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八章 屏风
当天晚上,他们一行便到达了鞑剌的都城,大都。
老王将他们安置在驿馆之中,正在这时,一名士兵模样的青年跑了进来,在老王耳边说了什么,老王脸色微变,问道:“大将军可知道此事?”
士兵点头,道:“知道。”
老王松了口气,但是之后,柴晏还是在他的神色中看到了不安。
柴晏默默给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问道:“王将军,可是贵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王怔了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没事,你们先住下吧,我也要去向大将军交差了。”
说完,老王一刻不留,便转身走了。
柴晏三人心中起疑,可是也没有人能够打听。
好在第二天早晨,外面的消息便传到了驿馆中,琉璃从一名驿卒口中问出了真相。
就在昨天傍晚时分,五王子遇则,他手下的侍卫队长阿木,为他挡了一箭,阿木死了。
柴晏三人前两天刚刚见过阿木,此时听说这人竟然已经死了,三人慨叹世事无常,怎么死的不是五王子或者鞑剌王呢。
琥珀悄声说道:“看来鞑剌也挺危险的,咱们才来了几天,就遇到三次暗杀,现在就连他们的五王子,也差一点被人暗杀了。”
可能因为昨天出了事,所以今天,他们在驿馆里巴巴地等了大半日,也没见到楚怀再派人过来。
好在鞑剌的牛肉却是想吃就能吃的,可惜鞑剌的烹调方式太单一了,要么烤,要么就用白水煮一下,柴晏开始想念李绮娘做的私房牛肉了。
在大魏,牛肉是禁止屠杀的,所以酒楼里不会有牛肉的菜肴。
每次发生耕牛自杀事件之后,柴晏分了牛肉,就带去交给李绮娘,这些菜谱上没有的菜,当然就是李绮娘的私房菜了,太私房了,只做给自家人吃。
柴晏咽咽口水,他想自家香菜了。
三个人在驿馆里等到日暮西山,终于再次见到了昨天那个老王。
老王带来几名手下,他们手脚麻利地给柴晏三人蒙住眼睛,带着他们离开驿馆。
当他们再次看到光明的时候,已经身处一座大帐之中。
在没来鞑剌之前,柴晏甚至以为,鞑剌的都城里,除了王宫以外,全都是帐篷,来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和大魏的城市差不多,都是高高矮矮的房屋建筑,只是比较简陋而已。
其实柴晏没有猜错,十几年前的大都的确就和他想像的差不多,到处都是帐篷,用石头建造的房屋很少很少。
后来大妃向鞑剌王提出建议,向他分析房屋的好处,因此,大都的房屋才越来越多。
但是现在柴晏三人所处的地方,却是帐篷,一顶非常豪华的帐篷。
帐篷里铺着绣着金线的波斯地毯,放置着水晶罩子的银灯,矮几个放着刚刚烤好的牛肉和羊肉,暗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一名西域胡人打扮的美女,正用银刀将肉割成小块。
大帐之中,除了这名美女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但是柴晏的目光却落到了一架屏风上。
这是汉人的屏风,上面画着梅兰竹菊,款式普通而简单,与这大帐中的其他摆设格格不入。
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沙哑低沉,说的是汉话,与老王一样,都是很流利的官话。
“你们谁是曲静?”那人问道。
琥珀上前一步,说道:“学生便是曲静,请问阁下可是楚大将军?”
“正是。”屏风后的人回答,大帐内重又恢复平静,就连那位拿着银刀的美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良久,声音再次响起:“听闻曲先生曾在树人书院里读书,不知是跟随哪位夫子?”
柴晏藏在人皮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异,这个什么楚大将军,竟然早就把曲静的事打听清楚了。
曲静会来送信,这只是福王最近的决定,而直到曲静踏上鞑剌国土,鞑剌这边也才知道这次来的人叫曲静。
所以,楚怀对曲静的了解,不会是在最近,而是早在曲静接替刘渺,而为福王心腹开始,楚怀便派人去打听过了。
柴晏想起那些被抓到或者暴露出来的奸细,之前那些奸细全部被定为福王的人,现在看来,或许那当中不仅有福王的人,还有楚怀的人。
不过,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楚怀派去的奸细并没有落网,他们此时此刻,还隐藏于大魏的各个角落,窥伺着大魏的政事国情。
琥珀微微一笑:“学生在树人书院时,先是师从卜令慧卜夫子,后又师从宫旬宫夫子与钟清珏钟夫子。”
“哦,原来曲先生曾经遇从宫旬宫夫子,不知宫夫子的家眷,如今是在平城,还是回了余姚老家?”那个声音问道。
琥珀叹了口气:“大将军或许没有听说,宫夫子的家眷早在迁都逃难时便死于流匪之手了,如今他老人家孤身一人,吃住都在书院之中。”
柴晏决定以后要对琥珀好一点,韩峰拿过来的资料,琥珀显然已经倒背如流了。
屏风后面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虽然依然沙哑低沉,但是却温和了许多。
“不知福王殿下,如今藏身何处?”
琥珀说道:“王爷在一个叫小石坳的地方,那里易守难攻,王爷很安全。”
“信上所说的兵马呢?那个什么小石坳,放得下这么多的兵马?”屏风后的人继续问道。
“王爷将兵马化整为零,如今分布在十几个村庄里,只有王爷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会不惧艰险,奔驰到小石坳,随时准备,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琥珀朗声说道。
啪啪啪,屏风后面传来鼓掌的声音,那人笑着说道:“如此看来,王爷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大王发兵,再来个里应外和了?”
“正是,王爷、郡王爷,连同麾下大军,都已准备妥当。”琥珀的声音里充满自豪,虽然七爷戴着人皮面具,可是他还是在七爷眼中看到了赞许。
这次回去,七爷会赏他吧,赏座小宅子?嗯,挺好,若是能连媳妇一起赏过来,那就更好了。
第五零九章 鞑剌(两章合一)
大帐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窸窣之声,柴晏屏住呼吸,注视着缓步走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中等身材,并不强壮,甚至比这屋内的人都要瘦削,他穿着一袭蓝布直裰,梳髻,插竹簪,若不是脸上狰狞的青铜面具,只看外貌,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读书人。
实际上,他也的确算是一位读书人,他只是没有考过科举而已,他的学问并不亚于大魏朝有功名的读书人。
“我是楚怀。”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官话。
自从来到鞑剌,柴晏见过听过的,大多都是鞑剌话,即使有人会讲汉话,也大多都是九边一带的口音,即使是五王子,他的官话相对不错,可是从发音上还是能听出这是个外族人。
老王的官话讲得也好,但也带了一两分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味道。
真真正正讲得一口流利且标准官话的,只有这位楚怀楚大将军。
做为曲静的随从兼保镖,柴晏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戒备,他和琉璃的人皮面具做工极为精致,与人脸充分贴和,除非做幅度很大的脸部表情,否则很难看出端倪。
好在做为保镖,冰块脸才是常态。
楚怀藏在青铜面具后的一双锐利眸子,在面前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眉清目秀却有些木讷的文士,两名木着脸的随从。
三人皆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便看不到的人,即使是那位近年被福王器重的曲静,在气质上也并不出众。
不过这也正常,福王以前最器重的清客,那个叫刘渺的,据说是个忠厚老实的面相,但是私底下刘渺爱财如命,亲情凉薄。
而这个叫曲静的,显然也并不非表面看上去的木讷。
楚怀缓缓走到琥珀面前,两人差不多高矮,但是琥珀的身材相较楚怀,更加挺拔。
“你真是曲静?”楚怀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是问出的话,却让三人心中一沉。
琥珀皮笑肉不笑的牵牵嘴角,目光炯炯,与楚怀四目相对:“你真是楚大将军?”
楚怀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拍拍琥珀的肩膀,亲切地说道:“不错不错,福王爷看中的人,果然有勇有谋。”
他伸手一挥,那名美女便搬过一张胡凳,楚怀坐下,继续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
终于,他叹了口气,说道:“福王爷终归还是老了。”
琥珀冷笑:“楚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怀笑道:“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福王爷年年都给大妃送东西,却从未给过大妃只字片语吗?”
琥珀没有接话,他虽然是假的,但是那封信千真万确是真的,而且是福王亲笔所书。
他看着楚怀,等着楚怀往下说。
出乎意料,楚怀并非是要否认那封信的真实性,而是继续说道:“这些年来,福王爷只是一位心疼女儿远嫁的父亲,可是现在,他终究还是派你送来这封信,看来,强大如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向鞑剌求援,是他唯一的后路。”
柴晏心中凛然,楚怀说得没有错,福王的确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为了彻底掐断大妃这条线,无论是太子大哥,还是他自己,早就把福王和怀安郡王一举歼灭了。
自从得知周弘的妻子便是金环公主之后,大哥便在筹备这个计划了。
柴晏纹丝不动,琥珀却已开口:“莫非楚大将军,认为王爷已经没有了帮助的价值吗?”
楚怀轻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福王爷也还没有到瘦死的地步,曲先生,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你这样的胆识,你是个人才,不如跟随本将军可好?”
琥珀微笑:“楚大将军是在开玩笑吧?”
楚怀看看一旁的柴晏和琉璃,笑着说道:“是玩笑,当然是玩笑。”
话音方落,他便提高了声音:“曲先生此番前来,除了送信以外,可还有其他请求?”
他说的是“请求”。
琥珀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王爷命学生替他拜见大妃。”
“哦,是这样啊”,楚怀玩味地向面前的三人一一看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回驿馆等消息吧。”
他拍拍手,老王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楚怀说道:“送他们回去吧。”
三人重又被蒙上眼睛,被押着走出大帐。
待到他们终于被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布时,已经回到了驿馆。
老王笑着说道:“今天委曲三位了,今晚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就能有消息了呢。”
柴晏使个眼色,琉璃笑嘻嘻地走到老王身边,把几片金叶子塞进老王手里,老王甩手:“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说来有趣,老王的手甩了好几下,可是那金叶子却没有被甩出来。
琉璃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搭着老王的肩膀,小声问道:“王哥,我怎么听说阿木受伤了呢,究竟怎么回事?”
“你认识阿木”,老王一怔,忽然想起来了,道,“对,五王子来见过你们,唉,阿木也真够倒霉的,他婆娘就快要生了,他却......他不是受伤,是归位了。”
琉璃张张嘴,拉着老王走出一旁,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个阿木虽然非我族类,可是为人还是很够义气的,我们被行刺时,多亏他派来的人帮着处理尸体,我们先生还说找个机会请他喝几杯呢。”
老王的嘴角抽了抽,阿木帮你们处理尸体?怎么像是有哪里不对劲呢。
“我和你说了,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老王四下看看,煞有介事。
“我们还能和谁说啊,这里除了王哥你,我们也只见过五王子和楚大将军。”琉璃忙道。
“也是,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老王清清嗓子,声音却压得更低,“这个派人行刺这个,阿木忠心护主,就这么没了。”
老王说第一个“这个”时,竖起大拇指和小拇指,说第二个“这个”时,却是伸出五根手指头。
送走老王,琉璃笑着对柴晏说道:“依小的来看,这鞑剌的气数也快到头了。”
五王子只有十四岁,六王子又能有多大,顶多和五王子同年,甚至还要再小一些。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就已经你杀我,我杀你了,何况这还是亲兄弟。
柴晏眉头微蹙;“按理说,六王子即使有杀五王子之心,也不会这么快就露出端倪,想来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临时起意,并未做好万全准备。”
琉璃和琥珀一起点头,的确是这样,王子们之间兄弟反目,但是鞑剌王还活着,也还没有糊涂,王子们即使动刀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只能暗中行事。
今天这事,就是在鞑剌王眼皮底下进行的,而且楚怀的人,很快便查明真相了。
六王子若是真的这般蠢笨,恐怕早就死了。
何况他也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有他的母妃,另外他还有外家。
柴晏猜得没错,六王子的确是受了刺激。
虽然母妃一直在让他隐忍,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人。
他忍不了,他看到五王子那张酷似汉人的脸就生气,恨不能把这张脸撕碎,把这张脸的主人碎尸万断。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身边的亲信磨拳擦掌:“王子,小人替您去把那个汉人使者宰了。”
说到汉人使者,六王子更生气了。
他明明只派人去行刺过一次,可是老五却将脏水全都泼到他身上,硬生生说他刺杀了三次。
哪有三次,分明只有一次而已。
“刺杀一个汉人算什么本事,总有一天,本王子要把那只汉狗给宰了。”
汉狗,是他对五王子的称呼。
谁让五王子身上有一半的汉人血液呢。
该死的汉人!
因为五王子,六王子憎恨所有的汉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楚大将军。
“王子,其实那个汉狗也没啥了不起,他手下只有阿木一个顶用的,也就是您良善,换做是二王子和四王子他们,受到今日的冤枉,恐怕早就动手了。”亲随说道。
六王子的火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是啊,换做是老二和老四,这会儿怕是已经动手了。
若换成是以前的老三,呵呵,说不定已经叫上他的舅舅们,带上兵马把老五掳走了。
想到当年三王子的舅舅们掳走五王子的事,六王子便觉解气。
当年若是没有楚怀跳出来,那只汉狗早就死了。
可是楚怀也不可能一直护在那只汉狗身边,比如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
六王子是亲自带人去堵截五王子的,射向五王子胸膛的那一箭,便是从他手里射出去的。
可惜,他没能得手。
此时此刻,六王子被五花大绑扔到鞑剌王面前。
南夫人已经得到消息,她摘下身上的金银珠宝,脱去华服,一袭素衣冲了进来,看到地上那个被绑成粽子的儿子,南夫人哭得扑倒在鞑剌王脚下。
鞑剌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女人,一声冷笑,抬起腿来,朝着南夫人的心窝子,狠狠地踢了过去。
南夫人仰面倒下,后脑重重摔在地上,地上虽然铺了兽皮,可她伤在心口,当场便昏死过去。
侍女们七手八脚将南夫人抬了出去,殿内重又恢复了平静,但比起方才,更加压抑。
鞑剌王走到六王子面前,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有十七个儿子,原本最看重的,便是刚刚长成的五王子和六王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六王子,就像是看着一堆蠢笨的烂肉。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在大都行刺自己的兄弟,竟然还要亲自动手。
“你是不是认为,本王已经老了,老到快要死了?”
“你现在杀的只是你的兄弟,等到把你的兄弟们全都杀光,就轮到本王了?是吗?”
正在这时,一名宫人跑进来,道:“大王,巴布大首领求见。”
巴布大首领,是六王子的外祖父。
鞑剌王冷笑,好快啊,巴布的部落距离大都三百多里,这边老六刚刚出事,巴布就来求情了?
即使是草原上的雄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飞翔三百里。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巴布早就悄悄来到大都了!
巴布是想造反吗?
这个念头在鞑剌王心中升起,便挥之不去了。
“剁下六王子的手脚,抬出去!”
......
巴布大首领是刚刚到达大都的,两天之前,他接到消息,鞑剌王将一批武器和铠甲,赏给了他的死对头黑松部落。
巴布大首领心中不甘,他与鞑剌王相交于微时,两人一起喝过酒,一起杀过人,一起打过狼,何况他的女儿还是鞑剌王的四夫人之一。
巴布大首领是来大都找鞑剌王要好处来了,以前也常有这种事,所以他根本没在乎,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撞到刀口上了。
鞑剌王疑心于他,而且废了他的外孙,重伤了他的女儿,巴布大首领火冒三丈,抢了侍卫的刀,便向鞑剌王砍去!
最终,巴布大首领寡不敌众,被鞑剌王的侍卫们制住。
......
柴晏原本以为,次日便能等到楚怀那边的消息。
却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干等了一天,也没有人来找他们。
他们正在疑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消息,可是这消息却并非是楚怀派人送来的,而是琉璃用金叶子换来的。
巴布部落叛乱了!
巴布大首领被囚禁的消息连夜便传到了部落里,至于是怎么传过去,为何会传得这般迅剌,已经无从可考。
巴布大首领的七个儿子,收到消息后便做出了决定。
反了!
同时反了的,不仅是巴布部落,还有依附于巴布部落的五个小部落。
柴晏听到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那位父皇,为了谋反,不,是为了匡复朝纲,隐忍筹谋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怎么到了鞑剌人这里,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鞑剌王敢对巴布大首领下手,自是对巴布部落无所畏惧,当即使派出三万兵马,迎战杀气腾腾而来的巴布大军。
并将巴布大首领和奄奄一息的南夫人绑到阵前,威摄巴布大军。
巴布大首领的长子,在得到众兄弟的一致同意之后,弯弓射箭,一箭射死自己的父亲,再一箭,又射死了南夫人!
这个消息传过来时,柴晏再一次惊呆了。
好在七皇子没有惊呆太久,他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
大妃同意召见福王使者。
第五一零章 退亲(两章合一)
京城。
颜雪怀又去了邬家巷,这已经是她第三天来了,使唤识红也驾轻就熟,可是苏夫人却还是陪着她一起坐在屏风后面,颜雪怀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客气几句,苏夫人却抢在前面说道:“远来是客,番人也是客,他们既然来了,我这做主人的哪有不招待的理儿。”
话是这样说,苏夫人心里却暗自打鼓:我家老爷是鸿胪寺卿,少不得要和番人打交道,我这个贤内助,当然要为老爷分忧,所以,真的不是我八卦,再说,明明我记得番人的眼睫毛是金色的,可我家老爷非说番人没有眼睫毛,这一次,我定要看得仔仔细细,看看究竟是谁的眼神不好。
送走番人,苏夫人心满意足,金黄色,没错,番人的眼睫毛妥妥的金黄色。
正在这时,族里的妯娌五太太不请自到了。
今天颜雪怀是坐着定国公府的马车来的,马车停在巷子里,五太太看到,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上次因为从杨素云口中听了些李绮娘的闲话,五太太在苏夫人面前落了脸面,心里一直忐忑着。
五老爷不争气,如今小五房的儿女们能够依靠的,只有族里的叔伯们,否则五太太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杨素云了。
现在看到苏夫人与颜雪怀走动频繁,她的心便活络起来。
这位颜大姑娘,是准皇子妃,七皇子虽然与皇位无缘,可却是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太子的嫡亲弟弟。
上次因为她讲了几句李绮娘的闲言碎语,才把苏夫人惹烦了,如果趁着颜大姑娘在这里,她把那件事说出来......
苏夫人端着淑女的架子,自是不肯亲口说出那件事的,但是假借她的嘴说出来,苏夫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对她高看几眼。
苏夫人没想到五太太会这个时候过来,她对丫鬟说道:“就说府里有客人,让她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话音刚落,五太太高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哎哟,这是有贵客啊,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眼看着声音都传进来了,苏夫人一脸尴尬,在心里把这个不省心的妯娌骂了一通。
颜雪怀忙对苏夫人说道:“夫人,既然有客,我就先告辞了。”
“不用不用,都不是外人,这来的是自家妯娌”,苏夫人无奈,对丫鬟说道,“请五太太进来吧。”
颜雪怀微笑不语,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位五太太恐怕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见见这位五太太,总也强过回去数墙角。
没错,颜雪怀已经在府里已经快要闲出草来了。
五太太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见到颜雪怀,便是一股劲地狠夸,初时颜雪怀还觉得这位有眼光,可是听着听着,她就想回去以后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美成仙女而不自知。
苏夫人一脸尴尬,好在颜大姑娘修养好,这也是给自己面子。
她正要出言茬开话题,却听五太太说道:“其实啊,我这是刚从二老太太那边过来,唉,还不是为了三老爷退亲的事啊。”
苏夫人心中一动,原来五太太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啊。
她里的烦燥立刻去了一半。
“去杨家的人回来了?”苏夫人闲闲地问道。
五太太喝了口茶,用帕子拭拭嘴角,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架式。
“唉,别提了,二老爷挂彩了,那位杨大老爷还是读书人呢,喝得醉醺醺得不说,几言不合,便要动粗,二老爷临走的时候,您猜那杨大老爷怎么说的?”
苏夫人摇头,一脸莫名:“怎么说的?”
“杨大老爷说,退亲可以,聘礼别想要回去。您听听,这是体面人家说的话吗?”五太太叹气。
苏夫人也叹气,眼睛的余光看到颜雪怀正听得出神,连忙说道:“我们妯娌之间竟说些家长理短,让颜姑娘见笑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无妨,我平日没有机会出来,听夫人们说起这些,倒是觉得有趣呢。”
颜雪怀记得很清楚,杨素云订亲的那位邬家先就是出自邬家嫡房,刚刚五太太口中的杨家,该不会就是杨素云的那个杨家吧。
果然,五太太眼睛发光,问道:“颜姑娘进过宫,想来见过杨家的杨大姑娘吧,她以往就是在朝阳宫里。”
颜雪怀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终于说到正题了。
莫非她和杨素云不对付的这件事,就连五太太也知道了?
既然五太太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那她索性也就不绕圈子了。
“刚刚五太太说的退亲,莫非就是与杨大姑娘退亲?”颜雪怀问道。
五太太一拍大腿,刚拍完就感觉到苏夫人扔过来的眼刀子,她连忙把手放在裙子上,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若论起无赖,京城里除了这个杨家,哪还有第二家。”
五太太清清嗓子;“杨大姑娘还在孝期,说好了要守孝三年,三老爷敬她是位孝女,觉得自己常年在任上,又比她年长,便不想耽误她,写信回来,请族里的长辈做主,到杨家退亲,又因这是御赐的姻缘,三老爷还特意上了折子,让二公子送到京城。”
颜雪怀明白了,邬家先是铁了心要退亲,不但出动了邬家族老,而且请旨退婚。
颜雪怀甚至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杨素云做了什么,让邬家先下定决心的。
莫非杨素云的继母真的是杨家害死的?
当初听说杨素云因为要守孝而延误成亲,颜雪怀便怀疑过杨素云继母的死因,但事不关己,她也只和李绮娘交流过而已。
若非今天听五太太说起,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那如今这门亲事算是退了吗?”颜雪怀觉得皇后一定要失望了。
皇后如今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看重杨素云,但是对她也不簿,单从与邬家的亲事便能看出来了。
邬家先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也肯定是皇后深思熟虑后,才决定下来的。
邬家先,这是皇帝为太子准备的人,日后入阁拜相也有可能。
五太太再次叹气:“唉,依着族老的意思,两家悄悄把亲事退了,也就行了,圣上那边,有三老爷的折子呢。唉,谁能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二老爷的眼睛,给打得乌青乌青的,这会子太医刚走,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杨大老爷动手打了邬家二老爷,邬家自是不肯吃哑巴亏,于是兴师动众请了太医过府。
且,杨家还不肯退聘礼!
继颜家人之后,颜雪怀再一次刷新了三观。
“杨大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蕙质兰心如她,定然看不得这些。”
五太太撇嘴:“她会不知道?杨家如今没有主母,杨大姑娘管着家呢,因着我们邬家的亲事,听说上至杨大老爷,下至她的弟弟们,全都要看她的脸色呢。”
五太太还想说的是,颜姑娘这种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知人心险恶,你看人家是蕙质兰心,可人家在背后,可没说过你们母女的好话。
可是五太太知道,这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嚼舌根子也是有学问的,就像那做画一样,要留白,有的话就只能说一半,这样才能激发对方的好奇心。
不知人心险恶的颜姑娘,果然就被成功地激发了好奇心。
她一脸好奇地说道:“啊?杨大姑娘真有本事啊,能在家里说一不二。”
“可不是嘛,本事可大得很呢,若是她那继母还活着,也早就让她给休了,好在是死了,还能埋进杨家祖坟里。”
五太太越说越精神,苏夫人连忙干咳一声,这件事说到这里就行了,可不能让五太太继续说下去了。
五太太见好就收:“瞧我这张嘴,说着说着就没边了,颜姑娘莫要笑话,我啊,没读过几本书,见识少。”
颜雪怀回到国公府,便打发珍珠出去打听杨家的事,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挺想听八卦的。
睡了一觉起来,颜雪怀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的眼皮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就是右眼跳。
颜雪怀原是不信这个的,可是眼皮不停的跳,让她心烦意乱,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了柴晏。
柴晏该不会是遇到麻烦了吧。
此时的柴晏,还真是遇上麻烦了。
大妃同意召见曲静。
鞑剌王宫没有大魏那么多的规矩,大妃只向鞑剌王建议后宫不得干政,却没有把大魏后宫的那些规矩全部灌输给鞑剌王,因此,身为大妃的她,是能够在自己宫中会见宾客的。
但是,进宫就是进宫,先是验身,不能携带兵器,其次便是只能让曲静一人进去,柴晏和琉璃在一间屋子里等着。
这是规矩,柴晏虽然很想亲眼看看这位假公主是何许人也,可也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等着。
这间屋子,是专门为官员的随从们准备的。
屋子里陈设简陋,初时柴晏还以为屋外会有侍卫把守,可是他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索性走出来,这里与内宫只隔着一道门,门口倒是站着两名侍卫。
柴晏东看看西看看,可这里委实没有什么可看的。
他正要折回屋子里,却看到几个人正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为首的人衣著华丽,圆脸塌鼻,其貌不扬,看年纪应在四十以上,不过柴晏现在有经验了,鞑剌人的真实年龄,一般要比相貌年轻十岁,所以这个人可能也就三十多岁。
他听到门口的侍卫用鞑剌话称那人为“大王子”,柴晏心中一动,这人就是大王子啊,据说是女奴所出,是否是鞑剌王的骨血无从可考。
大王子虽然是长子,可却是十七位王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
飞鱼卫的卷宗里,大王子的那一页只有寥寥数语,还不如尚在襁褓中的十七王子,没办法,十七王子的生母是当下最受宠的。
柴晏没想到进宫中见到的第一位大人物,居然会是大王子。
他垂手低头,让到路边。
大王子从他身边走过时,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才重又向前走去。
见他走远,柴晏这才走回那间屋子。
没料到他刚刚坐定,大王子的随从便来了,对他和琉璃说道:“你们是汉人使者的随从吗?”
柴晏忙道:“正是。”
随从说道:“大王子新得了些大魏的茶叶,请你们过来品茶。”
柴晏一怔,大王子请两个随从喝茶?
他早就看出来了,鞑剌人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比如六王子亲自刺杀五王子,再比如巴布部落说反就反了。
算了,就当他们尚未开化吧。
柴晏使个眼色,琉璃连忙谢过,两人跟着那名随从走了出去。
他们还在猜测大王子会在何处请他们喝茶,便发现那名随从带着他们进了另外一座院子。
进了院子,柴晏便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哭声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柴晏和琉璃停步不前,那名随从看了看他们,低声说道:“六王子在这里养伤,大王子是来看望他的,你们随我进去吧。”
柴晏在心里冷哼,世上果然没有白喝的茶,这哪里是来喝茶啊。
据说六王子的手和脚都被砍了,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
大王子倒是兄弟情深,这个时候居然来看望弟弟了。
很快,柴晏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鞑剌的王子们,原来今天来看望六王子的,不是只有大王子一人,此刻在屋里的,还有二王子和两个八九岁的小王子,另外还有一个脸色蜡黄,像是病入膏荒的,居然是那位因为外家谋反而被鞑剌王憎恶的三王子。
看到柴晏和琉璃走进来,一名小王子惊奇地说道:“他们是汉人?”
随从解释:“十二王子,这两个人是汉人使者的随从,听闻六王子在此处,他们过来探望。”
柴晏:别以为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们才不是来探望这什么六王子的。
算了,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二王子说道:“他们是汉人,那一定是向着五哥的,他们来看望六哥,肯定没安好心。”
柴晏:这熊孩子是什么变的,怎么这般可恶?
第五一一章 宫变(两章合一)
柴晏的目光在几位王子脸上扫过,二王子一副看戏的架式,眼中透出玩味之色;三王子神情颓废,似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十二王子虎视耽耽,随时想要冲过来,咬上几口。
唯有大王子,面容平静,笑容温和,看向柴晏和琉璃时,更加亲切。
“远来便是客,既然你们主子不在,你们便也不必拘束,不如坐下来,给我们兄弟讲讲汉人的趣事。”
柴晏微微颔首,正欲坐下,却见里间的帘子撩起,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姑娘衣著华丽,但却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柴晏想起方才听到的哭起,想来就是来自这位姑娘。
姑娘环视着屋里众人,目光落在柴晏和琉璃身上,她抬眼看向大王子,问道:“他们便是汉人使者?”
大王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温柔小意,柔声说道:“他们只是汉人使者的随从而已,妹妹不必与他们计较。”
妹妹?
柴晏懂了,这位想来是鞑剌王的女儿。
姑娘显然没把大王子放在眼里,她怒视着柴晏和琉璃:“大胆,看到本公主还不跪下?”
柴晏心下火起,他算是看出来了,大王子让人把他们叫过来,就是给这位公主解气的。
见二人还是没有要跪下的意思,公主大怒,伸出右手,一名婢女将一条马鞭放在她的手中。
柴晏皱眉,鞭子?
公主冷笑,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柴晏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一旁的十二王子大声叫好,眼看那鞭子已经到了柴晏的鼻端,却硬生生地没有了声响。
柴晏的两根手指,硬生生夹住了那条不可一世的马鞭。
接着,他一带一扯,马鞭便从公主手中脱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转眼间便到了柴晏手中。
这一切来得太快,直到柴晏扬起鞭子,公主才反应过来。
十二王子更是看得张大了嘴巴。
公主愤怒的吼声中,响起二王子的掌声。
公主转身看向二王子,但是很快又别过脸去。
她惹不起二王子,其实在三王子没有失宠之前,她亦是惹不起的。
她伸出手指,指向大王子,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把这两个汉人揍一顿!”
大王子的身子向后缩了缩,连连摇头:“他们的主子是大妃的贵客,妹妹莫要任性,若是让大妃知晓了,定然会生气的。”
公主勃然大怒,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大王子这种窝囊废的样子。
她对自己的婢女说道:“六哥便是因为这些人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们把这两个人打个半死,本公主重重有赏。”
几名婢女闻言,毫不犹豫地向柴晏和琉璃扑了过来,她们竟然都是身负武功的。
柴晏无意与这些人纠缠,他和琉璃一边闪躲,一边向门口退去。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冲进来两名持刀的侍卫,二话不说,手中大刀朝着柴晏和琉璃便砍了过来。
柴晏躲闪之中,大刀落在一名婢女的肩头,婢女的一条手臂被硬生生砍了下来。
屋内一下子便乱了起来,初时只是四名婢女教训两名汉人随从,顶多就是打一顿出出气而已,可现在却险些出了人命。
公主吓得尖叫,婢女们也乱了方寸,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救下同伴,还是去打那两个汉人。
听到动静,原本在院子里的侍卫们全都冲了进来,原本并不算小的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忽然,又一声尖叫传来,却是十二王子的声音。
“二哥!”
可惜他的声音瞬间便被淹没在喊杀声中,直到他再一次大叫,这才引起众人的注意。
大股的鲜血,正从二王子的脖颈处涌出来。
二王子死了,死于割喉。
所有人全都怔住,就连受到惊吓的十二王子也屏住了呼吸,忽然,不知道是谁喊道:“快看看二王子怎么样了。”
距离二王子最近的人就是十二王子,可惜他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大王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探了探二王子的鼻息,悲伤地摇了摇头。
“是他们杀的二哥,是这两个汉人!”
反应过来的公主嘶声尖叫,其实她和这位二哥没有什么交情,兄弟姐妹中,她最亲近的只有六王子。
但是六王子出事,全都是因为五王子而起。
有些人往往就会这样,明明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可是只因拿那仇人没有办法,便会下意识地把仇恨转加到其他人身上。
在公主眼中,这两个汉人“奴仆”便是被她用来盛载仇恨的倒霉蛋。
大王子不可置信地说道:“妹妹,你确定是他们吗?”
公主冷笑:“这里只有他们是汉人,不是他们,难道是你?”
大王子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刚刚从惊恐中走出来的十二王子,则是看看被侍卫们堵在门口的两名汉人,又看看几乎一屋之隔的二王子,他糊涂了,莫非这两名汉人有绝世的武功,可以隔空取人性命。
想到这里,十二王子打个激凌,是啊,真有可能,刚刚那名汉人就是两根手指,夹住了公主姐姐的鞭子。
柴晏想笑,同室操戈,要么你们就有样学样,来个玄武门之变,要么也要手脚干净地下毒种蛊,如这般漏洞百出,随便找个替罪羊的,他还是头回看到。
父皇说得太对了,这些人就是读书太少了。
他看一眼缩头乌龟一样的大王子,对公主说道:“你眼神不好,要不要小爷帮你把眼珠子抠出来?”
公主大怒,正要咆哮,琉璃扬手,砰的一声,一团火光从人群中炸开......
一片混乱中,柴晏和琉璃冲了出去,两人一边跑一边用鞑剌话高喊:“快来人啊,大王子杀了二王子,二王子死了!”
他们对此处并不熟悉,好在记住了来时的道路,两个人朝着内宫的方向奔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救命,大王子杀了二王子,死人了!”
柴晏和琉璃终于冲到通往内宫的大门前,守门的侍卫疑惑地看着他们,怔愣之中,大门已经被打开,那两名汉人冲了进去!
“杀人了,救命啊!”
两人如同没头的苍蝇,在内宫里横冲直撞,边跑边喊,忽然,斜次里冲出一个人,一把拽住了琉璃的胳膊:“你们怎么进来了?”
两人脚步一顿,看清来人,正是琥珀。
跟在琥珀身后的,还有大妃的亲信宫女阿喜和另一名宫女,这个名叫曲静的汉人使者是大妃的重要客人,因此由阿喜亲自送出来。
看到来的是琥珀,琉璃差点哭出来,他紧紧抓住琥珀的手,用汉话字字血声声泪:“大王子杀了二王子,他们想要杀人灭口!”
琥珀眨着眼睛,几个意思啊,他还没有进入状态。
阿喜却已脸色大变,她用汉话问道:“你说大王子杀了二王子,可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琉璃用汉话说道,“大王子先是骗我们二人去吃茶,接着有一位公主要打我们,这时又有侍卫冲进来,混乱之中,大王子杀死了二王子,可那位公主却说人是我们杀的,我们冤枉啊,我们和二王子初次见面,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呢。”
不远处有呼喊声传来,阿喜面沉似水,用鞑剌语吩咐另一位宫女,让她先去拦住大王子的人,待到那名宫女飞奔着走了,阿喜对琥珀说道:“曲先生,你们跟我来。”
阿喜带他们走的是一道小门,宫女侍从们平日里便是从这里出入。
可是他们还没有走到,便看到一队侍卫正朝这边过来,几人藏身在几棵碗口粗细的大树后面,侍卫们冲到那道门前,换下了原本守在那里的侍卫。
柴晏压低声音说道:“这该不会是想趁机宫变吧。”
他说的是汉话,阿喜能够听懂,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守在门前的侍卫们,轻轻啊了一声:“他们是大王子的侍卫。”
大王子的侍卫,换下了宫中的侍卫,并且假借捉拿杀死二王子的凶手,堂而皇之冲进了内宫。
柴晏凑到阿喜耳边,低声说道:“恐怕大王子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大妃。对了,你们大王去哪儿了,没在宫里吗?”
阿喜没想到一名随从竟然会这般大胆,可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下意识地说道:“大王和大将军去了坦石营。”
今日黑松部落的大首领率兵驰援,鞑剌王带着楚怀,亲自去了坦石营,为黑松部落大首领接风。
坦石营距离大都仅有五十里,是黑松部落通往巴布部落的必经之路。
今天日落之前,鞑剌王便会回宫。
柴晏冷笑,换成大魏皇宫,就凭大王子的这点人马,别说皇宫了,怕是连皇城也进不去。
“五王子呢?是在宫里还是在王子府?”柴晏问道。
阿喜的心沉了下去:“五王子随同大王一起去了坦石营。”
柴晏想想也是,刚刚发生了六王子的事,此时正是五王子在鞑剌王面前搏好感的时候,能够去为黑松大首领接风,这样的好机会,五王子自是要想方设法,跟在鞑剌王身边。
呼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显然那名宫女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阿喜朝着大妃的宫殿跑去,柴晏三人交换了眼色,紧紧跟在阿喜身后。
大妃的宫殿外面,大批不属于内宫的侍卫们,将宫殿层层包围。
“你们大王子手下有这么多人?”柴晏明明记得,大王子的侍卫是王子中最少的。
阿喜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用变调的声音说道:“看服侍,有的像是三王子的人。”
三王子的侍卫也不多,但若是和大王子的合在一起,那也不少了,也有大几百人。
柴晏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脸色蜡黄的三王子,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似最不起眼最没有杀伤力的两个人,竟然联手做起了大事。
大王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中缓步走来,他站在宫门外面,高声说道:“大妃,听闻那两名杀人凶手闯进了大妃的院子,为了避免大妃有危险,现在我们要进去搜查,还请大妃见谅。”
话音刚落,大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柴晏看到了一名汉人打扮的女子。
阿喜惊呼出声:“大妃怎么出来了?”
说着,她再也顾上不柴晏三人,飞奔着冲了出去,柴晏闭闭眼,矮下身去,和琉璃二人藏身在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后面。
他早就发现了,鞑剌王宫里,随处可见太湖石,想来是花费重金从大魏买来的,想来也想有样学样,堆成假山,或者放在湖边,可是也不知道是石头买得太少,还是挖湖没有挖成,总之,这些太湖石只能随意地放在路边,反倒成了藏身的好地方。
大王子并没有让人阻止阿喜上前,侍卫们闪开道路,阿喜飞奔着跑到大妃身边。
她在大妃耳边说了几句,大妃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嘲讽之色。
这些废物,竟然想要趁着鞑剌王不在宫中,一箭三雕。
既杀了碍眼的二王子,又能污陷汉人使者,让鞑剌王彻底断了与福王合作的念头,并且,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扳倒她和五王子。
此时此刻,躲在太湖石后面的柴晏,终于看清了大妃的容貌。
这是一个很清丽的女子,虽然华衣美服,满头珠翠,可却掩不去她眉宇间浓浓的书卷气。
这位便是鞑剌大妃,顶替柴婧二十年的金环公主。
柴晏撇撇嘴,这么多年过去了,鞑剌王居然没有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假货,也不知道是这位大妃太过聪明,还是鞑剌王太过蠢笨。
不过,从这几位王子的所做所为也能看出一二,有其子便有其父,鞑剌王想来也是个狠毒有余,手段不够的角色。
在来鞑剌之前,柴晏真没想到会发生今日之事,不过倒也挺有意思的,回去讲给自家香菜,保证比话本子更有意思。
而此时,大妃却已经让出道路,对大王子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进去搜吧,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不得进入。”
第五一二章 回来(两章合一)
柴晏叹了口气,大妃这番话,是空城记,还是早有准备?
如果把今天的事告诉母后,柴晏敢说这故事一定能传家,母后传给太子妃,太子妃再传给自己的儿媳妇。
故事的名字便是“鞑剌之后宫风云”,又名“论嫡长子的重要性”。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飞奔前来:“大王,大王,大王回宫了!”
柴晏再次叹息,无论是空城记还是早有准备,大妃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只是暂时而已。
鞑剌王来得很快,怒气冲冲,他身边既无楚怀,亦无五王子,却是两名柴晏未曾见过的武将。
显然,鞑剌王已经知晓二王子死亡的消息了,他的儿子虽然不少,可也没到随便死也不心疼的地步。
何况,眼下成年的王子也没有几个,二王子恰恰还是比较有能力的一个。
“你为何在此处?”鞑剌王暴喝。
大王子单膝跪地:“父王,今日那两名汉人杀了二弟,儿子无能,尚未能将人抓住,现在他们逃至内宫,有人看到往大妃宫中而来。”
鞑剌王冷笑,道:“哦?是那两名汉人杀了你二弟?你亲眼所见?”
“儿子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是公主和十二都是证人。”大王子说道。
鞑剌王冷哼一声,道:“说来也巧,本王这一路走来。所见之人皆说是你杀死你二弟后,又要杀人灭口,追杀那两名汉人,不知这又是为何?”
大王子一怔,这怎么可能,他早已将宫中的侍卫替换了。
见他不语,鞑剌王大喝:“来人,将这个谋害兄弟的逆子绑了!”
今日若非楚大将军提醒,让他派人盯着大王子和二王子的动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向怯懦如鸡的大王子,竟然假借两名汉人仆从之手,当众杀了二王子,还让四公主和十二王子这两个蠢货做了证人。
大王子的确替换了宫中侍卫,但是鞑剌王离宫之前,便派人盯着大王子和二王子了,因此,鞑剌王提前回宫,立刻便见到了被他留下的人手,这才知晓今日之事。
两名武士上前,将大王子按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将人五花大绑。
鞑剌王不屑地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向了大妃。
遇到这种事,大妃依然沉静如水,果然是配得上本王的女人。
鞑剌王走到大妃身边:“大妃,可是受到惊吓了?”
大妃摇摇头,眉宇间却已有了悲戚之色:“大王,我想去劝劝两位妹妹,她们此时一定很难过。”
大妃口中的两位妹妹,便是二王子的生母,以及他的姨母东夫人。
鞑剌王拍拍她的肩头,慨叹道:“去吧,好好劝劝。”
说完,便转过身来,对站在身后的两名武将说道:“把老三也顺便拿了。”
......
这场宫变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有王宫侍卫在太湖石后发现了三名汉人。
只是这三名汉人站都站不起来,被侍卫们生拉硬拽拖到其中一名武将面前。
武将明白了,这三个人,便是那名汉人使者和他的两个随从,难怪大王子说他们跑到大妃院子里了,显然他们确实是往这边来了,只是没能进去而已。
再看那三人松软无力的双腿,武将直摇头,大王子找替死的,也要找符合条件的,至少看上去孔武有力,能一刀杀死二王子,看看这三个人的熊样,还杀人呢,被杀还差不多。
柴晏从这位武将眼中看到了轻蔑,本王子只是腿麻了而已,有本事你也在太湖石后面蹲上半个时辰,我就不信你不会腿麻。
三人被带到了鞑剌王面前,全都无限感慨,他们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鞑剌王。
武将说了这三人被吓得双腿发软站不起来的事,鞑剌王失笑,汉人重文轻武,就连派出的使者,也是这种没用的白面书生,瞧瞧,丢人全都丢到本王面前了。
因为有了这层轻视,鞑剌王对所谓的汉人使者不屑一顾,那封写在衣裳上的书信他早已看过,且,这三名汉人今日进宫的事,表面上是大妃趁着他不在宫里的私自行动,可实际上,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今日之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一失算的,是二王子的死。
先前汉人使者被行刺三次,却只查出其中一次是老六做的,另外两次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就连巴布大首领来大都,以及巴布部落起兵之事,鞑剌王都有所怀疑。
因此,楚怀让他留意大王子和二王子时,他便决定趁着黑松部落驰援前线,做此圈套,看看究竟是哪个儿子跳进来。
鞑剌王闭闭眼睛,这一次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虽然抓住了大王子和三王子,可是却折损了优秀的二王子。
四王子虽然也已成年,却因为幼时生过大病,至今也是兄弟中最弱的一个,拉不开弓,上不得马。
至于另外十一个儿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三岁而已。
如今能帮他的,就只有五王子一人了。
鞑剌王挥挥手,侍卫们将柴晏三人拖了出去,没错,依然是用拖的。
其实三个人的腿早就不麻了,可是鞑剌人的脑袋里都是水,真当他们吓瘫了,就连送他们回驿馆,也是打横放在马背上的。
三人......
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说,只有咱们主仆三人知晓,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
回到驿馆,柴晏才得以知晓琥珀见到大妃的经过。
“提起福王和怀安郡王的处境,大妃表现得很平静,她甚至没有问起福王妃的事。”
柴晏轻笑,大妃只是大妃,并非金环公主柴婧,显然是大妃做得久了,什么父女情,母女情,她是连装也懒得去装了。
“对了,她倒是问起定国公了”,琥珀想了想,又道,“看来鞑剌在大魏的细作不少,虽然大妃远在鞑剌,却竟然连定国公大婚的事也知晓,还着重问起定国公的儿女们,我如实讲了,她便问我,不是还有一个养子吗?”
虽说福生是被齐慰当成儿子养大的,可是并没有真的认过干亲,两人亦没有以父子相稳,因此,大妃忽然提起时,琥珀怔了怔,难道国公爷除了小满以外,还有另外的养子?他怔怔一刻,才想到了福生。
“你怎么说的?”柴晏沉声问道。
福生可并非普通的孤儿,他是欧阳家的嫡长孙,他的父亲是欧阳赞。
琥珀与福生并不熟,没办法,谁让他是劳碌命,玛瑙陪着七殿下去国公府蹭吃蹭喝时,他和琉璃都在外面办差。
不过,福生已经改了大名,现在叫欧阳文韬,只有亲近之人,才叫他福生,与他不熟的,都是要叫他一声欧阳公子的。
当年叶老夫人认回孙子的事,整个平城都知道,这也不是秘密。
“我只能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是欧阳文韬吧,他跟着定国公回了京城,我远在平城,倒是没有留意他回京后的事情,大妃听后便没有再问。”
柴晏轻轻咬了咬嘴唇,大妃连福王的事都没有兴趣,却偏偏要打听福生的事。
福生虽有品级,可是却没有实缺,他一直跟在齐慰身边,大妃如果为了公事,不可能会问到福生身上。
莫非她是替别人打听?
如果大妃打听的是其他人,柴晏万万不会想这么多。
可偏偏这个人是福生,而福生的父亲便是欧阳赞。
欧阳赞的失踪太过诡异,起先还是以为是马贼之故,要么死在马贼之手,要么便是被马贼掳去后或杀或失踪,可是后来从纪婆子的口供来看,此事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颜雪怀在答应叶老夫人的托付之后,便让珍珠去查过和亲使团的人。
柴晏后来也找到当年和亲使团的人再三询问过,当年使团确实遇到了马贼,但并非是在鞑剌境内,而是出关之后,后来那群马贼被边军剿杀。
至于欧阳赞当时是否跟着使团一起出关,当年的那些人竟然不能确定,一来使团人数众多,相熟之人还好,若是彼此并不熟悉,自是也就不会留意;二来他们到达鞑剌之后,便有很多人水土不服生病了,据说这当中就有欧阳赞,他们离开鞑剌时,有的人甚至是被抬进马车的,一路上更是没有离开过马车,欧阳赞是探花郎,在使团里很引人注目,因此,他生病的事,当时很多人都是知晓的,自然而然地便认为他也在被抬进马车里了。
直到后来使团遇到马贼,马贼又被剿杀之后,使团清点人数时,这才发现欧阳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欧阳赞是看到马贼之后,吓得逃跑以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毕竟使团里除他以外也有死伤,可是无论尸体还是伤者,全都找到了,少的只有他和他的随从。
因此,颜雪怀和柴晏一致认为,欧阳赞根本没有跟着使团一起走出雁门关,他最有可能的,就是还在鞑剌。
次日一早,先前的那位老王便来到了驿馆,他并非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鞑剌王派来的人。
那人传达的是鞑剌王的命令,即使便派人送他们离开鞑剌。
同时,那人还交给他们一封信。
信封是空白的,只是盖了火漆,这信是给福王的。
三个人很快便被送上马车,他们来不及多看大都一眼,便被送走了。
次日,他们便重又回到初来时落脚过的那个小镇子,被转交给另一批人,出乎意料,这批人中带队的是汉人。
这人只说自己姓迟,由他送他们三人离开鞑剌。
见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打扮,琉璃好奇地问道:“迟大哥,咱们是要化妆成商人出关吗?”
老迟看他一眼:“商人?你难道不知道商人出关之后,会被统一送到军营里再三查验的?就凭你们三个,怕是一查就能被查出来。”
如今两国关系紧张,虽然还能通商,但是大魏对鞑剌商人审查极严,尤其是福王谋反之后,边只要看到是从鞑剌来的人,全都当成细作。
“我们是从瓦台那边过来的,咱们回去也是走那条路吗?”琉璃问道。
瓦台是个地名,那里有一条小路,虽然难走,但是可以绕过边塞,通往大魏。
老迟不屑:“瓦台?呵,只有找食吃的野狼才走那条路。”
琉璃扬扬眉毛,这是骂他们是野狼啊。
算了,我忍。
老迟带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日之后,他们便踏上了大魏的国土。
琥珀和琉璃正想向老迟道谢,可是老迟和他的人,招呼也没打便原路走了。
直到看不到这群人的身影,琉璃才对柴晏说道:“七爷,您说这老迟会是什么人?”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柴晏反问。
“我觉得他是当过兵的,他和老王是一样的人,我留意过他手上的茧子,那是射箭留下来的。”琉璃说道。
“鞑剌人擅骑射,他经常射箭也是正常的。”柴晏不觉得这能算做证据。
琥珀插口说道:“如果老迟真是当兵的,当的也不是鞑剌的兵,他是大魏的兵。”
“你如何看出来的?”柴晏又问。
琥珀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算是直觉吧,七爷知道的,我在斥侯营里待了好几年,老迟和那些有经验的斥侯很像。”
柴晏也笑了,他道:“那封信被我贴身放着,半夜里,老迟过来查看过,可能是想看看信上的火漆有没有被撕开吧。”
话说,老迟把手伸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老迟有特殊爱好,当时紧张极了,强忍着装睡没有动手。
柴晏微微眯起眼睛,真是遗憾,此次前来,他没能看到楚怀的真面目。
半日之后,柴晏三人,便被边军抓住,接着便非常顺利地被送到了端王面前。
端王看到柴晏,居然哭了出来,就连闻讯赶过来的二王子,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小七离开的日子,他们害怕极了。
现在看到活蹦乱跳的小七,他们总算放下心来。
“小七,你还活着,真好,三哥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鞑剌人点了天灯。”
柴晏......
也直到这个时候,柴晏才打开了那封信。
第五一三章 大捷(两章合一)
柴晏原本以为这封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信上,会有重要内容,可却没有想到,信里只是平平淡淡的几句问候,让福王保重身体云云。
柴晏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对端王说道:“三哥,我觉得我只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他们一定另外派人专程送信过来。”
“你为何会这样认为?”端王不解。
“因为在路上,送我们回来的老迟曾经趁我睡觉,查看过这封信,看到信上的火漆未曾动过,便又给我装回怀中。”
一旁的魏明政忽然问道:“七殿下,听闻你们回来时,并非是从瓦台入境?”
做为边关守将,魏明政自是知晓瓦台的。
“嗯,是另一条路,之前飞鱼卫给我的消息里,也未曾提及,我已经让琉璃去画图了,到时给你一份。”柴晏说道。
魏明政略一思忖,道:“其实我可能知道那条路,你们没来之前,我们曾经抓到过一名鞑剌细作,之所以知道他是细作,是因为他被抓住之后,便自尽了,且他入境的途径并未隐瞒,就像是故意泄露给我们的一样。因此,我一直让人暗中监视,却没有增设哨卡,便是想看看鞑剌人主动让我们抓住细作,究竟是何居心。”
边境线那么长,想要全线设防根本不可能,总会有个别只有少数人知晓的路径可以越境,这是无论是哪个朝代,也无法完全杜绝的情况。
柴晏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老迟带我们三人也是从那条路入境,该不会是......”柴晏摇摇头,“老迟应是在大魏军营里待过的老兵,且,很可能还是斥侯。还有那位楚怀楚大将军,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他在朝堂之上,是不戴面具的,可那日他召见我们时,却戴着青铜面具,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下的老王和老迟,都讲得一口流利的官话,不过,楚怀的官话更好一些,我也曾经怀疑,他是我认识的人,可是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并非是熟悉的声音。”
柴晏又把那场不可思议的宫变也讲了一遍,不仅端王和二皇子,就连魏明政这位有一半皇室血脉的人,也听得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你去了鞑剌几日,鞑剌便死了三位王子?”端王看柴晏的眼神都变了,这是他家小七弟吗,该不会是那阎罗王手下专司勾魂的小煞星。
“不是三位,应是四位,六王子虽然还活着,可是四肢尽毁,已是废人”,柴晏咧嘴笑了,“还有巴布部落叛落,鞑剌王调动黑松部落驰援。这也算是大事了,不过这些事和我没有关系,王子们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自相残杀。”
端王想说,那些王子们自相残杀,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你去了以后才杀起来?
柴晏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们被刺杀过三次,后来又险些成了宫变的牺牲品,他很委屈。
“还有,我总觉得楚怀与大妃、五王子的关系非常微妙,我们带去的那封信,的确是由楚怀交给鞑剌王的,可楚怀却并非是在私底下进行,而是当着文武百官,对鞑剌王说起这封信的,并迫使五王子当众脱下外衣,拿出那封信来。依我看,这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五王子架到了火上。
果不其然,不到半日,六王子便亲自动手,行刺了五王子。
没过两日,大王子和三王子联手发动宫变,杀死二王子,又把矛头指向大妃。”
柴晏说到这里,看向魏明政:“魏将军,请派遣兵马,暗中埋伏在我们入境的那处地方吧。”
端王凝眉:“小七,你怀疑鞑剌人会从那里犯境,你走过那条路,路况如何,可适合行兵?”
“虽是山路,但是对于骑兵是没有问题的。”柴晏肯定地回答。
他们兄弟自幼学习兵书,稍大时又在军营里历练,对于行兵打仗并不陌生,且,端王本就是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
端王大手一挥,对魏明政说道:“我七弟说得很有道理,老魏,辛苦你了,这边的地型你比我更了解。”
入夜,斥候回来禀报,发现了鞑剌骑马的踪迹,约有五千余骑,为首的将官竟然是鞑剌五王子!
听说敌方主将居然是年仅十四岁的五王子,端王和二皇子俱是一惊。
不是说鞑剌王最宠爱的就是五王子吗?
莫非鞑剌王接连死了几个儿子,受了打击,魔怔了?
将心比心,自家父皇可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们十四岁时,也顶多是送到军营里吃了点苦而已。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自家父皇之所以不让他们在十四岁时领兵,是因为信不过他们的能力。
好吧,第二种可能自动忽略,今天是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一天。
但是,去过鞑剌,对于亲眼见到过鞑剌王设下圈套引大王子三王子就范的柴晏而言,他的想法是不同的。
“弟弟觉得,五王子很可能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鞑剌王和各部落首领们面前表现一番。
据我所知,鞑剌王虽然宠爱大妃和五王子,但是因为他们有汉人血统,部落首领们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若是鞑剌王忽然死了,即使成年的王子只余下五王子一人,各大部落的首领们,也不一定会推举他登上王位。
如今求助的人是福王,是他名义上的外家,所以他现在定然是最急的那一个,加之巴布部落起兵,又有大王子宫变之事,鞑剌王怕是已经焦头烂额,五王子此时请求领兵出征,若是有楚怀推波助澜,鞑剌王十之八九是会同意的。”
又是楚怀!
端王只觉得怎么哪里都有楚怀?
柴晏笑着解释:“这位楚大将军,虽然还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可也是鞑剌王最器重的人。更重要的,楚家与大魏有着血海深仇,因此,他虽然汉人,但是鞑剌王却对他并未生疑。”
说到这里,柴晏勾唇一笑:“可是依弟弟看来,楚怀与大魏有仇是真,可是对鞑剌王的忠诚却未必是真的。
若是弟弟猜得没错,五王子是送死来的,所以三哥,魏将军,你们不要和我抢,这一战,我一定是要上场的。”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分别来自端王和二皇子,小七好不容易全须全尾从鞑剌回来,若是再让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个索性也不要回京了,陪着小七一起死了吧。
端王:“我闺女还未满周岁,我不想死。”
二皇子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还想办一场盛大的法会,我也不能死。”
柴晏......两个哥哥病得不轻。
最终,他还是穿上铠甲走了,端王和二皇子拦住他:“不许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我们。”
柴晏嘻嘻一笑:“皇家无亲情,两位哥哥,等我的好消息。”
端王自是不会干等着,他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不放心小七,二皇子也要去,魏明政冲他一揖到地:“二殿下,您还是留在这里吧,微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三位殿下一起去。”
十个时辰之后,二皇子终于等到了前方的消息。
大捷!
两位皇子无恙。
郝冲一直在磨拳擦掌,随时准备应战,听到战报,他咧开嘴哈哈大笑,对二皇子说道:“二殿下,咱们可以收网了!”
当夜,郝冲与二皇子率领大军,包围了福王与怀安郡王的藏身之地,待到端王和柴晏回到大同时,郝冲与二皇子也正押着被俘的福王父子,往大同而来。
京城。颜雪怀的眼皮已经跳了好几日,距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虽然表面上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早如万马奔腾。
她已经不指望柴晏能在大婚之前赶回来了,如果柴晏没有回来,那她就坐上轿辇,被抬进七皇子府好了,什么时候柴晏回来了,再拜天地入洞房。
丢脸什么的,她不在乎。
只要柴晏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要重要。
颜雪怀忽然发现,她对柴晏的要求越来越低了。
她甚至没有想过,若是柴晏残了,或者毁容了怎么办?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八卦传了过来。
邬杨两家正式退亲了!
据说杨大老爷原本是不肯退亲的,并且还要去大理寺敲鼓告御状,这是御赐的婚姻,邬家不能说退就退,这是抗旨。
杨素云的姨母傅氏,和她的舅母,商量之后,便派了家里有体面的嬷嬷去了邬家,邬家那边给的答复,就是说邬家先长年在外,不想耽误杨家小姐云云。
傅家舅母虽有微辞,但是傅氏想起当初杨素云在得知亲事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想到王氏的死,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时王氏恰好死在杨素云成亲之前,那时傅氏便觉得蹊跷,便悄悄让人去杨家打听,王氏不是管家的好手,这些年来,杨家如同筛子一般,傅氏很快便将那晚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傅氏是当家主母,后宅的阴私手段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
傅氏虽然不想把这件事与自家那位外甥女联系起来,可是却也从那以后,便没有再让人去看望过在家中守孝的杨素云。
傅家那边,自从杨大老爷续弦之后,便与杨家断了来往,虽然逢年过节也会给杨素云送东西过来,可是却远远谈不上亲厚。
因此,在得知邬家的态度之后,傅氏袖手旁观,傅家舅母自是也不再多管。
与傅家这真正的外家相比,王家却跳得欢实。
自从邬杨两家订亲之后,不仅杨大老爷得了好处,就连王家舅爷。也得了不少实惠。
原本轮不到他赚的银子,全都落入他的口袋,就连他家儿子,也说了一门好亲,两个女儿沾了王氏的光,有了好名声,而且现在又成了邬家的亲戚,很多原本看不起她们的闺秀,现在也会下帖子约她们去参加赏花会。
王家越来越光鲜,王家舅爷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那位正四品的邬大人,叫他一声舅舅了。
邬家怎么能退亲呢?
王家舅爷比杨大老爷还要着急,就是他怂恿杨大老爷去大理寺击鼓鸣冤,若不是杨素云听到消息,把人拦住,杨大老爷说不定真的去了。
杨素云巴不得与邬家的亲事做罢,而且现在邬家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家身上,给足了她的面子,可偏偏杨大老爷不但不肯退聘礼,现在竟然还要去告状。
杨素云好不容易说服了杨大老爷,不要去大理寺,可那边厢,王家舅爷却花了二十两银子,雇了十来个叫花子和小混混,在京城里四处散播消息,说邬家嫌贫爱富,抗旨不遵。
王家舅爷雇的人刚刚派出去,邬二公子便得到了消息。
此番,父亲派他进京,便是担心中间会出差错,族老们碍着面子,做事反倒畏手畏脚。
关于邬家的小道消息还没有在京城传开,关于杨家的新闻,便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之所以会这么快,一来是邬二公子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发动舆论的事很有经验,得心应手,二来杨家的消息比之邬家的,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更具吸引力。
先前的杨家太太王氏并非是遇到贼人,为保贞节自尽而死。
真相是根本没有贼人,王氏被冤枉通奸,当天晚上,被杨家害死,又假装上吊自尽。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便引起了轰动。
但凡是涉及奸情的消息,都会引人注目,何况杨家这件事,还反其道而行,奸情是假的,杀人却是真的。
王家舅爷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于姐姐的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没错,当时他就怀疑了,他太了解自家姐姐了,他姐压根就不是会自杀的人,还为了保住贞操自尽,他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对啊,他一直都在怀疑,他还去找过杨家理论,是杨大老爷说要请封烈女,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王家舅爷火冒三丈,他是被骗了,姓杨的畜牲用个贞洁烈女的名头,就把他给打发了。
银子没有,好处没有,只有一个空名,有个屁用?
第五一四章 公堂(两章合一)
王家舅爷气极败坏,偏偏这个时候,他刚巧遇到这两日新近认识的朋友,那朋友带给他一个消息,原来就在王氏“自尽”之前,杨家的下人曾经传说,杨大老爷想要以七出中的“偷盗”为由休掉王氏。
所谓偷盗,便是王氏偷拿了邬家给杨家的聘礼。
王家舅爷大吃一惊,忽然想起王氏去世之前,自家的两个女儿就曾在杨家小住。
他把两个女儿叫过来,一番恐吓之后,两个女儿终于说了实话,姑姑的确从聘礼里拿了东西,这事被杨大姑娘知道之后,她们怕惹上麻烦,便急着回家了。
王家舅爷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杨家休妻不成,就把王氏害死了。
什么偷盗?王氏是杨大姑娘的母亲,母亲从亲家给的聘礼里面拿东西,这算哪门子偷盗?
王家舅爷要去报官,真是想睡觉就有递枕头的,那位新近认识的朋友,便向他引荐了有“京城第一讼”之称的宋状师。
一纸状子告到京衙,杨大老爷和王家舅爷对质公堂。
颜雪怀软磨硬泡,李绮娘终于点头,愉好福生回来了,李绮娘便让颜雪怀和周万千、吕英儿换了男装,由福生和珍珠陪着她们去京衙外面看热闹。
在李绮娘眼里,福生是个好孩子,有福生跟着,一准儿不会出事。
没想到几个人刚到府衙外面,竟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咦,这不是皇,郝小少爷身边的人吗?”
吕英儿记得很清楚,这几个人,她在李食记里见过很多次,皇长孙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他们。
颜雪怀嗯了一声,她不仅看到了这几个人,她还看到宝公公!
没错,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宝公公!
此时,宝公公青衣小帽,如同大门人家里混得不好的老奴,挤在人群里。
宝公公既在,那么皇帝肯定也在。
果不其然,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马车上没有府第的标志,但是驾车的马匹健壮精神,马车旁边还有几个或蹲或站姿态不一,但是神情却冷峻戒备的矫健男子。
坐在马车里的是皇帝。
珍珠伸出手指往上面指了指,颜雪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看到坐在一棵大树上的柴浩和周小白。
“他们逃课?”颜雪怀有一种自家表弟被带坏了的感觉。
珍珠笑道:“若有谕旨那就不算是逃课。”
说得就好像周小白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似的。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公堂上,那位宋状师不仅口灿莲花,而且准备充足,面对杨大老爷的死不承认,宋状师不慌不忙,证人一个一个带到堂上。
这些证人里,有王家两位小姐的丫鬟,她们可以证实,当日王氏整理邬家送来的聘礼,并将其中的几件物件收拢到另一只箱笼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王氏做为当家主母,一向细心,对于刚刚送来的聘礼,自是要分门别类,精心存放。
证人里还有王氏身边曾经的丫鬟和婆子,王氏死后,她们便被发卖了,也不知道王家舅爷是从哪里把这两个人找来的。
王家舅爷也很好奇,他是认识这两个人的,可这两人却并非他找来的,嗯,宋状师真有本事,居然能把这两个人找过来。
这两人原原本本把那晚之事说了一遍,围观百姓一片哗然,不是说杨家进贼,王氏为了保住清白才自尽的吗?
原来真如传闻里那般,杨家是先把脏水泼到王氏头上,给王氏扣上通奸的罪名,这还不止,王氏死得也蹊跷。
丫鬟哭着说道:“我家太太最怕死了,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么会自尽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盖过了堂内的声音。知府大人只能拍了惊堂木,外面才肃静下来。
宋大状的包袱尚未抖完,他还有证人!
第三拨证人带上堂时,杨大老爷大吃一惊。
第三拨证人有三位,全部都是杨家的下人,且,他们现在仍然在杨家。
其中一个家仆,上堂便跪下磕头,连呼饶命。
一问才知,那晚将王氏挂到梁上的人,其中一个便是他的婆娘。
那妇人听闻王家舅爷来告状,便吓得投井自尽了。
和他婆娘一起杀起王氏的,还有一个婆子。
那婆子却是杨家二姨娘的远房亲戚。
二姨娘原本是杨家的丫鬟,后来被杨大老爷看上了,生下庶子之后,被抬为姨娘。
杨大老爷气得想要揍人了,二姨娘虽然早已失宠,可是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他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且,王氏为了对付正得宠的三姨娘,还屡屡拉拢二姨娘,为了这事,三姨娘没少在被窝里向他哭诉。
矛头直指二姨娘,衙役去杨家拿人,却发现二姨娘已经自尽了。
此案就此了结,王氏为杨家姨娘指使下人所杀,杨大老爷有不查之责,他有功名,罚银百两。谎报烈妇,诈以不实,杖一百,徒三年。
至于杨家要不要赔给王家银子,此时暂退回两家族中商议,商议不成,再另行判决。
杨大老爷当场挨了一百杖,收入监中。
马车之中,柴浩兴致勃勃地把公堂上的事又讲一遍。
皇帝已从宝公公口中得知了判决的结果,可是孙子想说,他也有耐心。
听毕,他问道:“依你看,这个案子判得好还是不好?”
柴浩说道:“只论判,那自是好的,符合大魏律,但是若论审,此案其实还能再审。”
皇帝笑着问道:“详细说说。”
柴浩想了想,说道:“那位婆子所说,二姨娘早已失宠,又恼恨太太凉薄,因此才设下这个圈套。据孙儿所知,杨家家境一般,二姨娘的儿子年纪尚幼,想来二姨娘手中也没有太多银钱,身边能使唤的人手更是少而又少,试问仅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做出这番动静?且,她是自尽,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不得不死的?”
皇帝摸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依你来看,知府为何没有继续审下去?”
“一来二姨娘已死,死无对证,二来嘛,杨家还有一位杨大姑娘,她曾是皇祖母身边的人,又是得您赐婚的,且,此案之中王氏的烈女牌匾,也是您御赐的。”
说完,柴浩笑嘻嘻地看着皇帝,皇帝瞪他一眼,道:“每年送上来的烈女节妇不知有多少,朕总不能亲自去核对吧。”
柴浩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京衙的问题,是京衙审核不力,难怪知府大人想要尽快结案呢。”
京衙外面,案子审完了,百姓们依然意犹未尽,还在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拍了拍福生的肩膀,福生扭头一看,顿时笑了:“邬二,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邬二嘘了一声,道:“我回来些日子了,还到国公府问了,门房说你出城去了。”
“我昨晚才回来的。”
邬家二公子七岁时曾拜刘庆云为师,而刘庆云之后投在齐慰门下,邬家先为了让自家子弟多些历练,便让邬二公子跟在刘庆云身边,那时刘庆云跟在齐慰身边时,便带着邬二公子,之后因为要去边关,才将邬二公子送回到邬家。
因此,邬二公子和福生从小便认识,两人性情相投,后来福生去了军营,邬二公子也回了邬家,可是书信往来,从未间断,只要有机会,便要聚一聚。
福生问道:“出了这事,杨大姑娘怕是做不成你继母了吧?”
“本来也做不成了,我此番回京就是办这事的。”
后面的话,邬二公子没有说下去,人多口杂,还是找机会再告诉小伙伴吧。
若不是那杨家不顾脸面,既不退聘礼,又扬言要去告状,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今天这一出,连带着王家舅爷那位新近认识的好朋友,甚至这位宋大状,全都是邬二公子的安排。
至于害死王氏的人,是不是真是二姨娘,或者二姨娘是否还有帮凶,邬二公子并不关心。
次日,杨家族老做主,将邬家的聘礼退了回去。
事情摆在那里,王氏之死早不提晚不提,非要这个时候翻出来,还能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就是杨大老爷不肯退亲引起来的。
唉,两家人好聚好散,有什么不好啊。
若说怪谁,还是要怪杨大老爷,若不是他治家不严,王氏也就不会死。王氏不死,杨素云不用守孝,这会子早就嫁去了邬家,不但不会有今日之事,杨氏一族也得到一份助力。
现在,什么也没了。
皇帝的心情却没好多少,回到宫里,便把太子叫了过来:“一个家族的繁荣兴旺,难道是靠着女眷们的贞烈牌坊来决定的?”
太子不语,自从您登基之后,烈女烈妇可真不少,您少批几个不就行了?
皇帝瞪他一眼,低着头难道朕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传旨下去,以后各级地方衙门,得再上报这类折子,现有的折子,一律不批,退回去!”
各地衙门几乎都有请批烈女节妇的折子,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折子都被退了回去,并且以后也不行了。
这道旨意传出之后,几乎所有人全都联想到杨家的案子。
是了,是因为杨家搞出来的假货,所以才让整个大魏再也不能出贞洁烈女了。
有那好不容易才说服新寡的儿媳绝食自尽的人家,还没来得及上报官府,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偏又被亲家打上门来,于是两家人一起,找到杨家。
杨大老爷收监了,可杨家还在。
杨家族里的族老们又急又气,王家舅爷带着族里的人,守在杨家祠堂外面要银子,现在又有死了儿媳的人家上门讨说法,这都是什么事啊。
当务之急,是要先要打发王家的人,否则若是再次闹上公堂,杨家在京城便彻底抬不起头了。
王家舅爷请了王氏族里有功名的族公出面,与杨家谈判,最终,杨家赔偿王家三千两银子。
这三千两并非都是王家舅爷的,他要分一千两给族里,再拿出五百两给这位族公。
杨家拿出三千两给了王家,另外那家见了,眼睛红了,三天两头到杨家闹事,杨家现在只想息事宁人,索性拿了二百两出来,那家人这才做罢。
杨氏一族前前后后出了三千二百两,只是银子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脸面,还有子孙们的前程。
子孙们没少被人耻笑,就连女眷们回到娘家,也要被人问起这事。
族老们顾全大局,尚且能忍,可是老太太们忍不了。
那三千二百两,是族里各家凑出来的。
杨家可没有大富大贵的,这么多银子,分摊到各家,那也不少。
再说,惹出祸事的也不是他们,凭什么最后是他们掏银子。
“都怪素云那丫头,仗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平时从不把咱们这些婶子们放在眼里,这会子她家闹出这等丑事,她却在那里躲清闲,这可不行。”
“就是啊,若是她热孝里成亲,也就没有退亲的事,有邬家那门亲家,王家又岂敢去告状?”
“都是因为她!”
“她还想当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做梦!”
......
二姨娘死了,杨素云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杨家一群老太太大媳妇便找上门来,唾沫星子啐了她一头一脸,又把王氏生的长子拽过来,如今杨大老爷蹲大狱,杨大少爷便是一家之主。
杨大少爷被老太太们又拉又扯,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全凭长辈们做主。
当天晚上,杨素云只带着简单的行李,被送去了杨氏族里。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杨家的骡车便出城了,骡车里,五花大绑的杨素云被塞住嘴巴,大睁着双眼,愤恨地望着简陋的车篷。
杨家的祭田距离京城二百余里,那里有个小杨庄,住着杨家人口中的“逢年过节进京打秋风的穷亲戚”。
杨素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杨家人为了省下给庵堂的香火钱,竟然把她送到了小杨庄。
她想起了那个人,现在能帮她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第五一五章 生子(两章合一)
自从高刘两家离开了时丰,如同家门口的粪坑被填平了,颜昭石神清气爽,连带着在衙门里的日子也觉得好过了许多。
且,以往回到家里,除了听到郭老太太那吐字不清的谩骂,便是看到田珍珍偷偷抹眼泪。
现在不一样了,或许是没有了高刘两家,郭老太太少了依仗,也或许她歪着嘴骂街太过费力,总之,郭老太太骂人的力气没有了,虽然仍然会骂,可是往往骂上几句便没有力气。
田珍珍临盆的日子渐近,她并没有大多数孕妇的恐慌不安,反而心情越发愉悦,容光焕发,眼波流动,宛若少女,看得颜昭石心动神摇,欲罢不能,可是想到那即将出生的儿子,只能忍了又忍。
田珍珍的心情当然好,这阵子她的手头很宽裕,或者说,她长到这么大,最阔绰就是现在了。
吴员外先是借银子,后来又送布料和首饰,虽然郝婆子说吴员外很大方,不会计较那么多,可是田珍珍还是想当面道谢。
第一次见面之后,吴员外送东西送得更频繁,大笔的银子虽然没有再送,可是田珍珍时常能在吴员外送来的点心匣子、胭脂盒子里,找到折成一卷的银票,都是十两二十两的,方便花用。
这样又有上几次,田珍珍过意不去,便又让吴家的婆子带话,要向吴员外当面道谢。
第二次见面时,两人熟络了许多。
吴员外和颜昭石差不多的年纪,生得一表人材,明明是个体格魁梧的壮硕男子,言谈举止却温柔体贴。
担心茶汤太烫,吴员外会把她那一盏小心翼翼地吹凉,再捧到她的嘴边,她只要轻启朱唇,金黄的茶汤便喂到她的口中。
无论是颜昭石,还是姐夫张秀才,甚至于田珍珍念念不忘的蔡勃,都不曾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她。
偏偏吴员外对她爱护到骨子里,每次两人难以自持时,便轻轻推开她,然后便轻轻抚摸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柔声说道:“若是珍娘也能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就好了,最好是个女儿,能如珍娘这般娇美可爱。”
田珍珍知道,吴员外早有三子二女,明明是个不缺儿女的人,却依然渴望拥有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吴员外想要一个女儿,长得像她的女儿。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颜昭石想要儿子想疯了,每天只会抱着她的肚子叫儿子。
对于颜昭石而言,她田珍珍不过是个用来生儿子的物件。
若是她这一胎不是儿子,而是如前头的李氏一样,生个女儿,颜昭石会不会翻脸无情?
温存之后,吴员外再次摸着她的肚子叹息:“珍娘腹中的小宝贝,何时才能出来,爹爹想你娘,想得快要生病了。”
田珍珍心中感动,却捂住他的嘴撒娇:“别乱讲,哪有咒自己生病的?你这么盼着我把孩子生下来,是想要我的心,还是我的身子?”
吴员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都要,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上我的珍娘,只是我家中已有妻子,且,珍娘白莲般高洁的人,我又是不能让你委身为妾,每每思此,我便夜不能寐,只盼能与珍娘恩爱白头,珍娘,你可会怨我,不能与你日日厮守?”
田珍珍虽然觉得和吴员外在一起,事事满意,可是她也不傻,吴员外不可能娶她为妻,再说,她是官家太太,除非她傻了,才会去给人做小妾。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吴员外给她钱花,她有钱又有个相亲相爱的男人,而在外面,她还是有身份的官家太太。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吴郎,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田珍珍把吴员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只是这样一来,我便无法给吴郎生儿育女了。”
吴员外轻笑:“傻乖乖,怎么不能?等你生下这一胎,休养休养,便怀个我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行,女儿最好。你放心,到时我给你找个妥当的稳婆,再找个相熟的郎中,保证让你那夫君察觉不出,再说,若是真的被他发现了,以他的身份,难道不要面子吗?自是不会闹将开来,不过,他若是因此为难你,我也不会饶了他。”
田珍珍啊了一声,一副吃惊的娇憨样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肚里的这个,也不是颜昭石的种,那个老东西哪有怀疑过?
“你真坏,女人家生孩子很伤身子的,还容易老,人家才不要给你生。”田珍珍扭着身子,耳朵却竖了起来,她在等那个男人主动提出来。
果然,吴员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一千两,我的小乖乖,这下子你总肯了吧。”
一千两?
田珍珍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颜昭石天天抱着她的肚子,可那原本就不多的俸禄,也还要拿出一部分养他的老娘。
“我在你开的银楼里看上一支镶着红蓝宝石的金簪子......”
吴员外哈哈大笑,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那就再加一根金簪子,对,要镶着红蓝宝石,而且是成色最好的。”
田珍珍放下心来,这男人一向说话算数,他说了要给一千两再加一支簪子,那就一定会。
此刻,田珍珍只盼着肚子里的这个能够平平安安足月生产,她要养好身子,等到出了月子,顶多再过大半年,说不定就能怀上吴员外的孩子。
虽说这孩子日后要养在颜家,可是吴员外那么有钱,即使将来这孩子分不到家产,吴员外也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这样一想,田珍珍顿时觉得自己后半辈子有了希望。
鬼才知道,在遇到吴员外之前,她日日对着颜昭石和郭老太太,过得是什么日子。
精神好,心情好,再加上吴员外派来的稳婆给力,田珍珍虽是头胎,可是却很顺利。
在颜昭石的期待中,田珍珍生下一个男婴,白白胖胖,这孩子长得很好,虽然还是小小婴儿,可已能看出眉目清秀,稳婆啧啧称奇,连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看着日思夜盼的儿子,颜昭石哭了。
田珍珍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颜昭石正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掉眼泪。
田珍珍膈应得想要把面前的人一脚踢开,还真当这是你的种?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没有生儿子的命!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道:“颜郎,儿子想让你抱抱呢。”
颜昭石伸出手,刚刚碰到襁褓,却又缩了回去,摇头道:“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我还是不抱了。”
想了想,颜昭石又对田珍珍说道:“对了,我看你又添了不少新衣裳,虽说你花用的都是你的嫁妆,我原本不该多管,可是现在有了儿子,总要给他多存一些,你手里余下的银钱,我帮你拿去置办田地,到时租出去,也是一笔进项。”
田珍珍那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笑容荡然无存,还君子呢,你个老王八,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
这一刻,田珍珍忽然觉得,她给颜昭石戴得绿帽子还是太少了,就这种人,这辈子不戴上十顶八顶的绿帽子,真是白走这一遭。
当初离开清水县时,田珍珍变卖了她陪嫁的三十亩水田,原本想到了时丰县再买田地,可刚到这里时人生地不熟,加之那时又要对付高刘两家,田珍珍便把这事暂时放下了。
她那些新衣裳,都是做好后还没有穿过,等着生完孩子再穿的,全部都是吴员外送来的料子,田珍珍刚来时的确动用过嫁妆,但是后来她手头宽裕了,早就把自己的嫁妆补回去了,颜昭石哪里知道这些,还以为田珍珍缝衣裳花的是自己的嫁妆银子。
田珍珍在心里冷笑,这老东西居然打起她那嫁妆的主意来了,什么帮她置办田地,狗屁,想利用她的嫁妆赚银子而已。
自己赚不来钱,只想着花用老婆嫁妆,这种男人不当王八都是浪费!
因此,颜昭石找她要嫁妆银子,田珍珍只说坐完月子再说,颜昭石再问,她便要给儿子喂奶,颜昭石生怕儿子被养瘦了,只能忍着,想等田珍珍出了月子才提银子的事。
月子里,常有女眷来看望田珍珍母子,既有县衙官员的家眷,也有田珍珍也不认识的商户娘子。
没过几天,田珍珍便从一位商户娘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七皇子大婚在即,皇子妃姓颜!准岳母姓李!
田珍珍的心脏差点不会跳了,她紧张地问道:“哎呀,姓颜的可不多呢,就是不知这位皇子妃是哪里人氏?”
商户娘子笑得意味深长:“这事说来话长,皇子妃是京籍,但听说原本不是的,皇子妃的母亲是和离过的,她那位亲爹也不是等闲人物,是位举人老爷呢。”
越说越像了,田珍珍也不想再端着了,她拉着那位商户娘子的手:“嫂子,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前头的娘子便是姓李,只给老爷生下一个女儿,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听说在京城,十七八岁才出嫁的女子很多,也不知道七皇子妃芳龄几何?”
商户娘子笑了笑,只是摇头,她把话带到了,后面的事,田氏自会去查。
她那位娘家兄弟让她做的,就只是把这事开个头,还让她少说,否则多说多错,反倒会引起怀疑。
商户娘子从颜家出来,抿嘴笑了。娘家兄弟说了,让她办这事的,是四品官的夫人呢。
送走这位商户娘子,郝婆子数着商户娘子送来的鸡蛋,笑着告诉田珍珍:“太太,这位真是大方,送了足足六十个鸡蛋呢。”
田珍珍撇嘴,真是没见过世面,六十个鸡蛋,能值几个钱?
她叹了口气,若是轮到那位七皇子妃坐月子,说不定天天吃燕窝。
想到这个,她便坐不住了,无奈还在月子里,她哪里都去不得。
“郝婆子,我写封信,你给你那个姐妹送过去,唉,前几天吴员外送了厚礼,老爷太忙,也只能由我写信感谢了。”
郝婆子暗地里翻个白眼,你那点子事儿,还当我不知道咋地?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田珍珍的这封信,很快便送到了吴员外面前。
田珍珍在信里请他帮忙打听七皇子妃的事!
吴员外看了信,笑着摇摇头。
他虽然喜欢女人,可也没有下作到玩大肚婆,再说,这田珍珍又不是天仙,不过就是略有几分姿色而已,哪里就能迷住他了。
他之所以会找个这个女人,还不是因为那颜昭石有个了不得的亲家!
可笑,县衙里那几位官老爷,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不但知道颜昭石的女儿赐婚给了七皇子,而且还知道颜昭石的前妻,二蘸嫁给了定国公齐慰!
初时,吴员外也以为颜昭石是假装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他和田珍珍亲密接触后,便知道颜昭石没有装,他是真的不知道。
颜昭石不知道的事,田珍珍一个妇人就更不知道了。
不仅如此,吴员外还知道田珍珍儿子的亲爹,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颜昭石。
就连清水县里暗门子刘春芳传出来的那些事,吴员外也打听得清清楚楚。
否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勾搭官家娘子。
刚开始那两次是试探,他见过的女人多了,一看田珍珍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能勾上手的。
初时他还真没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毕竟那位七皇子,在他看来如同云端里的神仙。
他就是想着这田珍珍好歹也是七皇子妃的继母,成了他的相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有用。
可是后来和田珍珍处得多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田珍珍肚子里那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居然还是七皇子的小舅子,七皇子妃的亲弟弟,且,将来的小皇孙,还要叫这野种一声舅舅!
想到有朝一日,这野种走进七皇子府,被一群宫娥太监追着叫舅老爷的情景,吴员外便蠢蠢欲动起来。
田珍珍虽是继室,可她却是颜昭石的正妻,她生下的孩子,无论是谁的种,只要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全都要叫七皇子一声姐夫!
第五一六章 玉尘
京城。
颜雪怀翻译的第一本书,终于完工了!
看到李绮娘激动的神情,颜雪怀汗颜。
这一本书是传教士送来的那批书籍中最薄的一本,只有四十多页,而且内容简单,主要介绍番国风土人情。
颜雪怀一边看一边口头翻译,再由识红记录下来,小满放学后,根据识红的记录,加以润色,再按照当下的行文方式书写出来,待到整书全部完成之后,又请陆二先生指点之后,再用馆阁体工整书写,由鸿胪寺卿献给皇帝。
其实以颜雪怀的阅读速度,看完这本书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但是她不敢表现得这么优秀,所以故意延长了时间,再加上小满精益求精,力争完美,因此,这本书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送到皇帝面前。
即使如此,皇帝还是惊叹不已,如果这是鞑剌文或者安夏文,甚至于高丽交趾,皇帝都不会有这种反应。
可这是番国,与大魏从未有过往来的国家。
整个大魏,能说番语的人寥寥无几,而精通番语的,至今为止,只找到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自家儿媳妇!
现在,这位还未过门的儿媳,不仅会讲番语,还将番书译成了大魏的书籍。
且,这本书上所讲的番国风土人情,对于皇帝而言是新奇有趣的,他看完之后,又让宫人抄写了一本,送去了朝阳宫,想了想,索性传旨下去,让官印局便这本书刻印出版。
消息传出之后,不但京城的读书人轰动了,就连贵女圈子也轰动了。
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出版,便有各府的丫鬟小厮到书铺里盯着,只要这本书送到书铺,便要买回去,让自家主子先睹为快。
因为是皇帝谕旨刻印,官印局速度很快,只用了三天时间,第一批书便送到了京城里几家最大的书铺,几乎是眨眼之间,这本由准七皇子妃翻译的番书,便被抢购一空。
陆四姑娘早就派人去书铺守着了,可她派去的人不给力,抢不过别人,最后还是搬出陆二先生的名头,那名读书人才拱手相让。
陆二先生,这是读书人心中的神。
只是陆四姑娘看到书册上的署名,有些发懵。
原著:杜布瓦?
这个姓杜的,竟然叫布瓦?都能写书了,那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居然叫这样的名字,那他家的兄弟是不是叫杜布砖?
再看后面的两个名字,陆四姑娘更懵了。
译者:玉尘居士、李满。
陆四姑娘懵了一下,便想明白了。
颜大姑娘是闺阁女子,就是署名也不能署上自己的闺名。
玉尘有喻雪之意,古人有诗“风前挥玉尘,霜後幻杨花。”
颜大姑娘的闺名里便有一个“雪”字,所以这位玉尘居士,便是颜大姑娘无疑了。
原来颜大姑娘号玉尘居士啊。
至于这个李满,陆四姑娘笑了,她知道这个李满,这是颜二姑娘的弟弟。
因为颜大姑娘号玉尘居士,陆四姑娘觉得,她也应该有个号,她最喜欢琼花,便给自己取名爱琼居士,三姐喜欢兰花,当然就叫佳兰居士,阿娘最近很爱唠叨,陆四姑娘便给大夫人傅氏,取了个“谨言居士”,后果就是被大夫人拎着耳朵去做针线了。
其实玉尘居士这个号,还真不是颜雪怀自己取的。
皇帝把那本书送去朝阳宫,皇后得知这书要由官印局正式刻印,便替颜雪怀取了个“玉尘居士”的名字署了上去。
这本书正式出版那日,恰好战报传来。
魏明政大军大败鞑剌军,七皇子柴晏生擒鞑剌五王子!
端王、二皇子、郝冲率军活捉福王和怀安郡王!
边关告捷!
宝公公读完战报,皇帝拿起来又看一遍,然后哈哈大笑。
“朕教出的儿子,都是好样的!”
太子腹诽,立功了就是你教的,闯了祸就是我没有教好,这年头,当爹可真容易,只要先生个长子就行了。
下朝之后,皇帝连御书房也没去,便直接去了朝阳宫。
皇后虽然不装病了,可是对皇帝也没有好脸色。
年轻的时候,皇后可从不会对皇帝甩脸子,无论自己心情多么抑郁,也要在丈夫面前强颜欢笑,甚至有时笑着笑着,便低头落泪。
可是现在,皇后已经想得透彻了。
本宫已是一大把年纪,马上就要做太后了,本宫忍了大半辈子,如今老了,还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儿?
御医说了,养生的关键,就是心情舒畅。
本宫的儿子全都长大了,本宫的好日子刚刚开始,所以,本宫为何还要忍着你?把自己憋屈死了,让你学习高宗,也立继后吗?
做梦!
很快皇后就发现了,自从她对皇帝的态度逐渐改变之后,皇帝反而越来越喜欢往她身边靠,前阵子她装病不让皇帝进门,皇帝几乎每天溜弯都要往朝阳宫门前走,就好像偌大的皇宫,只有她这里才适合溜弯一样。
今天皇帝索性把捷报送过来了,他要抢在那些太监之前,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
皇后正在看官印局刚刚送来的书,看到皇帝忽然来了,她有些奇怪,这是下朝了?下朝不议事怎么又来她这里,她正准备让人去请李绮娘呢,儿媳妇出书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和亲家一起聊一聊,顺便把给儿媳妇的奖赏带回去。
既然皇帝来了,皇后自是不能再让李绮娘进宫了。
真是耽误事儿。
不过,当皇帝把那份捷报摆到她面前时,皇后先是一怔,接着便把那份捷报逐字逐行读了一遍,和皇帝的反应不同,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们三个有没有受伤?这上面为何没有写上,是不是受伤了,不敢写出来?”
皇帝忙道:“老三还另有书信送到京城,战报来得快,走在了前头,想来他的书信也快要到了,另外,他们三个是皇子,若是有人受伤,魏明政自是不敢隐瞒,会在战报上一并写明的,既然没有写,那就说明他们三个没有受伤。”
皇后虽然知道皇帝言之有理,可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没有看到儿子们的亲笔书信,她的心就不会放下。
’
第五一七章 睿王
端王的书信并没有耽搁太久,只比战报晚了半日,傍晚时分便送到了皇宫。
端王在信上说,兄弟三人无一伤亡,已经押解俘虏踏上返程,这次的俘虏不少,且,当中有一位鞑剌王子,一位亲王,一位郡王,兄弟三人商议之后,想于城门前献俘,宣我大魏帝王之威。
皇帝龙颜大悦,当然要有盛大的献俘大礼,这是朕登基后打的第一场仗,而且这场胜利还是朕的儿子们带来的,这场献俘必须要有,除了宣我国威,更要让百姓们知道,朕的儿子们,不是只会闹事纵马、偷吃牛肉,朕的儿子们个个有勇有谋,文武全才。
此时此刻,皇帝觉得自己真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在他的教导下,儿子们个个出类拔萃。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是算算日子,小七怕是在大婚之前赶不回来了。
“唉,不如叫钦天监的人再看看,晚上几日还有没有好日子。”
皇帝没觉得没有什么,说道:“让颜氏先过门,等到小七回来再拜天地便是。”
皇子大婚,礼部、太常寺以及其他多个衙门,已经准备了几个月,吉日良辰,都是反复算过的,自是不能随便更改。
皇后沉下脸来,先前虽然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让颜雪怀自己进门,可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她甚至担心,小七不能活着回来。
可现在不同了,她的小七不但没有受伤,而且还立下大功,正在回京的路上。
“小七的风仪样貌,都是万中无一的,他穿上喜袍,头戴金冠,高头大马,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定会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如果先让颜雪怀进门,等到小七回来再拜堂,那小七就不能围着京城走一圈了,小七的好模样,岂不是就没有人看到了?
皇帝自是无法理解皇后的心思,但是更改吉日,这件事太麻烦了。
皇帝适时改变话题,对皇后说道:“老二经过这番历练,应也懂事了,你看是不是也该赐他皇子府了?”
“皇子府?”皇后再次沉下脸来,“他们此番这么大的功劳,还不能封王吗?再说,小七马上就要成亲了,您先前可是说过,等他成亲便要封王的,小七若是也封王了,四兄弟里就只有阿善没有封号,您让阿善如何自处?”
皇帝......好吧,这次真是他的问题,并非是他把封王的事情忘记了,而是他想把这份恩典留给太子。
可是现在好像一时半刻,他是不能禅位的,若是再过三五年,等到太子登基之后,再给弟弟们封王,他能等,皇后肯定不能等,这三五年里,他怕是没有一天清静日子。
“好”,皇帝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便等小七大婚之后,便册封吧。”
皇后蹙眉,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人怎么这般小气,给亲儿子封王,就这么舍不得吗?
“既然要册封,那也不必一定要等到小七大婚之后,皇子大婚,和亲王大婚,毕竟是不同的,再说,他们三个还要献俘呢,这是要记入史书的,总不能让史官写上端王、二皇子、七皇子吧,千年之后的文人墨客,看到这段史实,说不定会以为这两位皇子犯了过错,所以才没有王位。”
皇帝......皇后想的太多了,只是一番话,便已经联想到千秋后世了。
“朕想起来了,朕的折子还没有批完,来人,摆驾御书房。”
皇后朝着皇帝的背影瞪了一眼,叫了欧阳嬷嬷过来,她要给老二和小七,选个好一点的封地。
次日,李绮娘被召进宫里,昨天国公府便知道战报的事了,虽然战报里没说柴晏有没有受伤,但是齐慰告诉她,一准儿是没有受伤的,皇子受伤是大事,一定会同时写在战报当中。
李绮娘对齐慰的话是信任的,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了,果然,今天一大早,宫里便来人了,柴晏没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李绮娘心里清楚,皇后现在想见的人是颜雪怀,可是颜雪怀这会儿不方便进宫,所以皇后只能召见她这个亲家了。
两个时辰后,李绮娘便回到府里,她前脚进门,后脚皇后的赏赐便到了。
一个时辰后,京城里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皇后一大早便召见了定国公夫人,并且又给了赏赐。
待到官员们下了早朝,献俘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其实直到昨天送来战报,大多数官员才知道原来三位皇子都去了边关。
现在又传出献俘的消息,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什么端王被罚,在家禁足,什么七皇子被御史告到殿下,足不出户,全都是假的,这两兄弟,连带着那位传闻马上就要出家的二皇子,全都去了边关。
看来大家对于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不够了解,竟然谁也没有想到,皇子们禁足是假的。
有老臣慨叹,难怪裕王能够坐上皇位,这位心狠啊,都能狠下心来,把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儿子,全都送上前线,这还不够狠吗?
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位皇子封王的诏书。
二皇子柴善封庄王,七皇子柴晏封睿王。
皇子们还没有回京,圣旨便颁下来了。
礼部和工部、太常寺、光禄寺、二十四衙门,全部忙活起来,颜雪怀原本准备的嫁衣也不能用了,巾帽局和尚宫局的人过来,重新量了尺寸,据说要动用几十名绣娘不分昼夜加班赶制王妃喜服。
接着,宫里教导嬷嬷又来了,这一次来的不是上次的那两位,而是欧阳尚宫。
颜雪怀头大如斗,她已经学过规矩了,为什么还要再学?
她这边继续学礼仪,李绮娘也没有半刻轻松,登门拜访的女眷越来越多,就连以往还持观望态度,或者端着架子,嫌弃李绮娘出身商户的,也随着别人一起来了。
李绮娘除了要应付这些女眷,还要忙着给颜雪怀添嫁妆。
闺女现在是王妃了,而且还是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位顶着头衔出嫁的王妃,这和端王妃不同,端王妃出嫁时,端王不但没有封号,而且连皇子都不是,端王妃那时只是裕王府的三儿媳。
第五一八章 夫妻
齐慰从衙门回来,没有看到李绮娘,一问才知原来是温绣来了,两人正在小书房里说话。
齐慰没有在意,往常李绮娘每隔一两日便会去李食记,最近实在太忙了,已有几天没有过去了。
齐慰回了前院,叫来帐房和大管事,一个时辰后,齐慰从前院回来时,温绣已经走了。
“怎么没让温大娘留下用膳?”齐慰笑着问道。
李绮娘说道:“她答应了外孙女一起吃饭,急着回去呢。”
话虽如此,李绮娘却在心里默默叹息,自家闺女这一嫁过去,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虽说王府和宫里不同,可也不是想和外孙女一起吃饭就能吃的。
见她怔怔发呆,齐慰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阿绮,想什么呢?”
李绮娘笑了笑,道:“我在想,以后我想去看外孙女,是不是还要提前派人去送帖子?”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把李绮娘拉到身边坐下:“怎么忽然又开始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了,我只听说女儿家快要出嫁前会紧张,可我却觉得,你这当娘的,反倒比闺女还要紧张呢,你看怀姐儿不是很好?”
李绮娘想说,那个没心没肺的,可又一想,她闺女可从来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齐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不要多想了,等到小满放了暑假,那时怀姐儿也该住完对月了,到时我陪你们到紫藤山庄避暑,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看吗?”
紫藤山庄是齐家的祖业,已经有上百年了,距离京城八十多里,老国公夫人在世时,每年盛夏都会去紫藤山庄避暑,只是到了齐慰这里,他也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了,倒是福生自从回到京城以后去过几回。
“暑假?学堂里有暑假?”李绮娘只知道年假和授衣假,且,授衣假也只限外地的学生,如小满这种,家在京城的,便只有年假,以及十天一次的旬假,和过年时的年假而已。
“那天小满和我说,去年盛夏时,书院里有很多学生中暑,御课也只能暂停,他听怀姐儿说,有些番邦国家,盛夏时节会有长达一个月至两个月的暑假,学生们不必到书院上学,只需要家里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便可。
我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若有暑假,学生们便可利用暑假,了解一些学堂里学不到庶务,增长见识,提升自己。
刚好前不久有位书院里的学生,出身农户,靠着父兄劳作母亲养蚕织布才能读得起书,好不容易考到秀才,有了族中的补给,才能一路考进京城的书院读书。
可是问起农桑之事,他却一无所知,他甚至连田间地头都很少去过。
陆二先生为此颇为光火,如这学生一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如此这般不通庶务,不屑农桑,即使他日科举入仕,又怎能做个好官。
我向陆二先生说起暑假之事,他很是赞成,当即使将各科的先生们叫来商议,于是便将暑假一事定下来了。
今年是第一年,梨花书院也是试行,如果效果显著,想来其他书院也会效仿。
说起来,这还都是怀姐儿的功劳,看来那些番邦国家,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李绮娘与有荣焉,她的女儿,本就是最优秀的。
这时,齐慰拿过一只匣子,放到炕桌上,对李绮娘说道:“我知道你让温绣过来,一定是想从李食记拿银子吧。”
李绮娘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齐慰不答反道:“李食记要做生意的,若是捉襟见肘了,这生意还如何去做?这里是二万两,帐房已经准备出来了,你拿去用着。”
李绮娘吓了一跳,忙把匣子推回去,道:“这是府里公帐上的钱,我不能要。”
齐慰板起脸来,佯怒道:“怀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给自家女儿添嫁妆,有何不可?”
“可是......”李绮娘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可是什么?你若是再不肯收下,我真要生气了。”齐慰心里嘀咕,阿绮若是还不肯收下,他是不是真要发发火吓吓她?
万一把握不好,阿绮恼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李绮娘接过了那只匣子,这是齐慰的一片心意,她不能寒了齐慰的心,等到齐缨成亲时,除了公中的,她也从自己的私房里多拿些银子出来,给齐缨把亲事办得体体面面。
见李绮娘接了银子,齐慰的眼中便有了笑意,其实公中的银子,本来就是他和阿绮共有的,再说,他的阿绮生财有道,他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大管事和帐房全都说,别看夫人忙里忙外,可是消息灵通着呢,只要有官员要离京调任,夫人便让人过去买宅子,而且总能抢在别人之前,就把宅子买下来,前前后后已经买下十几处一进二进的小宅子,这种官员住过的宅子,在市面上非常抢手,有价有市。
李绮娘不声不响,让府里的管事出面,这一年来,已经倒卖了几处官员宅子,现在还有七处小宅子,都是离衙门不远的,夫人让他们不要急着卖出去。
京城居,大不易,不是每一位官员,都是身价丰厚,随随便便就能在京城置办宅子的,很多官员到了京城,只能和一家老小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因此,这种官衙附近的宅子,用来租给那些刚刚进京的官员,不愁租不出去。
果然,不到半个月,这七处小宅子全部租赁出去了。
齐慰觉得,自己现在除了上衙,就是到梨花书院教书,比起李绮娘,他太清闲了。
且,教书是白教,没有薪俸。
好在家底还算丰厚,否则就快变成吃软饭的了。
次日,恰逢旬假,齐慰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门。
一大早,宫里内监派人过来,李绮娘便指挥着婆子们,按照内监说的整理物什,内监的人刚走,礼部的人就来了,李绮娘又让管事跟着礼部的人过去,好不容易把人全都打发走了,李绮娘便叮嘱灶上,给欧阳尚宫送点心和小食,然后又拿着帐册,和婆子们一起核对。
齐慰围着李绮娘转了一圈儿,也没有他能插上手的地方。
算了,今天小满也放了旬假,他还是去带孩子吧。
第五一九章 邸抄
时丰县。
田珍珍还在坐月子,吴员外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写了信,让婆子送去了颜家。
田珍珍看了信,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合上。
一旁的郝婆子看得奇怪,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那吴员外,把那淫词艳语写到了信上?
哎哟,这月子还没坐完呢,猴急个啥子?
田珍珍是被吴员外信里写的事情给惊到了。
不是皇子妃,而是睿王妃!
那位睿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而是是嫡子,是皇后亲生,还是太子的胎弟,年纪轻轻便已经受到重用,原本前阵子京城里还有传言,说他受了斥责,正在禁足,结果呢,人家没有禁足,而是去了边关,不但抓了造反的亲王和郡王,而且还活捉了鞑剌的一名王子。
天呐,这是什么泼天的富贵啊,田珍珍要屏住呼吸,才能把这封信看完。
而且,那位准睿王妃,也不是普通女子。她娘在京城开着大酒楼,她自己也做着酒水生意,以前在清水县时,那位大名鼎鼎的黎家酒坊,便是和她一起做生意的。
这也就罢了,这位准睿王妃,亦是出身名门。
她的姨母是漕帮的大当家,舅舅虽然官职不高,可也是京官。
最了不起的是她的继父,定国公齐慰,世袭罔替的一等爵!
田珍珍身在市井也听说过定国公齐慰,清水县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就讲过这位国公爷的威风故事。
吴员外在信里还说,这位准睿王妃,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表弟,弟弟是养子,这也就罢了,她那位表弟,如今是皇长孙的伴读。
吴员外担心田珍珍不知道什么是伴读,还很体贴地解释了,所谓伴读,就是与皇长孙一起读书,与皇长孙一起玩的同龄小孩,能给皇子皇孙做伴读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便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
田珍珍看到养子、表弟,这两个字眼时,终于缓过神来。
什么弟弟,不过是个养子罢了,还有那个给皇长孙做伴读的,居然只是王妃的表弟。
表弟啊,竟然也能借上光,有个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前程。
田珍珍跟过的三个男人,包括颜昭石在内,全都是读书人。
这三个男人,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喜欢做白日梦。
什么金榜提名,什么一鸣惊人,总之,都觉得自己是当世奇材,之所以还没有名成利就,只是时机未到,就如那钓鱼的姜子牙,只要胸怀乾坤,七八十岁也能出人头地。
可是这些男人做的那些白日梦,顶天也就是高中进士而已,像颜昭石,做官以后就不能再科举了,所以他的白日梦里,除了生儿子,便是能熬个正七品。
连带着田珍珍的人生目标,也是做个知县太太。
什么皇子、王爷、王妃,对于田珍珍而言,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人物,她这辈子没有见到过,周围的人也没有见到过。
可是现在,她却摇身一变,成了王妃的母亲!
而她的儿子,是王妃的弟弟!
田珍珍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郝婆子目瞪口呆,莫非吴员外的表达方式太过露骨,这位看得魔怔了?
“快快,你快掐我一把,快啊。”田珍珍撸起袖子,把手腕伸到郝婆子面前。
郝婆子更懵了,她听在花楼里做粗使婆子的老姐妹说过,有的花姐儿就是喜欢让人啃啊掐的,莫非这位也有这个癖好?被吴员外撩拨起来,欲求不满,只能让她这个老婆子帮忙?
郝婆子咬咬牙,在田珍珍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田珍珍嗷的一声尖叫,郝婆子吓了一跳,自己手劲太大,这位莫不会恼了吧。
可是田珍珍却欢喜得笑了出来:“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郝婆子,我有个做了王妃的闺女了!”
郝婆子......这是真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忽然,隔壁传来咚咚咚的敲墙声,对于这声音,田珍珍和郝婆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是郭老太太用拐杖砸墙呢。
丫鬟进来,对田珍珍说道:“太太,老太太说她到外头晒太阳。”
郭老太太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前阵子中风后躺在床上,现在已经能下地了,只是要让丫鬟搀着才行。
田珍珍正想说让她死在屋里,忽然想到,郭老太太可不能死。
郭老太太是准王妃的亲祖母,如果郭老太太这会儿死了,不但颜昭石要丁忧守孝,就连准王妃和王爷的亲事,也要推迟。
这大婚的日子推迟一天,便多了一天的风险,万一那位富贵之极的王爷,又看上别人,不敢娶这位了呢?
所以说,郭老太太哪怕吊着半条命,也要等到王妃大婚之后才能死。
“快去,扶老太太去晒太阳,再把吴员外送来的人参,削一块给老太太煮汤喝。”
与此同时,颜昭石终于知道了颜雪怀的这门亲事。
通政司的邸抄送到了。
在其他地方,官员们想要看到朝廷的邸抄并不难,几乎是人手一份,而且非常准时。
可是时丰县这个地方,太过闭塞,邸抄不但不准时,而且每次只给三份,颜昭石总是下乡,在县衙的时候不多,因此,等他回来时,这三份邸抄早就被人拿回家了,他看不到,也就想不起有这回事了。
或许是这次边关大捷,邸抄内容丰富,通政司大方了一回,送到时丰县的邸抄居然有二十份之多,并且还附有文书,让把邸抄贴到县衙外面,让全县百姓都能知道朝廷打了胜仗。
于是颜昭石自是也看到了邸抄,并且看得仔仔细细。
邸抄上最醒目的要闻,除了边关大捷,还有两位皇子封王的消息。
而在这两条下面,便是睿王爷大婚在即,定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再往细处去看,颜昭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颜!
这位准王妃姓颜,颜氏!
朝廷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颜姓官员,官职全都不高,而京城里数得上的颜姓人家,一个也没有。
若是有,早在多年以前,颜昭石便想方设法去攀关系了,也不用让颜景修去走叶盛的路子。
所以,这位出自定国公府的颜氏贵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五二零章 告知
脑子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一闪而逝,颜昭石怔怔出神,手中的邸抄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
“颜主簿?颜主簿?”说话之人是县衙的通判。
颜昭石缓过神来,看到面前的人,消沉晦暗的眸子重又明亮起来。
这些日子,他二人时常一起下乡,颜昭石自认与这位通判大人是有些交情的。
通判大人看到地上的邸抄,弯腰捡起来,爱惜地掸掸上面的灰尘:“颜主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如果身子不适就向县尊大人告假回家休息去吧,唉,这次的邸抄非同寻常,颜主簿万不可落人口舌。”
邸抄是通政司下发的,本就与文书相差不几,何况这一次的内容,既有国事,又有皇家之事,而且上面还写着两位王爷的大名,自是要更加珍惜。
颜昭石笑容尴尬,连忙谢过通判大人提醒,正想转身离去,双脚却又顿住,又看一眼那份邸抄,四下看看,见旁边没有其他人,上前一步,凑近通判大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通判大人对京中之事可否了解?”
通判大人刚刚从地上捡起邸抄时,心里便有数了,现在见颜昭石问起京城的事,便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颜主簿说的是京中的什么事啊?哦,对了,刚刚颜主簿在看邸抄,莫非是两位殿下的事?”
颜昭石陪笑,忙道:“颜某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对陛下的几位龙子所知甚少,通判大人莫要误会,颜某并非是要窥伺圣上。”
通判大人在心里吐糟,但凡能有品级的,谁还不是个读书人啊,穷酸什么,想打听就打听,还窥伺圣上,用词不当你懂吗?
“就这事?颜主簿不用这般小心,我和你说就是了。这位庄亲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心怀万民,仁慈悲悯,据说庄亲王爷进京之时,只有一身衣袍一名小厮和一车书籍,身边财物全部施舍给了穷苦百姓,他所过之处,檀香阵阵,佛音入耳,久久不散。”
颜昭石怔住,当今圣上该不是生了一位佛菩萨吧。
通判大人看他一眼,非常满意自己方才的这番话,嗯,听说这位庄亲王有两大爱好,一是让人当和尚,二是给人剃光头,但凡是他身边服侍,要么是送去出家了,要么就是剃成秃瓢,那些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这么一位主子。
通判大人清清嗓子,后面才是重头戏啊重头戏。
“而这位睿亲王爷,排行第七,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也是迄今最小的孩子,众所周知,当今圣上膝下四子一女,睿亲王爷之所以排行第七,是因为早年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夭折了,当今圣上爱惜子女,因此在排行时,便将两位公主也一起排进去了,睿亲王爷在没有封王之前,便是七殿下。”
颜昭石没来由地一阵心烦,谁想知道这些啊,皇帝家里怎么排行,关他何事?
“那位睿王妃......邸抄上写的是定国公府长女,可却又是姓颜,不知通判大人可知其中原委?”
通判大人在心里乐开了花,如果我不是三天两头和你一起下乡,其间也曾试探过你,到了此刻,必会以为你是在假装天真。
算了,今日我就做那醒世达人,帮你解惑吧。
“这说来也不是秘密,京城里人人皆知”,通判大人清清嗓子,确保自己的官话字正腔圆,“这位睿王妃乃是国公爷的继女,其母李夫人乃是和离二嫁。
颜主簿万不可因此而小看了李夫人,这位李夫人出身不俗,她是漕邦周大当家的胞妹,兄长也在京中为官,李夫人本人也是一位奇女子,当年她尚襁褓之中便与兄姐失散,幸被一位名厨收养,当做掌上明珠养大,李夫人也学得一手绝妙厨艺,才貌双全,可惜遇人不淑,其夫一朝得势便宠妾灭妻,还欲杀人夺产,李夫人毅然与之和离,对簿公堂,之后带着女儿相依为命。
李夫人秀外慧中,巾帼不让须眉,在平城和京城都有生意,颜主簿若是去过京城,一定知道有一家叫李食记的老字号,这家李食记便是李夫人开的,听说当今圣上与太子、皇长孙,都是李食记的常客......”
通判大人巴啦巴啦的,后面还说了什么,颜昭石听不到了,在他听到“李食记”三个字后,耳朵便嗡嗡作响。
李食记,这天底下能有几个李食记,而且还是开在京城的,他只知道一个,便是当年他家里的那一个。
那时他时常与一群读书人,坐着骡车,从县城来到京城,在李食记里或办诗会,或赏画赏文章,大家都是读书人,诗词文章,信手拈来。
啊,那是他最美好的岁月,他以为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日子,可惜自从离开京城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可是李食记和定国公夫人有什么关系?
对了,刚刚通判大人说李食记是李夫人开的,是李夫人,李!
如同当头棒喝,颜昭石忽然想起来了,就在他离开时丰县时,在码头上遇到清水知县家里的管家,那管家说什么来着,管家说清水镇开酒坊的那些女眷,是去京城贺喜的,定国公新娶的夫人,与黎家酒坊是有生意往来的。
当时提到李食记了吗?好像没提,却又好像提到过,颜昭石已经想不起来了,即使那位管家真的提到过,他当时也不会往李绮娘身上想的。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定国公新娶的夫人是李绮娘,他一定会以为那个人疯了傻了!
李绮娘那种市井粗妇,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嫁给了他!
是啊,李绮娘能嫁给他,是因为那时他还没有考取功名,若是那时他有功名了,是万万不会娶一个商户女做正妻的。
就是因为他娶了李绮娘这个粗鄙妇人,才会生出颜雪怀那个不孝的女儿。
颜昭石只要想起颜雪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颜雪怀抬腿踹他的那一幕。
第五二一章 鲜血
虽然那一脚最终没有踹到他的头上,但是颜雪怀看他时的那满脸的不屑,却永远印在了颜昭石的脑海里。
颜昭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不是,李绮娘不会是定国公夫人,颜雪怀更不会是睿王妃。
不是,一定不是!
他摇头,再摇头。
通判大人扬起眉毛,这位该不会是傻了吧?
“颜主簿,说来也巧,这位睿王妃也是姓颜,和颜主簿同姓,说不定还沾着亲呢,不对,睿王妃的亲生父母早就和离了,但凡和离,男方一般是不会舍弃孩子的,无论男女,那都是自家的血脉,岂能被带去外家?
这位睿王妃却是跟着母亲的,想来当初和离之时,便已经与本家义绝了,颜主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惜了,睿王妃虽然姓颜,却已经与颜氏一族没有关系,即使那个颜家真的与颜主簿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颜主簿和睿王妃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可惜啊。
若是我们家也能出一位如睿王妃这般命里带贵的姑娘就好嘛,那一准儿以全族之力,从小就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
颜主簿或许还不知道吧,这位睿王妃的表弟,小小年纪,竟已做了皇长孙的伴读,那可是皇长孙啊,太子的嫡长子!
咱们奋斗一辈子,怕是连往皇长孙面前站一站的资格都没有,那孩子只有十来岁,就已经和皇长孙形影不离了,这大好的前程,就摆在眼前,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通判大人一口一个“可惜”、一口一个“比不了”,颜昭石只能看到他的上嘴唇碰着下嘴唇,那频率越来越快,看得颜昭石头晕脑胀。
他强忍着想要就此晕倒的冲动,沉声问道:“通判大人可否知晓睿王妃的闺名?”
“颜主簿,你怕是读书读多了糊涂了,睿王妃什么身份,又是贵女,我如何能得知她的闺名?不过......”
通判大人顿了顿,颜昭石着急,催问道:“不过什么?”
通判大人微微一笑,一脸神秘:“不过这位睿王妃通晓番语,前不久翻译了一本番书,还受到皇后的嘉奖,那本番书上的署名是玉尘居士,京城的读书人都在私下猜测,这位睿王妃或是生于雪天,或是爱雪之人,也或是闺名里便有一个雪字......”
姓颜,闺名里有个雪字。
颜昭石的身子晃了晃,通判大人吃了一惊,伸手将人扶住,颜昭石软软地瘫倒在通判大人的怀里。
通判大人......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一名衙役帮着乐福,把颜昭石送回了家。
田珍珍正在盘算着认回颜雪怀之后,她要给自己添置些什么珠宝首饰,忽然见丫鬟神色慌长地跑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被人抬回来了。”
田珍珍吓了一跳,顾不得训斥丫鬟不会说话,便对郝婆子说道:“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哎哟喂,这个时候,不但郭老太太不能死,颜昭石更不能死。
没有了颜昭石这个亲爹,她这个继母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颜昭石平躺在田珍珍身边,其实他在衙门时就醒过来了,可是他正想睁开眼睛,就听到通判大人正在和别人说话:“刘师爷,你和知县大人说一声,让他不要担心,颜主簿这是高兴晕倒了,亲闺女做了王妃,换上谁能不高兴?”
刘师爷嘿嘿一笑:“高兴?糟心还差不多,颜主簿现在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闺女有这个造化,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做下那宠妾灭妻之事。”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颜昭石差点背过气去,原来这屋里除他这个晕倒的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那位是捕头,颜昭石晕倒,便是捕头给扛进来的。
捕头笑着说道:“你们二位怕是全都想错了,咱们这位主簿大人,心胸宽广,后宅妇人的事,他又岂会放在心上,我说的对吧?”
明明是称赞他的话,可是不知为何,颜昭石却觉得捕头说话的口气好像有些猥琐。
想想也是,捕头嘛,没读过什么书,粗人而已。
颜昭石咬着牙,闭着眼,直到乐福闻讯赶来,和衙役一起抬着他走出县衙,他也没有吭声。
他恨不能再次晕倒,人事不知。
原来县衙里的人全都知道,他们全都知道李绮娘就是定国公夫人,他们也全都知道那个不孝女,竟然做了睿王妃!
颜昭石不想睁眼,不想看到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
难怪通判大人讲得这般清楚,原来他也早就知道。
故意的,这些人都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想看他的笑话1
还有李绮娘,她一定是使了奸计,骗了定国公,这才做了定国公夫人。
对,肯定是这样,否则凭她那样一个满身铜臭的粗妇,又岂能入了定国公的眼?
还有颜雪怀,这丫头从小就泼辣,娇纵成性,当年在家里时,她仗着她娘有钱,便欺负姐姐妹妹,更不把祖母和伯娘婶娘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目无尊长,不念手足之情的女子,原该就应送进庵堂,清灯古佛的,竟然却能做了王妃。
天理不公啊!
对,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想他颜昭石满腔抱负,却也只能奔走于穷山恶水之中,与蛮夷刁民为悟。
更可怜侄儿颜景修,才高八斗,惊才绝艳,本是状元之材,可如今却是声名狼籍,杳无音讯。
颜昭石越想越气,恰在此时,郭老太太听说颜昭石被抬回来,便催着丫鬟扶她进来,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颜昭石,郭老太太嗷的一声,口齿不清地哭道:“我的命好苦啊,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说死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颜昭石满腔悲愤,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嚎丧声,只觉喉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田珍珍正俯身下来,想看看颜昭石究竟是怎么回事,措不及防,被鲜血喷了一脸。
田珍珍一声尖叫,吓得晕死过去。
郭老太太也吓了一跳,这是诈尸了?
第五二二章 孝子
颜家一片混乱,郭老太太、郝婆子、丫鬟,尖叫声此起彼伏。
乐福跑出去请了郎中,郎中来的时候,田珍珍已经醒过来了。
丫鬟伺候她洗了三遍脸,可是田珍珍还是觉得恶心,月子里的女人,情绪本就不太稳定,现在更是委屈极了。
她的女儿是王妃,可她却这般狼狈。
田珍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颜昭石当然也醒了,家里闹成一团,他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郎中给颜昭石诊了脉,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急火攻心,这位郎中虽然比不上药铺里坐堂的大夫,可在城中也有些名气,他就没有大病那就是没有,他那药箱里就有现成的药,清心静气的。
郎中走了,丫鬟熬了药,把药端上来,颜昭石却连碰都没有碰。
不用请郎中,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病。
他是给气的。
通判气他,师爷气他,捕头气他,就连他的亲娘,郭老太太也气他。
想到郭老太太,郭老太太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说起来也是不可思议,一个中风的老妇人,每每哭喊起来,竟也能震耳欲聋,魔音绕梁。
郭老太太还有一项绝技,那就是能哭上半个时辰,一滴眼泪也没有。
不过,毕竟是中风了,现在郭老太太的哭骂,大多是含糊不清,只有如颜昭石这样从小听到大的人,才能明白她嚎的是什么。
颜昭石巴不得自己听不懂。
郭老太太正在骂,骂他娶的都是狐狸精,骂他没本事,管不了自家婆娘。
颜昭石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怀疑人生。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还在自怨自艾的田珍珍吓了一跳,一声老爷还没有叫出来,颜昭石已经直挺挺走了出去,脚上连鞋子也没穿。
郭老太太就坐在门口,闭着眼拍着腿哭骂,颜昭石冷不丁走到她面前,郭老太太眼睛闭着还没有察觉,耳边便传来颜昭石的一声大吼:“你给我闭嘴,闭嘴!”
郭老太太猛的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颜昭石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郭老太太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老二这副样子。
“你疯了?”别说,这三个字,郭老太太说得很清楚。
“你他娘的才疯了,你年年骂,天天骂,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骂,你向着大哥,偏心老三,他们全都不管你,把你扔在那垃圾堆似的地方,我千里迢迢把你接过来,给你养老,给你看病,你倒好,不但不知足,还整日骂骂咧咧,搅得家宅不宁,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你这个老疯子,我们老颜家有今时今日,全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还不死?”
颜昭石破口大骂,骂到动情之处,他按住郭老太太的肩膀大力摇晃,颜昭石虽然肩不抬手不能提,可毕竟是个男子,郭老太太走路都要人扶着,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折腾,不过几下,便眼睛一翻,身子坠了下去。
待到颜昭石缓过神来,郭老太太已经如一瘫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先前那位郎中又被请了回来,郭老太太卧病在床已经有些时日,这位郎中也来给她看过,现在见她不醒人事,郎中不慌不忙。
这位老太太虽然才到时丰县一年,可名声却不小,为啥呢,因为整个时丰县的泼妇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的。
想当初,颜家是怎么从县衙里搬出来的,早就经由县太爷家的婆子口中传遍了整个时丰县。
就是因为这位老太太从早骂到晚,县太爷被吵得心烦意乱,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所以只好把颜家从县衙里请了出去。
再说,这位老太太已经中风了,这中风有多难治,郎中很清楚,治不好,只能等死。
就这么一个正在等死中的老泼妇,郎中还能如何?
一个时辰后,郭老太太苏醒过来,郎中对颜昭石说:“大人,老太太暂无大碍。”
暂无大碍,并非是无病无灾,只是暂时死不了。
人是活过来了,可是这中风却更严重了。
郭老太太不能下床,以前在床上拉尿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的。
以前还能口齿不清骂上一骂,现在却连成句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嚎,一声一声,声音不大却凄厉,大白天都能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此刻,发泄之后的颜昭石悔恨不已。
他跪在郭老太太面前,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说着“儿子不孝”。
这是他的亲娘,生他养他,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亲娘,他都对亲娘做了什么啊,现在亲娘病倒了,他死上十次也不能饶恕。
田珍珍撇嘴,这死老婆子早就该死了,可这会儿却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明面上。
怎么办呢?
田珍珍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死老婆子不能死,那如果死在外面没人知道呢?
只要死老婆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不能算是死了,颜昭石不会因为死了老娘而丁忧,那位尊贵无比的王妃女儿,当然也不会因此耽误了亲事。
田珍珍初时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可是随着郭老太太再一次发挥出她那强大无比的生命力,田珍珍的这个念头便越来越清晰。
愧疚?愧疚的次数多了,也就变成习惯,习惯成自然,应该应份,天经地义。
颜昭石请了三天病假,他当然没有病,他只是不想回衙门面对同僚们丑恶的嘴脸而已。
田珍珍不止一次和他说起颜雪怀,可是每次刚一开口,就被颜昭石打断了。
田珍珍想和他商量去京城投亲的事,一直没有机会。
不过田珍珍倒是也不急,她还在月子里,至于睿王爷的小舅子,这会儿也还没有满月。
无论是她还是儿子,全都不适合长途跋涉。
三天之后,颜昭石硬着头皮去了衙门。
知县大人显然也不想在衙门里看到他,做为一个倒霉的上司,他只盼着颜昭石能调任到其他地方。
时丰县这个小破庙,供不起王爷岳父这尊大神。
当然,若真是王爷的岳父,小破庙就是化缘也要把大神供得舒舒服服。
偏偏这位岳父,很可能是连王爷也不想认的。
为什么不想认呢?
换位思考,如果他有一个宠妾灭妻,抛弃女儿谋害妻子强占嫁妆的女婿,他必定恨上一辈子,若是外孙女外孙女婿还想跑回去认这个没良心的渣爹,他怕是会给活活气死。
那位李夫人好像父母双亡了,虽然亲爹死了,可是人家有哥哥有姐姐,且,哥哥姐姐还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能让睿王妃回来认亲爹吗?
肯定不会。
何况,还有定国公齐慰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继父呢。
于是,知县大人大手一挥,又让颜昭石下乡了,这次去的,是离县城很远的大山里,没有一个月,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