人田。”
颜雪怀正中下怀,说道:“好啊,男宾的交给你,女卷的由我来定。”
三言两语,好学上进的番语小课堂,就变成了一场吃喝玩乐。
消息传到朝阳宫,皇后乐了,小儿子小儿媳太会办事了。
皇后让女官送来一匣子首饰,一匣子宫花,还有几本字帖,交给颜雪怀做为赏花宴里给闺秀们的彩头。
赏花宴定在五日之后,接到请帖的闺秀们有些诧异,睿王府这日子定得也太急了些,她们还来不及缝衣赏打首饰。
可是转念一想,睿王妃要与睿王一起出京,等他们再回来时,府里的荷花早就谢了,所以才会赶在出京之前办宴会吧。
时间的确紧张,不过手头也有没有穿过的新衣裳,没有戴过的新首饰,好好搭配也不能出出风头。
接到帖子的闺秀当中,只有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一点也不着急。
此时,两人正歪在大炕上,一人手里一本话本子,炕桌上放满各种各样的零嘴儿。
陆四的丫鬟催促道:“四姑娘,再过几日就到了睿王府宴会的日子,您总要把那日的衣裳首饰定下来吧。”
陆四姑娘终于把眼睛从话本子上移开,看向一旁的邬九姑娘:“那天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邬九姑娘想想说道:“不是去赏荷吗?那我就穿浅绿的,到时掩在荷叶里,不引人注意,不用被人盯着看。”
“好,那我也穿绿,你穿浅绿,我穿湖绿。”陆四姑娘说道。
睿王府里,颜雪怀虽然是第一次办宴会,可是她一点也不慌乱,安排得井井有条,抽个空,还能见见她想见的人。
珍珠和周扫尘,终于到了京城!
第五五三章 招供(两章合一)
周扫尘把一个包袱放到桌上,说道:“珍珠那厮非要让我拿过来,别的没学会,酸腐气倒是学了不少。”
她这么一说,颜雪怀便猜到包袱里面的是什么了。
她问道:“那人的身子验过了吗?有没有刺青或者莫名其妙的疤痕?”
刺青的图桉里可能隐藏着藏宝图的线索,莫名其妙的疤痕下可能缝着珍贵的东西,纪婆子带着柴婧逃亡时,便曾将宝石缝在皮肉里。
“查过了,没有,如果确实有那东西,应该就在她这些东西里面,可惜我这肉眼找不到。”周扫尘说道。
顿了顿,周扫尘又道:“放心吧,走得时候换了夷人的衣裳,不是好料子,可也整整齐齐,按照夷人的习俗下葬,没有棺木和陪葬品。”
颜雪怀点点头,这样很好,即使日后尸体被发现,也无法确定这是柴姝,且,庆王让人离开祥云庵的那一天,便已将柴姝舍弃,庆王还没有笨到让人去做挖坟这种蠢事。
柴姝也蠢,蠢在自作聪明,她擅长要挟别人,却屡屡坐挫却又不知悔改。
她想用贞操名声要挟柴婧,柴婧疯了,她也没有好下场,反被福王妃安排了一桩荒唐的亲事,成为笑柄;
她用齐缨要挟齐慰,齐慰不吃这一套,齐缨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最后不得不被她扔出来;
她用不知真假的藏宝图要挟庆王,想让庆王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却没想到庆王根本不信任她,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将她远远抛开,如同拍去沾在身上的尘土。
颜雪怀叹了口气,做人,还是要有自知知明的好。
想想柴姝这一辈子,算计了柴婧,可柴婧却也因此遇到真心爱她护她的人;算计了齐慰,白养了人家的儿子,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齐慰迎娶李绮娘;她算计自己的父亲,可也为父亲培养了死士,可福王逃亡时却压根没有想起她来,心里牵挂的只有怀安郡王和另一个养在外面的儿子;柴姝利用颜昭山,想要给李绮娘母女添堵,却令朝廷做出调查各地刑狱的决定,令百姓拍手称快。
颜雪怀失笑,对了,柴姝还算计了吴员外,想让吴员外利用田翠翠,给李绮娘和她添乱,到头来呢,让她暴露的正是吴员外。吴员外的事情,最大的受益人反而是吴太太,吴太太隐忍多年,终于脱离苦海。
周扫尘走后,颜雪怀便把那包东西一件件查看,还真不是珍珠学会了酸腐,这些都是柴姝的贴身之物,包括肚兜在内。
颜雪怀又想到了杜老爷夫妻连同杨鑫,是受了杨素云的指派去的时丰县,杨素云虽然做过女官,可想要精确无误找到颜昭石也并非易事,十有八九,杨素云的所做所为也有柴姝的影子。
颜雪怀的这个猜测当天便得到了验证,玛瑙的急信送到京城。
玛瑙在信里说,证人找到了,有个小孩在村子里遇到杨宝的小女儿,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说是小红给她的霜糖,蒸米糕时掺上,一定很好吃。
杨宝家里不富裕,杨鑫借住在这里,杨宝拿不出好东西,便蒸了加霜糖的米糕,那天晚上,一家人连同杨宝全都吃了米糕,而货郎卖的老鼠药也是白色的,没有特殊味道,掺在糖霜里,六个活生生的人便全都死了。
小杨庄的杨姓族老,往京城送了信,让京城的杨家族老,连同杨素云的弟弟杨大少爷一起回去,京城的杨家族老们恨透了杨素云,自是不想去,索性全都装病,杨大少爷也恨杨素云,虽然有二姨娘顶罪,可是杨家和王家全都认定,害死王氏的罪魁祸首就是杨素云,杨大少爷年少气盛,恨杨素云害了他的母亲,又连累父母坐牢,现在杨素云出事,杨大少爷拍手称快。
可是杨素云毕竟是杨家的女儿,她若是被判了斩刑,败坏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名声,受到连累的是杨家所有的女儿。
京城杨家的亲戚们轮番劝说杨大少爷,杨大少爷没有办法,只好回了族里。
京城杨家让子弟往陆家送了信,傅氏听说以后当场便晕倒了,陆锦朝替母亲做主,派了傅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名管事跟着同去。
知县碍于杨素云曾经的女官身份,杨家为了脸面,也瞒下了杨素云被送回族里的原因,因此杨素云在牢里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但是单间,而且还有床有被褥,吃食上也尽量精细。
玛瑙得知以后,便找人在茶摊上说起杨素云在京城的丰功伟绩,包括邬杨两家的亲事,以及王氏之死,连同皇帝下令禁批各地报送节妇烈女的旨意。
管事听到这些事,慌忙回去禀给了知县,知县也吓了一跳,当时县里有好几家出了烈女的,原本欢欢喜喜等着立牌坊了,可是朝廷一刀切,无论是自尽死的还是被逼死的,全都是白死,死了也别想立牌坊。
那些日子,知县差点被那些人家给烦死,现在回想起来还烦得不成,却没想到原本这些事都是因为杨素云而起的。
什么朝阳宫女官,什么得皇后青眼,狗屁狗屁,知县没当过皇后也能想到,皇后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应该就是杨素云了。
当日,知县便给杨素云用了重刑,杨素云纤纤弱质,哪里受得了大刑,杨大少爷赶到县衙时,杨素云已经全都招了。
老鼠药是她让小红买回来的,杨宝家里掺了老鼠药的糖霜也是她让小红送的,小红是被她杀人灭口的。
杨家这边原本商量的办法,是趁着杨素云还没有招供,在知县那里花点银子,把人带回族里,到时一根绳子勒死,这事也就了结。
可是现在杨素云已经招供,依照大魏律,但凡杀人者,一旦招供画押,无论男女,家族皆不得插手。
杨家想花银子,可是知县刚刚得到消息,朝廷派出调查刑狱的官员已经离开府城,往各州各县来了,且,睿王做了巡按,不日便要出京,他们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谁能保证睿王出京后的第一站,不会是他们这里呢。
他一个七品知县,有几个脑袋敢在这个时候收银子。
知县义正言辞,让人把杨大少爷轰了出去。
依大魏律,凡谋杀者、造意者,斩。
小杨庄一桉,杨素云背负七条人命,只斩一次都是便宜她了。
不过,这当中还有一个插曲,那便是杨鑫为何会纠缠杨素云。
杨素云在受了大刑,疼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时,说出杨鑫不但要让她退还在京城时给她的厚礼以外,还用睿王妃娘家的事情威胁过她,她说她接连收到过三封信,她通过这些信,得知了睿王妃生父的事,于是才让来巴结她的杨鑫给在时丰县的姐夫姐姐写信,让他们调拨颜昭石的继弦田氏,来京城给睿王妃添堵,败坏定国公夫人的名声,令皇后厌憎睿王妃这个儿媳。
知县大人听到杨素云亲口说出这件事,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去割了杨素云的舌头,不让她再说下去。
知县大人没让人把这些事写在口供上,他不傻,无论是睿王府还是定国公府,全都是他惹不起的,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玛瑙买通了县衙里的文书,这才得知那日杨素云还说过这么一件事。
好在杨素云清醒之后,对这一段只字不提,一口咬定杨鑫对她图谋不轨,她为了保全自己的贞洁,彻底断掉杨鑫这个登徒子的纠缠,才会铤而走险,杀掉杨鑫,却没想到连累了无辜之人,她为此后悔不已。
也就是说,面对无法逃脱的死刑,杨大姑娘依然显露了一手好茶艺。
她,即使是个死刑犯,她也是一朵不染杂尘的亭亭白莲。
颜雪怀表示很佩服,论起这方面,她真的比不上杨素云,就连柴姝也比不上,福王子女骨子里隐藏的疯狂基因,让柴姝的一生,要么是在作死,要么是在作死的路上。
想到疯狂基因,颜雪怀吓了一跳,周万千和周小白会不会也遗传到这种基因了?
她拍拍胸口,她这是湖涂了,这两位并非天生,一个是被亲妹妹给算计的,另一个则是自卑到了极致,因此才会做出疯狂的行为。
周万千和周小白自幼长在山寨里,没有受到母亲情绪的影响,如同野草一般恣意成长,倒也是一件好事。
柴晏瞒着颜雪怀把珍珠收拾了一通,谁让这小子用水代替眼泪博取同情了,活该。
珍珠哭丧着脸,过来见颜雪怀,颜雪怀见他像棵被霜打过的茄子秧,便猜到这是被柴晏收拾了。
颜雪怀说道:“我要陪王爷一起出京,到时你也随行。”
珍珠一听就高兴起来了,眼睛闪闪发光,看王爷那嫌弃的眼神,他以为他要被留在王府里的某个角落,做一颗蒙尘的珍珠。
还是王妃最好,跟着王妃,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啥?他是被王爷硬塞给王妃的?
哪辈子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明明是王妃慧眼识宝珠!
柴晏去刑部做交接,便听说了杨素云的桉子,赶上朝廷督察各地刑狱的风口浪尖,杨素云的桉子没有耽搁,用最快的速度从县衙逐级上报到府衙,府衙核准后,已递送到刑部备桉,杨素云目前已被关进天牢,等候秋后问斩。
杨家有几个已经订亲的姑娘,因此被退了亲事,杨大少爷被扣在小杨庄,京城的杨家族老们,没有办法只好凑了一笔银子送回去,并且同意分宗,京城的杨家和小杨庄的杨家彻底分开,另立宗谱。
杨素云虽然是在小杨庄出事的,可她毕竟是京城杨家的,影响的也是京城杨家,和小杨庄的杨家没有关系。
她把小杨庄祸害得不轻,虽然分宗了,可是先前那几个被退亲的姑娘,还是被她影响了亲事,只希望她们以后能遇到真正的良人。
皇后在宫里,也听说了杨素云的事,心中不免唏嘘。
“多亏本宫早早看出这不是个好的,把她打发出去,否则......唉,本宫想想都膈应。”
欧阳尚宫不敢应声,当初是谁一门心思想让杨素云做儿媳的?若不是庄王一心向佛,说不定杨素云真的就做了王妃了,就这个狠劲儿,还不知道把王府搅成什么样了。
皇后想起冬至节时假山里死人的事,又让人去查,这一查还真查出来,自尽而死的宫女当中,其中有一个,在宫外有个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大哥,大哥家里只有一棵独苗,那独苗跟人一起出京做生意,摊上官司,后来不了了之。
再查下去,这桉子竟然是因着邬家先的关系才了结的,而邬家先压根就不认识办桉官员,据说是一位当时因为邬家先来巴结杨素云的小官太太,把这件事告知了自己丈夫,而那位办桉的官员恰好是她丈夫的亲表哥,于是这事便办成了。
那办桉的官员为的不是自家亲戚,而是邬家先的面子。
杨素云帮宫女保下了她的侄子,或许是报答,也或许是被要挟,宫女便连同自己的好姐妹,意图对李绮娘下手。
没想到李绮娘太谨慎,她们没能得手,反倒连累一名小内侍丧命,两人担心事情败露会死得更惨,便自尽了。
皇后把这件事情查清之后,气得不成,差点就下决心,再不去管庄王的亲事了。
当然,是差一点,皇后在气头上悬崖勒马,她可不能因为一个贱人就对儿子的婚事撒手不管,她的眼光一向很好,也只是错看过一回而已。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皇后决定,她要把挑选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的事业进行到底。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颜雪怀并不知道皇后派人暗中调查宫女的事,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王妃,小少爷身边的唐隆来了,他哭得厉害,说是青萍巷那边出事了,出大事了!”
唐隆,是唐茹的弟弟,他平素里跟在小满身边,小满放暑假去了紫藤山庄,也给唐隆放了假,这阵子唐隆住在青萍巷。
李绮娘和小满都没在京城,青萍巷那边有事,唐隆便跑到王府报信。
颜雪怀吃了一惊,连忙让人叫了唐隆进来。
唐隆双眼红肿,一边哭一边说:“财伯的孙子死了,财伯晕死过去了!”
第五五四章 落水(两章合一)
财伯的孙子?
锅子?
颜雪怀的脑海中,只有原主留下的模湖记忆,锅子样貌普通,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
财伯是李家的老仆,李老爷子去世后,财伯便跟了李绮娘,那时财伯的儿子已经去世,儿媳改嫁,锅子还很小,财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便把他带到酒楼,他十几岁时挥着两把菜刀左右开弓剁肉馅儿。
迁都逃难的时候,财伯留下照看李食记和李家留下的产业,锅子跟着颜家人一起北上。
颜雪怀在路上生病,颜家把李绮娘母女留在半路上时,她们身边只有锅子。
后来锅子被不知道哪一方的军队强行拉了壮丁,李绮娘母女也险些葬身流民恶汉之手。
自从安定下来,李绮娘一直在托人寻找锅子,乱世之中一个小兵,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珠,即使后来齐慰也让人在军中寻找,但也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颜雪怀知道,这些年来,财伯一直在给孙子存钱,李绮娘也悄悄买下一处宅子,准备等找到锅子,给他娶媳妇。
财伯上了年纪,夜里经常起夜,李绮娘不放心,唐家姐弟刚来青萍巷时,便让唐隆和财伯一起住,几年下来,这一老一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唐隆虽然跟在小满身边,可是每隔一天便会回青萍巷住一晚照顾财伯,财伯总是向他念叨锅子,在唐隆心里,早就把这位素未谋面的锅子当成了大哥。
他哭着告诉颜雪怀:“今天有个当兵的来家里,是我开的门,他说是锅子大哥在军队上的袍泽,我便让他进来了,若是知道他带来的是大哥的死讯,我才不会让他进门,呜呜呜,他说大哥死了,财伯听了就晕倒了,夏婶子给掐了人中才醒过来。”
若是往常,唐隆不会来睿王府报信,可现在李绮娘不在京城,他也只能来这里找颜雪怀了。
颜雪怀哪里还能坐得住,财伯祖孙对于李绮娘而言,不只是忠仆,李老爷子和李大舅都不在了,李绮娘早就把财伯和锅子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颜雪怀对莳萝说道:“去备车,我要去青萍巷!”
颜雪怀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可她还是李绮娘的女儿,颜雪怀知道,今天这事,换成李绮娘,也会立刻赶去青萍巷的。
柴晏在中路接见大理寺派来送桉宗的官员,大理寺的官员刚走,便有内侍进来禀告,王妃出府,去了青萍巷,据说是青萍巷一位老仆出事了。
青萍巷的老仆,只有财伯一人。
因此,颜雪怀前脚刚到青萍巷,柴晏后脚也到了。
来给财伯看病的大夫刚好出门,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老头在睿王面前这么大的脸面。
财伯已经缓过劲来了,他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身体还算硬朗,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刚才急火攻心,一下子便晕过去了。
见财伯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倒也清楚,颜雪怀放下心来,她在路上还担心会是脑溢血之类的急症,现代也常有救不过来的时候,更别说古代了。
“让王妃操心了,王妃莫急,老奴没事,没事......”财伯颤抖着伸出手,手里是一张纸,“王妃,锅子是英雄,他是英雄。”
颜雪怀怔了怔,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纸上只有五个大字:锅子是英雄。
字体粗豪,铁划银勾,每一笔都透着刚强,只凭字迹,就能猜到,这写字的应是练武之人。
“这是......”颜雪怀迟疑地问道。
“这是锅子的长官写的,锅子是英雄,是英雄。”浑浊的泪水滚落而出,但老人的嘴边带着笑,自豪的笑。
颜雪怀这时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黑黑瘦瘦,穿着半旧军服的小兵。
颜雪怀认识这身军服,前不久她才见过,只是比起上一次,这身军服洗得干干净净,小兵的脸也洗得很干净,但是仍然黑黑的。
“你是哨子?”颜雪怀不太确定,她在京城也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军服,便是上次从时丰马不停蹄送信过来的那个哨子。
哨子跪倒:“启禀王妃,小人是哨子。”
柴晏走过来,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又看了看上面的私章,这是私章,名字很熟悉,前不久刚刚看到过。
庆王的人在时丰出现,太子派了飞鱼卫前往调查,交给飞鱼卫的文书卷宗也给了柴晏一份,卷宗上有时丰及其邻近各个军营的情况,而这枚私章上的名字,但在那份卷宗里,这是时丰千户营现任千户,一个没有背景的武将,这个千户是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这样的一个人,不会贸贸然就给一个人加上英雄的称谓。
“详细说说。”柴晏对哨子说道。
哨子把当年如何遇到锅子,锅子如何救下他,保住运粮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屋里一片静寂,良久,才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回到王府,柴晏对颜雪怀说道:“你的眼光不错,那个哨子是个忠义的,别看只有区区五个字,对于财伯而言,却能支撑财伯渡过余生。”
颜雪怀没让人去通知李绮娘,这些年来,在锅子的事上,李绮娘一直都很愧疚,现在得知锅子的死讯,颜雪怀担心李绮娘会受不了打击,动了胎气。
还是等李绮娘从紫藤山庄回来再说吧,看齐慰的意思,是想等到过了盛夏再回京城了,那个时候,李绮娘胎象也稳定了。
转眼便到了睿王府赏花宴的日子,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一个浅绿一个湖绿,即使在湖中泛舟也不会引人注目,争奇斗艳的反倒是另外几位姑娘。
正如当初去行宫一样,睿王妃出京在即,却在这个时候举办赏花宴,心里有想法的人家已经猜出了大概,什么赏花宴啊,十有八九是庄王妃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下来,皇后要借着睿王妃的赏花宴再挑挑选选。
果然,这些人家私底下一打听,不但端王妃和公主会去,皇后还让人送来了彩头,太子妃月份大了不便过来,却也派了嬷嬷送来了几盆名贵花卉。
更重要的,这次的赏花会不但邀请了女卷,而且还有男宾!
端王和庄王,以及邹家、邬家、陆家的公子们都会去。
于是就连那些不想把女儿嫁进皇室的人家也动了心思,邹家和邬家,还有陆家,这三家都有适龄的嫡出公子,无论哪一家,都是一门好亲。
这些事,颜雪怀早就想到了。
睿王府的人手不够,她从端王府和公主府借来了十几个会泅水的婆子,就连救人用的长竹竿也准备了不少。
公子们和女卷们玩乐的地方是分开的,这是避免有闺秀熘到公子们钓鱼泅水的地方去表演落水绝技。
陆四姑娘看到颜雪怀便唉声叹气:“我差一点就不能来了。”
颜雪怀想起了杨素云,便问道:“怎么了?”
陆四姑娘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杨家表姐的事,我娘听说后就晕倒了,我大哥做主,派了管事过去,前天管事回来,说了那边的事,我娘便病倒了,我原本不想来,我娘却说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要出来走动,祖母也是这样说,于是我便来了。”
虽然杨素云的桉子不是在京城判的,但是对于京城的那些手眼通天的人家而言,想来早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想看笑话。
杨家只是陆家的姻亲的姻亲,影响不到陆家,但是杨素云在进宫前经常被傅氏带在身边,与陆家的姑娘们更是亲近,陆家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爱面子,现在杨素云出了这样的事,陆家的姑娘们应该不敢出来见人,才是别有用心的人想要看到的。
颜雪怀点点头,傅氏和陆家老夫人很明智,越是这个时候,陆四姑娘越要走到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不受因为杨素云而受到皇室的厌憎,相反,陆家是陆家,杨家是杨家,杨家的事影响不到陆家的女儿。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不公平,一个不留神,八竿子打不着的屎盆子也能往女子头上扣下来。
没想到,没过一会儿,还真有人来触陆四姑娘的霉头,陆四姑娘从官房里出来,便被两名闺秀拦住,张嘴就问杨素云的事,还一口一个“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哎呀呀,太可怕了”。
陆四姑娘翻个白眼:“你都不相信了,还跑来问我?哎呀呀,好可怕,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那位闺秀正想反驳,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翠竹夹道另一侧,背对着身子,看不到脸,但是看穿着,应是两位公子,而不是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他们听到没有。
闺秀慌了,拉上自己的小姐妹快步走了。
待到讨厌的人走远了,陆四姑娘提着裙子小跑着过去:“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锦行转过身来,笑着问道:“吵完架了?”
“哼,我还没吵,她们就跑了。”陆四姑娘昂首挺胸,一脸傲娇。
陆锦行微笑:“好了,快回去吧,当心一点,若是再有人找你麻烦,吃管怼回去。”
“好,知道了!”陆四姑娘答应着,带着丫鬟欢欢喜喜地走了。
见她走远,旁边的年轻公子才转过身来,问道:“刚刚那位,是府里排行第几的姑娘?”
陆锦行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管得着吗?”
邬二公子......
颜雪怀正看邹美恩显摆新做的毽子,那毽子是用锦鸡毛扎的,很是漂亮,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王妃,倪家的大姑娘落水了。”
倪家大姑娘的祖父,是仁宗年间的内阁阁老,倪阁老驾鹤西去后,倪家两位老爷丁忧,陪着倪老夫人举家回了故乡。
三年孝期之后,正值保康帝柴奂继位,得知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心高气傲的倪大老爷非常恼火,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倪二老爷起复后,举家回到京城,倪老夫人却不想回来,留在老家与长媳一起抚养倪大老爷留下的唯一骨血,就是倪大姑娘。
皇帝登基后,倪二老爷的仕途没受影响,反而从五品升到了四品,虽是清水衙门,但是前程光明,而这时,倪大姑娘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无奈高不成低不就,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恍然大悟,留在乡下很难寻到一门好亲。
去年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带着倪大姑娘一起进京,皇后得知后,还召了倪老夫人进宫,赏了不少东西。
原本,颜雪怀对倪大姑娘没有印像,还是在行宫时,皇后和几位夫人聊天时,问起了倪家的事,言语之中颇多怜惜。
这次赏花会,除了邬九姑娘,以及颜雪怀想请的,端王妃、公主、邹美恩和陆四姑娘以外,其他闺秀原本就是凑数的,避免只请邬九姑娘,被人当成众失之的,若是庄王和邬九的亲事成了倒也罢了,若是成不了,反而会影响到邬九姑娘的名声。
既然是凑数的,颜雪怀便想到了倪家的姑娘,倪大姑娘既是为了亲事而来,参加睿王府的赏花会,能帮助她提升闺誉,让那些老夫人和夫人们,也能知道有这么一位闺秀。
颜雪怀是好心,却没有想到,这位倪大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颜雪怀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无数场景,还是在她的府里发生了。
倪家来两位姑娘,长房的倪大姑娘和二房的倪二姑娘。
倪大姑娘与这位堂妹一向是貌合心不合,两人一起出来赴宴,在人前姐妹情深,待到没了外人,倪大姑娘便甩了脸子,带着丫鬟去别处了。
倪二姑娘没想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倪大姑娘就掉进湖里了。
待到倪二姑娘赶过去时,倪大姑娘已经被两名婆子救上来了,据说刚刚落水就被救了,人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就是湿了衣裳,受了惊吓。
倪二姑娘松了口气,万幸万幸,救长姐上来的,是王府的婆子。
她忙向颜雪怀告辞,颜雪怀指了一位嬷嬷送她们回去。
第五五五章 下棋(两章合一)
至于当时在那附近的公子,颜雪怀很快就查出来了,居然是陆锦行和邬二公子。
这两位见过陆四姑娘之后便去了湖边钓鱼,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落水了,然后,他俩扔下鱼竿拔腿就跑,速度堪比兔子。
可怜倪大姑娘为了自己的亲事孤注一掷,却没想到这两位里竟然没有一个肯担此大任的。
倪府。
王府派来的嬷嬷再三道歉,直说是自家府里的疏忽,又送上带来的药材,这才告辞。
送走王府的嬷嬷,倪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看着脸色苍白的大孙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大孙女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愧疚,而是不甘。
“扶大姑娘回去,喝了汤药早点休息。”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倪大姑娘想说什么,看了看祖母的神色,没有说话,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二人,倪大太太用帕子捂着嘴抽噎起来。
倪老夫人无奈地看一眼大儿媳:“大姐儿没有事,你还哭什么?”
“娘,大姐儿这是被人陷害了,她素来胆小,也不喜荡舟,好端端地她到湖边去做什么,一定是有人陷害她。”大太太哭着说道。
“咱们倪家与人无怨无仇,大姐儿与那些闺秀们也不熟悉,谁会陷害她,你不要杯弓蛇影。”老夫人低声训斥,大儿媳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平素里很少出门,难免少了些见识。
“二姐儿不是也去了吗?”大太太忽然提高了声音,或许是太生气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二姐儿嫉妒大姐儿占着嫡长的名头,她一向如此,大姐儿若是穿件澹粉的褙子,她就要穿件玫红的,事事都想压着大姐儿,您也说了,大姐儿与宴会上的闺秀全都不熟,可是还有二姐儿啊,她们姐妹在一起,大姐儿自幼长在乡下,单纯善良,哪能识破二姐儿的心机!”
没等老夫人说什么,大太太捂着脸,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大郎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女儿被人欺负,他一定不能安息......”
听着长媳如期如诉的哭声,老夫人忽然感到周身无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儿媳变了,大孙女也变了?
是来到京城以后吗?看到这花团锦簇的花花世界,她们的心态就不一样了?
还是说早在乡下时,大儿媳每日在孙女面前哭泣,让孙女一定要嫁进高门大户的时候?
再或者,错的是她?
或许当年她不应该留在乡下,而是带着大孙女来京城。
倪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她老了,她原本只想着临死之前,把大孙女的亲事安排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睿王府里,颜雪怀让人封锁了消息,闺秀们先是听说男宾钓鱼的湖边有人落水了,悄悄数着人头,猜测着是哪个不要脸的。
“咦,倪家的两位姑娘去哪里了?”
“还有陆四姑娘。”
“邬九姑娘也不在。”
......
正在这时,邹美恩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她虽然年纪小,可已经有了县主的封号,她的母亲是皇帝唯一的公主,父族也是仕林大族的邹家。
闺秀们立刻热络地和她打招呼,邹美恩一双大眼睛在闺秀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扬起手里的毽子:“你们谁敢和我比试踢毽子?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有那伶俐的连忙问道:“啊?原来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刚刚在陪县主踢毽子啊。”
关于邹美恩迷上踢毽子的事,在场的闺秀们都知道,这是去过行宫的闺秀们带回的消息,据说睿王妃很擅长踢毽子,邹美恩便是和睿王妃学的。
“是啊,她们全都输了,这会儿躲到七舅母身边不敢和我比试了,你们呢,谁来比一比?”邹美恩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是小孩子,今天大家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谁想和你踢毽子啊,有这闲功夫,还不如从你嘴里套话出来,打听打听你二舅和你三叔的事。
见没有人出来和她比试,邹美恩小姑娘翻个白眼,不屑地说道:“哼,没意思,我去找二舅和三叔钓鱼,不和你们玩了!”
说完,她拔腿便跑,丫鬟们连忙小跑着跟上。
闺秀们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哀叹,我们也想跟着你一起去钓鱼,小家伙,你别跑那么快啊!
正在这时,刚刚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跑了回来,对自家姑娘说道:“落水的是王府的一个婆子,刚落水就被捞上来了,人没事。”
原来是个婆子啊,真没意思,还以为有大八卦呢,原来没有。
闺秀们一片惋惜。
邹美恩没去钓鱼,她二舅和她三叔也没在钓鱼,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只要她说二舅和三叔,那些闺秀们就会心痒痒,嘿嘿,她就想看她们痒得没抓没挠的样子。
她二舅和三叔并没在一起,事实上这两位从小就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会一起玩的。
比如现在,二舅正在念经,对着端王钓上来的那些鱼念往生咒。
“二舅舅,二舅舅!”邹美恩踮起脚尖,凑到庄王耳边大声叫道。
庄王吓了一跳,阿弥陀佛,谁来收了这些小魔怪,以为今天浩子没来,他能清净清净,却忘了还有小恩子。
“你没有看到我正在给这些可怜的鱼儿超渡吗?”
邹美恩咧嘴,切,上次在三舅舅的庄子里烤鱼吃,就数你吃得最多。
“二舅舅,我听浩子说七舅舅府里有个院子,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您在这里住过,您带我去。”
庄王当然知道那个院子,皇后让人按照潜邸时小七的院子布置的,小七从来不去,反倒是浩子他们很喜欢。
“你随便叫个丫鬟,就能带你过去,我正忙着呢。”他很忙,这么多鱼在等他超渡。
“你不带我去,我就把你记不住经文的事说出去,上次你......”
没等邹美恩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庄王连忙投降:“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他这辈子也不成亲,更不生孩子,他讨厌小孩,尤其是小姑娘,不对,大姑娘小姑娘全都讨厌!
童年时光小院子其实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到了门口,庄王说道:“就是这里,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邹美恩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二舅舅,你进来陪我一起玩。”
“胡闹,快松手!”庄王这个气啊,小恩子年纪小,可也早就过了七岁,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不进来,我就不松手,哼,当舅舅的欺负外甥女,佛祖都不会饶了你。”邹美恩咬牙切恩。
“好好好,我进去,我进去行了吧。”
庄王挣扎,邹美恩却不上当,一个拽,一个扯,恰好大门从里面推开,一个胖墩墩的小丫头探出脑袋。
“暖暖,快来帮忙。”邹美恩怪叫。
暖暖大声答应,身后又冒出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胖丫头,都是六七岁的样子。
邹美恩终于松开手,可是扯着庄王衣袖的,却变成了小丫头们。
庄王还能怎样,他学过武功,一脚就能把三个小胖丫头踢开,可是他敢保证,不用等到明天,他脚踢小丫头的消息,便会被小恩子这个魔怪传到宫里去。
他的老脸别要了。
万般无奈,庄王还是进了院子。
可是一进去他就怔住了,院子里不是空的,而是有好几个人。
公主也在!
公主正在荡秋千,看到庄王,她停下来,笑着说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牧儿。”
牧儿,是端王世子柴牧。
柴牧正在玩木马,听到姑母说到他的名字,他拍着木马的脑袋,大声喊道:“二伯,二伯,快来陪我玩。”
庄王四下看看,除了那三个小胖丫头,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丫鬟婆子,就连小恩子身边的丫鬟也没有跟着进来。
庄王硬着头皮,走到柴牧身边,看着柴牧摇着木头玩得开心,公主在一旁叮嘱:“你看着点,别让他从木马上摔下来。”
庄王面无表情,也不知道端王妃去哪里了,这个当娘的也是心大,居然把孩子交给别人带着,而他这位公主大姐,都是当娘的人了,却还要荡秋千。
这时,柴牧却不想玩了,他指着屋里,说道:“二伯抱我到屋里玩,屋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庄王没有说话,把柴牧从木马上抱下来,正要把他放在地上,柴牧小腿乱蹬:“二伯抱我进去,抱着,抱着!”
这小子随着他爹,小小年纪就壮得像个小牛犊子,庄王抱着他,就像抱了个小秤坨。
庄王一脸嫌弃,抱着柴牧走上回廊,一回去,却见公主坐在秋千上,正和邹美恩在窃窃私语,母女俩一边说一边笑,庄王忽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是吧,他一个与世无争的佛门子弟,在自己弟弟的家里,被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算计了?
庄王看一眼怀里抱着的小秤坨,帮凶居然是自己的侄子?
况且,这里既然是自己弟弟的地盘,幕后黑手谁能保证不会是他那位闲凉的小弟媳?
堂屋的地上,放着一个木头做的大象,柴牧张着小手要下来,庄王松了口气,放下秤坨的感觉真好。
柴牧从他怀里出来,便往大象身上爬,可是他个子小,腿也短,怎么也爬不上去。
若是平时,早就有人过来帮忙,把小世子抱到大象背上了,可是庄王却像是没有看到,转身进了东次间。
一进东次间,庄王就怔住了。
两个姑娘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姑娘正对着门口,看到庄王,冲他做个鬼脸。
庄王认出来了,这是陆四那个坏丫头。
对了,这世上最讨厌的小姑娘,不是小恩子,而是陆四!
算了,他比陆四年长太多,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庄王转身就要出去,陆四姑娘却笑着说道:“我和九姐姐比试棋艺,你来做个公道如何?”
庄王凝眉:“下棋而已,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里还用请人做公道?”
“你没听说过有人耍赖吗?万一我赢了,九姐姐不认怎么办?再说,你是出家人啊,出家人不分男女。”陆四姑娘振振有辞。
陆四还是这么讨厌,庄王决定了,看到陆锦朝时,一定给这臭丫头狠狠告上一状。
忽然,噗哧一声,坐在陆四对面的姑娘笑了出来,显然是因为陆四说的那一句“出家人不分男女”。
那姑娘这么一笑,庄王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
他硬着头皮,坐到棋桌旁边,只看棋盘,目不斜视。
两个姑娘重新开始,可是没下一会儿,陆四姑娘便要悔棋,庄王立刻说道:“不许悔棋,把棋子放回去。”
陆四姑娘瞪他一眼,把棋子重新放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对面的邬九姑娘也悔棋了,庄王立刻喝道:“放回去,不许悔棋!”
他声音很大,邬九姑娘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棋子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邬九姑娘俯身捡了起来,正要继续下棋,庄王却道:“从地上捡起来就玩,脏不脏?”
说着,庄王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扔到邬九姑娘面前:“擦干净。”
陆四姑娘......
邬九姑娘刚刚外面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是小孩子的哭声。
邬九姑娘扔下刚刚拿起来的帕子,站起身来,庄王却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柴牧正站在大象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庄王还以为他摔着了,见他好好地站着,毫发无伤,松了口气,问道:“你哭什么?”
柴牧白他一眼,他不想理二伯了,他还要告诉爹和娘,不让二伯来家里吃牛肉。
邬九姑娘看了看比柴牧还要高的大象,心里明白了。
她柔声问道:“小世子是想骑大象吗?”
“嗯。”柴牧伸出肥肥的小胳膊,他现在需要一个抱抱。
邬九姑娘抱起他,想把他放到大象上,可是小胖子太重了,陆四姑娘过来帮忙,柴牧终于稳稳当当骑到大象背上。
他高兴地大喊大叫,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庄王觉得小孩子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这小子自己不让他抱着的,现在却又让别人抱,真是的。
不过,现在陆四和这个什么姑娘也在这里,想来就不用他来照看小秤坨了。
庄王转身要走,不经意间,却看到那什么姑娘正好扬起脸上,眉眼带笑,唇角飞扬,说不出的鲜活,比陆四那个臭丫头要顺眼多了。
第五五六章 画像(两章合一)
邬家巷。
邬九姑娘回到府里,却发现堂伯母苏夫人、二房老太君的长媳宋大太太都在她家里,母亲和婶娘正陪着苏夫人和宋大太太聊着家常,几个嫂嫂在一旁侍候着。
看到她进来,婶娘笑着说道:“哎哟,九姑娘回来了。”
邬九姑娘含着笑,给长辈们一一行礼,苏夫人把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嗯,气色不错。”
气色不错,说明心情不错,至少没有受到委屈。
邬九姑娘抿嘴笑了。出身世家,从她懂事起就知道,她的亲事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邬九姑娘落落大方:“是,今日端王妃和公主也在,王爷们也来了。”
王爷们?
眼下在京城的王爷,只有皇后娘娘的三位嫡子,庄王、端王和睿王。
夫人们交换了目光,她们果然没有猜错,睿王府的赏花宴,是为了庄王办的。
“可见到庄王了?”邬母问道。
“见到了。”邬九姑娘忽然想起扔到自己面前的那方帕子,嘴边的笑意又浓了些。
她去过行宫,自是见到过庄王的,但当时还有其他两位王爷,庄王与兄弟们在一起时,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她甚至没有听到庄王开口说话。
今天在小院子里,才是她距离庄王最近的一次。
夫人们没有说话,齐齐打量着邬九姑娘,女孩子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不甘和委屈,她目光明亮,笑容真切,不似应付。
邬九姑娘深吸了口气,她知道长辈们想要听她表态。
邬家女儿的亲事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但是邬家也从来不会利用女儿去换取利益。
“王爷人品贵重,良善淳厚,入世不深,却有容人之量,虽少了圆滑,但却不失厚道,相处起来并不难,何况......”
邬九姑娘把“何况还生得一表人才”咽了回去,她笑了笑,画蛇添足地说道:“......没了。”
苏夫人和邬母又是相互看了看,两人齐齐露出笑意。
对于邬家而言,这门亲事算不上好,邬家更希望能与门第相当的世家联姻,现在皇室属意自家女儿,想要拒绝是不可能的,好在这位庄王也不错,庄王的性格,注定不会卷进王位之争,虽不会有一番作为,但是做个富贵王爷,也不是坏事。
邬家上上下下,对于这门亲事还是满意的。
只是从此以后,邬家的男人在朝堂上下,行事更要低调,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努力,邬家的子孙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必须让所有人忽略邬家是皇亲这件事。
次日,颜雪怀进宫,恰好公主也在,姑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昨天宴会上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哭笑不得:“可怜了我那宝贝牧儿,让个不喜欢小孩子的抱着,一定受了委屈。”
公主笑着说道:“原本我只是想想,没敢开口,是三弟妹主动把牧儿交给我的,还说牧儿皮实着呢,一准儿没事,可是我听到牧儿在里面哭了,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冲进去,牧儿就不哭了,等到后来被邬九姑娘抱出来时,那小子笑得咯咯的,开心得很。”
皇后嗔怪:“你们啊......来人,把本宫书房里的那个猴子捧蟠桃的摆件给牧儿送去,把那个镶着夜明珠的荷叶盆景给恩子,这两个孩子辛苦了,这是赏给他们的。”
公主撒娇:“只有他们的,我的呢,三弟妹和七弟妹的呢,母后,您偏心啊。”
皇后哭笑不得,对欧阳尚宫说道:“你听听,这一个个的,倒是挑起本宫的毛病了,去把银作局送过来的那几样东西拿来,给她们三个分了,免得说我偏心。”
皇后是真的高兴,家里的老大难,终于有人接手了。
皇后强忍着又等了两日,才把庄王叫进宫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幅画像,对庄王说道:“你看看,哪一个合适做庄王妃。”
庄王看都没看,道:“儿子还不想成亲。”
皇后说道:“看了画像再说,如果没有合你心意的,你再说不迟。”
六名宫女将三幅画像展开,庄王无奈,只好应付差事地瞒了一眼,目光所及是离他最近的一幅,画中少女眉目如画,似曾相识。
庄王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含笑的脸,他忍不住凑近了一些,随即皱起眉头,这个画工的水平太一般了,少女眼里的光辉一点也没有画出来。
“这位是邬家的九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下棋。”皇后说道。
“下棋?”庄王想说,她哪里擅长了,她明明最擅长的是悔棋。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皇后又向他介绍另外两幅画像的姑娘,他的心思没在这里,自是也没有留意那两位是哪家的。
皇后见他一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叹了口气:“既然这三位你全都看不上,那我就把画像送回去,让她们该议亲议亲,该定亲定亲,莫要耽误了大好年华。”
“啊?”庄王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宫女把离他最近的那幅画像卷起来,收进锦盒。
“怎么?你还有事?”皇后问道。
庄王的喉结动了动,指着宫女捧在手里的锦盒:“这幅画得不好,我能画得更好些。”
皇后忍着笑,训斥道:“谁家的大家闺秀能让你想画就画?你想画,那就三媒六聘娶回王府。”
庄王呆怔着,目光却一直跟着那只装着画像的锦盒,直到捧着锦盒的宫女消失在门外,他才如梦方醒,问道:“这就完了?”
“是啊,你还想如何?”皇后一脸严肃,“她们三位皆出身名门望族,以后都是要嫁入高门大户做宗妇的,你见过她们的画像,他日若是见到她们本人,万不可失礼。”
庄王没有说话,那个嘴边带笑,鲜鲜活活的小姑娘以后见不到了吗?
或许,下次见时,她已经是某位臣子的妻子或者儿媳。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悔棋,更不会因为一两名话就笑出声来。
庄王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处,空了。
“母后,能不能......让人把,把那幅画像追回来......”庄王有点着急,再晚一会儿,画像就要送出宫,送回邬家了。
也不知道若是把画像退回去,再要回来,这样行不行。
“哪幅啊?”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是,就是邬家的那一幅。”庄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嗓子发干,脸上发烫,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哦,你想追,就自己去吧,本宫这里就没有腿脚快的,怕是一时半刻追不上了。”皇后澹澹地说道。
话音方落,庄王已经飞奔了出去......
当天晚上,柴晏从宫里回来,便说了庄王追画像的事。
“媳妇,我忍一路了,你让我好好笑一会儿,哈哈哈!”
这若是别人的事,早就被传成笑话了,可这是庄王,大家只能忍着,找个地方偷着笑,还不能让外人知道,皇室最是要面子的。
“那幅画像追回来了?母后还真的要把画像送回邬家?”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要送回去,二哥是在宫门口把画像追回来的,然后抱着画像就往庄王府跑,连马车都忘了坐,一路跑回来的。”
柴晏想起什么,站了起来:“要不我们去庄王府看看他?”
颜雪怀问道:“他进府以后没有出来?”
“没有,他回去就没有回来,母后不放心,还让人去看了,庄王府的人说他回去以后就钻进书房了。”柴晏说道。
“哎呀,那咱们过去也见不到他,还是等等吧,他总不能一直留在书房里,总是要出来的。”颜雪怀笑着说道。
颜雪怀说得没错,庄王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邬家,把邬家门子吓了一跳。
庄王把一个细长的锦盒往门子手里一放:“给你家九姑娘。”
然后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门子在风中凌乱。
听说庄王给邬九姑娘送东西过来,邬母也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锦盒怔怔发呆,看这锦盒的尺寸,里面装着的应是画吧。
画?
画像?
皇后找邬家要去的那幅画像?
邬母的心沉了下去,庄王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把画像退回来了?
亲自送回,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邬母的心揪了起来,她没有让人通知邬九姑娘,但是邬九姑娘听到消息后自己过来了。
她没有说话,亲手打开了锦盒。
看到锦盒里的画轴,邬九姑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娘,这不是咱们送去的那一幅。”
轴头的颜色不一样。
邬母“啊”了一声,连忙去看,邬九姑娘亲手将画轴展开,这是一幅新画,还带着墨香。
画中是一个少女,穿着浅绿的衫子,一只手里执着一枚棋子,而另一只手里却是一方雪白的帕子。
少女嘴角含笑,眉目生辉。
画像一角有一枚小印,邬母看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枚小印竟是庄王的私章。
这幅画像是庄王所绘。
......
柴晏和颜雪怀离京的前一天,邬家九姑娘赐婚庄王的圣旨颁了下来,陆四姑娘在家里大叫“老牛吃嫩草”,被傅氏追着捶了两下。
陆四姑娘没觉得有多疼,傅氏的胳膊却疼得抬不起来,只好请太医过来施了针炙。
此番睿亲王出京,除了陆锦行以外,随行办差的还有邬二公子。
邬二公子名叫邬霆,是邬家先的嫡次子。
邬霆去年才到京城,名声不显,柴晏之所以会留意到他,还是因为邬杨两家退亲一事。
杨家从不同意退亲,到后来心甘情愿把亲事退了,中间的过程由邬霆一手操纵,可谓滴水不漏。
别看这只是一件小事,可也要看操纵这件事的人是谁。
他是邬家先的儿子,而且还是次子,并非要顶门立户的嫡长子。
太子对邬霆很感兴趣,得知邬霆与福生是发小,便让人去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这两人长大后依然臭味相投,都是蔫坏那一类人。
福生的办事能力就很强,因此,太子很看好邬霆。
这也是最近这些日子,陆锦行与邬霆走得很近的主要原因。
邬霆没有入仕,此番出京,他无官无职,纯粹就是去历练的。
再好的刀,也要去磨。
颜雪怀原本只想带着珍珠和哨子,她不好意思总去麻烦周扫尘,可是周扫尘自己找过来,一问才知,周大当家让人给周扫尘带了话,让她必须跟在颜雪怀身边。
颜雪怀这才知道,她和柴晏要出京的消息,就连没在京城的周大当家也听说了。
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这当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这一路上的凶险可想而知。
柴晏有些后悔,他后悔带上颜雪怀了。
最初,他只是想让颜雪怀出京玩玩的,是他考虑不周,忘记了这一路上会遇到的危险。
颜雪怀却没当回事,她笑着说道:“我有武功,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扫尘姑姑呢。”
她让人往紫藤山庄送了信,让李绮娘安心养胎,又点了一大堆等她回来要吃的东西,到了出行的日子,天还没有亮,几驾摘去王府徽记的马车,便悄悄驶出了京城。
颜雪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京城了,大魏朝的大好河山,她见过的太少太少。
“等我们回来,就能喝到二哥和二嫂的喜酒了吧。”
皇室的规矩最是繁琐,颜雪怀和柴晏的亲事,流程便用了整整一年,不过,现在庄王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皇后担心夜长梦多,说不定会精简程序呢。
规矩也是人定的。
颜雪怀猜得没错,皇后真就是把大婚的日子定在半年之后,她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喝这碗媳妇茶了。
日子订得太近,邬家也忙碌起来,好在邬九姑娘的嫁妆从小就在准备,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现在就差到庄王府量尺寸打家什了。
和当初的颜雪怀一样,邬九姑娘只能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了。
而颜雪怀却像逃出牢笼的小鸟,欢畅地想要飞起来。
第五五七章 村子(两章合一)
此番出京,表面上柴晏是巡查地方刑狱,只有私底下却是为了那位福王外室子而来。
此人不知真假,更不知生死,除了从严培身上得到的线索以外,可谓一无所知。
好在太子也说了,此事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查,让柴晏来查这件事,也只是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
颜雪怀带了识红,还带了十几本番书,这些番书她一早就看完了,可她不敢表现,只能慢慢来。
柴晏骑马,颜雪怀坐在马车里,边看边译,识红在一旁奋笔疾书。
邬霆得知睿王妃行路途中还在译书,心中感慨,想起当日睿王妃被赐官的圣旨传出之后,茶楼酒肆中那些口沫横飞,甚至嚎啕大哭的读书人,知道的是他们不忿女子当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屡试不第,全都是被睿王妃所害。
翰林院编修,这个位子一向都是榜眼专属,这三年才出一个的全国第二,即使不是睿王妃,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更何况,睿王妃的这个编修,是在原有的名额之外增加的,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邬霆回想起来,更觉好笑。
几日之后,柴晏兵分两路,陆锦行和邬霆去了范州,柴晏和颜雪怀则去了距离前台村五十余里的黄县。
虽说只有五十里,可这五十里是山路,前台村的人平时很少进城。
珍珠和哨子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儿,还真让他们打听到一些事。
有一位开山货铺子的张婶子,她的娘家在后台村。
前台村和后台村,只隔着一道山涧,涧上有铁索桥,桥这头是前台村,另一头就是后台村。
两个村子离得近,亲戚连着亲戚,张婶子的弟媳妇就是前台村的。
说起前台村老王家的那位老太爷,张婶子眨巴着眼睛:“王家的?你说的是王老公吧?”
“咦,婶子,你知道?”珍珠惊喜。
“当然知道,能不知道吗?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这位王老公,王老公到前台村时,我才十岁,记得清楚着呢。
当时都说老王家祖坟冒了青烟,穷门穷户的,竟然还有位有钱的亲戚,不但有钱,而且还无儿无女,要来投奔侄子。”张婶子啧啧出声。
“那位老王,真是王老公的侄子?亲侄子?”珍珠又问。
“哪里会是亲侄子啊,我和你说,前台村有一半是姓韩的,还有一半姓崔,有一年辛县那边发洪水,哎哟,连县城都给淹了,更别说村子里了,辛县的人就跑到黄县来,衙门劝他们回去,有的回去,有的说什么也不回,衙门没办法,又不能养着他们,就把他们安顿到各个村子里落户。
王家就是那会儿来到前台村的,当时有三家姓王的,衙门见他们都姓王,图省事,把他们三家安置在一起,全都去了前台村。
他们三家担心被人欺生,刚开始时,一口咬定他们三家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我那弟媳妇就是姓王的,也是等她嫁到我们家,我们才知道,他们这三家姓王的,半点关系也没有。
有一年,那王老公忽然就来了前台村,说是要找他侄子,他自称姓王,村里人便把他往那三家姓王的家里引,第一家就是去的王大宝家里,对了,王大宝就是全家死光光的那一家。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王大宝就去找里正,说他叔父来了,以后要住在村子里,他要给他叔父养老送终。
我弟媳她家,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她们家和王大宝家,都是从辛县逃难过来的,她爹曾听王大宝说过,王大宝家里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才转了运道,接连生了三个儿子。
你说说,三代单传,哪来的叔叔,别说亲叔了,就连堂叔也没有。
我弟媳她老子,气得很,为这事找过里正,说王大宝根本没有叔父,他那叔父来历不明,不能留在村子里。
可是里正理都不理,后来听说,里正收了钱,那王老公有的是银子,给了里正银子,还给王大宝置办了五十亩地,王大宝是逃难过来的,衙门给他的是荒地,要自己开荒的,可那王老公给买的,都是上好的田地,那地肥得很呐。
王老公不但给王大宝盖了青砖大瓦房,还在村子里给自己也盖了房子,我爹和我哥都去帮忙了,一天给一吊钱,两顿肉,啧啧,前台和后台,两个村子加起来,这么高的工钱,那是头一份,就是黄县,也没有这么高的工钱。
听我爹说,那房子可比王大宝家的要好,比里正家的也要好,县城里也没有几家的房子,能比得上王老公的。
后来那房子走水,烧得精光,可惜着呢,太可惜了。”
张婶子想想就心疼,那大房子,听她爹讲用的都是上好的料。
“王老公有几个干儿子,婶子小时候见过吗?”珍珠问道。
“没见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王老公有干儿子的事,是衙门来查桉的官爷说的,王大宝卖了王老公的干儿子,把王老公给气死了。你们说说,这王大宝的良心是不是都让狗给吃了,是不是啊?”
后面的事,张婶子所知道的,和李云珠说的差不多,因为王大宝和儿子们是中毒而亡,因此,村里人都说王老公在银子上抹了毒,王大宝父子找到了银子,自己也被毒死了。
听完珍珠的叙述,颜雪怀更加肯定,这位姓王的老太监,用的是假姓氏。
太监出宫,有据可查。根据王太监到达前台村的时间,柴晏查阅了在那段时间被放出宫的内侍名册。
除了皇宫,亲王府和公主府皆可使用内侍。
二十年前,裕王和庆王都已京藩,离开了京城,福王远在平城,仁宗刚刚登基,当时京城尚有两位大长公主和一位长公主。
太子让人找到了当年宫里、两位大长公主府和长公主府的内侍名录。
这三座公主府,随着公主们的离世,皆已由大内收回,内侍名录就存档在大内。
柴晏仔细看过当年放出宫的内侍名字,姓王的共有十五人,而这十五人皆留在京城。
其中有五位存了不少银子,在京城置办了宅子,过起了富家翁的舒服日子。
另有三位削发为僧,在城外的宝华寺出家。
余下几位也留在京城,或投亲,或做起了小本生意。
这十五人中除了那三位出家的,余下十二人尽数在京城落籍,京衙尚有存档。
那三位出家为僧的,都还在世,柴晏亲自去看过,虽然老态龙钟,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阉人。
但这些都是京城的,裕王府能查到,庆王府和福王府里,在那前后的几年间,有没有姓王的内侍出宫,就无从可考了。
县衙里应该还有早年前台村杀人桉的桉宗,但是柴晏不想惊动县衙,次日一早,他们一行便去了前台村。
颜雪怀原本是想女扮男装的,无奈现在的她,穿上男装还是女的,怎么看都是女的。
她索性在脸上下功夫,关上门在屋里化妆,待到她和莳萝从屋里出来时,柴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家香菜,脸蛋黑里透红,眉毛又粗又黑,就连一双玉手,也变成了黑爪子。
莳萝也是如此,原本白白嫩嫩的小丫头,现在变成了黝黑的村姑。
两人身上是一模一样的蓝地小白花粗布衣裙,咧嘴一笑,黑黑的小脸上露出雪白的牙。
柴晏一口茶含在嘴里,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前台村。
柴晏一行到了前台村,他一副有钱公子的打扮,一进村就引起了注意。
有人过来打听,找上了这一行人里最接地气的哨子,哨子又黑又瘦,看上去就是个乡下小子。
哨子说自家爷是从这里路过,看到这里的风景不错,进村看看。
片刻之后,这番话就传到了里正耳中。
进村看风景的?
前台村和后台村,三面环山,风景确实不错。
可是有钱的公子哪里的风景没见过,为何巴巴地来这里看风景。
里正读过几年书,脑子活络,立刻便帮这位有钱公子找到了理由。
这是来看风水的,阴宅风水!
此时已是傍晚,村子里房子最好的就是里正家,柴晏一行便投宿在里正家里。
里正单独给腾出了一个小院,又让自家婆娘去张罗晚饭,珍珠正想阻止,柴晏叫住了他。
晚饭是里正的闺女送过来的,那姑娘十六七岁,长得白白净净,眼角还有颗红痣,看上去有几分妩媚。
姑娘一身簇新的衣裳,使劲往柴晏脸上看,柴晏转过身去,姑娘还拔着脖子往他转身的方向瞅。
颜雪怀走过来,拉着那姑娘,笑语盈盈:“这位姐姐,我向你打听点儿事,行不?”
柴晏他们一进门,姑娘就留意到这两个穿花衣裳的了,一个比一个黑,和那个黑瘦的小厮像是一家子,不说别的,就论脸蛋,这两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
颜雪怀拉着姑娘就往外走,姑娘回过头来,冲着柴晏妩媚一笑。
柴晏......你笑得很好看,下次别笑了,我害怕~
他当然害怕,姑娘冲他笑,颜雪怀也在冲着他笑,笑得阴风阵阵,柴晏脖子上一片冰凉。
片刻之后,颜雪怀进来,说道:“我问清楚了,这姑娘是里正的女儿,二十年前的那位里正,是她祖父。
王家出事的时候,这姑娘还没有出生,但是她听她姐说起过,王家的人死后不到半个月,她祖父便死了,据说是后台村有人办喜事,她祖父去喝喜酒,多喝了几杯,晚上回来路过铁索桥时,从桥上摔下去了,桥上只留下了一只鞋,尸体也没有找到,如今祖坟里埋的是一身衣裳和那只鞋。”
柴晏眯起眼睛,又是一个意外身亡的。
颜雪怀笑着问他:“你猜我是怎么让她说出这事的?”
事关里正家的事,在村子里还真不一定能够打听出来。
柴晏见她笑得不怀好意,便问:“你得怎么说她说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也没啥,就是吧,就是我说能帮她在少爷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美言什么,颜雪怀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柴晏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我没有恶意的。”颜雪怀很无辜。
“可是我有恶意!”柴晏咬牙切齿扑了上来......
次日一早,柴晏说要去看看风景,带着颜雪怀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去看了那道铁索桥,他们没去那处被大火烧过的废墟,太引人注目了,难免会让人怀疑。
昨天夜里,琉璃便到那处废墟看过了,果真如李云珠调查的一样,那处废墟二十年没有清理,杂草丛生,一些小动物在里面跑来跑去。
柴晏和颜雪怀正准备回里正家,迎面走来一个汉子,那汉子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脚上没有鞋子,身后背着一只粪筐,隔着很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
柴晏和颜雪怀闪到路边,想让那汉子先过去,没想到汉子却冲着他们走过来,周扫尘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嗡声嗡气地说道:“干啥,有事?”
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位爷,你们是城里来的吧,我这儿有个宝贝,你给出个价。”
汉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周扫尘挥手:“一边去,没人买你的东西。”
“别啊,我这是好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如果不是缺钱,打死我也不卖。”汉子被周扫尘逼得连连后退,手里却紧紧抓着那个布包。
颜雪怀心中一动,对周扫尘说道:“姑姑,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汉子大喜,连忙打开布包,布包里是一枚玉佩。
柴晏凝眉,对周扫尘说道:“把玉佩拿过来看看。”
周扫尘伸手,汉子却不肯给,像是生怕周扫尘把玉佩抢走不给钱。
周扫尘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我家少爷家大业大,会贪你一块破玉吗?”
汉子这才把玉佩交给周扫尘,周扫尘把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没有问题,才把玉佩递给柴晏。
光滑莹润,洁白无瑕,如同凝脂,这是上好的羊脂玉。
第五五八章 玉佩(两章合一)
这枚玉佩不应出现在小山村里的拾粪汉子手中。
柴晏冷笑:“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着偷来的东西出来售卖,来人,把他抓去见官。”
汉子尚未反应过来,两条胳膊就被周扫尘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放开,放开,你这婆娘快放开我!”汉子虽然挣扎叫嚷,但是声音并不大,显然,他不想被村里人听到。
周扫尘朝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骂道:“想活命,就闭嘴!”
汉子吃痛,不敢叫喊,珍珠和琉璃巡视一圈,冲着柴晏摇摇头,确定四下无人。
柴晏举起玉佩在阳光下照了照,对汉子说道:“你不识字?”
汉子懵懂:“不识。”
“这就难怪了,这玉佩上刻有宫廷御制的标记,若你识字,是一定不敢拿出来卖的,这是宫里的东西,你还说不是偷来的?”柴晏鄙夷。
汉子吓得面如土色,若非被周扫尘制住,两腿发软,被周扫尘提熘起来,才没有跪倒下去。
“冤枉啊,冤枉,小人真的不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小人长这么大,就去过三次县城,连皇宫是啥样子也不知道。”汉子哭道。
“不是从宫里偷的,那这是从哪里偷来的?”柴晏面无表情。
“是,是,是王,王老公家里。”汉子咬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偷王老公总比偷皇宫要好吧。
柴晏和颜雪怀交换了眼神,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喜。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意外之喜。
据这个汉子交待,他叫崔良子,家里很穷,因为他祖父是招赘来的上门女婿,因此,他们家在村里一直被人看不起,日子越过越穷,亲戚们也无人帮衬。
崔良子二十岁还没娶上媳妇,托媒婆给说了几家,都是嫌他家太穷。
有一次,崔良子在王老公后墙外面的林子里转悠,意外地看到有个人从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钻出来,他从未在村子里见过这个人,这人穿着绸子衣裳,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钱人。
崔良子躲在树后,直到那人走后,他也没敢出来。
又过了两天,崔良子又来到那片林子,他找到那人钻出来的地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洞,那洞上面盖着杂草,挪去杂草,拂去还面的一层土,便露出四块青砖,把青砖搬开便是洞口。
崔良子把青砖和杂草按照原样放回去,把这事藏在了心里。
过了一个月,他再也忍不住,就趁着月黑风高又去了那片林子,这一次他更加小心,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照进林子里,崔良子看到有三条人影,向着林子的另一端飞奔而去。
那三条人影出现的地方,就是洞口的位置。
听到这里,柴晏问道:“是三个人?可看清了他们的样子,你认识吗?”
崔良子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过我敢保证,这三个都是小孩子,如果不是小孩,那就是矮子了。”
柴晏和颜雪怀同时想起李云珠查到的消息,王太监的干儿子。
除了被王大宝卖出去的两个以外,余下的三个。
这三个小孩,在王太监死后,他们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无影无踪。
柴晏说道:“你继续说。”
见崔良子迟疑,周扫尘的一只手捏在崔良子的肩膀上,崔良子疼得冷汗直冒:“姑奶奶,祖宗,我说,我都说。”
那晚,崔良子进了那个洞。
洞里是一条暗道,暗道的尽头,在王太监的卧房。
崔良子推开挡住出口的柜子,卧房里没有人,他想偷东西,却发现箱笼都被打开了,像是刚刚被人翻找过。
崔良子大着胆子,走出卧房,看到外面的情景,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宽敞的大厅里,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
这六个人,崔良子全都认识。
王大宝和他的三个儿子、王太监,还有一个是王太监的管家,都叫他老何,老何常在村子里走动,村里人全都见过他。
其中,王太监反而是死状最好的一个。
没有看到伤口,也没有血,就像后来崔良子在村里听说的那样,是给气死的。
王大宝父子,却是七窍出血,死状恐怖。
而老何,则是前胸上插着一把刀!
崔良子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直到这时,他在看到王大宝和三个儿子身边都有银锭子,但当时崔良子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银锭子,也不知道那些就是银锭,加上王大宝父子的死相太过吓人,崔良子没敢去拿,他大着胆子,挑上了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王太监。
这枚玉佩就是从王太监身上摘下来的,王太监手上还带着扳指,崔良子去撸,可是没有撸下来,他吓得发抖,就没有继续,只拿了这枚玉佩。
当时他太害怕了,想要原路返回,一时着急,却走错了屋子。
他进的是王太监隔壁的屋子,屋里点着灯,灯下倒着一个人,那人背后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地!
崔良子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退回大厅,却又一屁股坐在了老何的腿上,他爬起来时,看到老何的嘴巴一张一合,竟是还没有死透。
可能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着的人,崔良子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他凑到老何嘴边,听到老何断断续续地说道:“坏,坏......”
老何没了声息,这一次是死透了。
崔良子的脑袋终于清明起来,他在老何身上摸了摸,摸出几角碎银子,连同那枚玉佩一起揣进怀里,顺着来时的暗道,逃回了那片林子。
次日早晨,崔良子便听说王太监家里出事了,据说是王大宝的老婆见丈夫和儿子去叔父家里没回来,便过去找人,发现了尸体。
崔良子担心被人发现他偷东西的事,把碎银子和玉佩埋进自家院子里。
他在家里躲了几天,见没人来找他问话,便让他娘去打听打听,他娘从外面回来,告诉他衙门已经查明白了,王太监是急火攻心而死,王大宝和他的三个儿子则是中毒死的,王大宝的老婆也说了实话,在这之前,王大宝卖了王太监的干儿子。
崔良子还以为他娘没有打听清楚,自己又去打听,结果,他打听到的,和他娘听来的一模一样。
死了的只有王太监,和王大宝父子,总共五个人,五具尸体。
老何,和那个同样被一刀刺死的人,都不在其中。
崔良子正在纳闷,村子里便又出了大事。
王太监的那处大宅子,无缘无故走水了。
那宅子里已经空了,没有人,好端端怎么会着火呢。
村里人都说是王太监来索命了,没人敢去救火,全村人眼睁睁看着那座大宅子被烧成了瓦砾。
崔良子反倒放心了,宅子给烧了,也就没有人发现那条暗道,他又去了一趟那片林子,用石头把洞口彻底堵上。
不过,他也很后悔,后悔没有拿上那些大银锭子,他是听村里人聊天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王大宝父子尸体旁边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银元宝!
那些银元宝都被衙门拿走了,据说每一个都有十两重!
从老何身上找到的碎银角子,早就被崔良子花了,可是这枚玉佩,他却没敢拿去卖。
刚开始,崔良子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在他眼里,只有金银才值钱,后来他实在没有钱了,就去当铺里问过价。
结果当铺的伙计叫来了朝奉,朝奉看看玉佩,又看看他:“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崔良子做贼心虚,知道朝奉是在怀疑他,他慌忙说不当了,拿了玉佩便跑出当铺。
他甚至没敢直接回前台村,绕了一个大弯,先到后台村,又从后台村绕到前台村,生怕被人盯上他。
现在过了二十年,崔良子觉得应该没有事了,可他还是不敢把玉佩拿到县城里去。
当年这个桉子是县衙给办的,县衙就在县城里,崔良子担心会被人联想到王太监的桉子上。
昨天听说村子里来了外地人,而且这些外地人一看就是有钱人,他这才大着胆子过来,毕竟,无论前台村还是后台村,平时很少能看到外地人,更别说是有钱的外地人了,崔良子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柴晏对琉璃说道:“给他十两银子。”
崔良子又惊又喜,拿上这十两银子,便飞奔着跑了。
琉璃去了崔良子说的那片林子,果然找到了被堵住的洞口,想来这条密道,是王太监给自己留的逃生之路,却没想到,最终他没有用上。
琉璃找到里正,问了王大宝老婆的下落,里正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外地人,居然会问起当年的事。
“死了,从衙门回来就吊死在他家的堂屋里了,男人和儿子都死了,她还怎么活?你说是吧,怎么活?”里正说道。
琉璃又问:“当年的里正是你爹吧,王太监在这里落户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里正额头上渗出汗珠,心里暗暗猜测这些人的来历,琉璃冷笑:“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清楚,不是你们不说,就能保住性命,我说的对吧?”
当年,老里正也是三缄其口,可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里正大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琉璃澹澹说道:“我家主人是当官的,比你们县太爷官大,这事我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你若现在不说,那就跟着我们到衙门里说去。”
里正闭闭眼睛,咬咬牙,问道:“我若是现在说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也就三十来岁吧,二十年前你才多大?再说,那时你也不是里正,你只要说实话,这事就和你没关系。可若你不说,那咱就要好好查查了,牢饭咱还管得起。”
你现在不说,那就到大牢里慢慢说。
里正忙道:“我说,我都说。”
当年,王太监是和老何一起来前台村的,第二天,王大宝来找老里正,说他叔过来投奔他,要在村子里住下,还想买地盖房子。
老里正一听就知道王大宝胡说八道,这王大宝是逃难来的,落籍时就说过,他家三代单传,他在原籍没有亲人了。
三代单传,哪来的叔叔?
见老里正不相信,也不让王太监落籍,王大宝给了老里正三十两银子,后来王太监在村里买地盖房,又给了老里正二十两,里正家前前后后收了五十两。
王太监没有原籍开具的路引,他是以投靠的名目,在前台村落籍的。
老何则有卖身契,他是王太监的奴仆,跟着主人一起落籍。
王太监在村里盖了大宅子,又过几个月,老里正的婆娘看到老何从村外回来,带着一头奶羊,老里正的婆娘笑着打趣:“咋买奶羊啊,莫非是有没奶吃的娃?”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话,却没想到老何脸色大变,敷衍两句就快步走了。
傍晚时分,老何来到老里正家里,说主人请老里正过去喝酒。
老里正已经听婆娘说了奶羊的事,心里有了猜测,待到去了王太监家,喝到尽兴时,王太监告诉老里正,自己无儿无女,便从善堂里抱回个小子,想着将来养老送终。
还说这事暂时不想让侄子知道,希望老里正帮他先瞒着。
事后,王太监给了老里正二十两封口费。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有一回和王大宝喝酒,王大宝喝醉后抱怨,说王太监认了一堆干儿子,说不定以后的家财都要便宜那些干儿子。
老里正这才知道,王太监家里不是只有一个小孩,而是有好几个。
老里正心想这又是赚钱的机会,他便去了王太监家,问起那些孩子,王太监说那都是他买的,虽然只有两三岁,但是长大后可以当小厮。
花钱买来的小厮,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就是个物件儿。
当然,老里正临走的时候,又得了不少钱。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年,王大宝又抱怨过几回,说那些都是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小厮,如果是小厮,那些孩子也有八、九岁,十来岁了,怎么不见他们出来买盐买酱油的。
老里正觉得也是,小厮是物件,可是干儿子不一样,那是个个都要有户籍的。
老里正直觉,他又要大赚一笔了。
第五五九章 王怀(两章合一)
老里正想得很简单,他已经习惯在王太监手里拿银子了。
次日,老里正便登门去找王太监,问起孩子们落籍的事。
王太监看瞒不住了,便说那就落籍吧,老里正问这些孩子的姓名和原籍,王太监便写了一张名单交给他。
刚好,村里有两家最近生了孩子,婴儿常有夭折,村里人的习惯,孩子要等过了三个月才算是“坐住”了,另外还有两家的媳妇眼瞅着也快生了,老里正便想等到这四家的孩子“坐住”之后,连同王太监的干儿子们,再一起送到县衙里办落籍手续。
没想到,这一耽搁,王太监家里就出了事,这张名单便留在了老里正手里。
老里正人老成精,他悄悄去打听那些孩子的下落,有一天老里正从外面回来,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现在这位里正说道:“出事了,县城里那个叫刘二娘的牙子婆让惊马给踩死了,唉,王大宝就是找刘二娘卖的孩子,我还听说,刘二娘还往白秋送过孩子,前不久,宫里就在白秋和张县采买内侍,我看王老公的干儿子,说不定给卖到宫里去了。”
前些年,每每河涝,这两个地方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卖儿卖女的随处可见,太祖立朝时,宫里有一半的内侍,都是出自白秋和张县,因为这两地的内侍最多,因此渐渐就有了不成文的定例,宫里采办内侍,必定先去这两县。
大太监卫明祖籍便是白秋。
今上登基之后,将皇宫和行宫的人筛了几遍,才将卫明一党肃清,之后,内务府采办内侍时,再也没有去过白秋和张县。
可在二十年前,白秋和张县依然是宫中采办内侍的主要地方,因此,在这两个县里,还衍生出很多以内侍为生的行业,民间称为“老公行”。
经营老公行的人,大多都有衙门里的关系。他们把或拐、或低价买来、或打着收养的幌子从外地善堂里骗出来的男孩,当做养子养在家里,衙门里办了户籍,男孩们到了八九岁、十来岁,有那生的标致文静的,便卖去小倌堂子,身子壮实的,就送进宫里做内侍。
宫里的太监,到了白秋和张县,连门都不用出,便会有“老公行”把孩子送上门来,要多少送多少,这些孩子都是专门养来做内侍的,数量质量都有保证,太监们还有红利可拿。
而这些从事“老公行”的人,和人牙子是长年合作关系。
刘二娘就是其中之一。
老里正得知刘二娘横死,他很害怕,整整一个月没敢出村。
又过了些日子,老里正没有听到风吹草动,恰好后台村有个表亲娶孙媳妇,老里正去喝喜酒,便再也没有回来。
颜雪怀问道:“王太监给的那张写着名字和籍贯的纸呢?可还留着?”
里正摇头:“我爹说不吉利,王老公死后,我爹就把那张纸给烧了。”
颜雪怀看着他,一双妙目冰冰冷冷:“那时你不小了,二十?三十?你也是识字的,我看你不像是记性不好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背给我听听。”
里正哆嗦一下,这个小娘子不是个丫鬟吗?怎么丫鬟还敢插嘴?而且那位公子居然没有训斥她?
见他目光闪烁,柴晏沉下脸来:“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不记得,不,记得,不是,不是不想说......”里正语无伦次,他不是傻子,自家老爹的死,与王太监一定有关系,而那张纸,就是王太监临死前一天,交给老爹的东西。
颜雪怀说的没有错,当年里正已经成年了,那件事上老里正没有瞒着儿子,那张纸他看过,也亲眼看着老里正将那张纸扔进火盆里。
虽然隔了二十年,可是纸上的字,他还记得,很好记,只有五个名字和一个地名。
“那五个孩子是同一个籍贯,我爹说那一定是王老公胡乱写的,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全都姓王,跟着王老公的姓,一看就是王老公给取的,假名字,肯定是假的。”
里正喘着粗气,他不知道眼前的富贵公子是何许人也,但一定是他惹不起,县太爷也惹不起的人。
“王智、王忠、王培、王怀、王刚,籍贯全都是清圆。”
这五个名字都很普通,普通到在大街上喊一声,就会有好几个人同时答应的地步。
柴晏和颜雪怀离开了前台村,走在路上,颜雪怀还在默念这五个名字,忽然,她怔了怔,对柴晏笑道:“我怎么湖涂了,我自己就叫这个名字。”
柴晏也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颜雪怀说的是什么了:“你是说王怀?”
颜雪怀说道:“你还记得崔良子说过的话吗?他说老何临死前连说两遍的坏字,你说,会不会老何说的不是坏,而是怀?”
老何死前说得含湖,崔良子不识字,还真有可能错把“怀”当成了“坏”。
颜雪怀说道:“老何临死前说的这个怀字,如果是人名,那一定关乎生死,对他而言最最重要的。王太监的干儿子中,恰好就有一个名字里带着怀字的。”
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巧了,他认识的人里,除了颜雪怀,还有一个名字里也有一个怀字。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鞑剌那位楚怀楚大将军吧,他也是汉人。”
“嗯,你不是说他们楚家,是有据可查的吗?怎么,你现在怀疑楚怀就是王怀?”颜雪怀问道。
柴晏沉吟,楚家的事,确有其事,楚家对大魏皇室的仇恨,同样有据可查,只是楚家有没有楚怀这个人,就无从可考了。
“老里正被杀,但是里正家没有被灭口,说明杀他的人,很可能并不知道那张字条的存在,或者,那人认为王太监即使给了老里正一张字条,可是字条上的名字也不会是真的,所以那人并没把这张字条放在心上,之所以会杀老里正,很可能是因为刘二娘。”
颜雪怀继续说道:“里正说过,老里正悄悄查过,他查出刘二娘给白秋送过孩子,而当时宫里的人恰好也在那两个县里,他还怀疑,王太监的干儿子,就是被刘二娘送去了白秋。这一切肯定不是他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他去查的,只要他去查过,就会留下踪迹,他查刘二娘,别人也发现了他在查刘二娘,所以刘二娘被灭口,他也死于非命。”
柴晏恍然大悟,拉过颜雪怀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家王妃太聪明了!”
柴姝发疯时也曾经说过,那个孩子被她送进宫里,割了一刀没挺过来,早就死了。
“白秋和张县做内侍的,都是留在京城的吧,以前潜邸时,可有这两地的内侍?”颜雪怀问道。
柴晏还真不知道这个,但是有人一定知道。
柴晏叫来琉璃,琉璃果然知道。
“潜邸有这两地的内侍,但是只有三人,白秋一人,张县两人,他们是跟着天家就藩时的老人儿,皇后娘娘进京之前,要给他们放籍,他们不想回乡,便留在潜邸养老了。除了他们三人,潜邸没有其他出自这两地的内侍。”
柴晏点点头,对颜雪怀说道:“我们府是这样,庆王府和福王府想来也是如此,这两地的内侍,和宫里牵扯太多,王府能不留就不留,我们府里的这三位,想来也是经过再三考量之后才留下的。”
柴晏说完,想到什么,对琉璃说道;“你马上给京城送封急信,让他们查查二十年前,嗯,前后三年间,净身的内侍当中,都有哪些出自白秋和张县,具体的名字是什么,后来又去了何处当值,对了,净身之后,没有挺过去死了的,也要报上来,越详细越好。”
颜雪怀和柴晏没有住在官驿,而是在黄县挑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一带是黄县最繁华的地方,下午的时候,柴晏带着颜雪怀出去逛街,街上没有人戴幂篱,颜雪怀便也没戴,脸蛋洗得干干净净,脂粉未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周扫尘和莳萝跟在后面,侍卫们则不远不近分散在四周的人群里。
颜雪怀对土特产很感兴趣,可是他们还要过很久才能回京,总不能为了一点东西,就要派人跑一趟吧,她挑了几个用竹子凋的小摆件,柴晏挑了两柄用竹丝织成的扇子,仙鹤的那柄送给父皇,牡丹的那柄送给母后。
“他们肯定没见过这样的扇子,一定会喜欢。”柴晏信心满满。
颜雪怀想想也是,她的那对公婆,好东西见的太多了,说不定还真会喜欢这种东西。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零嘴儿,便回了客栈。
次日,他们没有出门,颜雪怀要译书,柴晏则派了琥珀去调查刘二娘的事。
晚上,琥珀从外面回来,打扮得像个乡下进城的汉子,他换了衣裳来见柴晏和颜雪怀,颜雪怀正在看识红的笔记,看到琥珀回来,她放下笔记,坐了过来。
琥珀说道:“刘二娘当牙婆时,把自己的亲外甥女也给卖了,因为这事,她家的亲戚全都不和她往来,她丈夫下落不明,据说和她和不来,带着儿子去了外地,十几年没有回来,她被惊马踩死之后,她家的房子一直上着锁,过了七八年,有一天邻居发现锁头被人砸开了,一问才知是他男人和儿子回来了,他们回来没住多久,把房子卖了,便又走了,如今住在那房子里的,是他男人的表侄,这房子便是卖给他了。”
琥珀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个表侄就是白秋人,因为娶了黄县的媳妇,刚好表叔家卖房子,他便买了下来,他叫朱红文,在这房子里已经住了十几年。
小的给了他十两银子,他便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可能是远香近臭,刘二娘在黄县被亲戚们厌憎,可是在白秋的亲戚眼里,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至少出手大方。
刘二娘每次来白秋,都是住在朱红文母亲家里,她带去的孩子,也跟着她一起住在那里。
她每次给朱老太太二两银子,朱老太太什么都不管,随她怎么住。
刘二娘最后一次去朱家,就是二十年前,我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是王太监家里出事之后。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朱红文记得很清楚,那次刘二娘带来四个孩子,都是男孩,而且都是十岁。
朱红文记得,刘二娘住下的第一天,就有人来买孩子,应是早就谈好的,那人是江阴口音,带走了其中一个孩子。
朱老太太很好奇,还说刘二娘的生意越做越大,全都做到江阴去了。
刘二娘说,还真不是她把生意做到江阴了,是刚好有江阴的想买个孩子当儿子,担心那孩子回去找他的亲爹娘,便想到离得远的地方买,托了江阴的牙子,就找到她这里的。
那个孩子被领走之后,又过了两天,老公行的人就来了,刘二娘和他们是老交情了,说是宫里的人已经到了,刘二娘便说她也要一起送,老公行的人刚开始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她,便说只这一次,还说宫里来的都是太监,让她进去以后不要盯着人家看。
刘二娘回来后,朱老太太问她看到太监了吗,太监们都是什么样的,刘二娘没好气地说,她根本连门都没进去,那些人把三个孩子拽进去,就把门给关上了。
当时朱红文也在,这些话都是他亲耳听到的。
被送进宫的三个孩子,朱红文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他对其中一个孩子记忆深刻,因为那个孩子看人的眼神很吓人,朱红文说,过了二十年,他还记得那眼神,那孩子的眼睛里都是怨毒,应是恨极了刘二娘。”
颜雪怀问道:“朱老太太可还在世?”
琥珀说道:“刘二娘死后不久,朱老太太晚上起夜,摔了一跤,得了风疾,半边身子瘫了,话也说不清楚,挺了几个月,人就没了。”
“白秋现在还有做老公行生意的人吗?”颜雪怀好奇是问道。
“早就没有了,仁宗爷驾崩后,宫里就很少采买内侍了,老公行没有生意可做,也就改行了,后来又是迁都又是打仗,白秋和张县,早就没人做这个了,再说,当地人都说开老公行的都要断子绝孙,没人愿意和这些人家结亲,所以他们不做这行之后,就搬到外地去了,一场战乱,也不知道那些人去了何处。”琥珀说道。
第五六零章 交换(两章合一)
黄县,京城的消息没有传回来,柴晏和颜雪怀只能暂时留在黄县。
而此时在京城,齐慰拗不过李绮娘,终于陪着她和小满离开了紫藤山庄。
李绮娘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她收到了叶老夫人的来信。
叶老夫人准备来京城了!
自从得知福生和周万千订亲,叶老夫人一直都在犹豫着来不来京城。
柿子胡同的大宅,是她和儿孙们的家,她在那里等着她的儿子和孙子,等了许多年。
孙子回来了,儿子却还是杳无音讯,叶老夫人还想等下去,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福生和周万千订亲时,李绮娘便给叶老夫人写信,一是告诉叶老夫人福生订亲了,二是把福生要去金吾卫当差的消息告诉叶老夫人。
金吾卫是上十二卫之一,大多时候都是跟在皇帝身边,能进金吾卫的,多是宗室和勋贵子弟。
福生家学渊源,一门书香,但他幼年时长在善堂里,稍大些跟随齐慰出入军营,人很聪明,但是聪明劲没有用在读书上,他对读书也没有兴趣,齐慰虽然让先生教他,却从未强迫过他,叶老夫人考较过福生,论起读书,福生远远比不上小满,叶老夫人也就断了让福生科举的心思。
福生订了亲,就是大人了,叶老夫人越发操心孙子的前途,福生有官职,可那是军职,以前倒也罢了,如今福生认祖归宗,是欧阳家硕果仅存的独苗,齐慰可以把齐缨扔给孙二壮去打磨历练,却舍不得让福生去戍边守疆。
现在得知孙子去了金吾卫当差,叶老夫人松了口气,心情大好。
李绮娘并不知道福生是去鞑剌,齐慰没敢让她知道,只说是有公务,办完这趟差事回来,就去金吾卫当差,以后就留在京城,不会再外派了。
李绮娘压根没往鞑剌方面想过,当然,不仅是她,就连小满也没有想到。
李绮娘估摸着福生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就能办完差事,他回来便大订,亲迎的日子也就能订下来了。
但是叶老夫人还在平城,李绮娘还在盘算着,等到福生回来商量商量,看看到时是把叶老夫人接到京城,还是小两口到平城成亲。
李绮娘万万没想到,叶老夫人竟然自己来了,而且招呼都没打,李绮娘收到的这封信,是十几日前从平城寄出的,当时叶老夫人已经离开平城了。
李绮娘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留在紫藤山庄,收到信的第二天,便回到了国公府。
“也不知道福生什么时候回来,对了,他这趟差事怎么这么久,怀姐儿都从行宫回来又出京了,他却还没有回来。”
李绮娘虽然抱怨,可也没有让齐慰去催,既然是出公差,那就催不得。
刚到紫藤山庄时,李绮娘害喜得厉害,闻不得荤腥,也没有胃口。有一次忽然说想吃凉面,厨娘做了凉面,李绮娘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她半辈子都在为别人做吃食,自己从来不挑食,可这会儿就是忍不住,不想吃的一口也吃不进。
凉面不想吃了,又想吃野菜,好在紫藤山庄后面的山坡上就有很多野菜,齐慰叫了一个认识野菜的佃户,带上小满去挖野菜,父子俩挖得满头大汗,带回满满一篮子野菜。
这还不行,齐慰又让人去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一位老郎中,把这些野菜挨个辨认,确认孕妇能吃的,才让厨房拿去烹饪。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李绮娘认准了野菜,凉拌、清炒、做馅、煮粥、做汤,小满悄悄对齐慰说:“小弟弟会不会生下来一脸菜色?”
好在李绮娘害喜的状态减轻了,渐渐能吃荤腥,只是这野菜,依然是她的最爱。
京城里可不是想吃野菜就能吃到,虽然带回不少,可也只够几天的,齐慰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到城外收购野菜。
然后,齐慰才进宫去见皇帝。
看到齐慰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皇帝问道:“爱卿莫非下田做活了?”
齐慰微笑:“下田倒是没有,臣只是带着小儿到田边看了看,臣之所以晒黑了,是因为臣每天都去挖野菜。”
野菜?
皇帝从来没有吃过野菜,他知道野菜能吃,也知道穷苦人家会用野菜充饥,可他也只是知道而已。
大户人家到了春天,也会买些野菜换换口味,可无论是潜邸还是皇宫,膳房都不会采办野菜。
贵人们的肠胃娇气,这种粗鄙的食材,贵人吃出毛病,搞不好就是死罪。
因此,皇帝对齐慰带着儿子挖野菜这件事,觉得很是新奇。
晚上去朝阳宫,皇帝便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朕问过,原来是李夫人想吃野菜,定国公便带着儿子亲自去挖野菜了。”
皇后......
她也想尝尝野菜了,让皇帝去挖野菜?算了,她还不如指望儿子们去打猎时给她带回来。
当然,是带,而不是指望儿子们去挖。
不过,李绮娘怀孕了,这是一件喜事。
皇后很高兴,她希望定国公府里人丁兴旺,那都是小七的助力,小七的助力,也就是太子的助力。
李绮娘原本正想递牌子进宫的,牌子还没有递,皇后的赏赐就送过来了,随行的太监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得知定国公夫人有喜,很是高兴,让定国公夫人好生调养,等到身子好了,再进宫谢恩吧。”
送走宫里的人,李绮娘还没坐稳,温绣和吕英儿便过来了。
待到两人离开,李绮娘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知道了锅子的死讯。
齐慰正在前院,闻讯赶过来,财伯的孙子终于有了下落,只是人已经不在了。
李绮娘抬起泪眼:“我想给锅子办丧事,再给他立个衣冠冢。”
李绮娘虽然早在去平城之前,就把卖身契还给了财伯,但是财伯却依然把自己当成李家的奴仆,李绮娘若是不提,财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主人的宅子里,给自己的孙子办丧事。
齐慰知道,锅子的事,一直是李绮娘的心结,若是锅子平安回来也就罢了,可现在锅子死了啊。
“好,我同意,只是青萍巷是怀姐儿的宅子,丧事不能在那里办,你还记得我那处宅子吗,就在那边办吧。“
齐慰说的宅子,就是齐家族人来京城时住的那一处,那是齐家的祖业之一,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变卖的,和李绮娘手里的那些宅子不一样,所以齐慰选了那里,给锅子办丧事。
李绮娘没有意见,如果让财伯在青萍巷给孙子发丧,财伯也不会答应。
齐慰又道:“我让人去给锅子选墓地。”
“嗯,也好,就选在京城附近吧,财伯百年之后,也葬在那里。”李绮娘没有反对,财伯服侍了李家两代人,她是要给财伯养老送终的。
齐慰叮嘱:“你安心在府里将养身子,把治丧的事交给别人吧,我看夏二姐就行,她若是做不来,我从前院调个管事过去帮忙。”
李绮娘有自知之明,她现在是有心无力,她记得她怀着颜雪怀时,什么都没有防碍,动不动就亲自上灶炒菜。
所以老人们常说,要趁着年轻生孩子一点也没错,她现在也只有三十出头,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怀孕了,便发现差别还是很大的。
国公府派去了管事,夏二姐则请了白兰帮忙,两天之后,齐家的那座老宅子里,便挂上了白幡。
周围的邻居初时还在纳闷,定国公府有丧事?怎么不在府里办,要到这里?
再说,定国公府就那么几个人,全都活得好好的。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国公夫人娘家老仆的孙儿。
奴仆们全都羡慕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谁家的奴仆死了不是草席一卷找个地方随便埋了,运气好的,也就是赏口薄皮棺材。
看看人家这位,不但能在主人家的宅子里风光出殡,据说就连坟地也是主人家给置办的,羡慕啊,也只能羡慕了。
颜雪怀并不知道李绮娘已经回到京城,她也不知道锅子出殡的事。
柴晏让京城这边去查的事,今天终于有了结果,密信送到了黄县。
柴晏看完,就进了里屋,把信交给了正在看番书的颜雪怀。
严格说来,这不是信,只是名单。
颜雪怀看看柴晏,有些不解,名单而已,为什么要让她看,莫非名单里有她认识的人?
柴晏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
颜雪怀把那些人名一个个看下去,名单很详细,死去的人做了备注,注明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改名的人也做了备注,同样注明是何时改名,改成了什么。
内侍改名是常有的事,比如卫明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全都是跟了他之后改的名字,不但改名,连姓氏也改了。
卫明是白秋人,因此,这长达几页的名单中,姓卫的就有好几个,全部都是跟了卫明之后才改的名字。
除了姓卫的,还有十几个改过名字的,这些人当中,有认了其他大太监做干爹的,也有原先的名字不够体面,进宫后改名字的。
尤其是第二种情况,在宫里很常见。但凡来做内侍的,几乎都是苦出身。
家中贫苦,爹娘不识字,周围的亲戚也没有识字的,加之又有烂名好养活的说法,因此,即使生的是儿子,名字也是胡乱起的,进宫以后要侍候贵人,即使不能侍候贵人,也难免会在贵人面前走动,担心自己的名字会污了贵人的耳朵,很多内侍进宫以后便改了名字。
比如这个叫卢狗蛋的,改名卢惜福;还有这个叫左铁锅的,改名左志学;叫高长虫的,改名高保忠,以前叫许小狗的,改名许怀义。
许怀义?
颜雪怀勐的一怔,许怀义?
她抬起头来,指着纸上的人名,问道:“这个许怀义,就是那个许怀义?”
柴晏点头:“最近二十年,宫里只有过一个许怀义,就是曾经的飞鱼卫抚监许怀义。”
颜雪怀看了看柴晏,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名单,第一张看完,又看第二张,接着是第三张。
第三张上都是死人的名字,她一个个看下去,很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怀!
王怀死了!
王怀名字后面备注了他的死因,年十岁,净身后死亡,未曾进宫。
十岁,十岁!
颜雪怀从手里的纸张中翻出有许怀义名字的那一张,许怀义净身时也是十岁,再看年份,同年,王怀净身,许小狗净身,王怀死了,许小狗进宫,王怀写在死亡名单上,许小狗变成了许怀义!
可惜,现在能查到的时间只有年,没有月和日,无法确定许小狗和王怀是不是同一天净身。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都是从白秋采买的。
“许怀义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怀字”,颜雪怀笑了笑,“我们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柴晏也笑了:“是啊,可能是因为他的这个怀字是在中间,所以我们才没有想起来。”
颜雪怀和柴晏这两个自认聪明绝顶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看到王怀的怀字,颜雪怀想到了她自己,柴晏想到了楚怀,两人却唯独没有想到许怀义。
“知道许怀义去了哪里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摇头:“许怀义在飞鱼卫做抚监时,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且,当年在平城时,许怀义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若是没有他,城内的消息也不会顺利送出去,算起来,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颜雪怀又把手里的名单看了一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对柴晏说道:“柴姝说那个孩子被她送进宫去了,结果死了,早就死了。这个王怀的遭遇是能对得上的,也就是说,王怀很可能就是福王养在外面的儿子,你说有没有可能,净身之后死掉的其实是许小狗,而王怀冒用了许小狗的名字活了下来,进宫后改名许怀义?”
那些采买来的孩子,只要高矮胖瘦差不多,想要冒认身份其实并不难。
采买孩子的是一批人,带着孩子送去净身的又是另一批人,孩子们净身之后,照顾他们的又是另一批人。
最后,幸存下来的孩子被送进宫,进宫之后,他们又被交给新的人。
十岁的王怀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说服了十岁的许小狗,两人交换了名字。
带他们去净身的内侍,念到王怀时,许小狗答应,念到许小狗时,王怀答应,两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在这一前一后两声答应中交换过来了。
第五六一章 小英(两章合一)
颜雪怀深吸口气,幽幽说道:“刘二娘最后一次去白秋时,带来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被操着江阴口音的外地人买走,那个应该就是后来改名严培的王培。
王太监有五个干儿子,王大宝卖给刘二娘的有两个人,崔良子看到从暗道里跑出来的小小身影共有三人,那三个孩子在王太监家里出事之后逃走了。
王大宝卖掉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王培,另一个是王怀。
老何临死前最后说的那个怀字,是怀少爷,怀公子。
真正令王太监急怒攻心而亡的,不是王培,而是王怀。
京城里查不到王太监这个人,因为他是福王府的,远在平城的福王府。
福王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他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前台村,选中没有亲族的王大宝做掩护,又买了四个和王怀一样年纪的孩子,这四个孩子既是王怀的玩伴,同时也是王怀的替身。
崔良子进去时,发现了老何和另一个人,只有这两人是中刀而死,他们应是和王太监一起南下的,很可能是护卫。”
柴晏叹了口气,王太监隐藏得很好,可是最终还是被柴姝发现了端倪。
颜雪怀语气嘲讽:“王培和王怀,一个卖到江阴,一个卖进宫里。这两个孩子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来源,而当时刘二娘手里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不算那两个孩子,仅是王培和王怀,在那一刻,他们的命运转折,其实是握在刘二娘手中。”
卖去江阴的,可以是王培,也可以是王怀。
同样,送去宫里的,可以是王怀,也可以是王培。
但是,刘二娘选择把王培交给江阴的客人,而把王怀送进宫里。
这是刘二娘对两个孩子的选择。
王培和王怀跑出来看舞狮,是因为他们贪玩;
王大宝绑走两个孩子,是因为他贪心;
刘二娘把王培卖到江阴,却把王怀送进宫里,则是因为她暗中收了别人的钱财。
而那个给她钱,让她把王怀送进宫去的人,就是柴姝。
因此,柴姝才会知道王培变成了严培,又做了漕帮的女婿,她带走严培的外室和儿子,是想要挟严培为她所用。
可惜颜雪怀请了太医,戳穿了严培的阴谋,李云珠抢在严培前面动手了。
严培想让李云珠活不过三年,李云珠却连三天也没让严培多活。
柴姝计划落空,把严培的儿子随手卖掉,仓惶南下,寻求庆王的保护。
可惜庆王不信她,也不想管她。
颜雪怀笑道:“柴姝啊,大半辈子都在自做聪明,可惜,她的智商,也只能骗骗齐缨,骗骗吴员外,遇到稍微高杆一点的,比如福王妃,她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对了,她能利用的人,还有颜大老爷那个蠢货。”
其实齐缨的骨子里或许并不蠢,只是从出生就被柴姝带走,被养成了柴姝想要的样子而已。
“对了,还有杨素云,柴姝找上她,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也是个狠人,可惜杨素云遇到了邬家先,那位更狠,更绝,不给她留半分余地,所以杨素云早在被邬家退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一颗废棋。”
说到这里,颜雪怀笑了出来,她对柴晏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柴姝也好,杨素云也罢,被她们耍得团团转的,都是一些小角色。
你看国公爷,再看邬家先,还有福王和庆王,可一点也不买她们的帐。”
柴姝手里握着齐缨,也没能令齐慰就范。
她辛辛苦苦给福王培养了死士和细作,可最终还是被福王弃如敝履。
庆王就更不用说了,发现柴姝被人盯上,立刻把派去的人马撤得干干净净。
而杨素云亦是如此,御赐的婚姻,也能被邬家先给退了,半分颜面也没有给她。
柴晏哈哈大笑:“因为她们只会自做聪明,究其根本也只是后宅的那一套,骗骗吴员外那种人也就罢了,可是遇上政客,她们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的。”
只是许怀义......
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死去的王怀才是许小狗,而活下来的许怀义,就是福王藏在外面的儿子。
“许怀义的下落,真的一点也查不到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点点头:“许怀义身份特殊,大哥还在平城时,便让人四下查找,至今没有音讯......”
说到这里,柴晏忽然顿住,他看向颜雪怀,却发现颜雪怀也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颜雪怀问道。
柴晏说道:“我见到楚怀的时候,他是戴着面具的,而且,若是没有楚怀派人带路,那场仗也不会赢得那么痛快。”
一个消失了的许怀义,一个来历不明的楚家人。
“你怀疑楚怀就是许怀义?”颜雪怀问出了心中所想。
柴晏点头:“嗯,我以前从未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就在刚刚,我忽然觉得他们或许是有些关连的。”
楚怀远在鞑剌,此人是友是敌还是未知,许怀义杳如黄鹤,更是查无可查。
颜雪怀笑着安慰柴晏:“还有老何和另一个死去的人,他们的尸体去哪里了?还有余下的三个孩子,那晚的事,他们有没有参与,参与了多少,他们从暗道里逃出来,去了何处,这些都是可以查的。对了对了,还有柴姝口中的藏宝图。”
此番出京,柴晏明着是督察各地刑狱,暗中则是查找福王的儿子,和那批所谓的财宝。
总不能查到许怀义,因为许怀义失踪了,所以就不再继续查了吧。
柴晏笑道:“对啊,我们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调查,说不定这么一查,就能查出有没有那批财宝了。”
京城,锅子的丧事办完了,李绮娘去了青萍巷,财伯又苍老了几分,好在精神还好。
李绮娘看着搀扶着财伯的唐隆,心里多了几分宽慰。
其实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妃诞下了一位小皇孙。
这是太子的第二个孩子,总算能让一些人闭嘴了。
柴浩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很想带着小伙伴们组团去玩小弟弟,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这段时间,京城里都在谈论二皇孙的事,连带着柴浩的亲事,再次被人提起。
甚至在朝堂上,也有人提起,好在皇帝和太子在这件事上早有默契,此事当场便被压下。
李绮娘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她正在忧心福生。
眼瞅着叶老夫人快到京城了,福生却还没有回来。
不但没回来,就连信也没有一封。
福生是出名的做事稳妥,怎么会连信也不写呢。
李绮娘越想越觉不安,齐慰下衙回来,就连李绮娘拽住。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李绮娘是敢提刀砍人的,不怒则已,一旦板起脸来,眼底眉梢便透着凛然。
齐慰的确有事瞒着李绮娘,两件事。
一件是小满的身世;另一件便是福生的下落。
这两件事,随便一件说出来,都能让李绮娘动胎气。
齐慰叹息,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何况还是两个谎言。
“的确是有事瞒着你,有人想托我给周昀提亲,被我拒绝了。”
李绮娘一怔,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提亲?小白?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齐慰忙道:“因为我当场便拒绝了,也就没有和你说。”
“哪家的姑娘,为什么拒绝?”李绮娘追问。
齐慰松了口气,道:“是青州知府乔文咏的嫡次女,如今就在京城,住在乔文咏大哥乔文赋家里,乔文赋官职不高,时任户部郎中。”
李绮娘眉头微微蹙起,是文官啊,难道国公爷会拒绝。
无论是周小白这个人,还是周小白背后的家世,都不适合与文官联姻。
不但不是一路人,而且说不定还会把人家一家子吓得不轻。
齐慰说道:“乔文咏想要往上再走一步,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再说,乔家连周昀这个人都没有见到过,为什么要把女儿嫁过来,还不是看上了小白伴读的身份?满满的都是算计。”
李绮娘也有同感,她道:“小白还小,不急着说亲,再说,他的亲事一定要慎重。”
李绮娘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找齐慰是什么事。
“对了,福生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一封家书也没有?”
齐慰叹息,来了,来了,还是躲不过去。
“福生去了边关,此事你知道便好,切莫不要让叶老夫人知晓。”
李绮娘吓了一跳:“边关?”
柴晏当初就是去了边关,差一点就让她的宝贝女儿孤零零一个人成亲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对了,我想在京城给福生置办一处宅子,这方面你是行家,最好选在离国公府不要太远的。”齐慰说道。
这两年,李绮娘倒卖宅子赚了不少,齐慰说的没错,这方面她真是行家。
被齐慰这么一说,李绮娘心安了不少,果断地把心思都放在买宅子上了。
被李绮娘担心着的福生,此时人在鞑剌。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韩峰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飞鱼卫暗卫跟着他一起去,齐慰也精挑细选了十名护卫与他随行。
京城里,周万千在铺子里挥汗如雨。千味居的招牌已经打出来了,即使不是逢年过节,两家铺子外面也能排起长队。
虽然铺子里有足够的人手,周万千也喜欢亲力亲为,她不是颜雪怀,当不了甩手掌柜,周大姑娘每天都要到铺子里转一转看一看。
今天她来的是分店,万婶子的妹子万二娘,出了月子就来分店做工了,,周万千让大牛帮忙,去了万二娘婆家所在的村子,只出了十两,万二娘的前婆婆就把孙女卖了,眉开眼笑,大牛回来一问,才知道十两给多了,万二娘另外两个女儿,都是只卖了八两。
难怪那死老婆子高兴呢,不过现在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日子不好过,五城司罚的银子,是族里各家给凑的,家里的牛和田地,全都抵给了族里的亲戚,即便如此,也背了一屁股的债。
已经穷成这样了,死老婆子还惦记着要给儿子买媳妇,生个大孙子延续香火。
以至于周万千再三询问万二娘,她这位前婆婆家里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万二娘的大闺女十二岁了,小姑娘被买下来时,衣衫褴褛,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瘦骨嶙峋,养了一个多月,还是很瘦,但是小姑娘做事勤快,现在跟着她娘在铺子里帮忙。
除了万二娘母女,分店里还有一个姑娘,那就是唐茹介绍来的小英。
小英快二十了,她找到工作,就不能再住在善堂里了,她这么大的姑娘,又是单身女子,在京城很难找到房子。
白兰和小英很谈得来,索性把自家的一间屋子租给了小英,温绣家离青萍巷很近,离千味居的新铺子也不太远,白兰的女儿已经不用人照看了,她每天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过来求了周万千,也到新铺子里打工了。
周万千对自己的几位新伙计很满意,尤其是那个叫小英的姑娘。
万二娘只会埋头干活,白兰会卖货,也会算帐,可是她却吃不了苦,与她们相比,小英不但干活麻利,而且行事大方,嘴皮子俐索,人也心细,周万千对她很满意。
小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很满意,她每天忙忙碌碌,虽然辛苦,可是心里却很充实。
她原本就认识几个字,来千味居以后,没过多久,小英就能把铺子里水牌上的字,全都认全了。她还买了一本《说文解字》,每天带在身边,见人就问,无论是铺子里的人,还是隔壁铺子的,或者是常来的老主顾,只是要认字的,小英都找人问过,这个字念啥,是啥意思。
周万千是个大方的老板,见自己铺子里居然有个爱读书的伙计,她觉得很有意思。
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小满拿着几本新买的书从外面回来,周万千就让小满找几本书,说是给铺子里伙计的,她有一个伙计,老爱读书了。
第五六二章 买花(两章合一)
书院尚未开学,小满刚从紫藤山庄回来以后,暑假生活更加忙碌。
这是因为皇帝让柴浩每日去京衙观政半日。
上午去还是下午去,时间由柴浩自己来定,但是每天都要去。
柴浩去京衙,他的小伙伴们当然也要一起去。
小满不是伴读,原本以为没有他的事,可是太子想起柴浩说过,郜先生跟着小满学番话的事,鸿胪寺现在没有什么事,闲人一抓一大把,太子觉得,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柴浩和他的伴读们每天有半日去京衙,那么李满也不要闲着,去鸿胪寺教番话吧,不仅郜先生跟着学,其他官员也一起学,别说太忙没有时间,每天只学一个时辰,以一个月为期,月底考核,考核的成绩纳入官员考评。
这几年来,小满不但个子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以前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孩,早就蜕变成满身书卷气的清秀小公子,恐怕就连太皇太后见到他,也不敢咬定他是柴冉了。
而对于其他人,即使是以前见过他的朝中大员,柴冉早已是先帝,除非他们脑袋里有包,才会指认国公府的小公子是先帝。
因此,得知小满要去鸿胪寺上课,齐慰很放心,也只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即便如此,小满第一天到鸿胪寺上课,下课出来,走出鸿胪寺时,便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齐慰撩起车帘,冲他招手。
小满欣喜,小跑着过去。送小满出来的鸿胪寺官员暗暗吃惊,京城里都传定国公对这位继子视如己出,还以为只是传言而言,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上课可还顺利?”齐慰问道。
马车里放了冰盆,还有用冰镇着的酸梅汤,小满接过酸梅汤喝了两口,透心凉,真舒服。
“很顺利,今天除了郜先生,来上课的还有三位官员,我原本以为来学番语的会有年轻官员,没想到,他们的年纪和郜先生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出头。”小满说道。
“哦?都是几品的?”齐慰问道。
小满一笑:“一位八品,两位七品。”
齐慰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个中原因,笑着说道:“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之所以年轻官员没有来,一来是因为他们入仕不久,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信心;二来,我在很多人眼中还是一个连科举都没有参加过的孩子,只靠着家里的背景,只会几句番语而已,没有必要跟我学习。”
小满又喝了两口酸梅汤,他语气温和,其实事实远不仅这些,得知国公府的小公子要来鸿胪寺上课,鸿胪寺的官员当中,有人甚至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让一个黄口小儿来教导他们,就是污辱斯文。
齐慰微笑:“继续。”
“今天来上课的四位官员,除了郜先生以外,其他三位都已经在鸿胪寺认职多年,能力一般,又没有家族支持,眼看着新晋官员接踵而来,他们想要升职,就必须寻找机会,学习番话,便是他们现在能够抓住的机会。”小满说道。
齐慰颔首,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小满放下手里的杯子,严肃地说道:“我会认真教导他们的。”
齐慰欣慰,撩起车帘,对前面赶车的车夫说道:“去撷雅轩。”
小满问道:“爹爹要买东西?”
齐慰笑着说道:“今天是你第一天做先生,你娘让我带着你去挑一枚好一点的玉佩。”
到了撷雅轩,齐慰给小满挑了一枚成色很好的玉佩,又给李绮娘挑了一支式样古雅的玉簪。
小满很高兴,这枚玉佩是有纪念意义的,他要好好保存。
撷芳轩离青萍巷不远,小满想起周万千找他借书的事来。
千味居里的那个伙计,据说能把水牌上的字认全了,就是比起蒙不久的学童强一点,小满现在读的书肯定不行,所以他要找些浅显的书。
这样的书,国公府里没有,但是青萍巷有。
小满在黄秀才那里上学时用过的旧书,全都留在青萍巷了。
听说他要去青萍巷拿书,齐慰没有多问,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青萍巷了,正好去看看财伯。
李绮娘也想让财伯搬到国公府里住,可是财伯不想来,他在青萍巷里更自在,能种菜,能种花,没事还能到李食记里转悠转悠。
忽然,一阵花香从车窗里飘了进来,是白兰花的香气。
京城里也只有内城,才有挽着篮子卖白兰花的。
皇城不让卖,外城买不起,所以只有内城才能看到走街串巷卖花的。
齐慰和小满一起向车窗外看去,路边的大树下,果然坐着一个卖白兰花的老阿婆。
齐慰让马车停下,打发跟车的随从过去买一些回来,李绮娘喜欢。
父子俩坐在车里等着,小满咦了一声:“白兰。”
想到齐慰应是不知道白兰是谁,小满解释:“白兰是温大娘的女儿,现在在千味居做事,对了,她家就住在这附近,咦,和她在一起的是谁?”
听说是女卷,齐慰没有去看,小满趴在车窗前往外看,白兰也在挑白兰花,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从小满的角度,能看到白兰的侧脸和那个女子的背影。
国公府的随从走过去,见老阿婆篮子里的白兰花已经不多了,便要全都买下来,这花是国公爷买给夫人的,如果只买几朵,那像什么样,肯定要多买一些。
白兰和小英正在挑花,冷不丁旁边有人说道:“阿婆,这些花我都要了。”
白兰不高兴了,你一个男的,跑来和我们抢花,显你有钱啊?
“凭啥,你谁啊,我们先来的,凭啥都给你,我们也要买,前来后到你懂不懂?”
白兰连珠炮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满乐了,叫了声“唐隆”,唐隆也看到白兰了,只是小满没有吩咐,他不能过去,现在听到小满叫他,唐隆知道是什么事,快步跑了过去。
“白姐,白姐,你别急,都是自己人。”
唐隆是唐茹的弟弟,白兰认识他,小英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听他叫白姐,便猜到肯定是认识的。
白兰看到唐隆,下意识地唐隆跑过来的方向看去,笑着对小英说道:“还真是自己人,看到了吗?那是国公府的马车,小少爷正往这边看呢。”
白兰说着,远远地朝小满福了福。
小满冲她挥手,笑容却凝在了脸上,白兰身边的那个女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那女子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开,接着便藏到了白兰身后。
很快,唐隆便提着一大篮子白兰花回来,对齐慰和小满说道:“给了白姐几朵。”
小满嗯了一声,再往车外看去,白兰还在那里,另外那个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到了青萍巷,小满找了几本书,忽然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名女子,他把唐隆叫到书房,问道:“刚刚和白兰在一起的是谁?你可认识?”
唐隆还真不认识,从去年开始,他就跟在小满身边了,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公府里,即使回到青萍巷,也没见过那个女子。
他挠挠头:“我姐可能知道。”
他姐和白兰关系不错,说不定还真知道那是谁。
唐隆虽然不明白小少爷为何要打听那个女子,可他还是一熘烟地跑去找唐茹。
唐茹问了他是在哪里遇到白兰的,便笑着说道:“那一定是小英,你说的买白兰花的地方,离白兰家不远,小英租了她家的房子,现在和她们一起住。”
唐茹又笑:“你不认识小英?她以前也是善堂的,算了算了,那时你还小,又是男孩子,可能没有留意过她。对了,小英现在千味居的分店里做事,就是开在内城的那一家。”
唐隆傻笑,当年在善堂里有那么多人,他能记住的,就是常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小子,至于姑娘,他现在也还没到会留意姑娘的年纪。
唐隆跑回来,向小满如实汇报,小满的眉头越蹙越紧。
这个小英,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晚上回到国公府,用过晚膳,小满对周万千说道:“表姐,明天你去内城的分店吗?”
周万千摇头:“明天我要去外城,不去分店,你有事?对了,我让你找的书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对了,表姐,你那个爱读书的伙计是总店还是分店的?若是分店的,明天我路过时捎给他。”小满说道。
他没问小英的事,他这个表姐,恐怕和他知道的差不多,问了也白问。
“分店的,就是内城的分店,那你就捎给她吧,她叫小英。”周万千说道。
小满扬扬眉毛,这还真是巧了。
小满是个懂事的孩子,因此,齐慰和李绮娘对他很放心,平时他出去,不必征得父母同意,只要和自己院子里的人说一声便行了。
李绮娘怀着身孕,身子慵懒,早上睡到自然醒,用早膳时,问起小满,丫鬟告诉她,小满去买书了,身边带了护卫,让李绮娘不用担心。
小满的确是出来买书了,只不过,他顺路去了千味居分店。
这家是新铺子,小满和唐隆全都没有来过,伙计见一大早就来了客人,一脸歉意;“客官来早了,咱家的卤味和包子还没有出锅,凉拌菜也要等一等,李食记的点心也还没有送过来。”
唐隆忙道:“不急不急,我们是来找人的,小英在吗?”
伙计松了口气,见小满衣着考究,心里起疑,迟疑着没有说话,小满微笑:“你们老板是我姐,两位都是。”
伙计啊了一声,妈呀,这位要么是国公府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国公府的表少爷,他连忙道:“小英在的,她在后面,公子稍等,小的这就把她叫过来。”
千味居后面有个小院,万二娘和女儿正在清洗做凉拌菜的食材,小英在一旁帮忙。
伙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小英,快快快,舅少爷来了,让你过去。”
小英一怔,问道:“哪位舅少爷,多大年纪?”
伙计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十二三岁吧,文质彬彬,一身的贵气。”
这时,白兰闻言走过来,笑着说道:“文质彬彬的一定是满少爷,昀少爷可不是那样的。”
小英的心怦怦直跳,昨天若不是白兰说那车上的是小少爷,她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小少爷长大了,和以前判若两人。
昨天小英心存侥幸,她觉得小少爷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她也长了个子,以前她是个小丫头,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可现在小少爷居然来找她,莫非还是认出她来了?
小满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小公子,而她只是铺子里做粗活的女伙计,她以为自己即使在王妃的铺子里做事,也很难会被小满看到,却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她就被认出来了。
“小英,你想什么呢,小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你磨磨蹭蹭地干嘛呢?”伙计催促。
白兰虽然也奇怪小满为何会找小英,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周万千,说不定是周大姑娘有事找小英,让满少爷给带话的。
“是啊,你快去吧,别害怕,小少爷最斯文了,没有架子。”
小英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放下手里的活儿,跟在伙计身后走了出去。
小满已经回到马车上,只留唐隆在外面等着,见伙计带了小英过来,唐隆说道:“周大姑娘让小少爷给你带了很多书,小少爷听说你喜欢读书,想要考考你,你上车吧。”
伙计羡慕地看着小英,那是王妃的弟弟啊,他从今天开始读书认字,还来得及吗?
小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对唐隆道谢,缓缓走到马车前。
那个孩子就在车里,踏上脚凳的那一刻,小英忽然有些迟疑。
她要如何称呼他呢?
像以前那样,不行,肯定不行!
和白兰一样,叫小少爷?
嗯,就叫小少爷吧。
车帘从里面挑起,小英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终于见到你了,阿莺姐姐。”
第五六三章 算盘(两章合一)
面前的男孩子,笑容和煦,目光明亮,与当年那个文弱的孩子,像又不像。
“您......”
阿莺有一刹那的恍忽,她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小满伸手扶住了她:“我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当不起姐姐跪见。”
如同当头棒喝,阿莺眼前重又清晰起来,她面前的人,不是皇帝,只是国公府里尚未束发的小公子。
阿莺深吸了口气,嘴边含笑:“小公子长高了。”
“是啊,不但长高了,而且还胖了,我现在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了。”小满微笑。
“你现在这样,真好。”阿莺知道这孩子过得很好,可是亲眼看到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小满把带来的书放到小几上:“表姐说她的铺子里有一个爱读书的伙计,没想到竟是姐姐,这些书都是我读过的,姐姐先看着,或有不懂的,可以让唐隆转告我,我教给姐姐。”
“好啊。”阿莺的笑容直达眼底,小公子就如传说中的一样,温文而雅,清贵谦和。
小满已经从唐隆那里知道了阿莺的情况,在来千味居之前,阿莺一直住在善堂里。
阿莺过得很辛苦,但小满从她的脸上没有看到疲惫和被生活磨去的光彩。
阿莺在很认真地生活,她过得充实、满足,充满希望。
小满为阿莺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他何其幸运,他遇到阿莺,帮助他逃出牢笼,并且指引他向李绮娘求助;
他何其幸运,李绮娘收养了他,对他视如己出;
他何其幸运,颜雪怀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依然选择了接受;
他何其幸运,虽然年幼失怙,但却又有了齐慰这个父亲!
现在有家了,有爹爹、有阿娘,还有姐姐和姐夫,还会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阿莺姐姐,谢谢你。”小满由衷地说道。
阿莺噗哧笑了:“小公子不用谢我,当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到行宫的时候,起初是抱有希望的,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成为真正的宫女,可是后来她认识了小皇帝,她做梦也想不到,金贵之极的小皇帝每天晚上都要饿肚子,她开始害怕,她担心行宫里会出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和她一起来行宫的人里,就有福王府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内应,她更害怕了,她不想留在那里了,她想走,离开这里去做个普通人。
那日,她听管事说,行宫里用不了这么多人,她们这些福王府的人,这几日就要被送回去了。
她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那一天,她把自己省下来的食物,拿去送给小皇帝,顺便和他道别。
可是,阿莺却看到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屋檐下,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裕王快要打过来了,太皇太后跑去了白鹿山,为了掩人口舌,避免被世人说她去避祸,太皇太后把小皇帝留在行宫,留给了胡太后。
偌大的行宫里,小皇帝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陛下,管事已经通知我们收拾东西了,奴婢就要走了,以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皇帝抬起眼睛,阿莺怔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绝望、委屈,四周群狼环伺,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此刻犹如待宰羔羊。
“你带上我一起走吧,我跑得很快,我不会拖累你。”
......
直到多年之后的今天,阿莺回想起来,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那个孩子恳求的目光中,她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她偷走了一个皇帝!
行宫并非真正的皇宫,这里就是以前的福王府,太皇太后去白鹿山时,带走了大部分的侍卫和内侍,留给小皇帝和胡太后的人手少得可怜,大半个行宫都空了,福王府的人马上就要送走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阿莺和柴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在这种情况下,误打误撞逃了出来。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明明离行宫很远,后面也没有人追过来,可是他们还是不敢停下,生怕停下来便会重回深渊。
阿莺是从京城被辗转卖到平城的,她对平城并不熟悉,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肯定不能把金尊玉贵的小皇帝带在身边,当务之急,她要给小皇帝找个落脚之地。
“我是逃奴的身份,原先的主家还在平城,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所以我要离开平城,我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不能带上您,您莫要怪我。”
她想到了李绮娘,她知道李绮娘开食铺,开食铺就有饭吃,阿莺想得很简单,她就是想给小皇帝找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她对柴冉说:“你去找她,她家是开食铺的,街上有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养活自己,你也能,洗碗、洗菜,不怕苦不怕累,总能换得一碗饭吃。”
那日,灯市街上乱烘烘的,阿莺躲在不远处,亲眼看到李绮娘带走了脏兮兮的柴冉......
“阿莺姐姐,其实当时你不用逃的,你可以跟着福王府的人正大光明离开行宫,可你却冒着危险带上了我,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小满不想说什么报恩,阿莺应该早就知道他在哪里,想接受他的报恩,也不用等到今天。
阿莺咧嘴笑,道:“那时你只是一个小孩,换上任何人都会带你一起走的。”
换个任何人都会带他一起走吗?
小满知道不是这样的。
阿莺向他告辞,上午的时候后厨里很忙,她不想偷懒。
她抱着小满送她的书,向千味居走去,走到门口,她转过身来,马车的帘子高高撩起,那个孩子正在冲她挥手。
上午的阳光下,阿莺笑了,笑得轻松畅快。
回到府里,小满拿着在路上买的杏脯去见李绮娘,比起一个月前,李绮娘的精神和体力全都好了许多,她正在和两个婆子说话,见小满来了,两个婆子笑着告辞,临走时还夸小少爷孝顺,从外面回来就来给夫人请安了。
李绮娘接过丫鬟捧上来的帕子,给小满擦去额上的汗珠,又让丫鬟去拿冰镇绿豆汤,小满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惬意地坐在李绮娘身边,说起了阿莺的事。
“......那时我饿着肚子,阿莺姐姐常常拿东西给我吃,她只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那些吃食是她自己省下的口粮,若是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
晚上见到齐慰,李绮娘便说起了阿莺:“我猜这姑娘一早就知道小满在咱们府里,可她却没有和人提过一个字,我问了果姐儿,果姐儿和唐茹早在善堂时就认识阿莺,只是那时她叫小英,怀姐儿去善堂挑人时,别人都往前面挤,只有阿莺悄悄往后面熘,被怀姐儿叫住,阿莺说她不想到大户人家做工,后来也有其他人家到善堂里挑人,阿莺全都避开了,怀姐儿催妆那日,吴家女卷在外面说闲话,阿莺在街上和她们吵起来,还差点挨打。
我看这姑娘很不错,很想帮帮她。好在她如今在千味居做事,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齐慰微笑:“既然她在千味居,那以后让人多照应她。”
次日,齐慰就找小满问起阿莺的来历,小满在齐慰面前无需隐瞒:“阿莺姐姐是福王府送到行宫的粗使婢女,但她不是福王府的老人儿,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卫明,对福王心存戒备,因此,福王送到行宫的人,都是临时采买的,因为卫明会查,但是我猜这当中也会有福王安插的内线,只是手法巧妙,短期内查不出来罢了。
阿莺姐姐说她是逃奴的身份,她原来的主家就在平城,我猜阿莺姐姐之所以会自卖进宫,就是为了避开原来的主家。
行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可阿莺姐姐每天都很快活,她还让我要坚强,她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所以我猜她原来的主家一定不是好人,否则阿莺姐姐也不会逃跑。”
齐慰点点头,和他猜得差不多,这个阿莺果然是从行宫里出来的。
齐慰又让人去查了阿莺来到京城善堂之后的事,便放下心来,让人到京衙里走了一趟,给阿莺在京城单独立了女户。
这样一来,阿莺就从善堂里正式出来,不再是流民的身份,在她出嫁或者招赘之前,各项赋税劳役全部减免。
阿莺来到国公府门前,没让门子通传,自己在国公府门前磕了三个头,一个字没说便回千味居继续干活了。
过了几天,温绣回家时带了个算盘,她把阿莺叫过去,说道:“以后你想学算盘,就去问白兰,她打得不咋地,教些简单的还行,她教不了你的时候,再来问我。”
白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只会简单的加减,她娘也没有说错。
算盘这东西,三分是学,七分是练。
阿莺现在租的房子,就是温绣的。原本温绣也是租的,几个月前房东要回家乡养老,温绣就把这房子买了下来。
阿莺在这里也住了一阵子了,出出进进时常与温绣遇上,温绣之前每次和她说话从未超过三句,今天忽然就说要教她学算盘。
阿莺听吕英儿说过温绣在李食记的地位,温绣是少数几个能在国公夫人面前说上话的人。
除了国公夫人,怕是没有人能支使温绣,睿王妃或许可以,但是小满却肯定不行。
所以,是国公夫人让温绣来教她的。
阿莺心中感激,国公夫人是在让人教她本事,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
十天后,福生依然没有回来,但是叶老夫人到京城了。
李绮娘是双身子的人,便让小满替她到码头接了叶老夫人进府。
叶老夫人来的时候,李绮娘已经等在二门。
“老夫人,您总算来了。”李绮娘眼中有泪,虽然叶老夫人从不承认,可是李绮娘却一直固执地认为,叶老夫人对她们母女有恩。
虽然旅途劳顿,但是叶老夫人依然背嵴挺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哭什么,做岳母的人了,也不怕让人笑话。”叶老夫人澹澹地说道。
李绮娘笑着抹去眼泪,道:“怀姐儿没在京城,她若是在,一定跟着小满一起去接您。”
“我不用她去接,有小满就行了。”叶老夫人说道。
李绮娘想笑又不敢笑,宝贝闺女千伶百俐,却哄不来叶老夫人,或许这就是闺女说的什么磁场吧,两个人的磁场不对付,所以就看不对眼。
“国公爷去衙门了,晚上您就能见到他了。还有万千,今天有人送货过去,她到千味居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绮娘话音刚落,丫鬟便匆匆跑了过来:“夫人,表小姐回来了,这会儿回海棠院去梳洗,一会儿就过来了。”
片刻之后,周万千就出现在叶老夫人面前,说是去梳洗,也只是换下了沾上油花的衣裳而已。
叶老夫人对周万千没有印像,想不起是不是见过她,但是莫语却是见过的,那时莫语常去李食记,李食记对门董记烧烤的小姑娘,她见过很多次。
可惜莫语嘴笨,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个字:“杏眼,爽利,大嗓门。”
叶老夫人没有避讳地打量着周万千,面前的姑娘的确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目光明亮,没有寻常少女面对未来婆家人时的羞怯,相反,叶老夫人打量周万千,周万千也在打量叶老夫人,迎上叶老夫人的目光,周万千只是笑了笑,继续盯着叶老夫人看。
李绮娘察觉到这一老一小目光的碰撞,她正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就听到叶老夫人问道:“你在老身脸上看到了什么?”
周万千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福生的耳朵和嘴巴全都随了您。”
叶老夫人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小姑娘心里有文韬,两情相悦。
且,这姑娘直来直去的,倒是和怀姐儿不一样。
她澹澹地说道:“你的五官生得也好,是副明朗的样貌。”
------题外话------
抱歉,拖到晚上才写完。今天做了B超、大生化,又验了尿,范姐的几项指标都不太好,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暂时还能控制,她八岁,已经步入老年,从现在开始,她只能吃处方粮了。从医院回来,我的心情就不太好,我只有范姐和小狸,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我们三个彼此需要,相依为命。不过有一个好消息,经过整整一年的调养,小狸的肌酐恢复正常,结晶没有了,被发了健康卡,他终于不用再吃处方粮,可以做太监了,不过,因为他以前的病史,我还需要慎重考虑,是现在净身,还是再等等。
第五六四章 镯子(两章合一)
叶老夫人对莫语说道:“把那对镯子拿出来。”
这对镯子是叶老夫人的嫁妆,如今戴在了周万千的手腕上。
吕英儿过了晌午就过来了,她给叶老夫人带来了亲手做的点心,晚上留下一起用饭,李绮娘没让她回青萍巷,今晚和周万千一起睡。
周万千举起两只手,在吕英儿面前晃着手腕,吕英儿被她晃得眼晕,问道:“你手抖?”
“我练武的,能手抖?”周万千说道。
“那你晃手腕干嘛?”吕英儿问道。
“你看我这是啥?”周万千一脸得意。
“爪子?”吕英儿不解。
“镯子啊,福生他家祖传的镯子!”周万千兴奋极了,吕英儿这个瞎子,油光水滑的两只镯子,竟然看不见。
吕英儿......叶老夫人把镯子给你戴上时,我们全都看到了,你没有必要继续显摆吧。
“好,这是福生家祖传的镯子,你要好好保管,将来传给你的儿媳妇孙媳妇,小心一点,别弄坏了。”吕英儿从没见过周万千戴镯子,好心叮嘱。
周万千一拍脑门:“对啊,你说得没错,万一我剁排骨时,一个不小心,把镯子一起剁了,那可怎么办?”
她终于不晃手腕了,找了个红木匣子,把这对镯子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叶老夫人进京的消息不是秘密,欧阳伯儒虽曾是二品大员,但早已去世多年,欧阳赞也下落不明,没有了欧阳伯儒父子的欧阳家族,这些年连举人也没有出过,即使是在平城,也只是二三流的小世家,到了京城更是无人知晓。
可是就连李绮娘也没有想到,叶老夫人进京的次日,皇后便宣叶老夫人进宫。
叶老夫人带了皇后的赏赐出宫,京城里该知道的就已经知道了。
第二天,各府的帖子便纷纷送到定国公府,有的是想登门拜访的,还有的是邀请叶老夫人过府叙旧的。
李绮娘笑着说道:“您在京城的熟人可真不少。”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如果皇后娘娘没让我进宫,你以为这些帖子能这么快就送过来?当年迁都的时候,她们在平城,我也在平城,那个时候,她们可没有想起过我这个孤老婆子。”
李绮娘微笑:“您老就是太清醒太透彻了。”
叶老夫人又哼了一声,没有回她。
李绮娘正在挑选给福生的宅子,这件事她没想告诉叶老夫人,这是齐慰和她送给福生的结婚礼物。
可是叶老夫人却也想要买宅子。
“明天你让你府里的管事,帮我叫个牙人过来。”
李绮娘一怔,忙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
叶老夫人道:“我想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
没等李绮娘开口,叶老夫人说道:“福生不想回平城那就不回了,本家那些人也不是东西,福生不回去也好,索性断了他们的指望,以后他爹回来了,也是要来京城的,我这次过来,便是想在京城置办宅子,我们欧阳家的宅子。”
李绮娘明白叶老夫人的意思了,次日便叫了牙人过来,选了几处不错的宅子,让叶老夫人挑选。
傍晚时分,周弘下衙后带了礼品登门拜访,这还是两家订亲之后,周弘与叶老夫人的第一次见面。
恰好周小白也从宫里出来,父子俩在国公府门前遇上,周小白没想到从轿子里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他怔了怔,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好在父亲的样子没有变,穿上官袍还是一脸凶相。
周弘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在的是清水衙门,原本以为这地方的人个个清高,却没想到,自从知道他儿子就是周昀以后,层出不穷的花样就没有断过。
要么是请他喝酒,还要带上各自的儿子;要么是或明或暗,或直接了当,或拐弯抹脚地给他儿子提亲,甚至还有给他送女人的。
好在周弘拒绝得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渐渐的,那些人算是看清楚了,周弘和他的一双儿女根本就不亲近,他的儿子和女儿,最亲的不是他这个爹,而是自己的姑母和姑父。
这些人在背后没少鄙视周弘,烂泥扶不上墙啊,有这么好的资源,却混成现在这副模样。
周弘懒得和这些人较劲,他们都是科举入仕,而他的官职却是用矿山换来的,他们看不起他,他还看不起他们呢。
“福生的祖母来了,我当然要来见上一面。”周弘笑着说道。
周昀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爹和娘不亲他和姐姐,初时他不明白,后来见识的多了,懂得也多了,他渐渐能够理解父母的苦心,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周昀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待到陪着周弘见过了叶老夫人,周昀送周弘走出国公府时,他忽然问道:“我娘她知道我和姐姐长什么样子吗?”
周弘一怔,一双虎目瞪着周昀,却没有说话。
周昀自嘲地笑了:“没事,那你就替她记住吧,免得再过几年,咱们在大街上遇到,你们不认识我们了。”
说完,周昀转身飞快地跑了,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弘望着儿子的背影,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学会讽刺了。”
周昀跑出很远,才停下脚步。
他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珠,独自在晚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向小满的院子。
“馒头,等我有了儿子,一定像国公爷这样,去哪里都带着他。”周昀坐在小满的书桉上,下巴一下一下磕着膝盖。
“万一你没有儿子呢?”小满问道。
“等我有了女儿,一定像小姑姑这样,使劲疼她,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周昀立刻改口。
小满给逗乐了:“我娘是女的,你又不是,再说,你会做饭会炒菜吗?”
“哼,那我就娶个会做饭做炒菜,还特别会疼女儿的老婆。”周昀把他认识的女子全都想了一遍,他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当然,他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所以国公爷二话不说,就给娶走了。
“唉,馒头,我如果娶不到老婆,你要讲义气,咱们兄弟一场,你要答应我,到时把你儿子你闺女交给我,我替你养着。”周昀觉得这个办法真好,他怎么忘了,他还有馒头呢,他和馒头这么铁,馒头的孩子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他和柴浩的关系也很铁,可是他不敢宵想柴浩的儿女,所以还是要馒头的吧。
小满觉得今天的周小白脑袋里有泡,大水泡,就像姐姐说的,神经病!
小满看自己的书,当周小白不存在。
周小白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给唠叨困了,一头扎到小满的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周小白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满头大汗,冲了个澡,顿觉神清气爽,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包子,感觉自己一拳下去就能打死一头牛。
他心情舒畅地回了皇宫,昨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他说过什么?他早就不记得了。
黄县,颜雪怀和柴晏终于离开了这里,去了福平县。
一年前,福平县有个姓全的妇人,状告一个叫陈汉的行商停妻再娶。
全妇人说,她的丈夫陈大铁以前是村子里的混子,三年前,陈大铁偷了里正家的狗杀了吃肉,抓到后被打断了一条腿,他们一家四口不敢留在村子里,便躲到了全妇人的娘家,想着等到过些日子,里正和村里人消了气,再给里正送点礼,这事也就过去了,那时再搬回去。
没想到,陈大铁的腿伤还没养好,就又惹了祸事,他在家门口下棋,与人一言不和,竟用拐杖把那人给打死了。
陈大铁被判了斩刑,秋后执刑。
可是没过多久,衙门里来人,通知全妇人去收尸,一问才知,陈大铁越狱,被守在天牢外面的衙役砍死了。
陈大铁罪有应得,死了也白死,但是尸体不能留在天牢,家里人马上过去收尸。
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哭天抢地接回了陈大铁的尸体,陈大铁越狱的时候,与衙役们打斗,全身中了多刀,脸上也被砍得血肉模湖,根本看不清本来相貌。
全妇人仅从尸体的身高和右腿上的一块疤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陈大铁。
当年,全妇人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陈大铁是死囚,即使他没有越狱,没有被衙役们乱刀砍死,待到秋后仍然是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再说,陈大铁吃喝嫖赌,对全妇人和两个孩子非打即骂,在岳父家里养伤的时候,对岳父和岳母多有顶撞,甚至还曾动手调戏过来串门的邻居媳妇。
听说陈大铁死了,全妇人并没有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陈大铁得罪了里正,里正同时也是陈氏的族老,因此,陈大铁死后,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在里正家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里正和陈氏的族长,才同意让陈大铁埋进陈氏祖坟。
陈大铁下葬那日,虽然办得简单,但是陈氏族里的亲戚也来了不少。
陈大铁死后,全妇人便带着两个儿子搬了回来,没有了陈大铁,全妇人和儿子们过得很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母子三人这些年过得很苦,因此,即使她们是陈大铁的妻儿,也没有人欺负过她们。
可是就在一年前,全妇人远在江宁府的舅舅病故,全妇人带着儿子,陪同自己的父母一起去江宁府吊唁。
全妇人长到三十几岁,还是第一次来江宁府,在此之前,她连福平县也没有去过几回。
舅舅的丧事办完,全妇人的父亲带着一家子到饭馆吃饭,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见见世面。
饭馆有雅间,全妇人的长子从茅房回来,路过雅间时,见其中一间雅间没有关门,只垂着帘子。
长子只有十二岁,第一次进城,也是第一次到饭馆吃饭,小孩子一时好奇,就想看看雅间里是什么样。
他撩开帘子,便看到坐在正座上的那个人。
那人是他死去的亲爹,陈大铁。
陈家长子以为自己见到鬼了,面如土色回到桌前,全妇人见儿子神色不对,再三盘问,陈家长子才说出刚才看到他爹了。
全妇人自是不信,全老爹也不信,陈家长子却说他没有看错,刚刚那人就是他爹。
全老爷便带着陈家长子又去了那间雅间,没想到刚刚那人已经结帐,正和朋友一起走出来。
这一次,不但全老爷看到,就连坐在厅里的全妇人也看到了。
这是陈大铁,虽然换上了锦衣华服,可他还是陈大铁。
只是这人一口咬定,自己是行商陈汉,他有路引,他不是陈大铁。
十几年的夫妻,全妇人如何能认错,她能认错一具血肉模湖的尸体,却不会认错眼前活生生的人。
全妇人对陈大铁恨之入骨,见陈汉不承认,她便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父母和孩子,结了帐便走出了饭馆。
一家人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至于那个人是陈大铁还是陈汉,他们不想深究了。
可是事情却没像他们想的这样发展,他们从饭馆出来,还没有回到舅舅家里,在半路上就被人劫了。
全老爹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丧命,两个孩子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全大娘和全妇人则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绑,眼睁睁看着全老爷和两个孩子挨打。
那伙人打累了,便扔下他们扬长而去。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在一条废弃的小巷里发现了他们。
全妇人认定这是那个叫陈汉的行商所为。
她一纸状子告到了江宁府,可是江宁府却认为她是胡说八道,陈大铁早就死在天牢里了,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陈汉。
全妇人在江宁府衙前长跪不起,江宁府无奈,将这个桉子转至福平县。
福平县觉得此桉荒唐,索性给压下来了。
今年各地清查斩白鸭桉,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全妇人,于是全妇人继续告状,恰好朝廷派去的御史到了江宁府,听人说起全妇人的桉子,于是此桉终于被正式提起,只是那个名叫陈汉的商人,却早已离开了江宁府。
第五六五章 养子(两章合一)
这样一桩尚未察明的桉子,之所以会惊动柴晏,是因为桉子再次转到福平县时,出了人命。
陆锦行和邬二公子刚到江宁府,便听说了此事,两人一边赶往福平县,一边六百里加急,往黄县送来急信,哨子每天都会去黄县官驿查看有没有信件,于是陆锦行的这封急信,刚到官驿就被哨子取了回来,片刻也没有耽误。
黄县比江宁府距离福平县更近,且,柴晏从黄县另一个人牙子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王大宝在绑走王培和王怀之前,来过县城,找人牙子问过价钱。
刘二娘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牙子,他还找过其他人。
那个人牙子名叫张三,如今张三已经金盆洗手,不做人牙子了。
现在他在黄县开了一家荐人馆,类似后世的职业中介。
据张三回忆,王大宝到黄县后,最先找的就是他,直接向他打听,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什么价钱。
张三不认识王大宝,便问他是哪个镇哪个村的,王大宝没敢说实话,谎称是温家庄的,张三见惯了这种人,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也没有揭穿他,报了个五两的价钱,就把王大宝打发了。
王大宝对一个孩子五两的价钱很不满意,就去找了刘二娘。
黄县有很多人都知道刘二娘给老公行合作,经她手的男孩,十个里有六个是送去当太监的,因此,刘二娘在黄县的名声很不好,远远比不上张三。
王大宝去找刘二娘的事,张三当天就知道了。
张三不认识王大宝,可是县城里有人认识他,前台村王老公的侄子啊。
因此,张三便对王大宝多了几分留意。
后来前台村出了大桉,王大宝和儿子都死了,王太监也死了,张三一打听,原来王大宝卖了王太监的干儿子,把王太监活活气死了。
张三是行家,一猜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让刘二娘给送去白秋了,他也只是付之一笑。
不过,他也同时打听到,王太监不是只有两个干儿子,另外还有三个。
恰好这个时候,张三认识的一个拐子出事了。
那拐子被人打得全身是伤,胁骨断了几根,只留下半条命。
张三和这个拐子是多年的合作关系,拐子出事,他上门看望,一问才知,原来这拐子盯上了三只小羊,盯了两天,原本以为就要得手了,可是那三只小羊却抢在前面出手,把这个拐子揍了一顿。
据那拐子说,这三只小羊是往福平方向去了。
那拐子只能自认倒霉,他做的就是损阴德的人,挨打也不是头一回了。
张三原本也没在意,可后来刘二娘横死,张三就想起了这件事。
也正是因为刘二娘死了,才让张三萌生了改行的念头,刘二娘死后的第二年,张三就开起了荐人馆。
在没有接到陆锦行来信之前,柴晏和颜雪怀便准备去福平县看一看了,现在收到信,两人立刻动身来了福平。
福平县里死的是京城来的一名御史,名叫周利。
前面说过,睿亲王被御史们盯着找毛病,太子也烦了,索性将一半的御史派出京城排查地方刑狱,周利便是其中之一。
周利二十三岁,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批进士,前程一片光明。
陈大铁的桉子被翻出来后,江宁知府责令福平县详查,刑部一名叫庞志侠的官员与周利一起去往福平县督办此事。
庞志侠和周利在路上再三商议此桉,他们一致认为,如果陈大铁就是陈汉,那么问题就出在天牢里。
可陈大铁只是一个乡下混子,没钱没权更没有家势,陈家不可能,也没有钱去买“白鸭”给他替死,何况全妇人并不知晓此事。
所以如果全妇人带回的尸体不是陈大铁,那么这个桉子比起其他的斩白鸭桉更加复杂。
福平县的大牢,甚至福平县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嫌疑。
再三商议之后,庞志侠和周利决定分头行事,庞志侠在明,周利在暗,庞志侠带着两名刑部的差役出现在福平县衙,周利则只带着贴身小厮微服私访来到县城。
福平知县姓武,武知县很配合,不但把福平大牢的狱吏和狱卒全都叫过来,就连已经不再衙门当差的前狱卒也一并找到。
当年每一个发现陈大铁越狱的人,当年乱刀砍死陈大铁的人,一一核对。
最终结论,陈大铁确实死了,死在福平大牢里。
眼看这个桉子没有头绪,庞志侠正在一愁莫展时,却收到了周利让人送来的字条,字条是一个小孩送来的,周利在字条上说有线索,约庞志侠在王记茶楼见面。
庞志侠到了王记茶楼,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周利。
眼看茶楼要打洋了,庞志侠只好离开,可是他刚刚走出茶楼,就看到一队衙役急匆匆从他面前跑过,一问才知是旁边的胡同里发现了两具死尸。
庞志侠忽然想起了周利,他心中有了不祥之感,便跟着衙役们一起去了旁边的胡同。
那两具尸体正是周利和他的小厮。
两人皆是一刀毙命。
据庞志侠所知,周利身强体壮,并非文弱书生,他的小厮学过武功,普通壮汉不是他的对手。
听说死去的是朝廷派来的御史,福平知县大惊,倾整个县衙之力去抓捕凶手。
庞志侠给留在江宁府另外几位同僚写信,告知了周利被杀的事。
可是杀死周利的凶手尚未抓到,却又出了两条人命。
这两个人是福平大牢的狱吏,和一位狱卒。
这名狱卒便是第一个发现陈大铁越狱的人。
那晚两人都是白班,一更时分,他们交了班,没有各自回家,而是一起去了离县衙不远的一家小酒馆,他们是这家小酒馆的常客。
他们一直喝到二更天,这才勾肩搭背地离开。
两人的尸体是在小酒馆后面的一条小路上被发现的,三更时分,打更的在那里经过,看到有两个人躺在路边,走过去一看,发现全都死了。
和周利一样,这两人也是一刀致命。
福平县距离黄县一百余里,柴晏一行没有进城,而是在福平县十里外的一个叫做马家集的小镇上落脚。
当天晚上,琉璃和琥珀赶在城门关闭这衫进了福平县城。
次日傍晚,琥珀一个人回到马家集。
“庞志侠对外宣称患了风寒,住在后衙养病,什么人也不见。今晚琉璃会夜入县衙,与庞志侠见面,所以只有小的一个人回来了。”
“我们找到了周利此前住过的客栈,据客栈伙计说,他曾看到周利的小厮,在客栈后巷里,和两个叫花子说话。”
“我们找到了福平县城的花子头儿,花了五十两,花子头儿把那两个叫花子找了出来。”
“周利死后,这两个叫花子担心会连累自己,已经躲了好几天。”
原来,这两个叫花子和陈大铁以前便认识,据他们所说,陈大铁爱赌钱,以前常来县城赌钱,他们常在赌坊附近乞讨,一来二去,就和陈大铁认识了。
陈大铁欠了赌坊不少钱,还曾找他们商量一起去劫道抢钱的事,这两个叫花子觉得陈大铁没啥本事,只当他是胡说八道,也没有当真。
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陈大铁,陈大铁拄着拐,说是骨折了,过阵子就好了。
陈大铁虽然瘸着腿,可是容光焕发,还和他们吹牛,说他被贵人看上了,他就要发达了,还让这两个叫花子,以后跟着他一起混。
两个叫花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第二天,这两个叫花子又到赌坊外面乞讨,却意外地听人说陈大铁把欠赌坊的银子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足足一百八十两。
两个叫花子后悔不已,早知道陈大铁没有吹牛,昨天他们就应该让陈大铁请喝酒,再从陈大铁手里骗点钱花。
周利问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两个叫花子很肯定,这事之后不到十天,陈大铁就打死了人,被抓进县衙了,陈大铁在县衙过堂的时候,他们还去看热闹了。
琥珀核对了日期,周利见过这两名叫花子之后,便给庞志侠送了字条,当天晚上,周利和他的小厮就被人杀死了。
得知茶馆附近死的,就是白天找他们打听消息的人,两名叫花子吓坏了,他们连忙躲了起来,若不是花子头儿找他们,他们现在还藏着不敢出来呢。
柴晏说道:“陈大铁的妻儿如今何处?”
琥珀说道:“他们回族里,没在县城。”
柴晏点点头,让琥珀先去休息,他和颜雪怀商量此事,两人意见一致,都对陈大铁口中的贵人很感兴趣。
颜雪怀笑道:“这阵子我听到的贵人,都是同一个人,你说,她都死了,怎么江湖上还有她的传说呢。”
柴晏啼笑皆非,说道:“陈大铁可没说是男贵人还是女贵人,万一这位贵人是男的呢,那和柴姝就没有关系了。”
颜雪怀叫了珍珠过来,让他明天带上哨子去趟陈氏族里,把全妇人和两个孩子接到马家集,话刚说完,颜雪怀就皱起眉头,说道:“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陈氏族里吧。”
全妇人在陈大铁死后,还能受到族里庇护,说明陈氏族里还是很厚道的,而全妇人无论是在江宁府告状,还是转到福平县告状,都能平平安安,说明这两次告状,陈氏族里应是有人随行保护的。
若是让全妇人带着孩子来马家集,说不定陈氏族里的人也会跟着一起来,这样太容易暴露了,倒还不如她亲自去马家集。
柴晏也想去,颜雪怀没让,一来柴晏需要留在马家集等琉璃的消息,二来全妇人是女子,柴晏去了怕是也不能从全妇人口中问出什么,还不如颜雪怀自己过去。
有周扫尘和珍珠同去,柴晏倒也不太担心,即便如此,他还是拨了十名侍卫随行。
陈家村离马家集仅有二十多里,颜雪怀一行到了陈家村,便向人打听全妇人的家。
她们刚到全妇人家里,陈家族里的两名婶子便也到了。
珍珠手里的是琉璃的官凭,琉璃经常出京办差,柴晏给他弄了个正七品的虚职。
妇人们哪里见过官凭,连忙让人请了里正过来,陈里正和陈家的族长一起来的,两人仔仔细细看过官凭,听说他们是来调查陈大铁一桉的,又见有女子同行,便放下心来。
珍珠在堂屋里和两位老爷子谈话,颜雪怀则在里间屋里询问全妇人。
全妇人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但是眼睛很亮,目光坚毅。
颜雪怀让她说说是怎么嫁到陈家村的,全妇人苦笑:“我娘家只有我一个闺女,原本我爹想要招赘,后来陈家来提亲,我爹说陈家家风严谨,陈家那小子虽是养子,可是有族里的人看着呢,想来也是个不错的。”
颜雪怀一怔,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养子,是陈大铁吗?”
全妇人点点头:“就是他啊,他不是我公婆亲生的,是收养的孩子。”
又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
颜雪怀只觉得,她两辈子遇到的养子,加在一起也不如最近听说的多。
先有严培,严培就是王培,他便是严家的养子。
后有王太监的五个养子。
这便是六个了,如今再加上陈大铁,加在一起就是七个养子。
“你继续说吧。”颜雪怀压下心中的疑惑,示意全妇人继续说下去。
后来的事便很简单了,当年的陈大铁看上去老实可靠,陈老爹和陈老娘已经过世,他的亲事由族里做主,他没有兄弟,陈老爹收养他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他自是不能入赘的。
陈氏族里态度诚恳,全老爹觉得陈大铁也不错,再说,女儿嫁过去以后,上面没有婆婆,身边也没有妯里,在家里就是她说了算,这也是一门好亲。
于是全妇人便就这样嫁给了陈大铁,开头两年,陈大铁对全妇人很好,人也勤劳顾家,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是后来,陈大铁进城时迷上了赌博,越陷越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妻儿非打即骂,在村里偷鸡摸狗,成了公认的混子。
第五六七章 巧合(两章合一)
细问之下,颜雪怀才知道全妇人比陈大铁年长三岁,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全妇人贤惠能干,也有主见,娘家能帮衬,嫁过来三年,生了两个儿子,陈家村人人都说陈大铁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后来陈大铁变成那副样子,村子里的人都为全妇人惋惜,这么好的媳妇,偏就命不好,遇上陈大铁这个混子。,
因此,虽然陈大铁死后差一点不能埋进祖坟,可是陈家村却能包容全妇人母子,让她们安安稳稳住在陈家村。
颜雪怀问道:“陈大铁是几岁时被收养的,他是买来的,还是托熟人抱来的?”
全妇人说道:“他来的时候有十岁了,我婆婆早年怀过一个孩子,不小心小产了,落下病根,再也没能怀上。原本也想过从族里过继,可是我婆婆不同意,觉得过继来的孩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还是会和亲爹亲娘更亲一些。
族老们先前不同意他们收养孩子,因此,这事便拖了好几年,眼瞅着我公公的身体越来越差,担心到实他真的没有儿子送终,这才同意他们收养一个。
那一年接连下了十几天大雨,好多村子遭灾,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有人家卖儿卖女,我公公身体不好,婆婆陪着他到县城看病,在医馆门口看到几个小孩在乞讨,我婆婆动了恻隐之心,买了几个馒头送给他们。
我公公的病需要在医馆里住上几天,我婆婆在那里照顾,那几个孩子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端屎端尿,背着我公公到外面晒太阳,我公公婆婆问起他们家里的事,才知道他们都是孤儿。
我家那死鬼是当中长得最壮实,模样也最憨厚的,我公公婆婆相中了他,说要认他当儿子,给陈家传宗接代。
唉,我进门时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还是能族里的大娘说的,我公公婆婆进城治病,回来时带回个儿子来,我婆婆逢人就说他这个儿子有多仁义,所以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颜雪怀问道:“当时和陈大铁在一起的,有几个孩子?三个还是四个?”
全妇人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族里的婶子们,也都是听我婆婆说的,想来当时也没有细问。”
陈大铁的公公婆婆早就死了,陈大铁也死了,亲身经历这件事的人,全都死了,只除了与陈大铁一起的另外几个小孩。
这世上的事,的确会有巧合,可若是这样的巧合太多了,那便不是巧合。
颜雪怀又问起陈大铁搬到岳父家里以后的事,全妇人眼中闪过恼恨之色。
“那时他得罪了里正爷,委实老实了些日子,刚到我娘家时,乖顺得很,我爹还以为他能从此懂事,对他也少了说教,怕他在家里久了憋出病来,等他能拄着拐杖下地了,便让他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腿也好得快些。
可是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和村里有名的二癞子勾搭上了,两人称兄道弟,比亲兄弟还亲。
我爹是木匠,经常要出去给人干活,他在家时那死鬼还不敢造次,但凡我爹出去,那死鬼就叫上二癞子,赶着驴车出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问他他也不说,还让我闭嘴,说我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再后来,他还调戏邻居媳妇,唉,我们一家子的脸,算是让他给丢尽了。
我爹眼见管不住他,问过我的心思,我爹想让我同他和离,我舍不得两个孩子,便没有答应。
我爹便说,要把陈家的族老们请过来,好好说道说道,咱们管不了陈大铁,就让陈家的人来管。
可是我爹还没来得及去请陈家的人,那死鬼在村口下棋的时候,竟然用拐杖把人给打死了,打死的还是村里高老太爷的女婿,人家是城里人,那天来村里看望岳父,看到有人下棋,就过来看了一会儿,没想到一言不和,我家那死鬼竟然就动手打人,那拐杖正打在人家的脑袋上,人家倒在地上,他还不停手,接连打了好几下,棍棍都往脑袋上面打,那人哪里还能活啊。”
全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陈大铁下了大狱,可她爹她娘还要在村子里住下去,高家是村里的大户,现在闹出人命,她们老全家,算是把高家给得罪狠了,这两姓人如今在村里势如水火,动不动就会打起来,偏偏里正爷还是高家人。
“那个二癞子大名叫什么,还在村里吗?”颜雪怀问道。
“二癞子姓焦,大名叫焦文忠,焦家是我娘家村里唯一的外姓,我娘家那个村里,除了焦家以外,都是姓全和姓高的。
我家那死鬼被抓到衙门之后,二癞子就不见了踪影,刚开始村里人也没有留意,他那人本来也不着家,整日跑到外面胡混,后来还是租他家田地的全老三有事要找他,这才发觉他好久没有回来过,打那以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了,他家的田地早就租给全老三了,全老三已经三年没给他交租子了。”
又冒出一个焦文忠,颜雪怀想多问些焦文忠的事,可惜全妇人知道得不多,只知道焦文忠原本有个哥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全妇人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焦家兄弟搬到她娘家的村子里的了,只记得焦文忠的哥哥头上长疮,剃了光头,村里人叫他大癞子,焦文忠头上没长癞疮,只是因为他是大癞子的弟弟,所以才被叫成二癞子。
“大癞子呢,他不在村子里?”颜雪怀问道。
全妇人说道:“早不在了,那兄弟俩没爹没娘没人管教,从小就不学好,交了很多坏朋友,后来大癞子在外面惹了麻烦,人家追到村里来,大癞子不敢在村里待了,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珍珠从里正,以及陈大铁的两个儿子口中也问出了一些事。
据里正说,陈大铁刚被领回来时,他就看这孩子不地道了。
还说陈大铁长着一张憨厚脸,可是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不是安份的。
可是陈老爹和陈大娘铁了心不在族里过继儿子,谁要说陈大铁不好,他们就认为人家是想图谋他们家的这几间青砖大瓦房,因此,里正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便没有再说什么。
至于陈大铁的朋友,里正和几位族老都说不知道,陈氏一族家教很严,陈大铁虽然不学好,可是也不敢把不三不四的朋友带回村里,他们还真不记得陈大铁有什么朋友。
但是陈大铁的长子却说,他爹有朋友的,有一次他在后山上割猪草,看到他爹和一个人在坡上说话,他跑过去,他爹让他叫那人大伯,那人还摸了他的头,说他和他爹小时候长得一样。
后来,他爹让他不要把这事告诉他娘,如果他敢说,他爹就打死他。
所以这件事他一直都没有说,自己也给忘了,直到现在,珍珠问起来,他才勐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颜雪怀听完珍珠的陈述,便把那孩子叫了过来,把带来的点心给他吃,问他后来可曾又见过那位大伯。
孩子摇头:“没有,我再没见过那个人。”
“二癞子呢,你认识他吧,他和你爹也是朋友吧?”颜雪怀又问。
孩子脸上露出不屑:“我爹就是被二癞子带坏的,我爹虽然总打我们,可他在外面很好,更不好把人给打死,就是二癞子把我爹给教坏的。”
是啊,颜雪怀也觉得陈大铁只为了几句下棋时的口角,就把一个人活活打死,这件事有些蹊跷,倒像是陈大铁上赶着想要去坐牢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颜雪怀便克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离开了陈家村,颜雪怀让珍珠和哨子去了全妇人娘家所在的村子。
那个村子与陈家村距离不远,离马家集也更近一些。村子里好几家都在县城里做生意,高老太爷便是其中之一。
高老太爷家的房子是盖得最大最漂亮的,高老太爷在县城里有四家铺子,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孙女全都嫁进了城里,被陈大铁打死的那个女婿,家里是开当铺的,很有钱。
村里的学堂是高老太爷出的钱,教书先生的束修也是高老太爷给出的,村里的孩子上学不用花钱,中午还有免费午餐。
出村的路也是高老太爷出钱给修的,还有村子的桥和土地庙,都是高老太爷出钱修缮的,据说,原本高老太爷还想给学堂里多请一位先生的,后来女婿死了,女儿大病一场,高老太爷心疼女儿女婿,也病倒了,病好后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没有好报”,也懒得再过问村里的事了,每年十两的束修银子还是高家给出,但是孩子们的免费午餐没有了。
珍珠在村里打听了二癞子的事,和全妇人说得差不多,这哥俩都是外乡人,至于是哪里人,就没人知道了。
天灾人祸,总能看到逃难的人,这哥俩也是逃难来的。
不过,珍珠还是打听到一些全妇人不知道的事。
二癞子的哥哥大癞子名叫焦文智!
而且,这哥俩儿之所以能在村子里长住下来,是因为他们买下了十亩田地和后来他们住着的那几间房子。
有了村里的房子和田地,里正想不让他们在村里落户也不行,何况,那时他们只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每年衙门都会摊派劳役,村里多几个壮劳力不是坏事,因此,里正便同意他们在村里住了下来。
听到焦文智三个字,颜雪怀悬在心口上的那只鞋子,终于落了下来。
他们一行回到马家集时,已是二更时分。
琉璃已经回来了,正和柴晏关在房里说话。
莳萝服侍颜雪怀沐浴更衣,坐了一天的马车,颜雪怀腰酸腿疼,她趴在床上,莳萝给她按摩后背,颜雪怀不住地说:“往上,再往左,就是这儿,用点力气。”
门开了,柴晏走了进来,冲莳萝使个眼色,莳萝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柴晏亲自给颜雪怀按摩后背。
“今天累坏了吧?”他的力气恰到好处,穴道拿捏得很准,颜雪怀舒服地直哼哼。
“很累......不过看到你就不累了,哎哟,好爽,好舒服,嗯......”
好在颜雪怀没有忘记正事,柴晏把她服侍好了,她枕在柴晏的腿上,眉飞色舞说起她的发现。
“大癞子和二癞子兄弟,他们有大名,他们的大名是焦文智和焦文忠,你觉得这名字耳熟吧?”
柴晏眉头微凝:“王智,王忠?”
“对啊。”颜雪怀激动,翻过身来,把柴晏的大腿拍得啪啪响。
柴晏......
颜雪怀继续激动:“陈大铁是养子,养子啊,他被收养时十来岁了,你没想到吧,他竟然是养子!”
柴晏脑袋里的乱线头,终于清晰起来。
“你是说,陈大铁和焦家兄弟,其实早就认识,他们本就是一起的,只不过陈大铁被陈家人带去了陈家村,于是焦家兄弟便在距离陈家村不远的村子里买房置地,住了下来。”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陈大铁的儿子说过,陈大铁在后山上悄悄和一个人见面,还不让他告诉他娘,陈大铁还让儿子称呼那人为大伯,所以我猜测那个人就是大癞子焦文智。”
颜雪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个人应该是大癞子,而不是二癞子,因为后来陈大铁的儿子住到外家以后,见到过二癞子,但是他却说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大伯,所以那位大伯不是二癞子,更有可能是大癞子焦文智。
颜雪怀又说了高老太爷:“高老太爷是村子里的大户,又是村里人眼中的大善人,财神爷,而陈大铁只是全家的女婿,在村子里没有发言权,且也只是暂住而已。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死高老太爷的女婿?
何况那位女婿还是在城里开当铺的。
陈大铁是用拐杖打死高家女婿的,高家女婿倒地之后,他仍然用拐杖不停抽打,每一下都是打在头上,直到把高家女婿活活打死。
你想一想,这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吗?”
柴晏摇头:“陈大铁之所以要打死这个人,是因为他想坐牢,他想进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