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三章 喜欢(两章合一)
京城。
颜雪怀收到了柴晏的来信。
柴晏人在路上,信却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只是路上条件有限,柴晏没有使用他私人定制的香菜笺,只是用的最普通的信笺而已,不过柴晏自己在信笺上画了几笔,画的不是香菜,而是他自己。
柴晏幼时顽劣乖张,皇帝和皇后宠溺这个来之不易的幼子,狠不下心来管教,太子为了磨他的性子,便请了多位名师教导他的琴棋书画,几年下来,柴晏的性子确实安稳了不少,于琴棋书画之道,虽然比不上做为伴读的陆锦行,可也有小成,就如此刻他的这男子,尽管只是寥寥数笔,可却勾勒得潇洒飘逸,宛若仙谪。
颜雪怀看着那幅只有身形没有五官的小像,嘴角高高扬起,她前世无数墙头加在一起,带给她的心动也比不上这个小像上的人。
她对着小像傻笑了良久,才想起来还没有去看信上的内容。
柴晏对于边关之事只是一带而过,更多的则是对她的思念之情,除此以外,柴晏在信里告诉她一件事。
欧阳赞有很大可能还在鞑剌,此事与鞑剌大妃有极大关系。
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柴晏写得很详细,大妃向琥珀询问过关于欧阳家的事情。
根据这些情况,再加上当日纪婆子的口供,柴晏便几乎可以肯定,欧阳赞就在鞑剌,而且就在大都。
柴晏之所以会把这件事写进“家书”,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因为他的任性,皇后病了,皇帝龙颜大怒,现在泡了水的竹板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他回来打屁屁。
因此,柴晏不用想也知道,此次他回到京城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去边关,至于鞑剌,这辈子怕是都不要想了。
他在回到京城之前,便把对于欧阳赞的猜测写在信上,他知道自家香菜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颜雪怀确实明白了。
她立刻让人去找福生,她以为福生就在府里,可她猜错了,福生没在,反倒是他的两名小厮,正在帮着忠伯种菜,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福生去了哪里,横竖只有福生算计别人,别人算计不了他,小厮们不急,就连看着福生长大的忠伯也不着急。
“放心吧,福生丢不了,他心眼多着呢。”
颜雪怀当然知道福生丢不了,可她现在急着找人。
直到傍晚时分,颜雪怀才等到了福生,福生竟是和周万千一起回来的。
周万千大大咧咧地说道:“就是铺子里的万婶子,她的亲妹子万二娘,家里的狗男人嫌她生不出儿子,平时就总是打她,她接连生了叁个闺女,被卖了两个,这回又怀了,她婆婆找人看了,说她这胎还是闺女,孩子还没生,就找好了买家,她听说那买家,是专门收养女婴的。
这种收女婴的,养到四五岁时,挑着长得好的,卖给养扬州瘦马的人家,那买家就是看她长得不错,估摸着生的女儿也会好看,便提前订下了,这种提前订下的都便宜,才叁两,叁两银子,就能订下个没出生的小女娃。
万二娘这次再也忍不了,就趁着狗男人出去赶集,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挺着大肚子,走了几十里路,到京城投奔万婶子,可她才在万婶子家里住了一晚,那狗男人就带着人找过来了。
今天一大早,万婶子的小闺女跑到铺子里,说她二姨父堵了她家门,非要把她二姨带回去。
我一听就急了,正想杀过去,把那狗男人揍一顿,好巧不巧,福生正在隔壁铺子吃早食,听说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去了。”
颜雪怀的眉头动了动,是国公府里没有早食,还是整个皇城里都没有卖早食的,要让福生大老远去外城的小摊子上吃早食?
“那狗男人还在京城吗?”
颜雪怀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知道有福生在,那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听说我是万婶子的东家,见我是个姑娘家,就以为遇到软柿子了,一张口就要一百两,如果我不给,他就要去报官,告我拐带良家妇,还说我要把他老婆卖去青楼!
你说还有这么贱的吗?分明他叁两银子就把没出世的女儿给卖了,却跑来讹我一百两,我把一百两扔进河里,也不会给他!”
颜雪怀不用亲眼去看,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她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福生就出来了,和那狗男人勾肩搭背低语了几句,那狗男人不住点头,接着,福生就走了,临走时还在地上画了个圈,让我和万婆子在圈里不要出来,还说如果我们出来了,这事就办不成了。”
颜雪怀捂着嘴,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福生是担心他走后,周大傻子冲过去和那群人打起来吧。
画圈?
周大傻子真的留在圈里没有走出来?
周万千继续说道:“那狗男人和他的两个堂兄弟蹲在万婶子家门口,万婶子把万二娘藏在屋里,她和我一起拿着棍子和那叁个王八蛋对峙,好在没过多久,福生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粗壮婆子,和四个帮闲。
狗男人看到福生和那婆子便兴奋起来,说万二娘就在屋里,那婆子点点头,让那四个闲帮在外面守着,她和那狗男人,连同福生一起进了屋,还把屋门也关上了,把我和那狗男人带来的兄弟一起关在外面。
当时围了好多人,都在骂狗男人不是东西,狗男人的兄弟就和街坊们对骂,还说什么不会下蛋的鸡还不会卖了换钱什么的。
没过一会儿,狗男人拎着个布包从院子里出来,喜气洋洋地,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进屋以后,那个粗壮婆子便把一只钱袋子给了狗男人,狗男人数过之后,就连连点头,福生拿出一张纸,让他签字画押,就连笔墨都是准备好的,那男人不会写字,在纸上按了手印。
那张纸是放妻书,福生找人提前写好,狗男人按上手印就行了。”
颜雪怀眯起眼睛,点点头,她能猜到福生会做什么了,毕竟,如果换成她,也会这样做。
那男人是万二娘的丈夫,他不但能把万二娘带回去,也能到衙门里递状子去告收留万二娘的人。
只要让他签了放妻书,万二娘才能自由。
“后来怎么样了?”颜雪怀问道。
“后来?呵呵,后来我们就回了铺子,把万二娘也带上了,万二娘拿着放妻书就哭了起来,倒不是舍不得狗男人,而是担心她那大女儿,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大女儿一起跑。
我问福生那个粗壮婆子是什么人,还有他给了狗男人多少银子,万婶子是我铺子里的人,这银子我来出。
福生说不着急,等等就知道了。
我能怎么办,只能等着。
好在没等多久,刚过晌午,五城司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人告我们打人抢劫。
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京城,你说这事多搞笑,铺子里的客人们全都不相信,还要到五城司给我们做证,我们一直都在铺子里。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狗男人和他的兄弟们,刚刚出城就被人套了麻袋,托到半人高的草丛里,打了个半死,身上的钱袋子也被抢走了。
我和福生去了五城司,那叁个家伙被打得猪头一样,却也没有重伤,只是皮外伤而已。
他们一口咬定是我们打的,钱也是我们抢的,五城司的人问那是什么钱,他们说是卖媳妇的钱。
五城司就问媳妇卖给了谁,哪个人牙子,他们说不出,只说人牙子是福生领来的,再问福生,福生直摇头,说根本没有这回事,这男人只是来送放妻书的,他嫌万二娘生不出儿子,便写了放妻书,与万二娘一拍两散。
五城司的人查看过放妻书,又和狗男人核对了手印,确定这是他自己的手印。
既然是写了放妻书,那就没有卖老婆的事,当然也没有卖老婆得到的银子。
狗男人说银子被抢,可他根本没有这笔银子。
再说,他说的人牙子,也就是那个粗壮妇人也被找来了,不但不是人牙子,而且还是宫里出来的,这几年宫里放出来不少人,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她在宫里便是侍弄花草的,出宫以后嫁给一个做花木生意的做填房,做了老板娘,生意很好,京城里很多高门大户,都从她家订购花木。那四个帮闲,都是给她做事的。
那婆子当场便发飚了,说她在宫里兢兢业业半辈子,如今出了宫,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她是良家子,可如今却被人污陷成了牙子婆,她愧对宫里的贵人们,她不活了,她不能进宫,就到公主府端王府门前磕头去,直到磕死为止。”
噗的一声,颜雪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定国公府的花木也是她家送来的,因为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李绮娘还把她叫过来说了几句话,赏了她家小儿子一个银项圈。
这个婆子真能做得出来到公主府和端王府磕头的事,因为公主和端王妃,都是她娘的大主顾,不用在府门外面磕头,只要带上几盆新得的名种,就能正大光明从后门进去,到公主和端王妃面前磕头了。
五城司的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出身武将之家,甚至当中还有宗室。
他们自己家里,或许就是这婆子的客人。
福生找的竟然是她,那还真是找对人了。
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对了,五城司里真有知道这婆子的,再说,宫里出来的人,岂会是上不得台面的牙子婆。
狗男人和他叫来帮忙的堂兄弟,告了两个人,一个是这位前宫人,现任贵族花友,而另一位则是福生。
五城司的人,除了新来的,就没有不认识福生的。
而且,福生虽然没有职务,可他却是有品级的,有品级便是官。
污告前宫人就罢了,他们还污告了朝廷命官。
好在这里是五城司,五城司不负责判刑,只管打板子和罚钱。
和五城司的板子比起来,这叁人之前挨的打,只是小打小闹。
叁个人各挨了五十大板,罚银四十两,五城司派人将他们遣返回乡,并向他们的族里索要罚银。
叁个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被扔到骡车上,送出京城。
如果不是为了收罚银,他们很可能就被丢到城外,自生自灭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说道:“这事福生处理得很好。”
周万千如同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是吧,他心眼真多,颜坏水,你和他学学,人家心眼多,可是一点也不坏。”
颜雪怀.......你叫我颜坏水,怎么,福生就是好水了?
她就不信了,一肚子好水的人,会想出这种法子来。
又听周万千说道:“我后来问过福生,他刚开始见到狗男人时,和他勾肩搭背说的什么?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劝那狗男人千万不要犯傻,像这种生不出儿子来的女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趁着她还不算太老,把人卖了,再拿这银子娶个年轻漂亮能生儿子的,那狗男人被他说动了,福生就说他认识一个做这生意的,于是便去叫了那个婆子过来。”
让那位前宫人在万婶子家里出现,给狗男人她是牙子婆的错觉,毫无怀疑地收下银子,签了放妻书。
或许,这个不识字的男人,还以为他签的不是放妻书,而是典卖老婆的契书。
当然了,这个法子,若是与当年在平城惩治欧阳家的那位二老太爷比起来,还真是太简单太平和了。
颜雪怀笑够了,忽然发现,周万千双眼放光,不对,是整个人都在放光。
颜雪怀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把周万千按在床上,问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看上福生了?”
她以为周万千会挣扎几下,却没想到周万千二话不说就承认了:“你难道不觉得福生很厉害吗?他厉害,我也厉害,我和他天生一对。”
的确是天生一对,一个在前面喊打喊杀,一个在后面使阴招。
颜雪怀忽然想起叶老夫人,好吧,叶老夫人说不定会喜欢周万千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
反正叶老夫人不喜欢她,颜雪怀也知道叶老夫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所以依此推断,叶老夫人说不定会喜欢周万千。
至于福生,颜雪怀不用去问,也能想到。
所以,这大老远跑到外城吃早食的事,真的不是凑巧的。
第五二四章 议亲(两章合一)
次日,颜雪怀还是通过周万千找到福生的。
她把柴晏在信上写的事,一字不落告诉了福生。
“......殿下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一时半刻到不了京城,便让我将此事转告给你。”
福生微笑,神情中看不出异样:“谢谢殿下,也谢谢大姑娘。”
颜雪怀上下打量着他,比起当年在平城初见时,福生已经褪去青涩,更加沉稳。
“你......”颜雪怀略一迟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舅舅家的事,我表姐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她心里并不好受,你现在不能出去,你有空就多陪陪她。”
福生的眸子闪了闪,问道:“嗯,我知道了。”
颜雪怀对福生很放心,福生是齐慰看着长大的,她信任齐慰教导孩子的水平,看小满就知道了。
更难得的是,周万千也喜欢福生,双向奔赴才有意义,单相思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颜雪怀的意料。
她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已经睡着了,周万千跑过来,不但钻进她的被窝,抢了她的枕头,而且扒开她的眼皮,让她和自己一样,睡不着觉。
“什么事啊,明天再说不行吗?”颜雪怀半梦半醒,哈欠连天。
“不行,我如果不把这事告诉你,我肯定整晚睡不着。”周万千说。
颜雪怀恨不能把周万千从被窝里踹出去,你自己睡不着,就要让我也睡不着?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颜雪怀索性重新闭上了眼睛,结果就是她的眼皮刚刚阖上就被周万千的狗爪子掰开了。
“福生说他心悦我!”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他在平城时就见过我,当时觉得这小姑娘挺可爱的,后来到了京城,就......就越看我越可爱了。”
烛光下,周万千脸蛋红扑扑的:“他说他想找小姑姑提亲,问我行吗?如果我答应,他就去,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努力做得更好。”
“颜坏水,你猜我答应了吗?”
颜雪怀......
姑娘,你答不答应,为什么要让我猜?我猜中了有奖品吗?
“你这猴急的样子,肯定是答应了,对吧?”
“是啊,我答应了”,周万千索性坐起来,把锦被踢到床尾,又把颜雪怀也拽起来,“颜坏水,我,我,我和他其实差不多,他阿娘早就去世了,我有娘也和没娘一样,他爹不知生死,也和没有一样,我倒是有爹,现在也不认我了。
不过,他有祖母,我有弟弟,还有大姑小姑,还有你和馒头。他说祖母找了他十几年,他说他丢了之后,他娘悔恨交加,撑了不到一年便去世了,他说他爹虽然不知在哪里,可是他知道,只要他爹还活着,就一定在想着他。
他说我爹和我娘也一样,他们不见我,并不是嫌弃我,还是为了我和小白,他让我不要怨怼他们。
颜坏水,其实同样的话,大姑姑说过,小姑姑说过,你也说过,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忽然就想通了。”
原本就是傻姑娘傻里傻气的一番话,可是听到后面,颜雪怀鼻子发酸,她还是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过得这么潇洒,我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呢。”
周万千咧开嘴,嘿嘿地笑:“以前也想通了,就是现在想得更通,比漕河的河道还要通。”
“别别,河道年年都要清淤,你少拿河道相比,小心你大姑我大姨收拾你。”
颜雪怀拽起被子,蒙住头,再不理周万千。
第二天,福生就跑去向李绮娘坦言了他心悦周万千的事。
只说他自己,没说周万千对他如何,这让颜雪怀很满意。
福生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早前叶老夫人便给李绮娘写过信,请她帮忙给福生张罗亲事,叶老夫人远在平城,没办法亲自挑选孙媳,她不喜欢颜雪怀,却对李绮娘信任有加,于是便把福生的亲事,交给了李绮娘。
李绮娘虽然为了颜雪怀出嫁忙得不可开交,可她也和齐慰商量过,还在私底下放出了给福生议亲的风声,倒是也有上门提亲的,可却没有李绮娘能看得上的。
有的是冲着福生与国公府的关系来的,这倒也罢了,自家门第不高,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一堆等着扶贫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欧阳公子也是可怜人,说起来也是官宦出身,可惜那位欧阳大人下落不明,朝廷虽然没有追究,可毕竟说出来就是欧阳公子克亲,多亏遇到国公爷国公夫人这么好的人,要不怎么都说欧阳公子有福气呢。”
还有的直接问起叶老夫人,听说叶老夫人嫁妆丰厚,平城里整条街都是她的。
这样有上两叁次,李绮娘气得不成,齐慰便劝她先放一放,福生年纪也不大,男人先立业再成亲的大有人在。
后来李绮娘也想通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当年她也反对闺女和那位晏公子在一起,现在她不还是欢欢喜喜地给闺女置办嫁妆?
她也问过福生,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福生让她不要着急,他心里有数。
李绮娘以为就是少年人的推辞而已,男孩子大多粗心大意,能有什么数?
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福生就来找她了,不但自己相中了姑娘,而且那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侄女周万千。
李绮娘又惊又喜,惊的是福生看中的姑娘是周万千,喜的是她忽然觉得,这两个还挺般配。
李绮娘是周万千的亲姑姑,她所谓的般配,肯定是站在周万千的角度上的。
周万千粗心大意,人也冲动,但是这姑娘性格直爽,喜欢行侠仗义,更可贵的,是她本质善良,嫉恶如仇。
但是这种性格,便也注定她容易闯祸,会比别人多一份坎坷。
可是福生却不同,他有头脑,有韧劲,沉稳而清醒。
更重要的是,李绮娘觉得周万千需要有一个能管得住她的人,而且这个人还能在她身边随时提点,而福生就非常符合这些条件。
李绮娘强压着心中的欣喜,对福生说道:“这事,我还要问问万千,也要和国公爷商量商量,还有万千的父母,和我大姐那边,都要说一声,问问他们的意思。”
福生目光诚恳:“福生全凭夫人作主。”
李绮娘......你自己已经相中了,还说全凭我作主?
李绮娘等不及周万千回来,便打发人去千味居,周万千看到府里派人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回了府,却被李绮娘屏退了身边服侍的,说起了福生来见她的事。
周万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小白在宫里闯祸了呢。”
李绮娘......这全不在意的口气,莫非她早就知道?
直到此刻,李绮娘才恍然大悟,她为什么会以为福生只是单方面的心思,而不是两情相悦呢?
她是被福生规矩守礼的态度给骗了,还是被周万千大大咧咧的性格给骗了?
“那你同意吗?”李绮娘问道。
她以为周万千纵使和福生早就两情相悦,也会像福生那样,说一句“全凭小姑姑作主。”
可事实是——
周万千昂首挺胸,以丹田之气,大声说道:“我同意!”
李绮娘被她吓了一跳,闺女,你同意就同意吧,小点声音可以吗?
待到齐慰回来,李绮娘把这件事告诉他,齐慰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福生这小子有眼光。”
“你也觉和万千很好?”李绮娘从没有听过齐慰夸奖周万千。
齐慰笑着说道:“万千爽朗大气,与你们姐妹很像,缺点是太粗心了,人也冲动,不过福生细心,遇事有成算,他们两人性格互补,很合适。”
李绮娘连连点头:“更重要的是,福生家里人口简单,叶老夫人行事大方,巾帼不让须眉,万千嫁过去,不用面对一大家子亲戚,也没有后宅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放心。”
齐慰也同样放心。
他不可能让福生永远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再过一年半载,他便会让福生去独当一面,无论欧阳赞能否找到,福生总有一天,都要独自撑起欧阳家。
福生没有兄弟姐妹互相帮持,与本家的关系也不亲近,日后会比别人更加艰难。
而福生娶了周万千,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只要周小白不长歪,福生便能多一份助力,何况还有颜雪怀和小满。
想到这里,齐慰对李绮娘说道:“先给他们小订,等到怀姐儿大婚之后,再给他们大订,我原本想等到明年再把福生放出来,现在看来要抓紧了,总不能他没有功名,连官职也没有吧。”
李绮娘笑道:“你是担心大哥和阿姐会嫌弃福生无官无职吧?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其实你也知道,若非七殿下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我们私心里都是不愿意让怀姐儿高嫁的,更希望她能嫁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所以无论是阿姐还是大哥,都不会因为福生没有官职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更重视人品。”
话虽如此,可没过几天,齐慰便给福生在金吾卫占了一个位置。
之所以先占上,而不是让福生马上到任,是因为福生和他说了欧阳赞的事。
福生想去一趟鞑剌。
无论能不能找到欧阳赞,他都要去一次才能安心。
只是齐慰不同意福生贸然过去,他带福生去见了飞鱼卫指挥使韩峰,早年韩峰欠着齐慰一个人情,现在是来讨债的。
韩峰看看齐慰,又看看福生,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了,有了消息我派人去找你,不过,在我没有准许之前,你不能擅自去鞑剌。”
福生点头答应:“您放心,我全听您的。”
韩峰嗯了一声,问齐慰:“他也不小了,国公爷不给他安排个差事?”
“嗯,我让他去金吾卫。”齐慰说道。
韩峰皱眉:“去金吾卫有什么好?他在军营里待过,又跟着国公爷您历练了好几年,以他的能力,应该来我们飞鱼卫啊。”
齐慰看他一眼,澹澹说道:“他正在议亲,飞鱼卫名声不好,说不定这亲事就黄了。”
韩峰......我们飞鱼卫名声虽然不好,可却是能令百官闻之色变,金吾卫行吗?
于是,没过几日,很多人都知道福生正在议亲,而议亲的对象,居然是周大当家和李夫人的亲侄女,定国公府的表姑娘。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家在后悔,睿王妃居然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表姐,这位表姑娘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可皇长孙身边的小伴读,就是这位表姑娘的亲弟弟。
这么一门好亲事,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且,这个人还是福生,真真是近水楼台,被定国公养大也就罢了,你还娶了人家的侄女。
定国公府在出了一位王妃之后,便一直都很低调,也多亏了这份低调,周万千整日在铺子里剁肉剁排骨,却反而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一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国公府里的另外叁个孩子太耀眼了,一位是准王妃,一位是皇长孙伴读,还有一位是小小年纪已扬名的小才子。
周万千被这叁位的光芒遮掩,就连整日盯着国公府的那些人,也没有留意到她。
现在订亲的消息传出来,周万千顿时成了焦点人物,就连千味居也被人挖出来了。
千味居的东家是颜雪怀和周万千,表姐妹一起开的。
因此,有人到千味居打听消息,万婶子大声说道:“没错啊,这铺子有一半是睿王妃的嫁妆,还有一半是国公府表姑娘的嫁妆,你们这些人,对女眷的嫁妆这么有兴趣吗?”
来人讪讪,先前只听说那位国公府的表姑娘,每天都来这家铺子,还打听到这铺子是国公府大姑娘和表姑娘合开的。
可是却忘了,这不但是姐妹二人合开的,而且还是她们的嫁妆,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是王妃。
这铺子有一半,是睿王府的。
这事就到此为止,看热闹什么的,看不起。
好在这件事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个月的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睿王爷大婚的日子到了。
第五二五章 催妆(一)
睿亲王大婚的日子到了,但是睿亲王还在路上。
宫里,御膳房愁得不成,今天的晚膳又给原封不动撤下来了,皇后娘娘只是勉强喝了半碗清粥,便吃不下了。
昨日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叁位王爷的驾乘距离京城还在千里之外,无论如何是赶不回来的。
皇后埋怨:“上次进贡的汗血宝马,陛下为何没给小七一匹?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若是陛下把马给了小七,他定能在大婚之前赶回来。”
皇帝喜欢马,他养了不少好马,端王和柴晏都从他手里要走了不少马匹,他们府里都有好马。
至于那匹汗血宝马,只有一匹,皇帝自己还没有玩够。
所以面对皇后的埋怨,皇帝只好假装没有听到,宝公公及时救场:“陛下,昨天递上来的折子,内阁那边还等着您批阅呢。”
皇帝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后,你看,真不是我的问题,是国事繁重,原本应该太子分担的,可是太子妃临盆在即,朕总不能继续压榨太子吧。
叁十多年的夫妻,皇帝的那点伎俩,皇后早就见怪不怪了。
皇后心里想着的都是柴晏,她已经下定决心了,等到小七回来拜堂成亲,告慰过列祖列宗,太子妃平安诞下孙子或孙女,她就带着小七和小七媳妇去行宫,端王妃马球打得好,把她也带上,再带上孩子们,太子妃刚刚生产,就不带她了,再说,宫里也要有人主持。
想到这里,皇后灵机一动,要带就多带些人,挑几个自己看着满意的闺秀一起带上,再把庄王也带上,说不定从行宫回来,她就能继续娶儿媳妇了。
皇后顿时精神百倍,可是转眼之间,她又没了精神,本宫的小七怕是真的赶不上自己的婚礼了。
国公府,李绮娘看看自己做的一桌子美味,毫无胃口,她放下筷子,怔怔发呆。
齐慰趁她神游天外,端过小满面前的碟子,把里面的菜肴飞快地拨到自己碗里。
颜雪怀看他们一眼,哎哟一声,李绮娘听到声音连忙看向她:“怀姐儿,你是哪儿不舒服?”
颜雪怀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珍珠去官驿取信了,我回海棠院,边吃边等,我让人把饭菜装到食盒带回去吃。”
李绮娘欲言又止,闺女是心里别扭,不想让她跟着一起操心,索性躲回院子里去了。
颜雪怀已经让丫鬟把给她布的菜连盘子一起装到食盒里,向李绮娘和齐慰行礼后便匆匆走了。
李绮娘内心酸涩,叹了口气,撇见小满的盘子和碗全都空了,问道:“再添一碗吧?”
小满摇头:“儿子已经吃饱了,儿子想去看看姐姐。”
李绮娘心头一暖,儿子女儿全都懂事:“去吧,你读的书多,好好劝劝你姐姐。”
“儿子知道了,爹和娘慢用,儿子告退。”
小满看了齐慰一眼,转身离去,李绮娘没有留意,当然也不会知道,小满看向齐慰的目光里充满同情。
来到海棠院,丫鬟已经把从大厨房端过来的饭菜摆上了桌,还有千味居送来的酱肘子。
小满叹息:“还是表姐有远见,今天去了青萍巷,夏二姐做的饭,现在想想也挺好吃的。”
“哼,有本事你当着咱娘的面说啊,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们的小动作。”颜雪怀不屑。
小满立刻换上一个无辜的笑脸:“这也不能怪爹爹和我吧,姐姐你不是也跑回海棠院了,咱娘担心你的亲事,一道菜放了几遍盐,又把醋当成酱油,我还在长身体,不能多吃。爹爹说了,不能让娘知道她炒的菜不好吃,娘是大厨,她会对自己失去信心的。”
所以齐慰不长身体,齐慰还要让李绮娘信心百倍,所以这一桌子饭菜,就全都留给齐慰了。
因为柴晏的事,李绮娘这几日没有胃口,和皇后一眼,就是喝白粥吃酱菜,有时肚子饿急了,随便吃块点心充饥。
可她心疼女儿,因此这两日的晚膳都是她亲自下厨,昨天的晚膳便无法描述,周万千找了个借口,遁去了青萍巷,颜雪怀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和小满一起留在府里享受母爱。
对比皇后和李绮娘,颜雪怀这个当事人,就是真的没心没肺。
她是真的没太当回事,反正柴晏活蹦乱跳的,只是不能在大婚当日及时赶回来而已,相比抱着大公鸡拜堂,或者抱着牌位进门,她这根本不算事,顶多就是没有新郎来接,要自己坐着花轿被抬进睿王府。
做为一个穿越人士,颜雪怀对于李绮娘的焦虑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她心存感激,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比自己还要心疼自己,这是她两辈子才修来的福份。
当然,如果李绮娘做饭能保持原有的水准,她愿意在大婚之前,每天都陪着李绮娘吃饭。
按照大魏皇室的规矩,大婚前一天,皇子会来国公府升堂拜岳,可是柴晏没有回来,升堂拜岳便也没有了。
皇室派来的娶亲老爷一共八位,一位是辅国将军柴京,柴京十八岁,他与柴晏平辈,他们家虽然住在宗室营,可除了有个恩荫以外什么也没有。可他长得一表人材,难得又与柴晏平辈,皇帝在众多宗室子弟中把他拨拉出来,为此,还特意找了个因由,给他一个辅国将军的封号。
第二位是庆王府叁公子柴韦,睿王大婚,庆王派了两个儿子进京道贺。庆王有四个儿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世子,另一个便是柴韦,女儿倒是不少,仅有郡主封号的便有八个,另外还有四个年纪尚幼,没有封号。
第叁位是邹叁公子,是驸马的弟弟,与柴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在吏部任职,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名门公子。
第四位是陆锦行,他是柴晏的伴读,同时又是陆家二公子,他来给睿王做娶亲老爷,身份也是够的。
另外四位也皆是皇帝和太子,在京中名门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身份尊贵,而且还要长得好。
八位年轻俊美的少年在国公府门前下了马,立刻便引来了一片喝彩声,别人倒也罢了,柴韦还是第一次进京,京城的习俗与封地大有不同,他还是头回知道原来办喜事还有围观娶亲老爷的风俗。
其实这习俗一直都有,只是庆王一家子已经多年没回京城,儿女们都是在封地出生的,不知道这个习俗而已。
柴韦更不知道的是,他还没到京城,皇帝便向宗人令询问他的相貌了,顺便还问了身高,身高是皇后要求的,个头矮的一律不行。
陆四姑娘求了二哥好久,陆锦行终于答应,把她塞到颜雪怀的小姐妹当中,于是催妆和亲迎的这两日,陆四姑娘便和周万千、吕英儿一起,陪在颜雪怀身边。
周万千是颜雪怀的亲表姐,吕英儿是李绮娘的徒弟,与颜雪怀是师姐妹的情份,除了这叁位以外,颜雪怀还请了邬家的九姑娘,她在鸿胪寺卿邬大人府上时,见过邬九姑娘一面,得知苏夫人膝下没有未嫁的女儿,便托了苏夫人叫了邬九姑娘过来,为此,邬家的老太君非常欣慰,心道难怪苏氏对这位准王妃赞不绝口。
定国公府嫁女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老夫人、夫人们都会过来,有了睿王妃的抬举,邬九姑娘定然能有一门不错的亲事。
除了这四位小姑娘,李云盼这个老姑娘也在海棠院。
她也是云英未嫁。
只不过她只待了半个时辰,便晃到别处去了。
她是长辈,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也跟着颜雪怀叫她小姨,李云盼登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这些日子,李云盼和陆二爷合伙做生意,赚了不少,她平时要管着帮里的事,生意都是陆二爷操持,李云盼出了船和银子以后,便做了撒手掌柜,难得的是陆二爷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两人全都赚得盆满钵溢。
因此,李云盼手头宽裕,索性从余杭买了一个戏班子带进京城,原本还想趁着这两天热闹,让戏班子过来亮亮嗓,被周大当家喝斥了,哪有嫁女儿要唱戏的,想唱戏等到颜雪怀回来住对月再说。
此刻,李云盼百无聊赖去找大姐李云珠,李云珠自从生下女儿之后,身体便不好,把她早年管着的几个码头,全都交给夫君严培,平日里深居潜出,很少出门,若不是这次颜雪怀成亲,李云珠也不会来京城。
李云盼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李云珠了,昨天一见,便觉得李云珠的气色较之前更差了。
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当初大夫说过不是大病,好好调养就行了,怎么养了快两年,反而身体越养越差了呢。
因为李云珠身体不好,李绮娘怕她累着,收拾出叁间客房让她歇着。
李云珠的女儿因是七月七出生的,小名便叫巧巧,李云盼过去的时候,巧巧正在床上爬来爬去,乳娘和丫鬟站在床前,伸手挡着,避免巧巧掉下床。
李云珠面色晦暗,头发稀疏,眼角额头深深浅浅的纹路清皙可见,明明只有叁十四岁,可是看上去却像年近半百的妇人。
看到李云盼来了,李云珠伸手握住小妹的手,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骨瘦如柴。
“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大夫怎么说的?”李云盼心疼地说道。
李云珠微笑:“还是老毛病,大夫说好好调养就好了,无妨的,我就是睡眠不好,胃口也不太好,所以才会这么瘦。”
“那大夫可不可靠?不如这次你先不要回去,我们请位医术好的大夫,给你好好看一看。”李云盼说道。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要总说请大夫的事,我都说了,我这不是病,就是身子亏损了,要慢慢调养。”李云珠半是埋怨半是宠溺的说道。
李云盼不再说看大夫的事,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到过了明天,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把大姐留在京城。
“姓严的对你好吗?”李云盼问道。
“什么姓严的,他是你姐夫。”李云珠嗔怪地说道。
“入赘的而已。”
李云盼是真心看不上这个姐夫,当年李云珠原是想梳起不嫁的,后来李云珠救下了逃难的严培,严培是读书人,很能出谋划策,时逢乱世,李云珠见他无处可去,又确实能干,便让他在手下做了管事。不到一年,严培便做了李云珠的赘婿。
按大魏户律,赘婿不能科举,因此,读书人但凡家中还有一碗米,也不会去做赘婿。
李云盼游戏人间,什么男人没见过,她对严培没有好印像,得知严培想入赘之后,她便让人揍了严培一顿,把严培打个半死,可惜不但没能中止这件事,反而让严培多了一个在李云珠面前卖惨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自从李云珠与严培成亲以后,李云盼便鲜少与大姐来往。
李云珠知道小妹对严培有成见,可一边是自己的夫君,一边是自己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是无法取舍,所以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她正要说话,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大姑奶奶,小姑奶奶,娶亲老爷登门了,可好看了,您两位快过去看看吧。”
李云盼一听就来了精神,娶亲老爷啊,皇帝家的娶亲老爷,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李云珠却是兴趣缺缺,她笑着对小妹说道:“你快去吧,我一大把年纪了,就不和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李云盼生怕错过了看美男的机会,对李云珠说道:“等到发完妆,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便步履匆匆跟着丫鬟往前院去了。
今天过来的夫人们,自是也不会去看这个热闹,哪怕是年轻些的小媳妇,碍于婆婆在眼前,也是不好意思过去的。
李绮娘正和夫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就是各家娶媳嫁女时的轶事,正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却是颜雪怀身边的莳萝。
李绮娘看到莳萝,微微一怔,这个时候,莳萝不是应该在颜雪怀身边吗?莫非是有事?
莳萝给李绮娘行了礼,又给在座的夫人们也行了礼,这才笑盈盈地对李绮娘说道:“夫人,平城的叶老夫人让人送了贺礼过来,姨夫人说请您过去看看。”
李绮娘心中一动,叶老夫人一早就让镖局子,给颜雪怀送来了添妆,再说,莳萝口中的姨夫人是周大当家,周大当家啥时候管过这些琐事。
李绮娘隐隐觉得一定是有不能明说之事,闺女才会打发莳萝请她过去。
第五二六章 催妆(二)
确实是有不能明说之事,到了廊下,李绮娘问莳萝:“是谁让你过来的,是姨夫人还是大姑娘?”
莳萝压低声音:“回夫人的话,是珍珠让暖暖到海棠院,叫了奴婢出来的,没有夫人或者大姑娘的吩咐,珍珠进不来后宅。”
暖暖是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今天负责前院后院之间报信传话。
李绮娘的心揪了起来,珍珠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但凡是要让体己丫鬟来找她,那一定是自己不能做主的大事。
李绮娘猜得没错,还真是大事,若是平时,珍珠不会惊动李绮娘,他会听颜雪怀的吩咐,可是今天情况特珠,颜雪怀既不能被琐事打扰,也不能离开海棠院,珍珠只能叫了莳萝出来,再让莳萝转告李绮娘,请李绮娘示下。
“什么事?”李绮娘沉声问道。
“回夫人的话,珍珠说颜大老爷来了,他说奴婢一说您就知道。”莳萝是颜雪怀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可她来得晚,并不知道颜家的那些事。
闻言,李绮娘脸色一寒。
她之前听说颜昭山卖了小儿子,扔下老娘不管,自己拿了卖儿子的银子跑了,李绮娘还以为这人这辈子也不会出现,没想到却挑着怀姐儿大婚的日子跑来闹事。
且,国公府的门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颜昭山报出身份,门子自是不敢贸贸然把人打出去,何况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即使是后门,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
李绮娘气得又想砍人了,颜昭山这是专程恶心怀姐儿来了。
其实相比于恶心颜雪怀,颜昭山更想来要银子,当然,如果拿不到银子,那就在定国公府门前,声泪俱下,上演一出侄女嫌贫爱富,不认亲伯父的苦情戏。
他可知道,越是有身份的人,就越是要面子。
今日国公府办喜事,宾客非富则贵,京衙和五城司全都派人过来,避免有那不长眼的,冲撞到贵人。
国公府的正门和两个侧门皆有京衙和五城司的人守着,颜昭山刚想靠近就被轰开了。
他只好转到国公府的后门,后门果然没有衙门的差役。
颜昭山晃着膀子,走到门子面前,神情倨傲,说他是睿王妃大伯父,特意前来贺喜。
门子一下子懵了,王妃的大伯父,不就是懋大老爷吗?懋大老爷这会子正替国公爷在前面招待客人呢。
再说,就眼前这位的形像,怎么看也和王妃搭不上边。
今天办喜事,就连后门这里也放了两大簸箩铜钱,这是打赏车把式和轿夫的,也有过来凑热闹的百姓,离得老远说上一句吉利话,门子便会抓上一把铜钱洒过去。
门子看了面前这人一眼,便从簸箩里抓了几个铜钱,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和你一般见识,放在平时,你敢冒认皇亲,立刻便让衙门把你抓走,行了,拿上赏钱快走吧。”
那人冷笑:“几个破铜钱就想把老子打发了?告诉你,老子姓颜,你问问你家王妃,她敢不认老子吗?信不信老子就在这儿喊叫起来,让那边的人都过来听听。”
颜昭山说着话,便随手往不远处指了指,那边停着一拉熘的马车,过一会儿要发妆,各府的马车要让开道路,于是便避到后门所在的巷子里了,国公府送了喜糖和点心,车把式们一边吃一边聊天,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
门子心里一突,姓颜的?该不会真是王妃的亲戚吧。
可若真是王妃本家的亲戚,怎么不走正门?
想来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再说,京城里谁不知道,国公夫人与王妃的亲爹,那是和离的,而且还上过公堂。
已经到了打官司的地步,便等同是结仇了。
既然结仇,那还有啥可说的。
门子沉下脸来:“嘿,你还给脸不要脸了,你等着。”
门子想叫个人进去找大壮或者大牛,一回头,刚好看到了吉祥,吉祥和吉祥媳妇,连同两个闺女,给颜雪怀做了陪房,今天发妆,他们一家子连同宋二和宋叁,便会跟在嫁妆后面,一起去睿王府。
这会儿,吉祥正过来给门子送茶叶。
他们一家做了王妃的陪房,老爹和弟弟一家子,还要留在国公府,自家老爹太老实,腿脚也不方便,弟弟也还没有国公府站稳脚根,吉祥便趁着还没走,给府里几个平时处得不错的兄弟送点礼物,叮嘱几句,请他们帮着照应老爹和弟弟。
门子收下吉祥送的一包茶叶,拍着吉祥的肩膀,笑着说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气,以后你就是王府里的人了,等你下次回来,我还要找你蹭酒喝呢。”
吉祥一脸的喜气,知道王妃挑中了他们一家做陪房时,他一晚上没睡着觉,高兴是高兴,心里也清楚,他们是沾了两个闺女的光,王妃有十个陪嫁丫鬟,其中就有他的女儿木香和丁香,所以他们两口子以后更要好好做事,不能给闺女丢脸。
“肯定的,等我有了假,就回来找你们喝酒。”吉祥笑着说道。
门子又看一眼台阶上的颜昭山,把吉祥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冒认王妃的亲戚,我看八成是来捣乱的,我这里走不开,让别人去跑腿,我也不放心,趁着还没到发妆的时辰,你去把珍珠小爷请过来。”
吉祥看一眼颜昭山,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见他走了,门子对颜昭山说道:“刚刚那位,是王妃的陪房,他去替你通报了,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珍珠很快就来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
门子不认识这个人,吉祥也不认识,可他珍珠却是识得的。
颜大老爷颜昭山!
颜昭山却是不认识珍珠的,他以为即使颜雪怀不会出来,也会打发个丫鬟婆子带他进去。
可是等来的却是个年轻后生,再看这后生,一身绸子衣裳,腰上还挂着玉石凋的挂饰。
眼前这个后生肯定不是府里的主子,想来也是个跑腿的,可却穿绸子衣裳,刚才那个粗手粗脚一看就是下人的汉子,虽未穿绸子,可那一身簇新的衣裳却是用的上好的细棉布。
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从估衣店里买来的衣裳,虽然也是绸子的,可是只要仔细去看,袍子上面有好处抽丝的地方,有一处还是在前胸,一眼就能看到。
难怪这门子狗眼看人低,这国公府的下人全都穿得这么体面。
颜昭山横下心来,今天不狠狠咬上一口,他就不姓颜!
可是没等他开口,珍珠便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哎哟喂,这不是大老爷吗?平城一别,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大老爷清减了不少,快快进来,快快进来!”
自从当年颜家被轰出锣鼓巷,颜昭山便没在听到“大老爷”这个称呼了。
这国公府的下人,就是不一样,不但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而且还知情识趣,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万万不能招惹他这个王妃的亲大伯。
“你是......”听这后生的口气,似是在平城时就认识他,可是颜昭山想不起来了,唉,初到平城时,他日日有饭局,想来这后生就是那个时候见过他的吧。
珍珠笑得一团和气:“大老爷是贵人多忘事,在平城时您还夸过小人能干呢。”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的确夸过你,嗯,能干,是挺能干。”颜昭山想起来了,他那时意气风发,有那凑上来讨好的小子,便会随口夸上几句。
颜昭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没错,说不定他还打赏过呢。
珍珠拉着颜昭山的手便往里走,刚刚跨进门槛,门子便将后门关上了,珍珠的嘴就像抹了蜜,前一句还说大老爷才高八斗,后一句便是大老爷人品贵重,颜昭山被捧得晕头转向,被珍珠拽着七拐八弯,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他刚想问这是哪里,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刚才那个差一点就要把他捧上天的后生,此刻一只脚踩在他的后心上,先是摘了颜昭山的下巴,让他不能出声,接着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叁两下便把颜昭山捆得结结实实。
这个小院是珍珠和大牛的住处,过了今天,他和大牛就要从这里搬出来了,没想到,最后还能再派一次用场。
把捆成粽子的颜昭山扔进屋里,珍珠才让暖暖去找了莳萝。
李绮娘闻讯赶过来,看到颜昭山,李绮娘气得就要扑上去打人。
珍珠连忙挡在前面:“夫人,这种人不配,您快歇一歇。”
李绮娘问道:“还有人看到他吗?”
“除了门子,就是小的和吉祥看到了,小的留意着,带他进来时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珍珠说道。
李绮娘对珍珠说道:“给他把下巴合上,我倒要听他说说,他是吃了多少猪油,才能连脸都不要,跑来恶心人。”
横竖这里的动静也传不到外面,珍珠把颜昭山的下巴给装了回去,便退到了院子里。
这个姓颜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些话不是他这颗小小的珍珠能听的。
下巴刚刚装上,颜昭山的嘴巴还不灵活,便口齿不清地骂道:“李氏,你这个贱妇,二蘸再嫁不守妇道也就罢了,我那亲侄女成亲,你非但不让她来见我,反而把我关在这里。
李氏,今日之事,你若是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我便暂且饶了你,让你顺顺利利嫁女儿,若是你舍不得银子,那就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
嘴是我的,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是怀姐儿的亲大伯,我说怀姐儿与男人有私情,早就坏了身子,别人也会信我,哪怕不信也无妨,我只要把这番话说出来,你看你那宝贝闺女,还能不能做得成王妃。”
李绮娘气得咬牙,颜家是烂到根子了,难怪能养出颜景修和颜雪娇那样的儿女,颜昭山这个当爹的就不是好东西。
她暗暗握紧拳头,神情却平和下来,今天是女儿的大日子,她不能被这么一个畜牲激怒,她必须要在女儿知道之前,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是不能留了,留着就是祸害。
“一千两?好,我给!”李绮娘咬牙切齿。
颜昭山一怔,没想到李绮娘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
这娘们以前就有钱,现在做了国公夫人,就更有钱了。
一千两算什么,哪怕他要一万两,这娘们也能拿得出来。
不过,他也不傻,他之所以只要一千两,就是想要试探一下,李绮娘若是肯给,那他便没有惧怕了,李绮娘只要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叁次。
指点他的那位贵人,便是这样说的。
李绮娘是二嫁,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在这府里伏低做小,讨好国公爷,惟恐国公爷一封休书把她给休了。
何况,颜雪怀那死丫头嫁得这么好,大户人家娶儿媳都要精选细选,名声有损的是绝对不要的。
更何况,颜雪怀要嫁的还是皇子。
那位贵人说了,皇帝之所以会赐婚,完全是看在定国公齐慰的面子上。
皇帝想要封赏功臣,定国公已经是一等爵,到顶了,不能再封官,就只能赐婚了。
可惜齐慰不但没有亲生女儿,就连亲侄女也没有,所以颜雪怀那个死丫头就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否则,一个开食铺的,有啥资格做王妃?
无论李绮娘,还是颜雪怀,这会子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差错,这门亲事就黄了。
想到这里,颜昭山更有底气了。
“一千两有点少,二千两,你拿二千两银票给我,我就离开京城,再也不来找你们麻烦。”
话虽如此,颜昭山可没想过要离开京城。
只要他跨出国公府的门槛,从此以后,他便是王妃的亲大伯,皇室姻亲,这京城,他能横着走。
到时不用他开口,就要人上赶着过来巴结他。
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刚才你还说只要一千两,一转眼就变成了二千两,我如何能信你?”李绮娘冷声说道。
第五二七章 催妆(三)
“你爱信不信,大不了我立字据。”
这个女人,不就是想让他立字为证,想要抓他的把柄,他才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怕。
李绮娘冷冷一笑:“不用你立字据,我只要你一条腿和一根舌头,一条腿一千两,胆一条舌头便是二千两,下次你缺银子时,只管提着剩下的腿来换。”
颜昭山怔住,难怪老娘和孙氏全都被算计了,他先前还以为是她们太笨,现在看来,分明是这姓李的婆娘太狠毒。
“你堂堂国公夫人,竟然如此狠毒......”
没等颜昭山把话说完,李绮娘冲着门前说道:“珍珠,废掉他的一条腿,割了他的舌头,然后交给漕帮的兄弟,让他们有多远就扔多远。”
“好哩!”
珍珠应声而入,抄起早就准备好的铁锹,高高举起,朝着颜昭山的腿就要拍下去。
颜昭山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眼看着那铁锹就要拍下来了,终于知道李绮娘不只是过过嘴瘾,这女人是真的要下狠手。
“是有人让我来的!”情急之下,颜昭山只想保住自己的腿和舌头,他不想变成残废。
铁锹停在空中,李绮娘冷笑:“狗贼,好大的胆子,还敢撕咬别人,珍珠,动手!”
啪的一声,铁锹拍在颜昭山的小腿上,他疼得死去活来,珍珠手里的铁锹再次扬了起来。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是贵人让我来的,是贵人!”
李绮娘哼了一声:“贵人?你能见到贵人?一看就是在说谎,珍珠,继续!”
珍珠作势,把铁锹在空中挥出一条半弧,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珍珠低头一看,只见黄乎乎的液体正顺着颜昭山的裤管滴滴哒哒往下流。
珍珠压低声音,对颜昭山小声说道:“夫人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免得她老人家直接割了你的舌头,像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国公府一年不知道打死多少个,进门时看到那一大丛云霄花了吗?就是用死人做花肥,才开得这么好的。”
颜昭山是真的害怕了,他上当了,他不应该跟着这小子进来,如果他还在门口,只要叫喊几声,就能吸引一群看热闹的,即使讨不到银子,也决不会丢了性命。
可这里只有他们叁个人,这后生肯定是李绮娘的心腹,让他打人就打人,让他杀人就杀人。
他连京城的户籍也没有,他若死在这里,只能无声无息做成花肥。
“没,我没有胡说,真有贵人,是真的!你们听我说,听我说!”
李绮娘冲珍珠使个眼色,对颜昭山说道:“你若敢说一句假话,只会死得更惨。”
颜昭山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这女人这么狠,那贵人就是把一百两全都给他,他也不过来。
颜昭山如同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
原来,两个月前,他因为偷了老太太二两银子,被县衙抓了,罚他在一个采石场里做苦役。
有一天,差吏把他叫过去,说是有人替他交了罚银,后面的苦役不用罚了,现在就能走了。
他从采石场里出来,便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驾华丽马车。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说是贵人想要问他几句话。
隔着马车,车里的贵人问了他的姓名籍贯,兄弟儿女,他初时没说实话,那名看上去很斯文的管事,抬腿便给了他一脚,疼得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后来他便不敢胡说了,把老颜家的事说得仔仔细细,就连已经被他逐出家门的颜昭石,以及早就和离的李绮娘,连同李绮娘的女儿颜雪怀,也全都说了出来。
车里的贵人对他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说道:“你或话尚不知晓,你那位曾经的弟媳,如今已经二嫁做了国公夫人。”
颜昭山吃了一惊,直说“那怎么可能?”
车里的贵人微微一笑:“世上这样的狐媚子,难道还少吗?你那位弟媳做了国公夫人之后,皇上想要封赏定国公,无奈定国公已是一等爵,膝下又无子侄,于是皇上只好把这份封赏给了他的继女,也就是你的亲侄女,如今你的侄女就要嫁做皇子妃了。”
再之后,贵人说要给他一百两,先给五十,给他做盘缠,只要他到了京城,便会派人给他送去余下的五十两。
颜昭山便从管事手中接过五十两银子,赶在颜雪怀大婚之前,到了京城。
对于那位贵人说的话,颜昭山原本还是半信半疑,来到京城之后,他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随口向客栈里的小二打听,没想到那小二便如数家珍,他这才知道,他的侄女嫁的不仅是皇子,而且还是王爷。
贵人给的五十两,颜昭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他本来只想着赚到那余下的五十两,可是当他得知,颜雪怀真的要做王妃的时候,他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和皇亲的身份相比,五十两银子算个屁啊。
他有一位做王妃的侄女,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他也能手到擒来。
皇帝家里还有几个穷亲戚,更别说王妃了,他在京城住下,叁天两头上门要银子,颜雪怀哪怕万般不愿,面对他这个亲伯父,也只能乖乖地掏银子。
听说京城里的御史们铁嘴铜牙,就连皇子王爷也敢弹劾,更别说是王妃了。
颜雪怀敢不给他银子,他就把这事传得人人皆知,到时御史们参上一本,到头来这银子还是要给他。
颜昭山的想法非常完美,可是现实却是无比残酷,他连颜雪怀的面都没有见到,便稀里煳涂被绑在这里。
“你可知那位贵人是谁?”李绮娘问道。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贵人在马车里,我连人都没见到,只能从声音上听出,这是个女子。”颜昭山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上当了,他太可怜了。
女子?
李绮娘想起了一个人来。
如果是那个人,那么这个人想要对付的人,就不只是她们母女,而是整个国公府!
能从苦役里找到颜昭山,又对国公府恨之入骨,想要借着颜昭山之手,让整个国公爷颜面扫地的人,李绮娘只知道一个,就是柴姝!
福王叛乱,祸延子女,柴姝的郡主已经被夺了,现在她只是一介平民。
按照颜昭山所说的时间判断,当时福王已经起兵,柴姝也已经被夺爵了。
李绮娘又想起了被柴姝养歪的齐缨,她咬牙切齿,但是却冷静下来。
之前,她以为颜昭山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她不想把齐慰卷进来,便想着自己解决,可现在看来,情况远远不是这样简单。
“再把他的下巴摘下来,先关在这里,不用给他送饭。”
李绮娘转身出去,颜昭山急了,张嘴要喊,珍珠出手如风,颜昭山张开的嘴便合不上了,口水哗啦啦流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珍珠跟在李绮娘身后也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李绮娘对珍珠说道:“他既是被人指使的,后面说不定有人跟着,你叫上几个人到外面看看,有可疑的便先抓了。”
“好。”珍珠答应着便往外跑,他没有去叫府里的人,还是找到正在前面看娶亲姑爷的周扫尘,周扫尘一听二话不说,带着她手下的两名兄弟,跟着珍珠出去。
这两年天下太平,周扫尘大多时候都在京城,闲得她快要长出草来了。
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周扫尘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这种事上,她是专业的。
不到半个时辰,还真抓到了两个人。
今天宾客众多,这两个人自是不能送回国公府,珍珠想起上次关齐缨的那处宅子,那处宅子是李云盼的,她很少回京城,索性就让珍珠给她看宅子,如今这处宅子的钥匙还在珍珠手里。
眼下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暖洋洋的,府里处处花红柳绿,招待女眷的地方选在敞厅,李绮娘刚刚走进来,一个小丫头便飞奔着跑了进来:“吉时到了,要发妆了!”
李绮娘忙道:“走吧,咱们都去看看。”
钟氏先前看到李绮娘匆匆离去,她的心便悬了起来,现在看她神色如常地回来了,钟氏放下心来,想来就是去看贺礼了。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李绮娘一起,陪着女眷们去看发妆。
今天只是催妆,还不是亲迎的正日子,因此今天过来的女眷,都是与国公府走动得比较频繁的,嫁妆一早就摆在院子里,女眷们都已经看过了,这会儿看到发妆,难免又是一阵赞叹。
有的人赞叹定国公对这位继女是真的大方,但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位李夫人也是一位抓钱的好手,家底丰厚,再加上还有一个漕帮,听说那位周大当家,是带着整整一大船的东西回京的,当时在码头上有很多人看到,一问才知,这一条船上的东西,全都是周大当家给外甥女的添妆。
更有那些盯着庄王的人家也在思量,她们都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庄王妃的位子还空着。
原本还觉得凭着自己家的家世,女儿的人品相貌,足够嫁进庄王府了。可是现在看看睿王妃的嫁妆,各家女眷心里便打起鼓来。
睿王妃是皇帝登基后迎娶的第一个儿媳妇,也是第一个以王妃的身份出嫁的,太子妃和端王妃,都是成亲多年之后才封的。
因此,睿王妃得到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隔辈的不说,就说同为妯里的庄王妃,她的嫁妆就会被世人拿来与睿王妃对比。
若是与睿王妃不相上下也就罢了,若是比不上,那就少不了被人取笑。
李绮娘还不知道,她给宝贝闺女准备的嫁妆,让原本想把女儿嫁进庄王妃的人家,望而却步了。
其实,颜雪怀的嫁妆单子,李绮娘是提前送进宫,请皇后修改过的,皇后考虑得比她要多,在做修改时,便考虑到了以后的庄王妃。
皇后自己便是出身世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世家是怎么嫁女儿的。
老祖宗们要一碗水端平,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按规矩按旧例,嫡女有嫡女的嫁妆标准,庶女有庶女的嫁妆标准,出了一位王妃,也顶多是在原有标准上多加两叁成,说不定这多出来的两叁成,还是拆东墙补西墙捣腾出来的。
这还是有家世有底蕴的人家,若是那些科举入仕还不到叁代的人家,原本就没有多少身家,更不可能为了嫁女儿就掏空家底,无论女儿是高嫁还是低嫁,嫁妆只要不丢人,大面上凑和,也就行了。
皇后掰着手指头,把她知道的人家数了一遍,也没有一个能像李绮娘这样的。
国公府家底丰厚,李绮娘自己有钱,娘家人比她还有钱,且,她上面没有长辈管着,身边也没有平起平坐的妯里比着,所以她想怎样就怎样,如果她够得着,那就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女儿当嫁妆。
所以皇后为了能够顺利地再娶一位儿媳,就把李绮娘送过去的嫁妆单子划掉不少,把原本摆在明面上的,改成了私底下的,反正妆奁册子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再说,李绮娘想要再把划掉的这些贴补给女儿,成亲以后再添到妆奁册子上便是了,大魏朝的户律,可没有娘家不能在婚后补嫁妆的说法。
总之,催妆时的嫁妆是做给外人看的,妆奁册子上的,才是颜雪怀自己的。
皇后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份已经被她减了又减的嫁妆,还是变成了她娶媳道路上的一大障碍。
国公府与睿王府离得不远,那边嫁妆的箱笼已经抬进了睿王府,这边国公府还在往外抬,长乐大街上,金红色的长龙绵延不绝,鞭炮响了一路,喜钱也洒了一路。
待到嫁妆全部抬进了睿王妃,看热闹的人群仍然意犹未尽,一是睿王妃的嫁妆太气派了,二是皇家的娶亲老爷太好看了。
白兰一大早就拉着唐茹出来看热闹了,一起出来的,还有果姐儿。
自从唐茹带着白兰去过一次善堂,白兰便也隔叁差五到善堂里帮忙,有时也会拿些柳条回家编篮子,给女儿赚点零嘴钱,她家不缺钱,温绣原本不想让她劳累,可是看她比以前开心许多,也就由她去了。
今天国公府发妆,吕英儿原是想带着她们到国公府里去的,可是叁个人都不想去,到了国公府她们也帮不上忙,反而只能留在后宅,看不到街上的热闹。
于是叁个人便早早地到街上等着,娶亲老爷看到了,嫁妆队伍也看到了,果姐儿还得了喜钱。
叁个人有说有笑,听到周围一片赞叹声,她们高兴极了,脸上有光,恨不能告诉所有人,这位王妃是她们少东家。
忽然,她们听到有人说:“嫁妆再多有什么用,明天还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入洞房。”
她们正想骂过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第五二八章 催妆(四)
“这两位大婶,午食是不是喝的米醋大粪汤?要不怎么又酸又臭呢。”、
话音未落,还未散去的百姓们便哄堂大笑,朝着被骂喝了米醋大粪汤的两位年轻女子指指点点。
那两位女子身边全都带了丫鬟,衣着不俗,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她们刚刚从旁边的茶楼里走出来,并非是挤在人堆里看热闹的,刚好听到百姓们称赞国公府嫁女儿的气派,两人便随口酸了几句,并非是她们与定国公府有恩怨,而是这就是她们的习惯,但凡是见到过得比她们好的,都要说上几句,反正这周围都是寻常百姓,也没有人敢反驳她们。
可她们没有想到,今天不但有人敢接话,而且还当众骂她们又酸又臭,对了,还叫她们大婶。
她们还年轻着呢。
两个人,连同她们各自的丫鬟,几双眼睛一起瞪着说话的人,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五官倒也清秀,只是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的鞋子已经磨起了毛边,眼瞅着就要露出脚趾头了。。
“大胆,哪里来的穷丫头,给我掌嘴!”
一名女子尖声叫道,她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扬手便朝那姑娘扇过去。
姑娘闪身躲开,那丫鬟哪肯罢休,还要再打,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丫鬟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敢当街打人?”先前的女子大声叫道。
白兰朝她啐了一口:“我呸!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明明当街打人的是你们。”
刚刚就是白兰朝那丫鬟推了一把,没想到那丫鬟不禁推,只一下就坐到地上。
果姐儿也挤过来:“你们穿得人模狗样,却不做人事,居然还敢当街殴打平民,真不要脸。”
看到她们两人,先前的姑娘又惊又喜,下意识地就想把果姐儿护到身后,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原来是唐茹。
“小英。”
这个姑娘正是小英,今天她也上街看热闹了,没想到却遇到这事,她没忍住,骂了两句,自己是解气了,可却差点被人打了。
今天街上的衙役很多,也有五城司的人,听说有人打架,便有两名衙役跑了过来,说来也巧,这两名衙役正是那日扫街奴桉子里,找果姐儿问过口供的,他们自是也知道果姐儿是投靠在定国公夫人名下的。
不是奴仆,而是投靠,这就不一样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先向旁边的人询问,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两名显然是大户人家女眷的女子,说了几句睿王妃的闲话,那个姑娘便说这两位又酸又臭,于是这两位便指使下人要打这姑娘,另外三位是打抱不平的。
再问下去,人群里居然有认识那两名女眷的,她们是静安伯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
静安伯府的爵位只有三代,现在就是第三代,静安伯瘫在床上好几年,只要他一死,这爵位也就没有了。
可即使这样,也不是小小的衙役能惹得起的。
一边是静安伯府,一边是定国公府,而且又都是女眷,衙役们只能好声好气,把两方人劝开。
唐茹见好就收,一只手拉着小英,一只手拉着果姐儿,转头就走,白兰瞪了那两名妇人一眼,也跟着走了。
见她们走得痛快,衙役们松了口气,不愧是定国公府的人,就是大气。
反观静安伯府的两位少奶奶,就没有这么省心了,不依不饶,还嫌弃衙役们没把那几个人给抓起来。
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这件小事当天晚上就传进朝阳宫,皇宫一听就沉下脸来,柴晏大婚赶不回来,这本就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这些日子,她听到的都是吉利话,却没想到,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却被静安伯府给影响到了。
“静安伯府的太太们,冬至在宫里时,便嚼过定国公夫人的舌根。”身边的大宫女提醒。
大街上发生的事,都能传进皇后耳中,更别说就是发生在朝阳宫门前的事了。
皇后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觉得静安伯没有几天活头了,皇后也懒得去帮他教训晚辈。
最重要的,这次与上一次不一样,上次被非议的是李绮娘,而这一次,虽然看似是在说颜雪怀,可是细品之下,分明是在嘲笑柴晏!
说别人都行,说自家儿子,不行!
皇后对大宫女说道:“先去写下来,免得本宫给忘了,等到过了这几天大喜的日子再说。”
大宫女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嘀咕,事关七殿下,您肯定记得清清楚楚,哪里还用写到小本本上?
定国公府里,颜雪怀也听说了这件事。
她是听唐茹和果姐儿亲口说的。
小英回了善堂,白兰要赶回家照顾女儿,唐茹和果姐儿想起那两个女人说的话,两人全都觉得要过来陪着少东家。
于是,她们托白兰给青萍巷带个信,然后两人便来了国公府,原本还担心见不到颜雪怀,可颜雪怀听说她们来了,便让人把她们叫过来。
看到盛装打扮的颜雪怀,唐茹有些拘束,果姐儿却啊的一声:“少东家,你好漂亮。”
颜雪怀很喜欢果姐儿,摸摸她的小脑袋,让莳萝拿点心给她们吃。
邬九姑娘和陆四姑娘都回府了,明天早上再过来,现在屋里只有周万千和吕英儿,果姐儿见没有外人,便把在街上和人吵架的事说了出来。
唐茹恨不得去捂住果姐儿的嘴,这大喜的日子,不是给少东家添堵吗?
颜雪怀不气反笑了:“看来我还挺招人嫉妒的,挺好的,说明我比她们过得好。”
唐茹松了口气,果姐儿冲她嘻嘻一笑,我就说嘛,少东家一定不会生气。
颜雪怀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小英是谁?”
“是善堂里的,和茹姐姐要好,小英姐是个顶好的人。”果姐儿说道。
原来是善堂里的啊,颜雪怀对唐茹说道:“她若是想找事做,可以来千味居,下个月千味居开新铺子,现在正招人呢。”
周万千也点头:“她若想来,就去找万婆子,我把招女工的差使交给万婆子了。”
自从福生和周万千帮忙解决了万二娘的事,万婆子恨不能把他们两个供到佛龛里,每天三炷香。
唐茹和果姐儿又惊又喜,小英是个大姑娘,针线活做得一般,在京城很难找到工作,就连李食记里洗碗的差事,也早就被两位大娘全包了,温绣也说,除非能像吕英儿这样能在厨房里独当一面,否则李食记宁可招大婶子,也不要大姑娘。
现在少东家开口了,小英去千味居的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千味居有表姑娘看着,小英不会被人欺负。
唐茹和果姐儿都很高兴,李绮娘听说她们过来了,让丫鬟去给她们安排住处,两人忙说不用,她们去和吕英儿挤一挤就行了。
姑娘们早早地都去睡了,她们要养足精神,明天美美地去看王妃出嫁。
得知姑娘们都去睡觉了,李绮娘深吸一口气,拿上她早就准备好的小布包,连丫鬟也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海棠院。
颜雪怀正准备睡觉,见李绮娘忽然来了,问道:“娘,不是说快天亮时您才过来吗?”
李绮娘煞有介事地看了看,丫鬟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颜雪怀看看李绮娘手里的小布包,一头雾水:“娘,您该不会又要给我银票了吧,不用给了,您给小满留着吧。”
“不是银票,是......”明明屋里只有母女二人,可是李绮娘还是压低了声音,她把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本书,“这个给你看看。”
书?
颜雪怀接过那本连封皮都用红纸贴住的书,打开翻了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绮娘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娘啊,您趁着月黑风高,鬼鬼祟祟熘到我这里,就是为了给我看小黄书的?”
“什么小黄书,这是让你学的,行了,这本书你收好,趁着七殿下还没回京城,你好好看一看。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快天亮时还要过来给你梳头。”
颜雪怀没有害羞,李绮娘反而脸红了,见闺女把那本书拿在手里,李绮娘如释重负,快步走出了海棠院。
到了外面,凉风一吹,李绮娘好笑地摸摸自己的脸,她已经是做岳母的人了,很快还会做外祖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刚刚只觉尴尬,倒是忘了把颜昭山的事告诉怀姐儿了。
李绮娘想回去,可又一想,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影响怀姐儿的心情,等到三朝回门时,再说也不迟。
李绮娘没有想到,颜雪怀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莳萝说了一遍,珍珠递纸条又说了一遍,颜雪怀把两个人传递来的信息综合一下,便知道全部事实了。
柴姝干的。
颜昭山好说,直接打死。
可是柴姝却不好办,她已经不是郡主,皇帝把封地收回了,平城的福王府也抄没了,福王和怀安郡王都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福王府的其他人,如今还在诏狱里等候发落。
就连皇帝用白鹿山换给福王的钟灵山,现在也被收回去了,如果庄王不提修寺院的事,皇帝龙颜大悦时,很可能会把钟灵山赐给庄王。
柴姝虽然早就和离了,可她和离后便长住在封地,并没有大归回家,因此,她反倒成了福王府最幸运的人,以出嫁女的身份,只夺去了郡主封号,却没有被福王连坐。
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柴姝人在何处,就是想抓也找不到人。
以她的精明,那两个被抓住的人,绝不会知道她的去处,甚至很有可能,连她的身份也不知道。
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得没错,今天被抓的两个人全都招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颜昭山,若是颜昭山任性妄为,不按之前的计划行事,或者拿钱跑路,他们便立刻把颜昭山灭口。
这两人是亲兄弟,姓苟,是乡间一霸,前几年迁都,他们趁机敛财,杀人越货,抢夺富户,天下大定之后,有苦主把他们告到衙门,一查之下,他们手里竟有不下二十条人命,两人入狱后,便被判了斩刑,秋后问斩。
几个月前,有人出钱替他们买了“白鸭“,又用“白鸭””将他们从死牢里换了出来。
他们只知道那人姓余,那人让他们称呼他为余管事,至于这位余管事的东家是谁,这兄弟二人皆不知晓。
事关柴姝,李绮娘没敢瞒着,晚上便告诉了齐慰。
齐慰想到白天的时候,李绮娘独自一人面对颜昭山,便是一阵心疼。
当年那个颜昭山曾在诏狱里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到妻子孙氏身上,这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不用想出知道,颜昭山见到李绮娘,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绮娘又一次,被颜家的那群畜牲伤害到了。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齐慰拍拍李绮娘的手,柔声说道,“不过,阿绮处理得很好,当机立断,没有拖泥带水。”
“真的?”李绮娘没想到还能得到齐慰的夸奖,她还担心齐慰会嫌她太过鲁莽,不应该贸然去见颜昭山。
“但是”,齐慰清清嗓子,“从这一刻开始,这件事交给我,由我来处置。”
事关柴姝,早就不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李绮娘心里明白,以她的能力,她根本找不到柴姝,更不用说给柴姝治罪了。
“嗯,我不管了,全都交给你。”李绮娘笑着说道。
快天亮时,颜雪怀便被莳萝叫醒,睡眼惺松地坐起来,由着丫鬟们给她洗漱,她刚刚醒过盹来,李绮娘和周大当家,连钟氏和韩氏,便带着梳头婆子过来了。
这位梳头婆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在京城里很有名气,很多大户人家嫁女儿时,都会请她。
婆子打开梳妆匣子,颜雪怀看到她拿出来的丝线,便打个哆嗦,这是要给她开脸啊。
开脸,以前想想就疼,现在终于要轮到她了。
好在开脸并不如颜雪怀想像中的那么疼,还是可以忍受的。婆子很仔细地给她开了脸,啧啧出声:“王妃真是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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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九章 大婚(一)
开完脸,李绮娘拿起梳子,给颜雪怀梳头,一边梳一边念着喜歌,念着念着,泪水便模煳了双眼。
亲手为女儿梳头,亲眼看到女儿出嫁,这一切看似寻常的事,于她而言,曾经却只能在梦里梦到。
如今,这一切成真,她的宝贝女儿,终于要出嫁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儿,所以女儿出生以后,她无比欣喜,从此世上终于有人与自己骨肉相连。
女儿刚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娇娇软软,粉粉嫩嫩,男人见不是儿子,便没有了兴致,懒得多看一眼。从那一刻她便发誓,她不但要保护女儿,而且还要尽最大努力,给女儿最好的。
李绮娘微笑,她在保护女儿,而女儿也一直在保护着她。
无论是以前在颜家,还是后来在平城,即使来到京城,即使住进国公府,女儿一直都在保护她。
上天对她不薄,让她拥有世上最好的女儿。
喜歌念完,李绮娘假装拂开额前落下的碎发,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颜雪怀转过身来,轻轻抱住李绮娘:“娘,我会经常回来的。”
李绮娘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发,说道:“净说傻话,你哪能给常回娘家的,娘会去看你。”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远嫁呢,明明从睿王府和国公府,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女眷们全都笑了起来,皇子府扩建成睿王府后,打通了旁边的一条路,这样一来,离国公府便很近了。
李绮娘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支金簪插在女儿的发髻上,这是颜雪怀的外祖母戴过的,当年姐弟三人离开时,外祖母把这支簪子插在周大当家的头上,这次周大当家回京,特意带上了这支簪子。
插上金簪,后面的穿戴上妆则交给了宫里派来的尚宫和宫女,待到妆扮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李绮娘望着面前头戴九翟四凤冠,身穿真红大袖,王妃大妆的女儿,女儿真美,却又无比真切。
莳萝捧来红枣莲子汤,颜雪怀看看自己宽大的衣袖,笨重的礼服,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一滴不落地把这碗汤喝进嘴里。
“姑娘,张嘴,奴婢喂您喝。”莳萝小声说道。
颜雪怀......
喝完红枣莲子汤,宾客便陆续到了,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是结伴来的,两人昨天才第一次正式认识,就已经是谈得来的好朋友了。
陆四姑娘认为,好看的人就应该和好看的人做朋友,比如她吧,自从和睿王妃在上元灯会上见过一次,她就觉得她和睿王妃很投缘,她和邬九姑娘也一样,她们全都喜欢吃栗子糕,也全都喜欢杏子黄,而且她们同样讨厌静安伯府吴家的小姐,所以她们当然会是朋友。
昨天大街上发生的事,陆四姑娘也知道了,她是听邬九姑娘说的,邬九姑娘则是听家里的下人说的,而家里的下人,当然是在街上亲眼看到的。
快到国公府时,邬九姑娘才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昨天才知道,和周大姑娘订亲的那位欧阳公子,原来是我二堂兄的好友。”
“欧阳公子,哦,福生啊,你二堂兄又是哪位?”陆四姑娘好奇地问道。
“就是我三伯家的次子,这几年都随三伯在任上,上个月才回京城的,所以你才会没有听说过”,邬九姑娘笑着说道,“我二堂兄是我们家长得最好看的,而且还是文武双全,他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定国公的军营里住过好几年,后来定国公去边关,家里才把他接回来的,他和欧阳公子,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陆四姑娘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那位三伯,就是差一点娶了我表姐的那位邬大人,唉,好可惜啊。”
邬九姑娘也想起来了,她怎么忘了,那位杨大姑娘和陆四姑娘是表姐妹。
“可惜什么?”邬九姑娘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她见过杨素云几次,才情没有看出来,倒是觉得那人很会装,谁还没有读过几本书,画过几幅画啊。
“你那位长得好看的二哥,差一点就做了我的外甥,这还不可惜吗?原本我能有个好看的大外甥的,现在没有了。”陆四姑娘叹了口气。
“臭妮子,你才多大,就想着给人做长辈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件事了,真是对牛弹琴。”邬九姑娘生气了,抢过碟子里最后一块栗子糕,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我的栗子糕......你二哥真的差一点就做了我外......”话没说完,就被邬九姑娘瞪了回去,陆四姑娘嘟嘟嘴,委屈巴巴地看着邬九姑娘。
邬九姑娘哼了一声,她心里想的那件事,还是不要和这小丫头说了,她要回家和娘说。
两人下了马车,仪态端庄地走进了海棠院,却发现除了周万千和吕英儿,海棠院里又多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看上去比她们大了几岁,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吕英儿给她们做了介绍,原来这位便是清河宴的大东家,那位大名鼎鼎黎宝淮黎大姑娘。
黎宝淮太忙,昨天晚上才赶到京城,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看到黎宝淮,陆四姑娘再一次升华了她的想法,不仅是好看的人和好看的人是好朋友,既好看又能看的人也都是好朋友。
果然,能和睿王妃做朋友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姑娘们凑到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颜雪怀一身大妆,正襟危坐,感谢欧阳尚宫的强化训练,否则她的脖子一定被凤冠压歪不可。
昨天催妆来的都是与国公府交好的女眷,今天就不一样了,甚至有些没有拿到请帖的,也跑来凑热闹。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柴晏没有回来,睿王府没发喜帖,今天虽是亲迎的正日子,但是睿王妃抬进王府,王府却不设喜宴,要等到睿王回京以后,正式拜堂,那时再大宴宾客。
即使柴晏没有回来,但是皇帝和太子,对今日的大婚是非常看重的,文武百官都能看得出来,再说,昨天静安伯府女眷在街上讥讽睿王大婚不回京的事,这会儿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官员们便更不能因为睿王府不摆喜宴,便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既然不能去睿王府,那便来国公府吧,今天宫里来了不少人,官员们来到国公府,哪怕国公府不招待他们,他们过来露个脸走个过场,总之,千万不能让皇帝以为,他们也和静安伯府的那些长舌妇抱着同样的想法。
可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吏部侍郎刚刚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厮便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吏部侍郎怔了怔,对小厮说道:“快些回府,把贺礼先送过去,我稍后便到。”
坐在他上首的刑部尚书皱眉,这人还真是来点卯的,露个面就要走?
去年,这位吏部侍郎的小舅子惹了官司,被他判了发配三千里,为此,这当姐夫的,没少给他使绊子,若不是他得太子信任,说不定已经被算计了。
因此,刑部尚书现在看这位吏部侍郎的言谈举止,都是极为刺眼。
见吏部侍郎要告辞,刑部尚书便准备嘲讽几句,没想到嘴巴刚刚张开,他的随从也熘了进来,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大人,府里来人报信,睿王府派人送喜帖了。”
刑部尚书怔住,他扭头去看已经站起身来的吏部侍郎,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这个老小子急着要走,原来也是要去睿王府的。
定国公府嫁女儿,若是睿王府不办喜宴,那么定国公府就会办,他们自是要留在定国公府。
可若是睿王府办喜宴,除了女方父母以外,其他亲友都会去睿王府,定国公府自是不会再办喜宴,所以他们这些宾客,来给定国公贺过喜,便要动身去睿王府。
睿王便是在刑部观政,因此,刑部尚书自觉相比其他人,他们刑部与睿王最亲厚,无论睿王回没回来,他都要过去撑场子。
刑部尚书迟疑的时候,陆续又有四五位二三品的官员向齐慰告辞,齐慰没有不高兴,就在刚刚,玛瑙过来报信,他家王爷四更天回来的,稍事休整,便会来国公府,请国公府提前准备,睿亲王要升堂拜岳。
升堂拜岳始于太祖,太祖的几位皇子的正妃,都是开国功臣的女儿或者孙女,为了彰显皇帝对这些功臣的重视,皇子在催妆当日,会来岳家升堂拜岳,向岳父岳母行女婿之礼。
到了后来,升堂拜岳便成了皇子大婚中的一个环节,原来昨日就应该升堂拜岳,可是当时柴晏没有回来,这个环节便也没有了。
大婚前若是没有,大婚之后也不会再补。
因此,听说柴晏要来升堂拜岳,齐慰内心是欣慰的,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让福生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绮娘。
李绮娘正和一群女眷坐在敞厅里,今天来的女眷比昨天还要多,但是能坐进这间敞厅的,无一不是各府的老夫人和夫人,那些年轻媳妇们,则全都在堂外,三三两两低声说笑。
福生自是不方便靠前,叫了一个丫鬟过来,让她到敞厅里报信。
丫鬟一听就乐了,哎呀呀,新郎倌回来了!
为了王妃要独零零进府的事,夫人这几天没少叹气。
丫鬟飞奔着跑过来,把站在外面的年轻女眷们吓了一跳,忍不住全都朝敞厅看过去。
“夫人,睿王爷回京了,过一会儿要过来升堂拜岳,国公爷请您准备一下。”
李绮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急地问道:“你说谁回京了?”
“睿王爷,睿王爷回京了!”丫鬟喜滋滋地说道。
没等李绮娘反应过来,敞厅内的女眷们便纷纷道喜,总算可以面对这个问题了,今天大家都没人敢提拜堂这两个字,生怕触到国公夫人的痛处。
要知道昨天静安伯府那两个长舌妇惹的麻烦,大半个京城都传遍了。
“李夫人,您快去更衣吧,说不定这会儿礼部的人已经快到了。”
有人提醒,李绮娘才想起来,她穿这身可不行。
不仅是李绮娘,钟氏和韩氏也是有敕封的,三个人急急忙忙去换衣裳,好不容易把那些繁复的衣饰穿戴整齐,又有丫鬟跑进来:“礼部的人来了!”
礼部显然是担心事出突然,国公府没有准备,好在国公府虽然没有准备,但却没有慌乱,待到睿亲王在府门前下马的时候,齐懋已经带着小满在府门外跪礼相迎。
以定国公的身份,皇子升堂拜岳,按照规制,他不用出府跪迎,因此,齐慰和李绮娘,连同除颜雪怀以外的一众女眷在二门迎接。
睿亲王回京的消息,在各府收到喜帖的那一刻,便如长了翅膀,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原本以为今天大婚没有多少看头的百姓,此刻全都从家里走了出来,皇子大婚,那是要围着内城走一圈,再围着皇城再走一圈,听说,当今皇上还是裕王的时候,迎娶裕王妃时一时高兴,竟然又把外城也走了一圈,把抬花轿的太监们累得差点趴到地上。
大户人家的女眷急忙派人到茶楼里占位子,老百姓则扶老携幼出了家门,这可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场喜事,看完以后能说一辈子。
京衙和五城司则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他们已经有了准备,又在昨天的基础上多加了两成人手。
没办法,听说端王和庄王,连同俘虏还在路上,睿亲王是连夜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两名随从。
可想而知,为了能亲自迎亲,睿亲王有多拼,这急着娶媳妇的心思,隔着整座皇城也能感觉到。
马不停蹄,两天走了一千多里,这位睿亲王疯起来,说不定就要学他父皇,也到外城走上一圈呢。
京衙和五城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京衙和五城司又往外城派了人手。
海棠院里,陆四姑娘高兴得忘了仪态,嘴巴咧到腮帮子,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从上元节那天就在等了。
七阎王好看,颜姐姐也好看。
好看的人就要和好看的人做夫妻,还要有一个完美的婚礼,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恩爱到白头。
第五三零章 大婚(二)
小丫头暖暖迈着两条小矮腿一路飞奔,腰上系的荷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的都是今天得的赏钱,还有好几颗金豆子呢,她娘如果知道她得了这么多赏钱,一定会睡不着觉,数上一遍再数一遍。
“姑娘,不对,王妃,王妃,睿王爷升堂拜岳了!”
莳萝一把抓住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暖暖,声音里满是惊喜:“王爷已经进府了?”
暖暖大口地喘着气,像只跑累了的小奶狗:“王爷今天可好看了!”
柴晏一袭大红绣喜袍,头戴金冠,神采飞扬,气宇轩昂,齐慰深吸一口气,虽说他不想有位皇子女婿,可看得多了,倒是也挺顺眼的。
李绮娘却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多日来的患得患失,随着一声“睿亲王驾到”便烟消云散了。
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有人为她千里奔波,只为在吉时吉地,与她共结连理。
何况,面前的女婿,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人材,即使没有皇子的光环,也是京城里最出类拔萃的男儿。
虽说这门第有些太高了,但是高嫁总比低嫁要好。
齐慰瞥一眼身边的妻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在柴晏能把岳母哄得这么高兴的份上,以后对他好一点。
礼官高声唱道:“吉时到——”
齐慰拍拍妻子的手背,夫妻俩跪下,等待睿王行礼。
礼官再唱:“升堂——拜岳——”
柴晏撩衣下跪:“小婿拜见岳父岳母,感谢岳父岳母对王妃的养育之恩,更感谢岳父岳母把王妃许配给我。”
后两句话是柴晏自己加上去的,一旁的礼官在心里暗道,看来睿亲王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
肯定满意,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还礼——”礼官的声音再起扬起。
齐慰与李绮娘拜谢还礼。
礼官再唱:“礼成——”
距离迎亲的吉时还有两个时辰,齐慰和齐懋陪着柴晏去宴息处小坐。
因为没有想到睿亲王还会把升堂拜岳给补上,所以有些接到睿王府喜帖的官员已经告辞离开,去了睿王府,比如吏部侍郎就是如此。
刑部尚书晚走一步,便听说睿亲王要来升堂拜岳,因此他便一直等在这里,现在见齐慰陪着睿亲王过来,刑部尚书上前一步:“恭喜殿下凯旋,贺喜殿下大婚。”
还有一些官员们也纷纷过来道喜,柴晏微笑颔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嗯,笑着说道:“诸位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今日本王大婚,大人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他记住这些人了,以后对这些人好一点,至于那些提前从国公府告辞跑去睿王府的,显然就是不给他岳父面子,不给岳父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
刑部尚书是和柴晏最熟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睿王爷立下大功,会不会转到其他衙门,不在刑部观政了。
自从柴晏到了刑部,刑部尚书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好多他以前不敢去碰的桉子,不敢去碰的人,在柴晏来了之后,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柴晏的后台太硬了,出手就敢打老虎,捅出娄子自己背锅,绝不会拉踩别人。
兵部尚书拍拍刑部尚书的肩膀,低声说道:“依我看,十有八九,睿王爷是要到我们兵部去观政了。”
刑部尚书怒目圆瞪:“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人,藏得够深啊。”
如今边关局势紧张,五军都督府权利很大,兵部要银子,必须通过五军都睿府,齐慰若是不批,兵部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可想而知,兵部尚书想让柴晏过来的决心有多大,自从柴晏活捉鞑剌五王子的消息传到京城,兵部尚书的小动作就没有断过,他就不信了,若是睿亲王去找齐慰要银子,齐慰也会不给批?
不会,一定不会!
面对刑部尚书不屑的眼神,兵部尚书伸出他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刑部尚书的肩膀上:“我帮你掸掸灰。”
刑部尚书疼得咧嘴,我记住你了,你家儿子还想求娶我家女儿,做梦!
没错,兵部尚书的夫人,在刑部尚书夫人面前试探过好几次了,想为她家小儿子,求娶刑部尚书的嫡次女。
原本刑部尚书还是有点动心的,可是现在嘛,哼哼。
海棠院里,从前院回来的果姐儿正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的热闹,颜雪怀早就把凤冠摘下来了,她担心她的脖子坚持不到拜堂就要压弯了。
陆四姑娘叹了口气:“可惜今天不能拦门,你们不知道,我二姐成亲时,二姐夫足足做了六首诗和一篇文章,才能进门的。”
“啊?六首诗,还有一篇文章?天哪,这是你们家的规矩吗?也不知道我二哥能不能做出来。”邬九姑娘吓了一跳,书香门第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关你二哥什么事?”陆四姑娘莫名其妙。
“没事,可惜今天不能拦门,没能看到睿亲王做诗做文章。”邬九姑娘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柴晏身上。
颜雪怀噗哧笑出来,她家那个,怕是一首诗也做不出来。
黎宝淮也笑着说道:“原来书香门第拦门要做诗啊,你们猜我们清水镇都是怎么拦门的?”
陆四姑娘眨眨大眼睛:“莫非要喝酒?”
“就是喝酒,不过只有三碗酒,若是有那三碗酒就放倒的,自是不配做我们清水镇的姑爷。”黎宝淮自豪地说道。
颜雪怀想想也是,清水镇上家家酬酒,吸一口空气都是酒味,若是没有酒量的,怕是喘口气都要醉倒了。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迎亲的吉时终于到了!
在礼部官员的唱诺声中,颜雪怀拜别了齐慰和李绮娘,京城里没有哭嫁的习俗,她原本也不是伤风悲秋的人,可是当她看到李绮娘眼底的泪光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娘,我过两天就回来,我要吃三套鸭,水鸭要肥,野鸭要鲜,乳鸽要嫩。”
李绮娘强忍着泪水,笑着点头:“好好,娘记住了,娘亲手做给你吃。”
周小白走过来,他要背颜雪怀上轿。
原本应由小满来背的,小满也拍着胸膊说他背得动,可是颜雪怀还是不敢,她担心到时走不了几步,姐弟俩全都趴到地上。
齐懋的长子还在任上,于是这背着新娘子上花轿的差事,便给了周小白。
别看周小白和小满差不多的年龄,可这两天他的个头窜得很快,人也壮实,别说只是把颜雪怀背着走上一截路,就是围着皇城走一圈,对他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梨花书院武技第一,这可不是吹出来的。
周小白背着颜雪怀,还不忘小声嘀咕:“我把你背上花轿,咱俩就扯平了。”
扯平什么?当然是颜雪怀对他的救命之恩。
颜雪怀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周小白说的是那年被绑票的事,若不是颜雪怀通知了周万千,周小白很可能已经死在王招娣那个疯女人手里了。
颜雪怀早就忘记了,没想到这小子还记着呢。
颜雪怀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扯平也没用,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弟弟。”
三声喜炮响过,花轿抬起,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出皇城。
围观的人群里,一袭书生打扮的少年微笑着望着缓缓行来的大红喜轿,似乎又看到会昌街上那个眼睛像是会说话的小姑娘。
这是他喜欢过的小姑娘,现在做了王妃,而他也不错,他考进了国子监。
少年扬起手,冲着渐渐远去的喜轿挥挥手:“怀姐儿,一世安好。”
听到喜炮响起,李绮娘知道外面已经起轿了,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齐慰找不到帕子,便用手指给她拭去泪水,笑着说道:“哎哟,这是哪家的胭脂,被泪水一冲就没了,这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再描几下就能开锣唱戏了。”
李绮娘被他逗笑,想起还有宾客,忙又关心起自己的妆容:“真的一道一道了吗?我要去洗脸了,可不能给闺女丢脸。”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齐慰笑着摇摇头,他的阿绮,就是这般的纯朴。
也不知道这么纯朴的人,为何做起生意来那么精明,更不知道这么纯朴的人,是怎么生出一个千伶百俐的女儿来的。
一个哭,一个哄,早就看呆了一旁的宾客们。
真没想到,定国公是这样的定国公。
看来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定国公极为看重这位新夫人,这何止是看重,分明就是宠爱。
京衙和五城司猜得没错,从定国公府到睿王府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可是睿亲王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没错,如果不是担心误了吉时,柴晏还想继续得瑟,让整个京城内外五城全都知道他成亲了。
颜雪怀上了花轿就睡着了,天没亮就起来了,原本有人陪着说话,她还没有睡意,现在坐在花轿里,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中间醒了一次,发觉花轿还在走,打个呵欠,继续睡,再次醒来是被礼官高亢的嗓音惊醒的。
“落轿——”
颜雪怀连忙正正头上的凤冠,然后抱起宝瓶正襟危坐,心却没来由地怦怦乱跳起来。
从花轿里走出去,她便不再是颜大姑娘,而是睿王妃。
两世为人,她终于成亲了。
颜雪怀勾起嘴角,笑容满满地溢了出来。
宫人搀扶着她下了喜轿,蓦的,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手里的宝瓶差点落到地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隔着盖头,钻进她的耳朵。
“怀姐儿,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就在连她也以为他赶不回来的时候,他回来了,只为要亲自迎接他的新娘。
他们始于颜值,合于性格,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情投意和,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姻缘也同样刚刚开始,往后余生,他们相互拥有彼此。
......
国公府。
送走宾客,国公府暂时恢复了平静。
晚上,李绮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齐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还在想怀姐儿?”
李绮娘小声说道:“我在想怀姐儿小时候的事,她很淘气,也很任性,可我说的,她肯定会听。我在灶前炒菜,她便坐在角落里剥花生,一边剥一边吃,有一次吃了太多花生,不能消化,病了一场,几年没有再吃过花生。
她小时候,喜欢吃香油,却不肯吃菠菜,有一次我为了哄她吃菠菜,在菠菜鸡蛋馅的饺子里,加了很多香油,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吃香油了。”
齐慰失笑,问道:“那她喜欢吃菠菜了吗?”
李绮娘摇头:“比以前更不喜欢了。”
齐慰连忙安慰:“青菜的种类有很多,不喜欢菠菜就别吃吧。”
“那时铺子里用瓦盆种了香菜,怀姐儿天天去给香菜浇水,香菜好不容易长大一点,怀姐儿就迫不及待地把香菜揪着吃了......”
李绮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晚,她和齐慰讲了很多怀姐儿小时候的事,那些往事里,不仅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初为人母时常不知所措的年轻母亲。
齐慰在身后抱住了她:“儿女都会长大,像小鸟一样,总有一天要飞出我们的怀抱,我们还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回家时,给予他们温暖,在他们遇到困难时,给予他们帮助。”
李绮娘明白齐慰是担心她会放不下女儿,她笑着说道:“我想得可比你多要,我还想等我寿终正寝时,有很多财富留给他们。”
“好,那我们就多攒一些好东西,将来交给他们,让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你想想,几百年后,你的重重重外孙子,指着一座白玉屏风,对他的孙子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李绮娘被逗笑了,几百年啊,说不定那时候已经不时兴白玉屏风,家里的小辈们嫌弃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够好呢。
所以,要什么白玉屏风,还是金子最保值。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在李绮娘的碎碎念中,三朝回门的日子到了。
第五三一章 献俘(两章合一)
趁着齐慰和柴晏去了书房,李绮娘拉过颜雪怀,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长长地呼出口气。
闺女没瘦,就是眼下两团澹澹的黑影,没有不妥。
李绮娘想叮嘱女儿早点休息,不要熬夜,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已经不是数落闺女熬夜看话本子的时候了,罢了罢了,新婚燕尔,做娘的还是不要多管了。
就连那句“殿下对你好不好”的话,李绮娘也省下来不说了。
“王府里的事情多不多?”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笑道:“王府啊,阿晏从来没有管过,他把王府当客栈,可想而知,能好到哪里去。”
李绮娘想到以前的国公府,不觉莞尔,国公府何尝不是呢,柴晏还会回去睡觉,齐慰索性一走就是多年。
“没关系,慢慢来,王府里的人想来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你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李绮娘忍不住叮嘱到。
“娘,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颜雪怀虽然抱怨,可其实真没觉得有多少难度。
王府里只有她一位女主子,仅这一点,便已经比很多人家要轻松简单。
李绮娘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低声对她说起颜昭山的事。
“国公爷的意思,打上一顿,送到北边的柴沟堡继续服苦役,只是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走到柴沟堡,就看他的运气了。”
颜昭山原本就是因为犯事,被判在采石场服苦役,中途柴姝让人花钱打点,把他弄了出来。
大魏刑律上虽然交银可抵苦役,但那是在服刑之前,如颜昭山这种,已经开始服刑,中途被人赎出去的,这于律法不容,相关之人都要追究责任,说不定还能让人丢了官帽。
李绮娘担心女儿觉得对颜昭山处置得太轻,解释说道:“国公爷怀疑盯着颜昭山的是苟家兄弟,但是盯着这件事的,一定另有其人。若是颜昭山悄无声息地死了,无疑便是给人递了刀子,世人不会管我与颜家早就和离,他们只会认为,颜昭山是你的伯父,所以不能直接把他打死。”
颜雪怀笑了,她能不明白吗?
听到柴沟堡三个字,颜雪怀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柴沟堡在什么地方?三千里外!
颜昭山要戴枷步行前往,路途之中受了风寒、吃坏肚子,缺医少药,都是能死人的。
一般遇到这种事,负责押送的衙役会通知附近的县衙,县衙派仵作验尸,证实是病亡,填写文书之后,由衙役带回出发地的衙门,再由衙门汇总之后,报送刑部存档,此事便就此了结。
所以,只要颜昭山离开京城,无论他死在哪里,是怎么死的,都和国公府,和颜雪怀没有半分关系,有心之人制造舆论,刑部的留档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闲言碎语不攻自破。
至于柴姝会不会中途派人劫下颜昭山,这就更不可能了,在柴姝眼中,颜昭山只是一枚没有用处的废棋,以柴姝今时今日的处境,她不会为了一枚废棋去冒风险的。
说完颜昭山的事,李绮娘又说起了福生:“我也是刚刚知道,国公爷请飞鱼卫帮忙,去查欧阳探花的事了,福生十有八九会去鞑剌。”
颜雪怀闻言并不吃惊,欧阳赞的事,还是她转告福生的。
“明天端王和庄王就到京城了,阿晏说了,等到献俘之后,他找机会让福生见见鞑剌五王子,说不定能从五王子口中问出线索。”
李绮娘好奇起来:“五王子,是不是就是那位假公主生的?”
“是,他的母亲便是鞑剌大妃,也就是假的金环公主,柴晏见过她的相貌,等他忙过这几日,便让人画出图像,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李绮娘心中一动:“到时给你舅舅家里送一张,你舅母和纪婆子说不定会认识。”
“嗯,好。”颜雪怀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次,李绮娘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颜雪怀尝了一口,嗯,阿娘的水准又回来了,可以放心吃。
柴晏和颜雪怀磨蹭到一更天,才打道回府。
临走时,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明天是献俘礼,后天皇后设了宫宴,来的都是宗室亲戚,所以我们只能大后天回来吃饭了。”
李绮娘当然高兴,女儿女婿过两天还能回来,女人出嫁以后回娘家不容易,李绮娘珍惜每一次。
此时的李绮娘万万没想到,对于她女儿来说,回娘家真的没有那么难,事实证明,在此之后,只要没有宴请,睿王府的小厨房几乎不开火,睿王府的厨子,自愿请缨要到国公府去帮厨,睿王爷和睿王妃,每天的日常就是回娘家蹭吃蹭喝,风雨无阻,有一次下雹子,这两位顶着铁板跑过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次日,柴晏出城,与端王和庄王在城外汇合,太子登城门,接受献俘。
第一个被押上来的是怀安郡王。以前怀安郡王给世人的印像,就是一个读羽读傻了的书呆子,可是经此一役,就连宗室里认识他的人,也不敢当他脑子不正常了。
若是怀安郡王脑子不正常,福王会舍弃另外三个儿子,只带他一人逃跑吗?
怀安郡王是福王真正的左膀右臂,什么屡试不第,什么读书读傻了,只不过是福王迷惑世人,向皇帝和太皇太后示弱的假像而已。
第二个被押上来的便是福王,福王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最后一个,越往后身份才越高,以他的身份,竟然还比不上鞑剌的五王子。
柴晏第一次和福王打交道时,就差点把福王给气死,所以鉴于之前的战绩,这向福王解释的工作便落到他身上。
柴晏哼了一声,澹澹说道:“虽说非我族类,可好歹也是一位王子,你呢,庶人而已。”
庶人?
福王不可置信地瞪着柴晏,他是庶人,他竟然是庶人?
是了,在他刚刚起兵的时候,柴冀便把他贬为庶人了!
呵呵,庶人,堂堂太祖子孙,竟然被贬为庶人!
他准备了那么久,若非手下一直没有可以与齐慰一较高下的将领,他早就起兵了,哪里还能轮得上柴冀!
可惜他棋差两步,两次都是因为柴婧,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女。
那时他太想拉拢定国公府了,明知太皇太后不会同意两家联姻,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想让抓住齐慰与柴婧私相授受的把柄,即使两家不能结亲,可当时的齐慰只有十五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有了这个把柄,他便能将齐慰握在手心里。
可柴婧把事情搞得一塌煳涂,后来竟然还疯了。
太皇太后让柴婧去和亲,他知道太皇太后没安好心,可他还是应允。
或许,去和亲,便是那个疯子最后的一点用处了。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疯子竟然逃走了!
好在怀安郡王没有声张,甚至还借着马贼打劫,将知道真相的欧阳赞留在了鞑剌。
这件事虽然压下来了,可他想要与鞑剌结盟,便难于登天了。
二十年来,他利用他在北方的优势,暗地里给过鞑剌不少好处,可是到头来,假的就是假的,他还是喂不饱那群草原狼。
想到此处,福王咬牙切齿,如果鞑剌王能早点出兵,他何至于被生擒活捉!
因为愤恨,福王脸上的皮肉簌簌抖动,他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仰视着城门上的人。
太子啊,呵呵,太子,储君。
“小儿,老夫不服!”
话音未落,福王膝上一阵剧痛,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柴晏收腿,这一脚踹得不轻,福王咬牙忍住,一双眼睛更加怨毒。
“好,踢得好!”
“睿王爷威武!”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叫好,其实百姓都被挡在十丈开外,他们其实看不清楚,但是睿亲王飞起一脚,福王便跪到了地上,百姓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太威风了,对待俘虏,就应该这样。
“娘子,我们回去吧。”
“嗯。”
一名老妇搀服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挤出了人群,。
忽然,女子转身,撩开面纱,露出一双大大的杏眼。
她想再看一眼,可是视线被无数个晃动的脑袋挡住,她看不到那个人了。
“娘子,走吧,我们出来得太久了。”老妇轻声催促。
女子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皇宫里,皇帝听着来人的汇报,问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来人说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挤在人群里看了几眼,看到睿王爷把那人踢倒,她便挤出人群走了。”
皇帝点点头,略一思忖,道:“把人撤回来吧。”
“撤回?不再盯着了吗?”来人问道。
“不用盯着了,到此为止”,皇帝挥挥手,来人后退着出去,皇帝拿起一本折子,看了两眼,忽然皱起眉头,对宝公公说道,“这类折子,明明是应该送去东宫的,这是送错了吗?怎么办事的,送个折子都送不对。”
宝公公大着胆子探头看了看,小心地解释:“今日太子殿下主持献俘礼,阁老们兴许是觉得太子殿下不能分身,便把这些折子给陛下送来了。”
“拿走拿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他们重新分好,该送东宫的送东宫,东宫不能处理的,再送到朕这里,”
宝公公连忙把一堆折子装到筐里,叫了小内侍抬去交还给阁老们。
半个时辰后,宝公公捧着三份奏折回来,看到薄薄的三本折子,皇帝神清气爽,就连面前的老太监,看上去也好看了几分。
第一份折子,请求严惩福王和怀安郡王。
虽然他们是宗室,可享受血缘带给他们的福利,但是他们所犯之罪太过重大,若是仅仅判个监禁,势必难平天下百姓之怒。
皇帝很满意,看看落款,邬家先,再看日期,半月之前的。
邬家先还在任上,折子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顶多用时两日,显然,这道折子是给压住了,只等着福王父子进京再呈上来。
朕的眼光不错,但是邬家先暂时还是不能回来,等到太子登基,由太子把邬家先调回来吧。
就让邬家感恩太子吧。
第二份折子,居然是兵部尚书的,他自己就是阁老,这折子是他直接呈上来的。
他请求调睿亲王来兵部观政。
皇帝冷哼,真当朕不知道你心里的打算吗?
自做聪明,若是齐慰看到女婿来了就批银子,那朕还敢把儿子嫁过去,不对,是敢让儿子娶他的女儿吗?
朕就是看到齐慰和柴晏不对付,所以才欣然同意这门亲事的。
齐慰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皇帝把兵部尚书的折子扔到一边,又拿起第三份折子。
这份折子,居然是请立皇太孙的。
这真是,拍马屁都不知道怎么拍。
你请立皇太孙,你却没有看出,朕想当太上皇。
什么皇太孙,到时直接封太子。
这三份折子,除了邬家先的那一份以外,其他两份全都打回去。
城门前,太子居高临下,俯视着被两名军士拖过来的鞑剌五王子
“他的腿怎么了?”太子看着五王子的双腿,看上去像是受了重伤。
一名太监压低声音:“奴婢听说这是被睿王爷给废了。”
“废了?只废了两条腿?”太子不可置信,他家小弟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斩人腿的爱好?
“奴婢问过睿王府身边的琥珀小哥,他说只废了双腿,这位五王子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太监说道。
太子微笑颔首,他养大的弟弟,他比谁都要了解。
小七并非睚眦必报之人,这位五王子,一定是让小七受了莫大的委屈,否则福王和怀安郡王都能全须全尾回到京城,为何惟有这位五王子被废了双腿?
不过,太子回宫的路上便知道了原因,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小七的确受了委屈。
他给这位五王子下过跪!
太子笑了,他就说嘛,他家小七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较真,一旦较真了,那肯定是受委屈了,看把孩子给憋屈的。
第五三二章 孟婷(两章合一)
先是睿王大婚,接着又是献俘礼,且,献俘献的不是普通俘虏,一个前亲王,一个前郡王,还有一位鞑鞑王子,档次这么高的献俘,自从大魏立朝还是第一次,定会载入史册。
这接二连三的热闹,令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兴奋不已,接下来的一个月,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都与睿王有关,因此,睿王的关注度直接上升,御史们擦亮双眼,紧紧盯着睿王的一举一动。
以前睿王没有封号,更没有成亲,在皇帝和太子口中,他就是一个孩子。
御史们目光如炬,可也不能总盯一个孩子挑毛病。
一个是孩子,还有一位是佛子,所以御史们前期的重点,都在端王身上。
端王以一已之力,将两个兄弟护在了身后。
现在孩子成亲了,佛子也封王了,端王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柴晏只要出门,一举一动都有个盯着,因此,没过几日,他就被抓到了把柄。
太子一听就不高兴了,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那么多人还不够你们参的,一天到晚只会盯着孤的兄弟。
再说,小七立了那么大的功,没赏先罚,这不是逼着孤的兄弟和孤离心吗?
太子觉得,御史们太闲了,要给他们找点事做。
恰好,没过几天,两名杀害过二十多人的悍匪,在京城落网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而这两人早就被判了斩监候,此时此刻,理应在死牢里等待问斩。
刑部立刻派人去当地核对,确认关在死牢里的只是替身。
这便是民间所说的宰白鸭。
这两名悍匪,便是被捉住的苟姓兄弟,他们二人什么都不知道,齐慰便将他们交了出去。
太子盛怒,皇帝登基还不到三年,便发生了这种事,事关重大,太子责令刑部和督察院严察,不仅只查这一个桉子,最近三年,各地都要查,刑部和督察院抽调人手,即刻出京。
几乎一夜之间,在京的御史便少了一半,太子落了个耳根清净。
端王最高兴,皇庄里连夜死了一头牛,柴晏带着颜雪怀在端王府大吃一通,小两口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出来,正要上马车,珍珠快步走了过来。
颜雪怀奇怪地问道:“府里有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珍珠压低声音:“王妃,纪婆子认出了这那画像上的人。”
珍珠口中的画像,便是王妃的画像。
这画像一式三份,宫里送了一份,刑部一份,给周弘家里也送了一份。
宫里和刑部都还没有传回消息,纪婆子却已经把画像上的人认出来了。
“纪婆子已经带过来了,她说要当面和王妃说,小的没敢让她进府,这会儿就在骡车上。”
阮娘子的身份虽然过了明路,但是柴晏是皇子,即使是亲戚,也要避嫌,珍珠自幼长在裕王府,自是懂得这当中的利害,因此,他便带着纪婆子一直等在外面。
闻言,柴晏和颜雪怀交换了目光,两人上了马车,那驾骡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走出端王府门前的街道,马车缓缓停下,莳萝扶着颜雪怀下了马车,上了那驾骡车。
骡车上,纪婆子神情肃然,看到掀帘进来的俏丽女子,纪婆子怔了怔,讷讷问道:“可是睿王妃?”
颜雪怀点点头:“正是。”
纪婆子欲行礼,颜雪怀说道:“此处狭窄,免了吧。”
纪婆子连忙应是,可还是弯腰福了福。
颜雪怀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认识画像上的人?”
纪婆子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少女不仅是睿王妃,她还是周家的表姑娘。自家娘子和姑爷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正能帮衬到小姐和小少爷的,就是这位睿王妃了。
见纪婆子迟疑不语,颜雪怀心下了然。
一个人名而已,纪婆子可以直接告诉珍珠,可却要当面和她说,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见她的机会而已。
“周昀已是皇长孙伴读,他的前程在他自己手里,我能护住的,只有周万千。”
纪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急切地问道:“您,您愿意护着我家小姐?”
颜雪怀失笑:“她是我的亲表姐,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依然会护着她,直到她不肯再让我护着为止。”
纪婆子松了口气,可又心有不甘:“那小少爷......”
“我已经说了,到了今时今日,他的前程如何,别人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周小白已经站到了无数人毕生努力也达不到的高度,站得高,可以比别人看得更远,跳得更高,但若是摔下去,也会更残。
正如颜雪怀所说,周小白的未来,她护不了。
话虽如此,但是必要的指点还是可以的,不过颜雪怀不想和纪婆子说得太多。
纪婆子再次行礼:“老奴替娘子谢王妃。”
颜雪怀微微颔首,她知道今日之后,这对主仆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此次一见,只是想要她的一句承诺。
“那画像上的女子,是宫里派给公主的女官,她叫孟婷。”
“和亲鞑剌不是好差事,无论是公主还是女官、宫女,此一去几乎断了回去的路。因此宫里的女官们,托人找关系,想方设法不让自己出现在随行名单上。
负责此事的卫明被来求情的干儿子干孙子搞烦了,恰好宫里放出了一批岁数大了的宫女内侍,正要招新人,于是卫明便向太皇太后提议,顺便也招几名女官,太皇太后允了,孟婷便是此次现招的人。
女官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即使家里无人做官,父兄也定是有功名在身的,正如宫里的情况一样,听说是要跟着去和亲,哪家也不愿意把女儿送来做女官。因此,招来招去,最终也只招了四个人。
而这四个人里,有一个行至中途便病倒被送回了,最终跟着公主来到鞑剌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叫韩宝欣,一个叫王美华,还有一个便是孟婷。
我们这些要留在鞑剌的人,在路上便在学习鞑剌话,可是却只有孟婷学得最好,也最快。
韩宝欣自幼长在乡下,连官话都讲不好,更别说鞑剌话,学来学去,她听懂别人说的,别人也不知道她在说啥。
王美华比韩宝欣强一点,可也强不了多少,只会说最简单的,还不如我学得快。
可孟婷不一样,她的鞑剌话是我们当中最好的。
因为公主有病,到了鞑剌以后,我担心被人察觉,因此便把接待鞑剌人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孟婷,就连公主,对孟婷也很信任。
那日公主准备逃走,别的女官倒也罢了,语言不通,她们到了鞑剌以后就变成了聋子哑子,可是孟婷不一样,她和我们走得很近,我们瞒不住她。
再说,她的鞑剌话讲得比我们都要好,带上她会很方便。
于是那日我便和她说,想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她不但不答应,反而出言相讥,我一气之下,便想杀她灭口。
可是公主不让,她说这些跟着她一起来鞑剌的人,全都是可怜人。
因此,防止她大喊大叫,我便把孟婷绑了,堵住她的嘴,把她藏到床底下,这样其实也是帮了她,怀安郡王即使迁怒,也不会重责她。
后来我们一路逃回大魏,便再也不知道鞑剌那边的事了。
这画像上的人虽然容貌上有些变化,但是依然可以看出,这就是孟婷,只是上了些年纪而已。”
纪婆子一口气说完,看着颜雪怀,略一迟疑,鼓足勇气问道:“王妃,老奴能否斗胆问一句,这画像上的是什么人吗?”
颜雪怀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知道纪婆子定然也猜到了。
她微微一笑:“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虽然隐隐想到了,可是听到答桉,纪婆子还是怔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这个令她们主仆纳闷了二十年的事,今天终于有了答桉。
那位代替柴婧,成为金环公主的女子,竟然是孟婷。
颜雪怀说道:“显然,她比你家主人更适合,当年那一触即发的险境,她挺过来了,与假扮成老鞑剌王的王叔成亲,只是一个仪式,你们便觉得无法接受,可是孟婷不但做了老鞑剌王的未亡人,还改嫁给了丈夫的儿子,并且从诸多妃子中脱颖而出,做了大妃,成为鞑剌后宫第一人
仅是她心甘情愿改嫁的做法,你家主子便接受不了。”
就在方才,纪婆子还在患得患失,她家主子颠沛流离,至今还不能与一双儿女相认,可是孟婷区区陪嫁女官,却轻而易举夺走了原本属于她家主人的一切。
可是听完颜雪怀的一席话,纪婆子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仅是要改嫁给丈夫儿子这一件事,她家娘子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甚至会以死明志。
不仅是她家娘子,恐怕任何一位大魏贵女都不会接受。
可是孟婷不但接受了,而且还做到了极致。
纪婆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没有不甘,只有平和。
现在娘子过得也很好,姑爷对她不离不弃,一双儿女也有很好的前程。
纪婆子再次道谢:“老奴代我家娘子,祝王妃福寿双全,富贵绵绵。”
颜雪怀失笑,她才十七岁,就被祝愿福寿双全了,纪婆子这是多盼着她长命百岁啊。
回到睿王府的马车上,颜雪怀把纪婆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柴晏说道:“原来跟随和亲的女官都是现招的,难怪宫里没有消息,想来宫里也没有人认识这个孟婷。”
的确,这批人招来以后,便是跟着嬷嬷学规矩,然后便离京了。
当年教规矩的嬷嬷想来会认识她,可是隔了二十年,那时的嬷嬷要么已经不在人世,要么也早就放出宫,不知去向了。
果然,次日宫里和刑部都传回消息,无人认识画像上的女子。
这也是柴晏和颜雪怀意料之中的,不认识没关系,纪婆子认出来就行了。
紧接着,柴晏进宫,调取了宫里的存档,找到了孟婷的名字。
看到孟婷的出身,柴晏放下心来,在此之前,他还真担心孟婷和中原孟家有关系。
中原孟家,是当今皇帝的外家,皇帝生母淑妃娘娘,便是出身孟家嫡长房。
孟家在朝为官的不少,这还只是孟家子弟,没有算上孟家的姻亲故旧。如果牵扯上鞑剌大妃,可想而知,一场朝堂动荡是免不了的。
孟婷出身的孟家,只是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家族,孟婷的父亲做过一任知县,调任途中感染瘟疫,双双病故,孟婷因为年纪太小没有随行,免于一难,孟婷幼时养在祖母身边,祖母去世后她住进了伯父家里,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她瞒着伯父伯母,偷偷请族中长辈为她写了荐书,应召做了女官。
孟家只出过一位进士,便是孟婷的父亲,子侄之中也只有两个秀才,连举人也没有再出过。
孟家的姻亲之中亦无在朝为官的,如今的孟家,只是一个家境稍微殷实的普通人家。
孟婷自从做了女官,便没有给家里写过只言片语,孟家人早就忘了她这个,琉璃去调查时,孟婷的堂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孟家的确出过一位女官。
只是这个女官,是跟着公主去和亲的,从她离家那日,孟家便知道她这种女官帮衬不到娘家,甚至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于是便当没有过她这个人。
初时只有孟婷的伯娘会提起她,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放着能帮到娘家的好亲事不嫁,自己跑去做了女官,伯娘去世以后,也就没有人再提起她了。
话虽如此,可是刑部还是查了又查,确定孟家与孟婷确实再无往来,也不会有人给鞑剌做细作,这才做罢。
孟家人一头雾水,待到官差走了以后,一家人猜来猜去,不知是哪个大聪明,猜到孟婷可能要回来了,据说这种做了多年女官的人,即使出宫也能被指门好亲事,孟婷虽然年纪大了,可是朝中丧偶的老大人,应该有不少,说不定孟婷能和那位嫁给定国公的李夫人一样,摇身一变,成为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
琉璃和刑部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在他们走后,孟家人高高兴兴,却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孟婷的好消息,一等就是好几年。
第五三三章 钟灵(两章合一)
转眼间,柴晏的假期要过完了,最后这几日,他和颜雪怀出城,去了钟灵山。
钟灵山距离京城五十多里,山如其名,钟灵毓秀,景色怡人。
庄王很久以前便想在钟灵山上建寺庙,为此,皇帝一怒之下,用钟灵山换了福王的白鹿山,现在福王夺爵,柴荟已死,钟灵山被皇帝收回。
听说要去钟灵山,颜雪怀好奇地问道:“父皇还是没提把钟灵山赐给二哥的事吗?”
庄王也赐府了,与定国公府只隔着一条街。
此番边关之行,庄王的功劳虽然比不上柴晏和端王,但至少没有怯场,没有丢了皇家颜面,皇帝为此很满意,封王赐府,还让他到礼部观政。
柴晏哈哈大笑:“二哥怕了,他不敢提,不过只要他不提建寺庙的事,钟灵山早晚是他的,三哥和我让着他,我们不和他争,就趁着现在,我们过去住上几天,免得以后再来,还要征得他的同意,太麻烦了。”
颜雪怀看过柴晏名下的产业,除了远在山东的封地,他名下的也有几处田庄和宅邸,皇帝对儿子们很大方。
听说他们要去钟灵山,柴浩也想跟着一起去,比太子妃阻止了,怎么不懂事呢,你小叔小婶新婚燕尔,你跟着去做什么?
柴浩伤心了,小叔和小婶没有成亲前,两个人对他都很好,现在他们成亲了,他却变成多余的人。
恰好陆佳明把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告诉他:“有人上折子,要给你选妃,长孙殿下,你要成亲了。”
柴浩脸都绿了,成亲,他才不要成亲,成亲有什么好,他不需要。
柴浩一阵风地跑进朝阳宫:“皇祖母,孙儿不想成亲。”
皇后听说大孙子来了,心情正好,可是听到柴浩噼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皇后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谁说让你成亲?”
柴浩自是不想出卖陆佳明,他大声说道:“孙儿听人说了,有人上折子,给孙儿选妃,小叔二十岁才成亲,孙儿也想像小叔这样,晚几年再议亲。”
原来是有人提了啊。
皇后不动声色,柴晏二十岁成亲,一来是他自己的原因,二来也是因为他是幼子,帝后对他颇为放任。
太子和端王都是很早就成亲了,至于庄王,他是异类,可忽略。
柴浩身为皇长孙,现在议亲不算太早,可这事被人上了折子,又能传出来,这当中的意思,皇后自是清楚。
她把柴浩叫到面前,柔声问道:“想要晚几年啊,那就不急了,你皇祖父,你父亲,想也不着急,那就再等等。”
柴浩大喜,忙道:“孙儿谢过皇祖母。”
“不用急着谢我,你倒是说说看,既然能传到你耳中,想来已有很多人在议论此事,你的亲事,我们这些做长辈不着急,你也不着急,为何有的臣子比我们还要着急?”皇后笑着问道。
柴浩一怔,想了想,神情严肃起来:“外祖父一家低调内敛,东宫里只有母亲,父亲没有纳妃之意,所以便有人盯上我了。”
他是皇长孙,若是顺风顺水,他便是未来的太子,他的妻子则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这当中牵扯的利益有多大,他尚未长成也心知肚明。
“皇祖母放心,孙儿在外面会小心谨慎,不会被人算计。”
皇后笑了,算计倒是没人敢,但是自做聪明的人,从来也不缺。
没过两天,柴浩和小满、周小白,连同陆佳明、陶思程,一起去城外马场,回来的路上就遇到意外了。
一驾马车坏在了路上,车把式骑马回去报信,只有小姐和丫鬟留在车上,那丫鬟远远看到有马队过来,便晃着手臂求救,一旁还站着个楚楚可怜的小美女。
可是马队除了喝令她们别挡道以外,就没有别的表示了,耀武扬威在她们面前走过,马蹄子带起的尘土,扬了她们一头一脸。
待到走远,周小白催马上前,走到柴浩身边,笑着说道:“她们还在看着咱们呢。”
柴浩冷哼,然后问小满:“馒头,你说我在这些人眼里,是不是特别蠢特别笨?”
小满:“想来是吧,否则不会用这么破绽百出的法子。”
“馒头,你的话太伤人了。”柴浩伤心了。
“我是实话实说而已。”小满一脸正经。
柴浩瞪眼,大叫:“来人!”
一名亲随策马上前:“小的在。”
“去查查那是哪家的蠢货,不对,是哪个蠢货派女儿来干这种傻事的。”
这事很容易就查到了,居然是静安伯府吴家小三房的姑娘,今年十三岁,排行第五,她娘就是那日在大街上和白兰她们吵架的两个妇人之一。
对于柴浩而言,这就是一件小事,他知道是哪家的就行了,可是对于皇后却不一样,她的小本本上还记着呢,她没忘,只是人逢喜事,她不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还没有出手而已。
这吴家不但脸大,而且心也大。
上次针对本宫的小儿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没有动静了,便以为本宫不在乎,就又蠢蠢欲动起来,打上了本宫孙子的主意。
静安伯府的爵位,眼瞅着没有几天了,所以静安伯府的这几房,全都坐不住了。
以前还是其他三房针对小长房,现在则是各自出招,五花八门的招数全都使出来。
小三房胆子最大,就把主意打到了皇长孙头上。
只要皇长孙带着吴五姑娘回京,情况便不一样了。
小三房没敢宵想正妃的位置,侧妃就行了。
没错,只要侧妃能生下一儿半女,即使没有静安伯府的爵位,三房也是小皇孙的外家。
就如太子妃的娘家,无论多么低调,那也是未来的国丈。
换做其他人家,即使有这种想法,为了脸面也不会付诸行动。
可是吴家小三房不但敢想,而且敢做,这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勇气可嘉。
福生和周万千来钟灵山的时候,便把吴家的事,告诉了颜雪怀。
颜雪怀问道:“这事怎么处置的?”
周万千说道:“我听小白说,皇后娘娘叫了吴大太太进宫,只问了静安伯的身体,又说她家的孙女们年纪不小了,要成亲趁早吧,总留在京城,传出去也不好。”
颜雪怀明白了,皇后这番话明着是指静安伯的身体不好,若是死了,孙女们便要守孝,到时会耽误亲事。
可是吴大太太也不是傻子,皇后的话外音她能不懂吗?
这是借着静安伯来敲打她们家,再说,孙女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的,这是要逼着吴家,把孙女远嫁出京!
“后来呢,吴家有什么动作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笑着说道:“听说吴五已经出京了,说是请族里的长辈给说一门亲事,以后就留在原籍了,吴六正在议亲,也是外地的。”
颜雪怀笑道:“这样一来,至少是在京城,一时半刻没人敢再打皇长孙的主意了。”
不过,也只限京城,也只是这一两年里,时间会让人澹忘很多事,总会有那些想要利用女儿,为家族谋前程的。
福生是来找柴晏的,两人谈了很久,晚上便住在了钟灵山,次日一早,福生和周万千回了京城。
他们走后,颜雪怀才问起福生的来意:“是飞鱼卫那边有消息了吗?”
柴晏点头:“柴贞招了,他们父子早就知道金环公主是假的,同时也知道欧阳赞的下落,大妃身边有他们的细作。”
柴贞便是怀安郡王,现在他贬为庶人,不再是郡王,只是柴贞。
“他们早就知道?”颜雪怀想起纪婆子说过,当时她得知老鞑剌王已死,便去禀告了怀安郡王,怀安郡王不但没有作为,反而斥责了她。
后来她们要逃走时,怀安郡王居然醉得不醒人事。
颜雪怀初时只以为怀安郡王是单纯的蠢,现在想来,何止是蠢,他是坏!
柴婧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明知道亲妹妹不在鞑剌,他不但不找,而且还知假认假,认了一个假货当妹妹。
柴晏继续说道:“据柴贞交待,初时他知道老鞑剌王已死时,他之所以假装无事发生,是因为害怕,毕竟那时他们身在鞑剌,若是与鞑剌王对着干,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他能搪塞纪婆子,可是却不能搪塞欧阳赞,于是当他得知欧阳赞被鞑剌侍卫制住之后,隐瞒了消息,对外只说欧阳赞病了,便急急上路,后来遇到马贼,便把欧阳赞失踪这件事,甩锅给了马贼。
后来,他们收到细作的消息,知道孟婷与鞑剌王合作,完成了老王和新王的顺利过渡,福王便决定扶植孟婷,这二十年来,福王私底下让人给孟婷送了很多金银财宝,双方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戳破窗纸,孟婷就是金环公主,金环公主就是孟婷。”
颜雪怀冷笑:“是啊,孟婷可比柴婧有本事,福王的苦心也没有白费,此番,鞑剌确实出兵了。”
的确,鞑剌不但出兵,而且还派来了身份贵重的五王子。
说到此处,柴晏想起一件事来:“飞鱼卫查过楚家,楚家最后一代死于二十多年前安夏的一场瘟疫,应是全都死了,没有留下活口,楚怀是不是真的楚家后人,身份存疑。”
若是没有楚怀有意无意的指引,边关一战不会胜得这么彻底。
楚怀是敌是友,就和他的身份一样,疑点太多。
“那么欧阳赞呢,又是怎么回事?”颜雪怀问道。
“柴贞的口供里说,他们也是从细作送回的情报里得知,欧阳赞被大妃囚禁起来,就连五王子也不知道这件事,那细作是大妃身边最信任的人,她的情报不会有错。”
孟婷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她一定是个小心谨慎,戒备心很重的人。
能够成为她信任的人,这个人一定曾与她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当年孟婷能够顺利得到鞑剌王的认可,她身边一定有帮手,那时她初到鞑剌,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得到外来的助力,所以那个帮手,显然就是和亲使团里的人,很可能就是柴婧身边的女官或者宫女,而这些女官都是为了和亲现招的,孟婷能来,福王的细作当然也能来。”
也只有与孟婷相识于微时,在危难时刻共进退的人,才最有可能得到她的信任。
“福生想要动身了吗?”颜雪怀问道。
“是的,他想走,不过是要瞒着周大姑娘,因为周大姑娘说过要跟着他一起去,他舍不得。”柴晏说着便笑了出来,陆锦行的眼光也不错,周万千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可惜这份情义他消受不起。
不过,陆锦行是个聪明人,他也没让自己继续陷进去,及时抽身了。
颜雪怀笑道:“这个我们就不去管了,福生心眼多,他一定有办法托住周万千。”
柴晏坐到颜雪怀身边,伸出手臂把她搂到怀里,成亲真好,想要抱抱亲亲,只要支开身边服侍的就行,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次都像做贼一样。
“过一阵子,母后要去行宫避暑,到时会带我们一起去。”
“好啊。”颜雪怀早就想出去走走了,现在有机会,当然应允。
柴晏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等那件事定下来再说吧,到时就自家香菜一个惊喜。
“你怎么了?”颜雪怀捏捏他的鼻子。
“没事没事,我在想去行宫之前,如果诊出你有了身孕怎么办?母后一定舍不得你长途跋涉,说不定我们就去不成了。”柴晏笑着说道。
颜雪怀把他一把推开:“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很小心不会中招吗?除非你骗我。”
如果在现代,她还是高中生,早婚也就罢了,她可不想早育!
柴晏......他的确很小心了,可是经验是累积来的,刚开始他的确没经验,所以......
柴晏眼里的不安,被颜雪怀尽收眼底,颜雪怀咬牙切齿,握紧双拳,柴晏吓得抱头鼠窜,颜雪怀张牙舞爪追上他,却措不及防,被他反扑过来抱了起来......
第五三四章 编修(两章合一)
从钟灵山回来,颜雪怀便知道柴晏几次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了。
她做官了!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不要小看七品编修,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不是榜眼就是探花,或者榜眼和探花全都有。
只不过颜雪怀这个编修,是不用到翰林院点卯的,皇帝准她在家中办公,她的主要工作便是翻译番邦书籍。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除了亲王妃的俸禄,她还有一份官俸,虽然七品官的俸禄不多,但这是官俸啊。
颜雪怀开心不已,一个不小心,她变成公务员了。
此时的颜雪怀并不知道,这件事给整个大魏官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魏有女官,但女官只限于宫廷,服务于后宫。
颜雪怀的官职与宫廷女官截然不同,这是隶属吏部的官职,朔望朝和大朝会,她是能上朝的。
她甚至可以为其母请封孺人。
当然,李绮娘已有诰封,不用颜雪怀为她请封了。
这次的任命,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一大半的御史全都不在京城,即便如此,任命一出,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
说来有趣,太子原本以为,持反对态度的会是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老大人,却没想到,老大人几乎没有,喊得最欢的,竟然都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官吏。
不过太子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大人们人老成精,他们看得清楚。
这个七品编修的官职是给睿王妃的,睿王妃做了国子监的官又如何,既不去国子监办公,又没有抢了榜眼探花的名额,睿王妃能坐上这个位置,并不代表任何女子都能做官,也不知道那些年轻人急什么。
那些人急什么?
当然是担心睿王妃给全国女子开了头,若是以后女人也能与男人同朝为官,那他们这些读书人寒窗苦读又有何意义?
颜雪怀听说以后,只是切了一声。
说的好像她没有寒窗苦读过一样。
颜雪怀不在乎,柴晏却不高兴了。
自家香菜做官了,朝堂上,年轻的官员口沫横飞,长篇大论阐述女人为官的危害。
然后,睿亲王只说了两个字:“狭隘。”
字数越少越严重,睿亲王区区两个字,对于一位科举入仕的官员,这比骂他还让他难堪。
满堂皆静,皇帝清清嗓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好了,退朝!”
百官......
原本因为睿王妃做官而引起的议论,一夜之间便消失无踪。
即使还有意难平的,也只能关上门在私底下说了,而且还只能对自己人说,否则便是狭隘,便是不能海纳百四、有容乃大。
无论如何,颜雪怀的这个官是做定了。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都很高兴,小满更高兴,现在他每天放学便去睿王府,跟着颜雪怀学习一个时辰的番语,然后再和姐姐姐夫一起回国公府吃饭。
能和颜雪怀学习番语的只有小满,可是想学的却很多。
比如那位有些基础的郜先生,郜先生见识过睿王妃的厉害,也读过睿王妃翻译的书籍,可惜男女有别,他不能当面请教睿王妃。
听说小满在跟着睿王妃学习,郜先生便来找小满,小满吃了一惊,郜先生虽然现在是鸿胪寺的官员,可以前却是梨花书院的先生,他虽然没有教过小满,可小满见到他,也是要恭恭敬称一声先生的。
郜先生心怀远大,他不仅只想做个通译,他还想有朝一日,能够跟着使团出使番邦,像他的祖父那样乘风破浪,远渡重洋。
可小满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国公府门槛太高,郜先生不方便登门请教,别人不会认为他是去学习的,只会认为他想趁机攀附。
所以郜先生只能趁着中午的时候,到书院找小满,想请小满教导他。
颜雪怀虽然不是一位耐心的好老师,但是她是从根基开始教,循序渐进,小满在语言上虽然没有颜雪怀的天份,但他聪明,而且用功,别看他学番语的时间不长,可是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只会一些简单口语的郜先生。
小满把郜先生想向他学习番语的事情告诉了颜雪怀。
整个大魏,他姐姐的番语是最好的,而且是断层式的好,别人的番语根本没法和她相提并论。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所以小满要先征得姐姐的同意,再决定教不教郜先生。
如果姐姐不同意,他就不教。
颜雪怀一听就乐了,说道:“教啊,为什么不教,语言而已,又不是专利。”
次日中午,郜先生又来书院,小满答应可以教他,但小满自己也在学习中,所以谈不上教导,只是把自己学会的东西分享而已。
即使小满这样说,可是郜先生却还是给小满送了一份束修,当时小满还没下学,郜先生在书院门口看到了大壮,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大壮手里。
“这是啥?”大壮一头雾水。
“束修,你家小少爷知道这事。”郜先生拔腿就走,生怕走得慢了,大壮会把他抓住问个清楚。
这一切虽然是在书院外面发生的,可是书院外面等着接孩子的不是只有大壮一人,还有很多府第的马车,甚至还有东宫的人。
且,郜先生的长相太好认了,又瘦又高,竹竿一样,再说,大壮是熟面孔,他是国公府的。
于是,当天晚上,郜先生拜师李满的事,便传了出来,就连太子也知道了。
柴浩一脸自豪,就好像被拜师的不是李满,而是他一样。
太子点点头,这位郜先生很不错,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品质。
他问柴浩:“李满的番语讲得很好吗?”
柴浩见过颜雪怀教小满,他本来也想跟着学的,可是那番语太难了,他的舌头打不了卷儿,所以就不学了,颜雪怀说他可以学另一种打卷儿少的,可是他已经看到了难度,还是不要学了。
“馒头的番语肯定比郜先生要好,但是和小婶婶不能比,小婶婶不是只会一种番话,她会好几种,不过小婶婶谦虚,她说她最精通的只有三种,其他的都是只会一点儿,不过依儿子来看,小婶婶口中的一点儿,也比郜先生他们强。”
柴浩又道:“小婶婶学人说话一学就会,阿力听到小婶婶说的闽南话,眼圈都红了,他娘是闽南人,他娘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闽南话了。”
阿力是柴浩身边的内侍。
颜雪怀的语言天赋,太子听皇后说起过,现在再听柴浩说,太子不吃惊,他只是惊异于颜雪怀所会的,并非只是这一个国家的番语。
看来他这位小弟媳,以前还是藏拙了。
自从看过颜雪怀翻译的那本书之后,别人是开扩了眼界,可太子却想得更多。
那本书里写的是番国的风土人情,太子看到的,却是大魏没有的物产。
太子也的确有派遣使团飘洋过海之意,但肯定不是现在。
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大魏,还要休养生息。
大魏在向番邦派遣使团之前,先要有足能震摄番邦的强大国力。
但是在正式派遣使团之前,却是可以先派人过去看看,太子想获得更多的番邦信息,这只靠传教士带来的几本书是不够的,太子想看到的更多。
如果睿王妃是男子就好了。
太子失笑,他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如果睿王妃是男子,那还能是睿王妃吗?
柴浩揉揉眼睛,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父亲在傻笑,没错,的确是傻笑,他长这么大,从未见父亲这样笑过,这笑容,和街边的二傻子也差不多。
睿王妃入翰林院为官的消息,登在了邸报上,随着邸报送到全国各地。
陆四姑娘走路都带着风,她刚从邬家巷回来,和邬九姑娘分享了这份喜悦。
颜姐姐做官了,颜姐姐的弟弟收了学生,也就是说,颜姐姐有徒孙了。
什么?睿王妃的弟弟不能算是她的学生?所以郜先生就不是徒孙?
我们小仙女说是就是,说不是的,肯定不是仙女。
傅氏看到女儿便皱起眉头:“你看邬九姑娘多端庄,你和邬九姑娘交好,就不能学学人家?”
陆四姑娘噗哧笑了:“巧了,邬家夫人也是这样说邬九姐姐的,也让她向女儿学呢。”
傅氏嘴边露出笑意,她的女儿其实也不错,就是太孩子气了。
“娘,女儿去和睿王妃学番语,好不好?”陆四姑娘拉着傅氏的袖子一脸讨好。
傅氏一怔:“你要学番语?学那个做什么?”
“女儿就是想学,祖父常说,技不压身。”
陆四姑娘搬出陆老先生,傅氏还能如何,只能答应,陆家女儿的学问不仅仅限于《女戒》《女训》,她们能到府里的藏书楼去找书看,也能向祖父请教学问。
傅氏问道:“睿王妃答应教你了吗?”
“只要您答应了,女儿便去求颜姐姐。”陆四姑娘说道。
傅氏觉得睿王妃不一定会答应,再说,皇后要去行宫的事,她也听说了,睿王妃定会同行,即使她真的想教,那也要等从行宫回来之后,自家女儿还是小孩心性,说风就是雨,说不定到了那时,就打消念头,不想学了。
邬家巷里,邬九姑娘也向母亲说起了这事,苏夫人恰好也在,连说这事能成,邬太太原本还想拦着,见苏夫人也说好,便也答应下来。
自从邬九姑娘给睿王妃做了送嫁姐妹,这些日子过来试探的人便没有断过。
大户人家提亲,都是先探探口风,若是对方也有意,再正式上门提亲。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贸然提亲被人拒绝,太丢面子了。
邬家并没有急着给女儿议亲,来试探的人家越多,邬家便越是慎重。
和傅氏一样,邬太太也是同样的想法。
睿王妃十有八九,会陪着皇后去行宫小住,这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即使睿王妃肯教,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不急。
邸报也送到了时丰县,知县大人看着邸报,心中无限感慨。
虽然他也觉得,女子为官与礼不合,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圣上有胸襟有见识,同样,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睿王妃的确不同于普通女子。
睿王妃翻译的那本书,他也托人从京城买了一本。
这本书已经是第三版了,知县大人买到的就是第三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知县大人无法想像,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不但会番语,而且还能将番书翻译过来,让天下人传阅。
皇帝封了睿王妃做翰林编修,想来要让睿王妃翻译的书,不是只有这一本,而是会有很多。
知县大人叹了又叹,既能干又有福气的女儿,怎么就生在颜家了呢?
这如果是他的女儿,他天天把女儿供起来。
再看看颜昭石,唉,知县大人想起颜昭石就头疼,好在颜昭石自从得知女儿做了王妃之后,便自请下乡了,知县大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颜昭石不在县城,可是县城里却有颜昭石的传说。
只不过这传说的主角,不仅是颜昭石,还是他的太太田氏。
知县大人不出门,这消息都能传到他的耳中,并非是这消息真的传遍大街小巷,而是知县大人特意让人盯着的。
因此,这消息传到他耳中之后,他便让人把消息压下去了。
颜昭石毕竟是睿王妃的生父,若是让他在时丰县惹出笑话,他这个知县也没有好果子吃。
听说,有官员在朝堂上反对睿王妃做官,睿亲王当场驳斥,皇帝不怒反而给儿子兜底,如今那个官员就差脑门上刻着“狭隘”二字了,可想而知,最少几年之内,是别想升迁了。
知县大人听说了什么消息呢?
据说颜昭石的年轻太太田氏,刚出月子,就去楼上楼见了张员外,楼上楼就是张员外的产业,田氏和张员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足足待了两个时辰,田氏从楼上楼出来时,满脸春色,发髻上多了一支金簪。
知县大人都不好意思把这事说与自家娘子听,他听着都觉龌龊,这件事虽然被他压下来了,可是他也不能一直压着,万一哪天压不住了,这事闹大了,那该如何是好?
第五三五章 书信(两章合一)
知县大人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之所以憋在时丰县这个穷乡僻壤,主要原因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昏庸无能,时丰县这种地方,底子薄,民风悍,父母官能全须全尾功成身退就已是万幸,升官什么的,就不用多想了。
颜昭石似是想要逃避,下乡之后便迟迟未归,通判回来了,他也没有回来。
知县原本想和颜昭石谈一谈,点拨几句,让他管束后宅,现在颜昭石没有回来,知县也只能把想说的话暂时咽回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次日一早,听了一夜梦话的知县太太便问起此事,知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讲了田珍珍和吴员外的事。
知县太太一听就急了:“这种丑事,凭什么要让你帮他们捂住?”
知县苦着脸:“你说得轻巧,若是我不捂住此事,怕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那田氏虽是继室,可说起来也是睿王妃的继母。”
“人家的亲娘活得好好的,哪来的继母?”知县太太一向有起床气,现在听夫君这样说,火气一下子冲到脑门,“老爷,你怎么湖涂了,那田氏算什么东西,你觉得宫里的皇后娘娘会认这个亲家,还是那金镶玉的睿王殿下会认这位岳母?”
颜家刚来时丰县时,曾经在后衙里住过一段日子,知县大人受不了郭老太太的鬼哭狼嚎,才让他们家搬出后衙。
知县太太初时见田珍珍怀着身孕还要跟着夫君来这里赴任,心里同情,也高看了几分,还曾起过结交之心。
可是相处了两次,知县太太便断了这个心思。
那田氏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现在又得知田珍珍和吴员外的事,知县太太对田珍珍越发鄙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知县怔了怔,忽然如醍醐贯顶,他一把抓住太太的手:“娘子,你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是啊,他们的丑事,凭什么让我替他们捂着盖着。”
今天没有来衙门打官司的,知县大人不用升堂,他用了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写信。
他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同窗、同乡、同科,总有几个留在京城的。
知县是在托朋友找关系,能够与睿王妃身边的人搭上话的关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关系真让他给找到了。
不过,知县大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因为他的同科帮忙找到的这个能说上话的人,竟然是个小小学童。
李满。
睿王妃的弟弟,睿亲王的小舅子。
而知县大人的这位同科不是别人,就是郜先生!
郜先生做事坦荡,他连给一个小少年送束修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更别说只是送一封信了。
小满接过信,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郜先生四下看看,小满使个眼色,两名书童全都退了出去,郜先生这才说道:“写信的这位是我的同科,亦是同乡,我们是同一年考中的秀才,现在他在时丰县任知县,恰好,有一位与睿王妃同姓的举人,在他手下任主簿。这封信是我这位同科托我转交给睿王妃的,这信里写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我知晓我这位同科的为人,他人品端正,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决非钻营攀附之人。”
小满把这封信在手里拈了拈,薄薄的,并不厚。
他抬起眼睑看了看郜先生,点点头,然后当着郜先生的面,便裁开了信封。
然后,小满做了一件令郜先生大跌眼镜的举动,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羊皮手套戴在手上。
“这是?”郜先生只在冬天见过戴手套的,而且也不是这样的手套。
小满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取出信纸,随口说道:“防止中毒。”
“中毒?”郜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满耐心解释:“信纸上可以下毒,墨汁也可以下毒。”
“不是......这......我那同科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会下毒呢?”郜先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满一脸严肃:“我没有说你的同窗会下毒,但是这封信千里迢迢送到京城,一路之上肯定经过他人之手,他或许不会下毒,但是不能表示别人不会。”
好吧,郜先生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这信上有毒吗?”
小满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检查的不是毒,而是信的内容。”
说了半天,你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啊!
郜先生想想自己十来岁时,他可不知道什么下毒,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吗?
“可是这信是给睿王妃的,你拆开看了,这不好吧?”郜先生问道。
“嗯,是不好,但是这样一来,这封信就不是你的同科写给我姐的,而是他写给我,我又转告我姐的了。”小满一本正经地说道。
郜先生怔了怔,恍然大悟,不由失笑,他也是湖涂了,外男的信,岂能直接送到睿王妃面前。
“是我湖涂了,唉,下次不会了,我也是白活这把年纪了。”郜先生面红耳赤。
小满澹澹一笑:“你只是没有经验而已,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这样了。”
郜先生......
郜先生没看过这封信,时丰知县给他写了一封信,随信还夹着一个单独的信封,便是给睿王妃的这封信。
郜先生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是想来一定很重要,否则以他那位同科的为人,也不会巴巴地托他来搭关系。
可是他从小满的神情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的这位小老师,除了担心信纸上有毒以外,对信上的内容没有任何反应。
郜先生自是不敢多猜,小满平静地送走郜先生,便拿上这封信,去了睿王府。
“姐,戴上手套,这信虽是郜先生送过来的,但是写信的人,我们全都不认实,还是小心为好。”小满递上自己的手套。
颜雪怀接过他的手套,心想:这天底下最怕死的,想来就是皇室中人了,小满不做皇帝好多年,可这好习惯依然没有忘记。
她忍着笑,戴上手套抽出信笺,只看了几行,嘴边的笑容便渐渐隐去。
呵,颜昭石的头顶上挺绿啊。
时丰县的这位知县大人,想来是给吓坏了,担心那一家子打着睿王妃娘家人的旗号,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吧。
柴晏没有瞒着颜雪怀,颜昭石之所以会调到时丰县,是他的手笔。
清水县离京城近,又是清江宴的产地,柴晏不想让颜昭石在颜雪怀眼皮底下蹦哒,所以才想着把人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颜家迁到时丰县之后,颜雪怀便没有再关注,只要郭老太太还活着,颜昭石就别想清静。
颜雪怀把这封信重又看了一遍,这位吴员外出现得太蹊跷了。
颜昭石是朝廷命官,吴员外只是个乡绅而已,借他胆子,也不敢勾引主簿的太太。
再说,田氏并非一个人,她身边不但有颜昭石,还有郭老太太,想来还有丫鬟婆子,且,算算日子,她刚出满月就和吴员外私会,想来还怀着身孕时便和吴员外相识了。
她一个孕妇,又是初到时丰,人生地不熟1她是怎么认识吴员外的?
颜雪怀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吴员外,她想勾引挺着大肚子,不便出门的官家太太,那她会用什么办法呢?
答桉呼之欲出,只要买通田珍珍身边的人,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君不见那崔莺莺身边的红娘姐,潘金莲身边的王婆子,所以吴员外买通了田珍珍身边的丫鬟婆子,待到田珍珍出了月子,两人便迫不及待地相会了。
可是问题来了。
信上说吴员外有妻有妾,儿女双全,他不但有钱,在当地也有些名望,这样的人,缺女人吗?非要勾引官家太太不可?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即使风流也不可能没了分寸。
答桉再次呼之欲出,吴员外勾引田珍珍,不是为情,而是为了好处。
什么好处?无非逃不过功名利禄四个字。
功名利禄?颜昭石给的起,还是田珍珍给的起?亦或是颜家其他人,他们谁能给的起?
吴员外想要利用田珍珍,从她这个睿王妃手里得到他想要的功名利禄而已。
颜雪怀想起原主,那个倔强任性的小姑娘。
颜昭石抱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时,对被他亲手推向死亡的女儿,可曾有过半丝愧疚?
没有,颜昭石从未后悔当日把妻女留在逃难路上,他从来没有过。
“这封信的事,你不要告诉娘,更不能告诉国公爷。”颜雪怀叮嘱小满。
“姐,你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小满担忧地看向颜雪怀,他看过这封信,他虽然年纪小,可他知道这件事如果操作不好,会影响到姐姐的名声。
颜雪怀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送走小满,颜雪怀想了想,让人去请周扫尘。
周大当家没在京城,她走时只带走了周除垢,把周扫尘除给了颜雪怀。
周扫尘平时要兼顾着帮中事务,颜雪怀不找她,她便不会来睿王府。
一个时辰后,周扫尘来了睿王府,颜雪怀闻到一股子药材的味道,她吸吸鼻子,问道:“你这是从药铺里过来?”
“不是药铺,可也差不多,二姑奶奶病殃殃的,我在她屋里待了半日,染了一身的药味。”周扫尘说道。
颜雪怀问道:“小姑姑有信带回来吗?”
“没有,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那位大夫,对了,严姑爷派人过来,要接二姑奶奶回去,让我给轰出去了。”周扫尘叹了口气。
李云盼打听到以前京城有一位擅长妇科病的老大夫,据说当年胡太后生保康帝后身体一直不好,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便是用的这位老大夫开的方子调养好的,后来太皇太后迁都,老大夫一家回了江西老家,之后便没有回来。
恰好漕帮有船要去江西,李云盼便搭船去了江西,她要亲自去请这位老先生来京城给李云珠治病。
颜雪怀皱眉:“严姑父不知道二姑姑是留在京城看病吗?怎么还派人过来接人了?”
“知道,当然知道了,三娘子把二姑奶奶留下时,已经让人给严姑爷带信了,严姑爷自是知道,那派来的人是他的心腹,说是严姑爷放心不下二姑奶奶,想着既然大夫没在京城,不如等到找到大夫以后,再送二姑奶奶过来,反正离得不远,坐船半日就到了。你听听,这不是添乱吗?”
周扫尘烦得不成:“都说严姑爷八面玲珑,依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二姑奶奶那副身子骨,这一来一回,哪里禁得住。”
颜雪怀想起李云珠那一脸病容,她说道:“不如我请太医先给二姑姑看看吧,现在宫里的太医也换了不少,说不定有人能治了呢。”
周扫尘一向大大咧咧,这几天她每天都去看望李云珠,看着李云珠病弱的模样,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便点头同意:“行啊,王妃费心吧。”
颜雪怀便让莳萝去安排,又和周扫尘说起另一件事。
“扫尘姑姑,我想劳烦你和珍珠出一趟远门。”
“远门?去哪里?平城吗?”周扫尘问道。
“不是平城,是时丰县。”颜雪怀不止一次见识过周扫尘的能力,她也信任周扫尘这个人,这件事,交给周扫尘和珍珠去办,她很放心。
次日,睿王府的一名内侍,陪着太医去了李云盼在京城的一处宅子,李云珠带着女儿巧巧,暂时便住在那里。
这位太医姓尤,擅长千金科,他在路上便向内侍打听了,听说生病的这位是睿王妃的娘家亲戚,三十多岁,生完孩子之后,便一直没有恢复。
尤太医心里有数,想来是高龄生产身体损耗所致。
可是当尤太医到了位于双井巷的宅子时,却吃了一惊,没想到睿王妃竟然也在。
颜雪怀一大早就来了,一来是看望李云珠,二来也是想亲自见见太医,问问李云珠的情况。
见睿王妃亲自过来,代表着她对这位病人的重视。尤太医不敢怠慢,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李云珠诊脉。
可是他诊完右手又诊左手,看了舌胎,翻开眼皮看了眼睛,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位李家二娘子的情况,与他之前猜测的不太一样。
第五三六章 病女(两章合一)
宫里的太医都是成了精的,惯常就是只说三分话。
尤太医一脸为难,叹了口气,道:“下官家中祖传的只是千金科,下官能给大娘子开的,也只有千金科的方子而已。”
颜雪怀秀眉微蹙:“病人可是还有其他病症?”
尤太医再次叹息:“下官才疏学浅,能诊出的病症有限。”
颜雪怀听懂了,尤太医一定是诊出来了,但是他不敢确定,这也是太医们的生存之道,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但是她还是拿了李云盼现在用的方子,给尤太医看,尤太医的眉头动了动,说道:“这方子没有问题,下官若开也不过如此,只是......王妃还是多请几位大夫,给大娘子看看吧。”
颜雪怀谢过尤太医,让内侍给了封红,尤太医谢过便告辞了。
颜雪怀略一思忖,又打发一名内侍去了太医院,她叮嘱内侍:“看看能不能请一位医正过来。”
李云珠听闻言,强撑着病体从里间走出来,对颜雪怀说道:“王妃,既然刚刚那位太医也说现在用的方子没有问题,那我继续用着就行了,王妃不要为我费心,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
自从生了女儿,她便甚少出门,也只是这次来京城才与颜雪怀初次见面,颜雪怀请了太医过来,李云盼已经很感激了,现在又要再请医正,李云盼觉得很不好意思。
颜雪怀起身,亲自搀着她回到床上,笑着说道:“大姑姑说的是哪里话,既然病了,那就没有大病小病之说,有病就要治好,再说,我这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哪里就费心了。还有,这里没有外人,大姑姑就和三姑姑一样,叫我怀姐儿或者雪怀吧。”
李云珠原本也是江湖儿女,只是这两三年缠绵病榻,原本的精气神都被磨没了,早已没有了原本的锐气。
听到颜雪怀这么说,李云珠心中暖洋洋的,她觉得自己矫情了,她拍拍颜雪怀的手,笑着说道:“好,那我就叫你雪怀,有外人时,再叫王妃。”
颜雪怀笑着点头,催促着内侍快些进宫。
一个时辰后,内侍回来,这一次请来了江医正,与江医正同来的,还有两位医女。
江医正临来之前见过尤太医,尤太医和他说的,自是与和颜雪怀说的有所区别。
尤太医还向江医正说了李大娘子的脉象,江医正想了想,便带上了这两名医女。
与颜雪怀见礼之后,尤太医便给李云盼诊脉,诊完脉,两名医女拉上帘子,在里面给李云盼查验身体。
片刻之后,两名医女出来,江医正对颜雪怀说道:“王妃,不知此处可有清静之处?”
颜雪怀便让人带着江医正和两名医女去了后面的一间单独的屋子,没让丫鬟进去上茶,她依然坐在堂屋里等着。
约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医正独自进来,却没见两名医女,江医正施礼,说道:“王妃,下官有要事相禀。”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原本想屏退身边服侍的,又想起李云珠就在里面,便起身,对江医正说道:“江医正,咱们到院子里走走。”
江医正说道:“好。”
两人正要往外走,门帘撩起,李云珠走了出来,她脸色蜡黄,精神看起来比方才又差了几分。
“王妃,医正大人,你们不用出去,就在这里吧,我也想听一听。”
江医正迟疑,正要开口拒绝,颜雪怀却道:“好的,大姑姑也一起听听吧。”
说完,她使个眼色,莳萝带着服侍李云珠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
颜雪怀这才对江医正说道:“我大姑姑并非寻常内宅女子,江医正能与我说,便也能进她耳。”
江医正略一思忖,说道:“大娘子的身体不仅是因生产所致,还中了毒。”
颜雪怀面色如常,她从尤太医的闪烁其辞与江医正的郑重其事之中,便猜到李云珠的身体,并非只是生病这么简单了。
一定有让尤太医不敢说出口,又让江医正必须要重视的理由。
原来是中毒啊。
令颜雪怀吃惊的是李云珠的表现,听到“中毒”二字,李云珠的身子微微一震,然后便垂下了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
“中毒?什么样的毒?”颜雪怀问道。
江医正暗暗称奇,面前的两个女子,表现得也太平静了。
睿王妃年轻,或许不知个中凶险,可这位原该是苦主的李大娘子,竟然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难怪睿王妃说这位李大娘子并非寻常妇人了。
她姓李,睿王妃叫她姑姑,莫非是漕帮中人?
周大当家对外自称的,便是李门周氏,只是李家内讧,周大当家带着姑嫂,差点灭了李家满门。
年代久远,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此事,但是江医正却是听说过的。
江湖儿女,难怪表现得如此平静。
话已出口,江医正也就不再隐瞒,他尽量详细地,讲解了李云珠所中之毒。
李云珠中的是慢性毒,一点一点渗入体内,外部表现便是脸色蜡黄,消瘦,食欲不佳,失眠梦呓,若得不到医治,任由毒素侵袭,病人最终会脏腑衰歇而亡。
江医正听尤太医的描述便有了猜测,他之所以会带上医女,是因为凡中此毒的人,肌肤上会出现深色斑痕,经过医女查验,李云珠身上已经出现斑痕。
江医正解释完了,李云珠才重又抬起头来,问道:“医正,我还能活多久?”
江医正怔了怔,看向李云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
他见过太多病人,不是任何人直面生死时,还能做到如此冷静,仅是这份镇定,面前的女子便值得他的敬重。
“若任由毒素继续侵袭,大娘子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一年啊,看来是不急着让我死啊”,李云珠澹澹一笑,笑容里只有嘲讽,却看不到苦涩,“不知我这毒可能解?”
“能解,但需要时间,而且解了毒之后,也要慢慢治疗,即使治疗有效,大娘子也不可能恢复如前,终究伤了根本,会损些寿元。”江医正坦然。
“能治就好,妾身先谢过医正大人。”李云珠起身施礼,言谈举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江医生暗暗称奇,说道:“李大娘子若不介意,本官想检查一下李大娘子常用之物,不知妥否?”
“这是应该的,医正大人里边请。”
李云珠想要去撩帘子,可伸出去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颜雪怀看到,李云珠的手在发抖。
颜雪怀知道,这不是害怕,而是气的。
颜雪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云珠的手,李云珠手指冰凉,指尖簌簌抖动,如同寒雪来袭时枝头上被冻僵的孤鸟,双眼被冰雪遮住,但那双冻住的双翼下,热血依然在流淌。
江医正走进里间,因为担心过了病气,大多时候巧巧都由乳娘带着,晚上也不和她住在一起。
因此,里间里只有李云珠的东西,床榻被褥是到了京城置办的,但是屋里也有很多东西,是她平素用惯的,来京城时也一并带上了。
江医正查得很仔细,足足查了一个时辰,最后确定了两件东西,一件是李云珠用的枕头,枕芯里填的是茶叶,选的是产自岭南的凤凰茶,加了桂花,李云珠很喜欢这个枕头,,睡觉非此枕不可,即使来京城,也要随身带着。
第二件则是李云珠挂在床头的香囊,这香囊出自杭城四季春香铺,李云珠是四季春的老主顾,她不喜燃香,也不用香露,只喜欢随身带着香囊,现在她有病,很少出门,便将香囊挂在床头。
江医正问道:“除了这个香囊以外,李大娘子手中可还有其他香囊?”
“有的。”
李云珠叫来丫鬟,两个丫鬟抬进一口箱笼,箱笼里装的也是李云珠的东西。
江医正从箱笼里找出十几个这样的荷包,连同那个枕头一起带回太医院查验。
送走江医正和两位医女,颜雪怀想要对李云珠安慰几句,却发现无从说起。
李云珠笑了笑,对丫鬟们说道:“把咱们带来的东西,连同巧巧和你们的,全都扔掉,不,烧掉,不要心疼,我出银子,你们去买新的。”
颜雪怀也跟着笑了,说道:“我让人带你们去买。”
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紧张又着急,颜雪怀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次日,颜雪怀和李绮娘一起过来,昨天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坐不住了,从库里挑了些李云珠能用得上的东西一起带过来。
颜雪怀看到李云珠屋里的摆设已经换过了,除此以外,颜雪怀还细心地发现,李云珠带来的丫鬟少了一个。
她记得那是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好像是叫莲衣,因为这个丫鬟眼下有一颗泪痣,因而颜雪怀多看了她几眼,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见颜雪怀在看丫鬟,李云珠澹澹地说道:“昨晚打死了一个。”
“哦。”颜雪怀彻底放下心来,李云珠用最快的速度,肃清了身边肉眼可见的隐患,至于这些隐患背后的人,想来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时,门房让人过来通传,江医正来了。
昨天江医正带回去的茶叶枕和香囊,已经检验出来,两者都有毒。
毒物煮过水,再用这水在茶叶上喷洒,喷过毒水的茶叶,晾晒之后填到枕头里。
茶叶之中混进桂花,桂花的香气遮去了毒水的味道,何况,随着毒素的不断侵袭,李云珠的味觉也已大不如前。
也正因为她的味觉开始褪化,所以她现在用的香囊,香气比以前用的也馥郁了许多。
香囊里的香料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香囊上。
香囊的布料浸过毒水,因为本身就是很深的颜色,所以只从颜色上是看不出来的。
不仅是这一个香囊,箱笼里找到的十几个香囊全部都是浸过毒水的。
枕头,香囊,这两样都是李云珠平时离不了的东西,可想而知,毒素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是这样慢慢侵入了她的身体。
不急不缓,一年,两年,按照江医正所说,李云珠顶多再撑一年。
前后也不过三年的时光,却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且,不会引起怀疑。
即使李云珠死了,世人也只会以为她是久病不治而亡。
她已病了许久,她若死了,当然只能是病死的。
江医正开了解毒的方子,这方子不会立时见效,但是只要还能医治,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绮娘早有准备,前脚送了江医正回太医院,李绮娘后脚便让人将一份厚礼送去了江家。
临走的时候,李云珠忽然对李绮娘说道:“妹子,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嫂,好吗?”
李绮娘原本是准备回去就给周大当家写信,然后六百里加急送过去的。
现在听李云珠这样说,李绮娘有些为难,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诉周大当家?
见李绮娘迟疑,李云珠说道:“毒是下在我身上的,这下毒的人,当然也要我亲手拔出来。”
李绮娘了然,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的人手够用吗?”
她知道李云珠来京城,只带了乳娘和几个丫鬟。
李云珠笑道:“妹子,你不会以为这两年我除了这具残破的病体,便一无所有了吧。”
李绮娘懂了,李云珠还有后手。
从宅子里出来,母女二人一路无语,快到国公府时,李绮娘才幽幽地说道:“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失笑,她娘也算是从刀尖上滚过的人了,这会子才体会到做女人不容易?
这就是李绮娘吧,自己受过那么多的苦,却从来也没有自怨自艾。
反倒是看到别人的苦难,才会说上一句“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抱住李绮娘:“娘,放心吧,大姑姑一定能好起来的。”
如李云珠这般的女子,她可能会有一时的迷失,但是只要她尚能苏醒,她便还是她。
用鲜血捍卫尊严,哪怕刀剑无情反伤自身,她也在所不惜。
第五三七章 九刀(两章合一)
江阴。
陶家祖上出过进士,可惜陶进士没有做官的天份,入仕的第四年,卷进朝堂争斗,送了性命,虽未祸延整个家族,但是经此一劫,陶家似是耗尽了全部精气,此后几十年再也没有出过读书种子,家道也渐渐落败。
好在陶家子弟幼时都是读过书的,江阴繁华,想要湖口倒也容易。
三十多年前,陶文兴在大名鼎鼎的四时堂里,做了一名学徒。
四时堂里有一位擅长千金科的坐堂大夫,姓武,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武大夫看中陶文兴聪明伶俐,便收他做了徒弟,武大夫对陶文兴非常满意,唯一遗憾地便是陶文兴是家中独子,无法入赘。
陶文兴知道师傅有心结,便主动提出,日后若有二子,则次子姓武,若只得一子,则在孙子中挑选一人承继武家香火。
武大夫心中欢喜,将独生女儿嫁于陶文兴,并将家传医术也传与了陶文兴。
如今,武大夫和女儿武氏都已经去世多年,陶文兴也已五十开外,早已是杭城名医,武氏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十多年前便远嫁北方,路途遥远,早已断了音信。
陶文兴膝下另有一子一女,乃继室所出,陶文兴对他们疼爱有加,至于三十多年承诺武大夫的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陶文兴为长孙摆了周岁宴,直至二更天,才将所有的客人送走,陶文兴想起孙子抓周时拿起的湖笔,心情便更好了。
湖笔啊,陶家又要出一位进士了吗?
陶太太虽已年过四旬,可是保养得宜,皮肤光滑,宛如妙龄花信。
今晚陶文兴多喝了几杯,借着酒意,与娇妻亲热了一番,可惜毕竟上了年纪,心有余还力不及。
陶太太心烦,又嫌弃他身上的酒气,索性发了脾气,把陶文兴轰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小榻,陶文兴已经精疲力尽,酒意伴着睡意,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湖湖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动他的身体,他想问是谁这么不长眼,没见他正睡着吗?可是他的嘴巴张不开,眼皮似有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陶文兴哆嗦一下,终于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他的妻子、儿子、儿媳、女儿,都被塞住嘴巴,四个人挤成一团,用铁链锁在了一起。
忽然,一名脸上有疤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
疤脸女子把孩子高高举起,孩子双眼紧闭,不哭不闹,如果不是鼻翼在微微颤动,便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孩子,就是今天刚刚过完周岁宴的陶家长孙!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全家?”陶文兴嘶声喊道。
他们一家人,现在只有他能开口说话。
疤脸女子笑了起来,笑声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陶大夫,说说吧,李大娘子的病,是怎么回事?”
“什么李大娘子,老夫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陶文兴断然喝道。
疤脸女收起笑容,忽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陶文兴的脸上。
陶文兴痛呼出声,疤脸女高高扬起手中的孩子,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别扔,别......”
孩子摔了下去,却又被疤脸女用脚托了一下,借着巧力,孩子重又回到疤脸女手中。
陶文兴惊出一身冷汗,他只有一个儿子,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顾不上脸上的疼痛,陶文兴大声哀求:“女侠,有什么事冲我来,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疤脸女冷冷一笑:“李大娘子让我问你,想不想让你的儿孙活着。”
这个时候,陶文兴哪里还敢嘴硬,不住哀求:“想,想活着,可老夫委实不认识李大娘子啊。”
“你不认识,严家娘子,你也不认识?”疤脸女问道。
陶文兴打个冷颤,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严培,是严培逼我的,是他,都是他!”
“你有何把柄落在严培手中?”疤脸女质问。
陶文兴看一看对面正可怜巴巴看着他的妻儿,咬咬牙,说道:“严培的母亲姓武,是武家的亲戚,严培借着与武家有旧,便口出恶言污陷于我,我是大夫,大夫最重口碑名声,我也是被他逼急了,又听他说只要我一口咬定,那严家娘子的病全由生产所致便行了,我想这只是小事,而那严家娘子也的确是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所以便......”
疤脸女冷笑:“你其实也诊出她是中毒,对吗?”
“老夫擅长的只有千金科,即使老夫能诊出她体内有毒,老夫也不会治,老夫承认自己没有本事,老夫......”
疤脸女又是一脚,让陶文兴把后面的话,连他掉落的牙齿,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距离江阴码头不远的一处宅子里,严培正在吩咐两名心腹:“明天一早,陶文兴的长子,会带着妻儿去岳家,你们不用做别的,只把陶文兴的宝贝孙子给我抱过来就行了。”
李云珠留在京城迟迟不肯回来,严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云珠的病一直都是陶文兴给看的,陶文兴那个老匹夫,一向是个软骨头。
不把陶文兴的宝贝孙子抱过来,严培便睡不了安稳觉。
两名心腹应声退出,迎面撞上了陈老六。
陈老六扯着大嗓门,还没进门便大声说道:“严爷,黄诚那老小子又来找事了,把冯百万的船给扣了,赵爷过去找他,黄诚说赵爷不配,他只见严爷您一个。”
陶文兴哼了一声,黄诚是朝廷派驻在常州的押运通判,此人性情乖张,在这常州一带的几个码头上,除了严培,他谁的帐也不买。
“他人在哪里?”严培沉声问道。
“就在冯百万的船上。”陈老六说道。
“我去看看。”
严培想了想,把刚得的一枚鸡血石随身带上,黄诚不喜金银,却唯独喜欢刻制印章,这枚鸡血石是黄诚前几日看中的,但是囊中羞涩,严培听说这后,便投其所好,把这枚鸡血石买了下来。
码头上亮如白昼,严培一来,立刻便有七八个帮中兄弟迎了上来:“严爷,您可来了,黄通判油盐不进,兄弟们拿他没办法,还得请严爷您亲自过来。”
严培微笑:“无妨,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严爷仗义。”
“是啊,若是没有严爷,今天这事怕是就难了。”
“大家别慌,严爷来了,这事也就成了。”
陈老六扯开大嗓门,冲着一条大船高声喊道:“黄通判,严爷到了!”
一名小厮投出身来看了看,又把身子缩了回去,很快又出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通判大人请严爷过来。”
严培一笑,黄诚就是这个臭脾气,他挥挥手,让陈老六连同其他兄弟留在岸上,自己信步走上浮桥。
除了严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对面的船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陈老六看看身边的几个兄弟,摸摸脑袋:“这活见换了,怎么没有声音了。”
“你有病吧,深更半夜,你还想有多大动静。”
“也是,要不是黄诚那老小子没事找事,咱们也不会大半夜跑过来。”
众人议论着,却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忽然,一声惨叫传来,众人怔了怔,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惨叫声传了出来,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是船上,就是冯百万的那条船!
陈老六带头,冲上了浮桥,而就在此时,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浮桥的尽头!
惨白的灯笼照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的前胸和双腿上,赫然有九个血洞,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众人皆惊,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九刀十八洞!”
所谓九刀十八洞,便是在身体上连刺九刀,对穿九个窟窿,共计十八个血洞!
而那个满身是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走进去的严培!
严培踉跄着走了三步,终于不支,重重地摔在浮桥上。
陈老六颤抖着双手想要将严培扶起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凡入帮者,必尊帮规,恶徒严培,欺师灭祖,藐视前人,罪孽滔天!”
“九刀十八洞,以儆效尤!“
“三闸五埧七十二码头,凡与严贼同流者,三刀六洞自请出!”
“施刑人,大娘门下,柳宝慧!”
随着声音,一名疤脸女子缓缓走出,剑尖朝下,鲜血滴滴哒哒。
“尔等自请吧。”
陈老六扔下已经断气的严培,噔噔噔后退几步,指着迎面走来的女子,不敢置信:“你,你,你是柳宝慧,你还活着?”
柳宝慧咧嘴一笑,嘴角上扬,牵动了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老娘不过是闭关养伤罢了,也不过三年而已,你们这帮孙子就当老娘死了?也就是你们这帮杂碎才会跟着严培这个狗贼,还愣着干嘛,快动手啊,想活命就自请,快呀!”
所谓自请,便是三刀六洞,自请出帮!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娘们只有一个人,咱们这么多,还能怕她吗?兄弟们,和她拼了!”
话音刚落,船舱里便传出一阵笑声“哟哟哟,一群杂碎,还想以多胜少吗?”
随着笑声,船舱里又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二十上下,是个生面孔,而那个女的,众人却是见过的。
周扫尘!
周大当家身边的周扫尘!
柳宝慧一脸嫌弃:“谁让你们出来的?”
周扫尘笑道:“你过时了,这帮东西已经不怕你了,还得是我来。”
柳宝慧横了周扫尘一眼,却没再让他们进去。
可能周扫尘说的是对的,这三年来她闭关养伤,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更没想到大娘子险些被人害死。
帮里的这些小角色,怕是早就以为她死了,不但不再惧怕她,反而还想以多胜少杀了她。
若不是漕帮现在与朝廷合作了,柳宝慧压根就不想给这些人自请的机会,一剑一个全都杀光,那才痛快。
旁边的周扫尘,笑得却更开心了:“怎么,你们是想让我们亲自动手吗?对了,你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想来已经成亲了,有儿女了吗?”
话音方落,一名大汉便跪倒在地:“小人侯七,所作所为皆是被严培蒙蔽,还请宝慧娘子扫尘娘子放过我的家人。”
说着,大汉抽出腰间短刃,朝着自己的大腿上便是三刀,刀刀贯穿,鲜血喷出:“侯七自请出帮......”
他们或许不怕久未露面的柳宝慧,但是他们惧怕周扫尘,因为周扫尘身后的人是周大当家!
他们不是光杆一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拼不起。
......
朝霞映红了江面,一条船缓缓驶出江阴码头,珍珠看了一晚上的热闹,这会儿打起了瞌睡,周扫尘也打了个哈欠,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柳宝慧:“江面上的事,我比你熟,你不用送我,走吧走吧。”
“谁想送你,我是顺路而已。”柳宝慧没好气地说道。
“顺路,你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吗?严培已经死透了,跟着他的那些人,要么自请出帮,要么也是被你扔江里喂鱼了,你还有啥事?”周扫尘不解。
柳宝慧咬了咬嘴唇,说道:“姓严的在外面养了女人,生了儿子,半个月前,那对母子被人带走了。严培到死也没说出带走那对母子的是什么人,只说是一位贵人。”
周扫尘明白了,那对母子被带走时,走的应是水路。
只要是水路,柳宝慧就能找出踪迹,她一路跟下去,一定能找到那对母子的下落。
“贵人?严培说带走那对母子的是贵人?”周扫尘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严培先是不说,被我扎了三刀之后,才说出来的,我想他不会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柳宝慧说道。
周扫尘和珍珠是要去时丰县的,这是颜雪怀交给他们的差事。
江阴是必经之地,所以周扫尘和珍珠经过江阴时,还顺便看了一场热闹。
嗯,柳宝慧施刑的热闹,三年没有看到了,别说,还挺亲切的。
“除了皇亲国戚,还有别的贵人吗?”周扫尘觉得,或许是她在京城住得久了,见到的要么是皇子,要么就是皇长孙,连带着她的眼光也变高了,听到贵人这两个字,周扫尘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亲国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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