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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娘子且留步txt下载     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六三章 时丰(两章合一)

    小满回到家,把周小白上兵法课的事,告诉了颜雪怀。

    刚巧柴晏也在,这件事就连柴晏也不知道,颜雪怀和柴晏面面相觑,柴晏忙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颜雪怀笑了笑,问道:“你说周小白若是不能建功立业,这爵位岂不是就不能还给周家了?”

    柴晏心中一动,他听说太子的这番操作,便猜到了几分,没想到自家香菜也猜到了。

    周家当年的事,是高宗处置的,而且牵连甚多,即使全都知道周家冤枉,也不可能平反昭雪,且,高宗是派飞鱼卫暗中处置,周家没有被夺爵,而是因为无人袭爵,朝廷收回了爵位,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平反昭雪一说,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下一任太子,都不可能再给周家翻案。

    所以周家失去的爵位,只能靠周家子孙凭本事拿回来。

    柴晏笑着说道:“父皇千秋鼎盛,周小白年纪还小,所以这事不急,真的不急。”

    周家失去的爵位,是老祖宗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周家想要重新拥有舅位,就要看周小白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皇帝把这份恩典留给太子,将来太子登基,给周小白赐爵,这不但是给周家的恩典,同时还是齐家的。

    周小白十几岁,齐慰也只比太子年长七八岁而已。

    这里面的弯弯绕,柴晏看出来了,颜雪怀也看出来了,齐慰当然也能看出来,就连小满,说不定同样心知肚明。

    至于周弘,不好意思,颜雪怀也看不透他。

    这位大舅舅实在不好定义,你说他是大智若愚也行,说他大愚若智也行,总之,他就是这样一个很神奇的所在。

    真正看不明白的,恐怕就只有周小白一个人了。

    从土匪家的傻儿子,到皇太孙的小伙伴,如今又变成了全村的希望,孩子一时半刻,怕是无法适应了。

    时丰县。

    颜昭石带着田珍珍、郭老太太,连同高家和刘家,二十口人,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时丰县。

    这一路上他们吃了很多苦,虽然颜昭石早就知道时丰县路途遥远,可是没有想到不但远,而且道路很难走。

    先是坐船,船行一半便改坐车,平坦官道走了没几日,便要翻山越岭,越走越是地广人稀,常常走上百八十里看不到人烟。

    刚开始,他们还会挑剔官驿简陋,后来就变成能住到破庙里就很知足了,再后来,连破庙也没有,天为被、地为席,露宿荒野。

    众人先是担心会遇到豺狼虎豹,后来才知道,野兽不是常能遇到,但是蛇虫鼠蚁却是随时相伴。

    他们没有经验,便也没有准备,田珍珍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了,先是一个包,抓了几下,便红肿了一大片,到了晚上,全身都肿起来了,原本细皮嫩肉的如花少妇,肿得不像人形。

    颜昭石心疼不已,让乐福去找郎中,郭老太太气得直骂狐狸精,索性一会儿说心口疼,一会儿又说肚子疼,把颜昭石折腾得苦不堪言。

    乐福人生地不熟,到哪里找郎中,好在郎中虽然没有找到,他找到一户人家,那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说是让虫子咬了,便把家里常备的土药卖给他,乐福又从这家买了些熏虫子的药草。

    这种土药很有效果,可即使如此,直到进入时丰境内,田珍珍的红肿才全部消褪。

    田珍珍被痛痒折磨得痛苦万分,她怀着身孕,哪里经得住这一番折腾,再加上成天作妖的郭老太太,田珍珍身上的红肿褪了,却又感染风寒,刚到时丰便一病不起。

    这一病便是十几日,等到她的病好了,这才发现高家和刘家,在郭老太太的安排下,已经把家里控制得死死的。

    田珍珍想雇个上岁数的婆子,刘家的两个儿媳就做了她的婆子,田珍珍想吃碗鸡蛋羹,郭老太太粮油米面和鸡蛋、肉,全都锁在柜子里,别说是鸡蛋羹,喝茶都要找郭老太太要茶叶沫子。

    衙门里原本只住着知县一家,知县的太太和儿女没有跟到任上,身边只有一个姨娘,人口简单,见颜昭石家里人口多,便把两个空着的院子全都给了他。

    田珍珍又养了两天,每天冷眼旁观郭老太太作妖,她没吵也没闹,到了第三天,田珍珍便动了胎气。

    郭老太太才不会相信,田珍珍病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动胎气,现在病好了,反而动胎气了,这肯定是装的。

    郭老太太不相信,可是颜昭石相信。

    大夫请了过来,郭老太太看到来了大夫,索性也病了,大夫给郭老太太诊了脉,没看出有什么病,开了个清心静气的方子。

    颜昭石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看到那方子,也知道郭老太太没有大碍,知道老娘是在装病,便全心全意去照顾田珍珍了。

    没过几日,田珍珍便和知县家的王姨娘说上话了,听说田珍珍在家里连个鸡蛋都吃不上,王姨娘大吃一惊,田珍珍和她不一样,田珍珍是正头娘子,主簿太太。

    晚上,王姨娘便把这事告诉了知县,知县也很吃惊,他虽觉得郭老太太不通情理,可那毕竟是个无知妇人,乡野村妇而已,但是颜昭石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啊,堂堂读书人,竟然自己的家事也处理不好,又如何处理衙门里的事?

    时丰县民风强悍,上一任主簿因公殉职,主簿之位空置许久,没有人愿意过来,因此,听说从清水县调来一位主簿,知县大人非常高兴,他没有机会挑挑拣拣,更没有托人打听过颜昭石此人。

    今天听到这件事,知县嘴上不说,心里对颜昭石便有了成见。

    他闲来无事,便给在吏部任职的同科写信,打听颜昭石的情况。

    没过多久,同科的回信便到了,说来也巧,知县大人的这位在吏部任给事中的同科,和颜昭石的老上司,现任清水知县是堂兄弟。

    清水知县就差敲锣打鼓把颜昭石送走了,自己的堂兄找他打听,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文字精致,且声情并茂。

    时丰知县看完同科的来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屋里连连转圈儿,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朝廷怎么就把这么一个人派了过来。

    也不难时丰知县郁闷,短短一个月,颜家人就把县衙后宅闹得鸡犬不宁。

    郭老太太每天若不骂一骂,哭一哭,太阳就不会落下,月亮便不会升起。

    时丰县是个穷县,县衙也已经穷到二十多年没有整修过房子了,后衙里年久失修,墙壁上随处可见裂缝,虽然用纸糊上,可是郭老太太的哭骂声,还是能如魔音一般钻入知县大人的耳朵里。

    没办法,郭老太太最喜欢坐在院子里骂街了,空气好,骂得痛快。

    郭老太太骂田珍珍,骂颜昭石,骂自己那死去的老头子,骂孙氏,骂颜昭山,却从来不骂扔下他不管的颜昭林。

    她把家里人骂完了,就开始骂李绮娘和颜雪怀,颜家到了这个地步,她过得这么苦,全都是李绮娘和颜雪怀给害的。

    而就在此时,知县大人收到了京城同科寄来的第二封信,他看着看着,惊得站起身来,而就在此时,郭老太太骂颜雪怀的污言秽语便从书房的墙缝里钻了进来。

    知县大人吓得差点把信纸扔到地上,信上写的什么?定国公继室夫人所生的女儿,已经和七皇子定亲了,大婚定在明年的春天!

    定国公六月份才大婚的,定国公夫人的女儿,还能是谁,当然就是郭老太太正在骂着的这一位。

    知县大人面如土色,颜昭石不能留在时丰了,谁知道会闹出点什么事来,到时受连累的是自己。

    知县大人恨不得快点调走,他能不能调走,就看这一任的考评了,他可不想因为颜昭石影响到自己。

    可是颜昭石刚来不久,在衙门里也算勤恳,至今还没有出过差错,一两年里,颜昭石是不会离开时丰的。

    既然颜昭石不能离开,那就让颜家人离开后衙吧。

    知县大人原本想要找个借口,和两位师爷商量之后,决定实话实说。

    钱粮师爷约了颜昭石到小馆子里吃饭,拐弯抹脚说了郭老太太整日在后衙里骂街,影响到知县大人的事。

    颜昭石羞得老脸通红,自家老娘是什么样,他能不知道吗?

    钱粮师爷说得轻描淡写,这是给了他面子。

    次日,刑名师爷也来找颜昭石,却是直接告诉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百姓尤其对官衙里的事情最感兴趣,那日有商户来衙门送米粮,刚好听到郭老太太的谩骂之声,如今传得全县皆知,就连知县大人也是颜面无光。

    颜昭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县大人不想让他们家在后衙里住了。

    他只好让乐福出去找房子,时丰县虽穷,可是穷也有穷的好处,这地方什么都便宜,租金更是便宜到令田珍珍吓了一跳。

    担心自家老娘再吵得四邻不安,颜昭石特意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宅子。

    那是一处一进的院子,左邻右舍的房子都是空的,据说已经搬到邻县去了,原本想把房子卖掉,无奈时丰的房子卖不上价,索性就空置了。

    颜昭石对这处宅子太满意了,任他老娘如何吵闹,也不会惹得邻居不满。

    可是这处院子太小,高家和刘家若是也搬过来,便没有地方住了。

    最后,还是颜昭石自掏腰包,把左邻右舍的两个空院子租下来,给了高家和刘家住。

    虽然一口气租了三个院子,可是这三个院子的租金加在一起,也只有二两银子,颜昭石还能承受。

    高家和刘家虽然就住在隔壁,可毕竟隔了一道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出入自由了。

    田珍珍如愿以偿,雇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姓郝的婆子过来帮忙,时丰太穷了,田珍珍把自己的几件旧衣裳连同二两银子送给郝婆子,郝婆子就往郭老太太的米粥里吐口水了。

    刘家和高家的人再过来的时候,郝婆子便不给开门,任凭他们大声叫门,郝婆子就是不给开。

    郭老太太听到动静,出来喝斥郝婆子,郝婆子连个眼角子也不给她,郭老太太没有办法,便扑上来和郝婆子撕扯,郝婆子任她撕扯,待到郭老太太在郝婆子脸上划了两道指甲印之后,郝婆子便捂了郭老太太的嘴,拖到屋里去。

    郭老太太好不容易盼到颜昭石下衙,便迫不及待地去告状,说田珍珍指使郝婆子动手打她。

    颜昭石自是不相信的,何况郝婆子脸上还有伤,田珍珍更是哭着哭着,便弯下了腰,肚子疼了。

    颜昭石又是请大夫,又是小心哄着,折腾了半日,田珍珍总算转危为安。

    至于刘家和高家人,颜昭石对他们厌恶之至,郝婆子说那两家的女眷对田珍珍颐指气使,因此她才不给开门,颜昭石没有怀疑。

    从那天开始,刘家和高家的人,想见郭老太太一面,比登天还要难。

    郭老太太一气之下,居然真的病倒了。

    田珍珍请了大夫过来,又是开得清心静气的方子,颜昭石下衙回来,田珍珍把那方子拿给他看,颜昭石看完便明白了,和上次一样,自家老娘在装病。

    这一次,郭老太太是真病了,可是她装病的次数太多,又有田珍珍在中间,颜昭石自是不会再相信。

    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寨子的村民,因为琐事起了冲突,原本这是通判的事,可是知县大人想让颜昭石知难而退,所以让颜昭石跟着通判一起去办差。

    那两个寨子距离时丰县城有一百多里,山路艰难,仅是来回用在路上的时间便要五六日。

    颜昭石以前只是知道时丰县所辖的各个寨子里民乱不断,可那只是传说,他没有实际见到。

    这一次算是涨了见识,那些村民拿着削尖的竹竿和砍刀打架,县衙的衙役们到了,村民们仍然不肯停手,一条带血的胳膊擦着颜昭石的脸飞过去,血沫子溅了他满脸。

    颜昭石惊魂未定,又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倒在他面前,那人拽住颜昭石的裤腿,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活不肯放手。

    颜昭石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第四六四章 中风(两章合一)

    颜二老爷受到了惊吓,他病倒了。

    对于时丰县的通判和捕头而言,像这次这样,只有两个村寨一百多人参与的械斗,只是小场面而已。

    他们在时丰做官久了,见多识广,像这种小场面,每年都有二三十次,五六个寨子上千人的大场面,他们也见识过了。

    但是颜二老爷没有见识过。

    这里是大山里,最近的客栈也在一百里外。寨子里的里正不叫里正,而是叫头人,颜二老爷和通判连同几个衙役住在头人家里,捕头带着其他人分散住在寨民家里。

    颜昭石发起了高烧,寨子里的大夫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巫医。

    他围着颜昭石又唱又跳,然后把一把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塞进颜昭石嘴里。

    次日,邻寨里昨天被劝回去的村民又回来了,这次来的人数更多,昨天只有几十人,今天带来一二百人,头人听说以后,不顾通判阻止,也带了一二百人出村应战。

    昨天只有一百来人,今天便是四五百人。

    颜昭石烧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通判和捕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两拨人全都劝退,回来以后,看到颜昭石还在躺着,自是气得不成。

    他们在寨子里待了十天,颜昭石便病了十天,两个寨子的头人握手言和,通判便要打道回府,颜昭石的病也终于好了。

    这次县衙里来的这些人,除了颜昭石以外,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因此大家看颜昭石便非常的不顺眼,衙役们甚至在私底下怀疑他是在装病。

    因此,回县城的路上,衙役们对他少了恭敬。

    遇到难走的山路,轿子不好走,当官的也要下来步行,来的时候,乐福背着颜昭石,衙役们会主动过来帮忙,和乐福替换,待到回去的路上,任凭乐福累得跌跌撞撞,也没有人过来帮他一把。

    颜昭石和乐福回到县城时,两人都又黑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乐福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颜昭石则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自己的家门,颜昭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回家了,这次的经历太恐怖了,没有什么能比回家更好了。

    乐福敲开大门,郝婆子看到他们吓了一跳,连忙去叫田珍珍,田珍珍扶着腰走出来,看到颜昭石,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颜昭石一走就是二十多天,田珍珍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儿。

    看到田珍珍的肚子,颜昭石多日来的惊吓和疲累便消了大半。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啊。

    他蹲下身子,凑到田珍珍的肚子前,柔声问道:“儿子,想爹爹了吗?”

    颜昭石想像着儿子奶声奶气地叫他爹爹,正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仍然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老二,你还知道回来啊?”

    颜昭石吓了一跳,田珍珍更是吓得往他怀里钻。

    只见郭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正在对他怒目而视。

    “阿娘,儿子回来了,您身体可好?”颜昭石连忙施礼。

    “哼,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快要被这个狐狸精给折磨死了,我病得快要死了,她也不给我请大夫,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不快把这个狐狸精给休了。”

    郭老太太说着,便哭骂起来,这一次,她是真的病了,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

    颜昭石看到妻儿的喜悦,全都被郭老太太的哭骂声冲得不知去向,他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才把郭老太太劝回屋里。

    回到自己屋,颜昭石问田珍珍:“阿娘病了?”

    田珍珍未语先落泪:“相公,一定是妾身做得不好,否则婆婆怎会污陷妾身呢,相公,您还是休了妾身吧,也省得相公不在家时,妾身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婆婆打骂,保不住腹中孩儿。”

    “打骂?你说阿娘打骂你?”颜昭石觉得郭老太太顶多就是骂上几句,至于打,那是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没等田珍珍开口,一旁的郝婆子便道:“老爷,您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对太太非打即骂,若不是婆子我皮糙肉厚,替太太挡了,小少爷八成这会儿已经被老太太用拐杖打没了。”

    颜昭石脸色大变,拐杖?阿娘用拐杖打田珍珍的肚子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颜昭石提高了声音,指着郝婆子问道。

    田珍珍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只是哭,却不说话,看得颜昭石更是心疼不己。

    “珍娘,快告诉我,郝婆子所说可是真的?”颜昭石柔声问道。

    田珍珍抽噎着点了点头,然后哭着趴到床上。

    颜昭石一拳砸在床上,把田珍珍吓了一跳,颜昭石只好继续哄她。

    待到田珍珍终于不哭了,颜昭石好不容易松口气时,堂屋里又传来郭老太太的斥骂之声。

    颜昭石只好放下田珍珍,走去堂屋,他原本是想质问郭老太太为何要打骂田珍珍的,可是还没有撩开帘子,便听到郭老太太骂道:“老二你个活王八,连自家婆娘也管不了,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姓李的婆娘不要脸,让野汉子给送回家来,这会儿这个更不要脸,也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哪里来的野种,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我就看她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颜昭石怔了怔,连日来的委屈和惊吓、愤怒,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阿娘,您说的是什么话,珍娘肚子里的是您的孙子,亲孙子,您为何要这样骂自己的孙子?”

    “我呸!你个活王八,凭什么让我认那野种?你也不撒泡尿去照照,你个绝户头,能生出什么来啊?你看看阿修,再看看阿隆,那才是我的好孙子,亲孙子,就你生的那些个,要么是怀姐儿那样的赔钱货,要么就是短命鬼,一个比一个短命,嘿,还敢说这个小娼妇怀的是我孙子,我呸,谁知道是谁的野种,野种!”

    郭老太太一口唾沫啐到颜昭石的脸上,颜昭石脸色变了。

    大哥的儿子,三弟的儿子,全都是母亲的亲孙子,唯独他的儿子是野种?

    “阿娘,这些年来只有我孝顺您,大哥和三弟现在全都不管您了,只有我千里迢迢把您接到身边奉养,我......”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郭老太太又是一口唾沫啐了过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是谁十月怀胎把你生出来的,是谁含辛茹苦供你读书的,你还敢和你大哥和三弟相比,他们个个都比你强,比你有出息,若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他们早就考上状元,做了大官了,你还有脸和他们比,你个绝户头,没出息的废物点心,老娘当年怎么没把你扔到猪圈里去啊,老娘瞎眼了才把你养大成人!”

    颜昭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晕晕沉沉走出堂屋,田珍珍一直在屋外偷听,见他三言两语就被郭老太太骂出来了,心里骂着窝囊废,嘴里却说着:“相公,都是我不好,你不要为我去求婆婆了,等婆婆消了气,自是就不会再打我了。”

    一边是把他骂得猪狗不如的老娘,一边是柔情似水的妻子,颜昭石终于硬下心来,对田珍珍说道:“你有了身子,以后就不要再在母亲面前晨昏定省了,伺候母亲的事就交给郝婆子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再去堂屋里了,若是母亲叫你过去,你也不要去,她若来咱们屋里找你生事,你只管关上屋门便是。”

    田珍珍含泪点头,从那以后,颜昭石再也没有走进郭老太太住的堂屋,在郭老太太面前服侍的,只有郝婆子。

    高家和刘家更是连颜家的大门也进不来,高家儿子甚至还爬过墙头,被乐福发现,叫来了县衙的衙役,衙役们做势要拿人,把高家给吓个半死,也有同样心思的刘家同样吓得不轻,他们是外地来的,靠着颜昭石才能在时丰立足,若是把颜昭石得罪狠了,真把他们抓进衙门,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之后,即使每天都能听到郭老太太的哭骂声,高家和刘家也不敢过去了。

    郭老太太见不到颜昭石,也见不到田珍珍,便要出门去找高家和刘家的人为她出头。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郝婆子给拽了回来,郝婆子冷笑道:“太太说了,老太太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出门了。”

    郭老太太气急败坏,可是她一个老太太,哪里是正值壮年的郝婆子的对手,无奈只好回到屋里。

    等到颜昭石下了衙,陪着田珍珍正在吃饭的时候,郭老太太便闯进他们的屋子,一把掀了饭桌,朝着颜昭石便是两记耳光,田珍珍惊叫着晕死过去,颜昭石担心田珍珍肚子里的儿子,没空理会郭老太太,叫了乐福帮着郝婆子,把郭老太太拖回堂屋。

    次日,颜昭石双眼乌青去了衙门,颜家虽然住得偏僻,但是家里的那些事,还是传了出来。

    谁传的呢,郝婆子。

    郝婆子没少和人谁起郭老太太多么泼辣,多么不是东西,时丰又是小地方,没过几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再说,颜家为何会从县衙里搬出来的。衙门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别人看颜昭石是同情,而知县和县丞,连同曾和颜昭石一起出过差的通判,他们三人看向颜昭石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听说那位准皇子妃,很受皇后喜爱,还没有大婚,便赏赐不断。

    听说皇帝的指婚圣旨上,也只说定国公齐慰养女颜氏指婚于皇子,只字未提他颜昭石的名字。

    知县大人在京城有人,县丞大人也有,就连通判大人,也找自己的同乡打听过了,他的那位同乡,前两年给一位官员做师爷,跟着官员去过平城,又一起回到京城。

    因此,知县和县丞只是知道颜昭石的前妻二嫁做了定国公夫人,女儿被许给了七皇子,而通判却打听到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当年颜昭石与妻子和离,那是在平城上过公堂的,他的前妻李氏,当堂状告颜昭石宠妾灭妻,侵占妻子嫁妆,状告颜昭石的母亲和嫂子杀人。

    而颜昭石为了自己的通房,把女儿扔在逃难路上的事,更是在公堂上传出来的,确凿无误,若要到平城府去查案宗,肯定可以查到。

    通判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知县和县丞全都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被颜昭石扔在逃难路上的那个女儿,就是皇子妃?

    知县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位七皇子,是圣上最小的儿子,听本官的同科说,太子殿下很疼爱这位幼弟,封王是迟早的事。”

    当今天子的四个儿子,全部为皇后嫡出,而且均已成人,更难得的是,三位皇子唯太子马首是瞻,太子地位稳固,只要这位七皇子自己不作妖,就能做个稳稳妥妥的富贵王爷。

    知县笑着摇头:“我们这位颜大人,才是真的清高,真的是功名利禄为粪土吧。”

    县丞也笑:“下官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通判:“下官怀疑,颜大人或许并不知道亲生女儿要做王妃的事吧。”

    通判大人说得没错,颜昭石是真的不知道。

    时丰地处偏僻,除非是京城里有传递消息的人,否则如皇子指婚这样的事,还真传不到这里来。

    自从齐慰与李绮娘成亲之后,颜昭石的同科同窗当中,但凡是知晓李绮娘身份的人,便自觉地疏远了他。

    就如通政司的那位丁大人,恨不得能避多远就避多远,颜昭石如今想要打听消息,比登天还要难。

    更何况,自从郭老太太来到他身边,颜昭石每日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打听京城里的消息。

    再说,即使颜昭石知道七皇子妃姓颜,他也不会把皇子妃与颜雪怀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郭老太太吃了几次瘪之后,终于趁着郝婆子出去买菜的时候,趁着热乎,把自己的屎尿倒进了田珍珍给自己刚灶好的补品里。

    田珍珍二话不说,把连汤带水整个砂锅砸在了郭老太太的身上。

    郭老太太倒下便没有爬起来,刚好乐福回来,连忙请来了大夫,一番诊不治之后,郭老太太虽然醒了,但是嘴巴歪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郭老太太中风了。

第四六五章 看病(两章合一)

    颜雪怀拿着手里的两张纸仔细看完,心中默默祈祷郭老太太早日恢复健康,与颜二老爷颜二太太继续大战五百回合。

    这两张纸是珍珠送来的,至于来源......珍珠没有说,颜雪怀也没有问。

    做为经历过两世生活洗礼的颜雪怀而言,人要学会装糊涂,诸事不用事事清楚,只要事事如意便可。

    珍珠见颜雪怀没有表示,便说道:“玛瑙说,七爷已经派人去句容了,若是一切属实,如今天下太平,吕童生之死理应报官,吕家被夺走的家产也应该还回来。”

    颜雪怀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如果一切属实,那是不是还要让吕英儿去句容打官司?”

    珍珠摇头:“吕姑娘不用回去,让吕平与状师一起去便可。”

    “状师?大魏朝还有状师?”颜雪怀一副没有见识的模样,她真不是装的,她真的以为那状师什么的,都是后世杜撰出来的。

    珍珠忙道:“有状师,只是真正的状师很少,大多都是只会写写状子而已,恰好京城有一位状师,打过很多官司,是在刑部也挂上号的,七爷若是让他出面,想来他不会拒绝。”

    这倒是,只要吕英儿没有说谎,这场官司就有的打,如果再有皇子出面,那位状师没有理由拒绝。

    颜雪怀以为至少也要一个多月才有消息,没想到,几天之后,珍珠便把好消息带回来了。

    当年害死吕童生的乡绅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还博了个善人的名声。

    吕英儿气得咬牙切齿,当年就是那家的死老头子,要纳她去做姨娘的,父亲不从,他们勾结土匪,打死了父亲。

    两天后,吕平跟随一位姓宋的状师离开京城,去往句容。齐慰听说以后,便让府里一位姓赵的幕僚跟随他们同往。

    至于颜雪怀,她在听说那位状师姓宋之后,嘴巴便没有合上。

    吕平离京的第二天,周大当家派人请的大夫终于到了京城。

    这位大夫姓朱,已经年过花甲。年轻的时候,他被当地人视为疯子,因为他总是与疯子傻子在一起,人也疯疯癫癫,那时他说他是大夫,可是没有人相信,直到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山里有户人家有个疯媳妇,见人就打,朱大夫路过那个村子时听说此事,便提出可以免费为那家的媳妇诊治,听说不要钱,那家人便答应了他。

    没想到只用了短短几日,朱大夫不但医好了那媳妇,还报了官,抓走了这家人。

    原来这家的公公和丈夫为了钱财,诱杀了自家的一个亲戚,尸体埋在后院里,他们以为瞒过了家里的女人,却没想到,他们杀人的时候,被那媳妇看到,媳妇先是给瞒着,可是受不住心理的恐惧和良心的谴责,这媳妇便疯了。

    朱大夫一举成名,后来衙门又请他帮忙参与了几个类似的案子之后,朱大夫能治疯病的消息便传扬开来,但他也不是次次都能治好,这些年来,治好的有,治不好的也有,周大当家觉得,阮娘子既然已经病了,就索性请朱大夫治一治,能治好当然好,若是治不好,也没有损失。

    自从阮娘子到了京城,依然和在船上时一样,除了纪婆子和腊梅以外,她只见周弘一人。

    而周万千和周小白,至今也没能见到自己的亲娘。

    周小白正被功课搞得焦头烂额,他从小就没娘,加上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从来也没有觉得没娘有啥不好的,现在听说他娘来了,又听说他娘有病,一时半刻不能见他,周小白压根没有觉得委屈,大手一挥,读兵书去了。

    至于周万千,她的反应和周小白不同,她来找颜雪怀:“颜坏水,你说我爹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真的是我娘吗?”

    “怎么,你不信?”颜雪怀错愕,周大傻子变了啊,终于学会用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了?

    “我当然不信了!”周万千冷哼一声,“我和你说啊,我就怀疑我爹一定是外面惹了风流债,让人给缠上了,他担心两个妹子不答应,所以才撒谎,说那是我们的亲娘,哼,真当我和小白是傻子吗?我们才不傻,我们就是随了他而已。”

    颜雪怀震惊,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你爹以前招惹过风流债,被人缠上过?”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以前在山上时,我还小,也没留心过,后来到了京城,整天听你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觉得我爹八成也这样。”周万千说道。

    颜雪怀......原来你怀疑你爹,还是因为我们。

    终上所述,阮娘子的事,她的一双儿女根本没当回事,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还不如颜雪怀这个看热闹的。

    所以朱大夫去给阮娘子治病的那天,颜雪怀陪着李绮娘一起去了。

    现在赐婚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了,做为正在待嫁的准皇子妃,颜雪怀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了,因此现在她出门,都是要戴上幂篱的。

    别说,她还挺喜欢这种打扮的,仙气飘飘的感觉。

    朱大夫到的时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母女已经在周弘家门外等着了。

    这里是周弘提前置办的一处宅子,没和陆二爷在一起,当时周大当家逼着他去许阳接阮娘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去接,临走之前,让陆二爷帮他买处小宅子。

    这处宅子距离陆二爷住的那处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闹中取静,阮娘子来了之后便是住在这里。

    周弘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为难,对两个妹妹说道:“家里地方小,你们若是全都进去了,我担心阿阮会受刺激,要不这样吧,哥请你们到前面的茶楼里坐坐,等到朱大夫诊治完了,我再带着他去找你们?”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互视一眼,两人只好答应,带着颜雪怀去了不远处的茶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周弘便陪着朱大夫和他的两名僮儿,一起来了茶楼。

    周大当家关切地问道:“大夫,我大嫂的病情如何,可否能够医治?”

    朱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老朽见过几例这样的病症,病患不发病时与常人无异,但是若发起病来,便有施暴行为,有那力气大的,几个人才能控制,好在令嫂弱质纤纤,身边又一直有人照顾,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众人默然,怎么没有酿成大祸,早就杀过人了。

    朱大夫又道:“令嫂这病,需要慢慢诊治,她这是心病所致,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除了用药,还需有人开解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颜雪怀连忙让伙计送来笔墨纸砚,朱大夫当场开了一副方子,朱大夫把方子交给周弘,对他说道:“周老爷膝下可有子女?”

    周弘一怔,忙道:“在下有一子一女。”

    “有女儿啊,那很好,不知令嫒芳龄几何?”朱大夫问道。

    周弘不知道这位老大夫为何问起自己的女儿,便道:“十六,不,十七了。”

    朱大夫点点头,重又铺平一张纸,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写完,他对周弘说道:“尊夫人这病,需要有亲近之人时常开解她,缓解她心中的躁虑,老朽把注意事项写在纸上了,劳烦周老爷交给令嫒,让她按照老朽写的这些,与尊夫人相处,这不是一两日的事,或许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

    周弘怔怔一刻,又看看纸上写的那些注意事项,他想到自家闺女,连忙问道:“大夫,这事一定要让我闺女去做吗?我不行吗?”

    朱大夫反问:“周老爷与夫人伉俪多年,想来也曾开解过,可有见效?”

    周弘摸摸自己的脑袋,无奈苦笑。

    朱大夫笑着说道:“周老爷毕竟是男子,难免会不拘小节,而令嫒是年轻姑娘,温柔娴静,更能照顾母亲的情绪。”

    送走朱大夫,颜雪怀连忙从周弘手里要过那张纸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唏嘘,若是换成吕英儿,或者唐茹,一定能按照这上面写的注意事项,即使不能做到优秀,也能来个优良。

    可偏偏阮娘子的女儿是周大傻子。

    颜雪怀很担心,让周万千去开解阮娘子,说不定会令阮娘子病情加重,母女俩在屋里上演全武行。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也有同样的忧虑,包括周弘,他们甚至不敢让周万千去试一试。

    周弘叹了口气,说道:“阿阮喜欢腊梅,当年她为了腊梅,就敢和那拐子去拼命,我看她是把腊梅当成半个闺女了,我让腊梅照着这上面写的,去试一试。”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晚上,周万千跑来和颜雪怀一起睡觉,颜雪怀便说起今天朱大夫给阮娘子诊病的事,周万千眨着大杏眼,问道:“咦,你们都相信那什么阮娘子真是我娘?”

    颜雪怀头疼。

    “你该不会还是不相信吧,那小白呢,他相信吗?”

    周万千拧着眉毛:“我当然不相信了,我问过小白,他说如果我相信,他就相信,我若是不相信,他也不相信。”

    颜雪怀头更疼了。

    “没错,我们,你大姑姑、你小姑姑,连同我,连同你爹、你小姑父还有小满,我们这些人,全都相信,阮娘子就是你和小白的亲娘。”

    颜雪怀伸手从周万千头上拔下一根珠钗,说道:“看到这根珠钗了吧,这是你爹给你带回的那套珍珠头面里的吧,你以为那套头面是你爹给你打的吗?不是,这是阮娘子自己画的图样子,用自己攒的上好南珠,请了银楼打制出来的,你爹路过许阳时去看她,她便把这套头面交给你爹,让你爹带给你。

    你说你爹从来没给你买过首饰,这是第一次,对吧?

    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爹买的,而是你娘给你的,是你娘,你亲娘。”

    周万千一把抢过珠钗,拿到头下看了又看,还是不可置信:“这真是我娘给我的?我真的有娘?”

    “除了孙猴子,没谁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颜雪怀无奈地说道。

    周万千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来了精神:“你见过我娘吗?我娘是扬州瘦马吗?”

    颜雪怀瞪她一眼:“我没有见过你娘,不过我知道你娘出身很好,她是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那咋就看上我爹了呢?眼瞎?”周万千更糊涂了,即使她爹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可她爹长得不好啊,脸上还有那么长的一道疤。

    话本子里的大家闺秀,看上的都是小白脸。

    她爹的脸虽然不黑,可也不白啊。

    颜雪怀便把她听来的关于阮娘子的事,添油加醋,全都讲给周万千听了。

    她讲得声情并茂,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

    其间,周万千拍了几次桌子,跳起来了好几回,差点就要提上刀出去拼命。

    等到颜雪怀全都讲完了,周万千反而不喊不叫了,她怔怔发呆,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等她的哭声小了,颜雪怀递上帕子,周万千接过来,狠狠地擤擤鼻涕,说道:“我真不是人,我娘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却听信王招娣的话,以为她是扬州瘦马。”

    颜雪怀还能说什么,算了,知道自己错了,已经是进步了。

    第二天,周小白放学,就看到了等在书院外面的周万千。

    姐弟两个跑到周弘的那处小宅子外面,想敲门,却又不敢,亲娘有病,不肯见外人,亲娘没有见过他们,说不定看到他们会发病。

    这姐弟两个鬼鬼祟祟,以为没人留意,可是他们从书院门口走开时,就被齐慰和小满看到了。

    今天有兵法课,齐慰上课后没有离开,在书院里喝了会儿茶,等到小满下学以后,父子俩一起回去。

    小满:“这个时辰万千表姐应该是在千味居啊,再说,她平时不来接大白的。”

    齐慰想得更多,这两个和自家的孩子不一样,自家两个孩子省心,这两个不省心,想想他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齐慰决定,还是跟上去看看,这里是京城,可不能让他们再闯祸。

第四六六章 故人(两章合一)

    话说周万千带着周小白,悄悄摸到自家老爹的小院子。这院子的地址还是周万千找颜雪怀要的,颜雪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周万千问她要地址,她二话没说就告诉了。

    至于周万千知道地址之后会做什么,颜雪怀没当回事。

    亲娘、亲闺女、亲儿子,周万千和周小白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小婴儿,他们长大成人了。

    即使阮娘子犯起病来,拿刀砍人,也不是周万千和周小白的对手了。

    周万千和周小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周万千冷哼:“咱爹真抠,就让咱娘住这破地方。”

    周小白是在来的路上,才从周万千口中得知那个所谓的亲娘,不是冒充的,而是千真万确,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他们的娘有病,这病是被人害出来的/

    “咱爹靠不住,咱们买处大宅子,把咱娘接过去享福,这又破又小的院子,留给咱爹自己住吧。”

    周万千也是这样想的,千味居的生意好,周万千觉得她现在应该挺有钱的,就是不知道她的钱够不够在京城买大宅子,回头要让帐房先生好好算一算了。

    姐弟两人不敢敲门,颜坏水说了,他们的娘受不得一点点惊吓,万一敲门的声音把阿娘给吓着了呢。

    两人决定跳墙头。

    于是姐弟俩二话不说,便跃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往下看,两人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先前只是从外面看,就觉得这宅子又破又小,现在站在墙头上,院子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还不如颜坏水的海棠院大呢。”

    “也还不如陆二叔那儿的后院大。”

    “爹有钱。”

    “有钱却舍不得给娘花。”

    “真不是东西!”

    姐弟俩只顾着生气,根本不知道屋里的人已经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他们。

    纪婆子和腊梅冲了出来,指着他们吼道:“哪里来的小贼,找打!”

    腊梅抡起一根长竹竿朝他们打过来,纪婆子则从花盆里捡出几块鹅卵石往他们身上扔。

    姐弟俩一边躲石头和竹竿,一边跳下墙头,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学那戏文里的小沉香,把可怜的母亲救出来。

    纪婆子和腊梅都有武功,但也就是花拳绣腿,与周万千周小白不能比,尤其是周小白,这一年来,他的武功突飞猛进,早非当年在平城时可比的了。

    只是几个回合,周小白就把腊梅打得飞了出去,纪婆子见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扑上去抱住周小白的腿,周万千见了,抡起拳头去打纪婆子:“你个老不要脸的,放开我弟弟,放开我弟弟!”

    正在这时,屋里的阮娘子听到了动静,她跑出来看到腊梅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而一个姑娘正在按着纪婆子打,阮娘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小院子里的花木顿时消失不见,她的眼前是光秃秃的山石和枯黄的野草,一名鞑子兵把她按在地上,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纪婆子呢,纪婆子怎么还不来救她?

    阮娘子惊呼一声,赤手空拳朝着周小白冲了过来:“打死你,打死你,放开,快放开!”

    周小白好不容易从纪婆子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踹那老婆子几脚,就看到一个女人朝他冲了过来,周小白呆了呆,周万千也看到了阮娘子,她手上一松,放开了纪婆子,正在此时,腊梅斜次里冲了出来,挡在了阮娘子前面。

    “不许伤害我家娘子,快滚,快滚啊,再不滚等我家老爷回来,一定饶不了你们,滚,快滚!”

    身后传来阮娘子凄利的喊声:“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腊梅不知眼前这两个少年男女是什么人,但是这两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她现在只想护住阮娘子,纪婆子也挣扎着向阮娘子身边爬去。

    周万千和周小女却已经怔住了。

    那个还在尖叫着的女子,是他们的亲娘?

    是吗?

    应该是吧。

    这院子里只有三个女人,婆子和丫鬟肯定不是,那就只有这个女人了。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伴随着急促的叫门声:“开门,快开门!”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万千和周小白缓过神来,周小白反应过来:“是徐坤!”

    徐坤原是国公府的侍卫,在平城展露头角之后,成为齐慰的贴身侍卫之一。

    周小白经常住在国公府,徐坤又是侍卫里最年轻的,因此,周小白和徐坤很熟。

    可能是迟迟没有等到有人过来开门,敲门声停了,两条人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一个是徐坤,另一个也是齐慰身边的侍卫,名叫汪源。

    纪婆子和腊梅看到从天而降的两个人,以为他们是和先前的两个人是一伙的,脸色大变,纪婆子对腊梅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向周小白扑了上去。

    汪源连忙过来帮忙,徐坤却跑到门口,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齐慰和小满走了进来,他们跟着周万千和周小白来到这里的时候,姐弟俩已经进院了,他们听到院子里传来喊杀声,这才让徐坤和汪源闯了进来。

    周小白和周万千,已经又与纪婆子和腊梅打在了一起,阮娘子抱着头不住尖叫。

    “住手!”

    一声喝斥响起,这是定国公的声音啊,周小白现在的每一个噩梦都有定国公的身影定国公的声音。

    周小白本能地收住了拳头,身上却挨了腊梅一脚。

    汪源连忙趁着这个空当,跳到四人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将四人隔开。

    纪婆子和腊梅也是一怔,两人收手,齐齐看向缓步走来的两个人。

    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那个大的......

    腊梅一脸迷茫,纪婆子却“啊”的一声,她指着一丈开外的那个人,喃喃说道:“定,定国公世子?”

    纪婆子的声音不小,院子里的几个人全都听到了,齐慰陡然停下脚步,他的眉峰微微蹙起,打量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妇人。

    周万千和周小白也已经冷静下来,来的人不仅有徐坤和汪源,还有定国公和小满。

    两人那纷乱的情绪瞬间便安定下来,周万千错愕:“你叫他定国公世子?”

    纪婆子已经从刚才的惊愕中反应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定国公世子,早就是定国公了。

    “你认识我?”齐慰看着纪婆子,这是一张陌生而又普通的脸,齐慰不认识她,但却不能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纪婆子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向旁边走了一步,周万千和周小白没有留意她的动作,但是齐慰却明白,她是想要挡住身后的女人。

    “你是谁?你后面的那位又是什么人?”齐慰沉声说道。

    没等纪婆子开口,周万千便抢先说道:“国公......小姑父,我娘住在这里,她后面的那位,可能,可能是我娘。”

    齐慰心头一动,原来周弘那位生病的妻子住在这里。

    他原本只是担心周万千和周小白闯祸才一路跟到这里的,刚到门口便听到院子里的喊杀声,因此没有让人去打听这里的主人,便闯了进来。

    齐慰松了口气,还好这两个孩子没有闯祸。

    他的目光重又看向纪婆子,以及纪婆子身边的腊梅,只是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阮娘子,纪婆子和腊梅把阮娘子挡得严严实实。

    纪婆子听到周万千的那一声“我娘”,大为震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万千,又看看周小白:“你们是......”

    齐慰冲着她们抱了抱拳,说道:“请问此间可是周弘周大老爷府上?”

    纪婆子点点头:“正是。”

    齐慰一笑,温声说道:“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这两位便是周大老爷的一双儿女,我是他们的姑父。”

    说着,他又拍拍小满的肩膀:“这是犬子。”

    纪婆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腊梅的一双眼睛则在周万千和周小白脸上来回打量。

    忽然,尖叫声再次传来,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纪婆子的身后,纪婆子大吃一惊,连忙对齐慰福了福,说道:“我家娘子旧病复发,请国公爷见谅。”

    而就在纪婆子转身的刹那,齐慰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等等!”齐慰喝道。

    纪婆子却已经用帕子遮住了阮娘子的脸,她朝着腊梅使个眼色,两人搀起仍在尖叫的阮娘子便往屋里走去。

    齐慰想要追上去,又觉不妥,他对周万千说道:“万千,还不过去看看令堂。”

    周万千如梦方醒,拽上周小白便追了上去,小满也道:“我也去看看。”

    齐慰点点头,他站在原地,望着众人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

    定国公世子,那个婆子看到他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称呼他为定国公世子。

    而那位阮娘子......

    齐慰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道身影早已模糊,可是这一刻,原本已经模糊的影像却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是她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莫非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除非是自己看错了,否则齐慰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容貌气质都会发生变化。

    眉毛会由浓密变得稀疏,眼睛会因皮肤苍老松驰而改变形状,嘴角会下垂,脸形会变胖或者变瘦。

    唯有鼻子和耳朵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发生变化。

    因此,哪怕是隔了很多年,只要还是同一个人,都会给人相似的感觉。

    何况,这张脸并不苍老,只是五官长开了一些而已,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一张与这张脸有三分相似的面庞。

    就在两年前,齐慰就曾见过那张脸。

    柴姝的脸。

    如果说柴姝与那个人只有三分相似,那么刚刚看到的阮娘子,与那个人的不同,便只是青涩与成熟的区别。

    就连公认相貌相似的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也没有这般的相像!

    齐慰站在院子里,双脚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会是那个人吗?

    不可能,那人远在万里之外的番邦,她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即使她死了,她的尸骨也葬不到大魏,葬不到京城。

    那个人便是柴婧,金环公主!

    也不知站了多久,或许已经过了许久,也或许只是短暂的瞬间,齐慰心中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他想到了柴姝,想到了柴荟,想到了福王,也想到了被他关上偏僻庄子里的齐缨。

    柴婧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这位与柴婧惊人相似的阮娘子,能够出现在这里,也绝不会是巧合。

    可如果是阴谋,那么背后的人是谁,是福王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万千和周小白真的是这位阮娘子的亲生骨肉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阴谋就是从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前便开始实施了,而那时,周弘的身份无人知晓,他甚至还不是青云岭的大土匪。

    如果是假的,那么真正的阮娘子便是被人替换了,可即使是替换了,那也需要与原本的阮娘子一模一样才行,那么真正的阮娘子也必须要有这样的一张脸。

    而周弘呢,他在这件事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更或者,现在的周弘,真的是那个周弘吗?

    无数个念头接踵而来,齐慰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冷凝之色渐渐隐去,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和。

    小满从屋里走了出来,齐慰笑着问他:“舅太太的身体如何?”

    小满摇摇头,脸有忧色:“舅母藏在被子里,连表姐和大白也不理。”

    其实不仅是阮娘子藏在被子里,还有纪婆子和腊梅,她们不许周万千和周小白靠近,周万千都要骂人了,还是小满劝了他们,让他们不要冲动,免得让阮娘子再受刺激,他们两个才强忍着没有冲过去,只是两人全都握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纪婆子和腊梅。

    齐慰微笑,道:“我让徐坤先送你回府,想来你舅舅也快回来了,我留下等着他。”

    “我也留下吧,我不放心大白。”小满是真的不放心,他刚刚看到大白眼里有泪,大白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的。

第四六七章 糕点(两章合一)

    “听话,让徐坤送你回去。”

    齐慰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小满心头却是一凛,他再不坚持,跟着徐坤离开,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满回过头来,却见齐慰也在看着他,小满咧嘴笑了,齐慰也笑,冲他挥了挥手。

    走出小院子,小满对徐坤说道:“这里离千味居不远,你把我送到那里吧,然后你马上回来。”

    “不用,这里有汪源,我还是送您回府吧。”徐坤笑着说道。

    “你必须马上回来,这是命令。”小满板起脸来,神情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国公爷意识到了危险,不想让他留在那里。

    小院子里,齐慰依然站在原地,送走小满,齐慰松了口气,无论阮娘子出现在这里,是阴谋还是巧合,齐慰全都不想把小满卷进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万千和周小白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姐弟俩都是撅着嘴,一脸的沮丧。

    “怎么出来了?”齐慰关切地问道。

    周万千一怔,她还以为齐慰已经走了。她和这位小姑父并不熟悉,可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听到齐慰的声音,她忽然觉得很温暖,也......很委屈。

    “那婆子不让我们靠近我娘,我娘也不理我们,小姑父,我娘的病还能治好吗?她该不会一辈子都不认识我们吧。”

    齐慰看到周万千眼中水光闪闪,这个倔强又粗心大意的姑娘,居然哭了。

    “令堂身有顽疾,那婆子不让你们靠近,也是担心你们受到伤害,放心吧,只要令堂的病情有了起色,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们。”

    齐慰略一思忖,对周万千和周小白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们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周万千不想走,她不甘心,十七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有想要个娘的冲动,可是这个娘不但不理他们,甚至都不能靠近,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

    “我不走。”周万千说道。

    “我也不走。”周小白也道。

    齐慰无奈,又有几分欣慰,还是自家的两个孩子最好,不但聪明,而且懂事,更重要的,他的两个孩子有勇有谋,从来不会一味的横冲直撞。

    像今天的事,若是颜雪怀和小满,两人早就看出不对劲了,而这两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阮娘子早就不再喊叫,而那个纪婆子,分明是在夸大阮娘子的病情,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别人见到阮娘子。

    而他,齐慰,以及周万千和周小白,统统是别人。

    纪婆子防的不仅是他齐慰,还有周万千和周小白,否则,阮娘子来到京城这么多天了,总不会无时无刻都在发病吧,她不发病的时候,为何也没有提出要见周万千和周小白呢。

    齐慰听李绮娘说起过阮娘子在许阳的事,阮娘子能亲手画出首饰样子,让腊梅拿到银楼打制,也能戴着幂篱出出进进,因此,可以推断出来,阮娘子大多时候是个正常人。

    齐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周小白偷偷瞄着齐慰,小满已经走了,国公爷为何没有跟着小满一起走?

    莫非是为了看管他和姐姐?

    对,一定是,国公爷不仅是他们的小姑父,而且现在还是他的师长。

    果然,齐慰察觉到周小白在偷瞄他,便沉着脸问道:“今天课上讲的书,你可背过了?”

    周小白打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就在几天之前,他刚刚被齐慰用戒尺打过!

    一起上课的有五个人,挨过打的却只有他一个。

    “没,还没背,晚上回到家我会背的。”周小白嗑嗑巴巴地说道,明天没有兵法课,他有整整一天的时候可以背书。

    “嗯,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背吧。”齐慰沉声说道。

    周小白缩缩肩膀,哀求地看向周万千,周万千一拍脑门,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铺子里还有事,小姑父,我带小白先回去,您放心,我看着他背书,他敢不背,我就拿鞭子抽他。”

    周小白拼命点头:“对对,我一定背书,我姐能管住我,真能。”

    正在这时,大门从外面被推开,周弘走了进来:“咦,怎么没关大门?”

    周弘嘟哝着走过影壁,忽然看到站在院子中央的几个人,他一怔:“你们......妹夫,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万千正要开口,周小白抢在她前面说道:“小姑父留了功课,我现在就跟我姐回去背书,这就走,马上走。”

    说完,周小白拽着周万千便往外跑,临走之前,还不忘冲着齐慰弯了弯腰,全当行礼告辞了。

    两人跑出小院子,周万千甩开周小白的手,怒道:“干嘛不让我说?”

    周小白嘘了一声,道:“让咱爹知道,咱娘是因为咱们跟她的人打架才犯病的,你猜咱爹会怎样?”

    还能怎样,若是往常,肯定就是大巴掌呼过来了,可是今天,当着齐慰的面,他们的爹一定会装模做样,把他们,不,是把他周小白,交给齐慰管教。

    他爹常说的:“回头我告诉你们书院的夫子,你就是欠揍,多揍几次就好了。”

    两人没走几步,迎面遇上折回来的徐坤,听说小满在千味居里,周小白顿时来了精神,他有很多话要对小满说。

    终于打发走了周万千和周小白,齐慰放下心来,这两个孩子脑袋里的弯弯绕太少了,有些事情,还是先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

    周弘四下看了看,他眉头微动,立刻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正要开口,腊梅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老爷,您回来了,娘子的身子又不好了。”

    周弘原本想问齐慰为何在这里,听到腊梅这么说,立刻扔下齐慰,小跑着进了堂屋。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看到徐坤回来,随即便猜到小满定是有所察觉,这才让徐坤先回来的。

    他真的不谦虚,自家的孩子是真的好,一个比一个聪明。

    当然,仅限于李绮娘的两个孩子,不包括齐缨。

    齐慰看着重又关上的堂屋门,心想如果周弘出来下逐客令,自己要如何应付。

    他刚刚这样一想,周弘就出来了,对齐慰说道:“妹夫见谅,贱内又发病了,我这也顾不上,今天就不留你了,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齐慰一笑,说道:“不瞒舅兄,今日我实是跟随万千和小满,误打误撞才来这里,没想到这里竟是舅兄的宅子,不请自来,还请舅兄见谅。”

    周弘忙道:“哪里哪里,是那两个小兔崽子淘气,不关妹夫的事。”

    说着,便抬步往门口走,这是要送客了。

    齐慰却站着没动,他一边与周弘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周弘的神情,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说来也巧,早年我曾在平城住过一阵子,有户相熟的人家,那家的长女,与嫂子极是相似。”

    就在齐慰说到平城的时候,周弘便停下了脚步,他瞪着齐慰,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妹夫是什么意思?”

    齐慰也收起了笑容,声音压得更低:“舅兄唤我一声妹夫,我更不能将舅兄当成外人,就在刚刚,我有想过要悄悄来查这件事,可是看到舅兄,我觉得我们既是一家人,就不能再用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所以才要把我的怀疑开诚布公地告诉舅兄。”

    周弘的一瞬不瞬地瞪着齐慰的眼睛,似是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心里。

    四周的空气似是也凝固起来,徐坤和汪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力道贯于手臂,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短暂的静寂,周弘忽然哈哈大笑,对齐慰大声说道:“妹夫既然来了,哪有不让我请客的道理,走,临水阁,那家新近请来了一位烹茶的高手,今天咱们就过去见识见识。”

    齐慰微笑颔首,嘴里寒喧着,与周弘一起走出了小院子。

    临水阁离这里很近,上次那位朱先生,便是在这里开的方子。

    眼瞅着快到了,周弘向身后看去,却不见了齐慰的两名侍卫。

    刚刚在小院子里,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两名侍卫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周弘敢说,如果刚才他没有提出要陪着齐慰来这里,齐慰定然会硬来,先让两名侍卫制住自己,然后再带走阿阮。

    纪婆子和腊梅虽然有武功,可是在齐慰面前只是花拳绣腿,刚刚他进屋时就看到了,纪婆子和腊梅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刚才便动过手,齐慰之所以没有硬来,想来是因为万千和小白也在,现在把两个孩子打发走了,齐慰也就没有顾忌了。

    而那两名侍卫,刚才是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小院子的。

    这会儿,那两人已经不在了,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重新回到小院子了。

    周弘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妹夫,这就过分了吧,不过就是三个女人,你犯得着和她们过不去?”

    齐慰微笑:“没有过不去,只是让他们盯着点,免得再有人闯进去,影响到嫂夫人的病情。”

    周弘冷哼,向前一步,直视着齐慰:“姓齐的,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没想如何,只想与舅兄说说那位故人的事,莫非舅兄早就知晓,所以才不想听吗?”

    齐慰神色如常,语气里隐隐透出笑意,只是在周弘听来,却如同讥讽。他冷冷一笑,再不多言,甩开步子向前走去,齐慰笑了笑,缓步跟上。

    临水阁楼如其名,临水而建,这会儿已是傍晚,早就过了饮茶的时候,临水阁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客人,只有几个伙计正在收拾碗碟。

    周弘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直上二楼,二楼一半在楼里,一半则是露天,坐在露天的茶桌旁,便能欣赏到楼下那一弯流淌不息的清水碧波。

    周弘和齐慰刚刚坐下,小二便走过来,没等小二开口,周弘便道:“把能吃能喝的上点过来。”

    小二有些不知所措,齐慰忙道:“要一壶碧螺春,再上四样点心,点心随意便可。”

    待到小二把茶水点心便都端上来,齐慰便道:“我们在这里赏景饮茶,不要再让其他客人上来了。”

    说着,他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小二收了银票,笑着答应,将露台上的灯笼点亮,便退了下去。

    看到小二走了,周弘冷冷地说道:“行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了,别卖关子,要说啥就说吧。”

    齐慰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下,这才说道:“不知舅兄可否已经猜到,我说的那户人家,其实就是福王府。”

    暮色四起,灯影中,周弘的脸色明明暗暗,看不出神情的变化。

    齐慰没有听到他出声,便猜到周弘要么早就知道,要么早就猜到了。

    齐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福王爷膝下有两位千金,长女是福王妃嫡出,次女虽然也记在福王妃名下,可却并非福王妃所出。

    福王爷的这位嫡长女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秀外慧中,在闺中便有贤德之名,后来为昔日的太皇太后看中,封为金环公主,和亲塞外。”

    周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咬着牙,下腭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高大的身体却在这一刻显得有点佝偻,如同一位行走于荒漠中的旅人,忽然看到前面可以休息的城池,原本不想面对的疲惫便在此时显现了出来。

    齐慰假装没有察觉出周弘的变化,他从青花小碟里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吃了起来。

    周弘还在等着他继续说,却见齐慰竟然开始吃东西,这是不想说了,还是没有可以说的了?

    “你怎么不说了?”周弘急道。

    齐慰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喝了口茶,说道:“这桂花糕做得不错,舅兄尝尝。”

    周弘哪里还有胃口吃什么桂花糕,他啪的一拍桌子,杯碟被震得发出一连串的响声,齐慰却如没有听到,指着另一只碟子里的糕点,笑着说道:“这里居然有芡实糕,我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第四六八章 传言

    “齐慰,你究竟想要如何?”

    周弘提高了声音,但是终究没有大吼出来,这里虽然没有其他客人,但是终归不是自己的地方。

    齐慰放下手中的芡实糕,笑了笑,娓娓道来:

    “那年我十四岁,家父也还是定国公,他去山海关巡视兵防,带我同去,原是想让我增长见识,多些历练,可是途经平城时,我却偏偏出起了水痘,大夫说我这个年纪出水痘有些凶险,家父便将我留在了平城。

    福王听说以后,派人到官驿照顾我,我的情况比较严重,高烧不退,足足用了一个月方才痊愈,我痊愈之后,便到福王府登门道谢,几日后,福王在府中设宴,除了介绍他的嫡子,还将城中名门望族的子弟引荐给我。

    彼时我大病初愈,连带着肠胃也比以前虚弱,几杯酒下肚,我便肠胃疼痛,担心影响到其他客人,怀安郡王亲自陪着我到客房休息,还请了府里的大夫为我诊治。

    我虽没有大碍,但是大夫建议我不要走动,在王府里将养一日。

    那晚,我便留宿在福王府里。

    掌灯时分,我听到外面有女子的说话声,初时以为是丫鬟来送汤药,也没有在意,但是紧接着,我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我让忠伯出去看看,忠伯回来告诉我,刚刚是大郡主来了,外面的婆子说,大郡主端了汤药过来,不小心打碎了,大郡主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我和忠伯都觉此事有蹊跷,当时福王爷只有一个女儿被封为郡主,便是他的嫡长女柴婧。

    大郡主虽然年纪还小,而我也只有十四岁,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让一位尊贵的郡主为我端汤送药。

    忠伯拿了银子,悄悄盘问了一个当时在场的粗使丫鬟,那丫鬟说了实话,她说大郡主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还问是谁住在这里,可是刚到外面,王妃身边的嬷嬷,便端了汤药过来,说是王爷让大郡主把这碗汤药送进去,大郡主便问里面的人究竟是谁,那嬷嬷不肯说,大郡主脸色就不好看了,摔了汤药转身离去。

    我听到这件事后,连夜就要离开,可能是刚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福王耳中,怀安郡王过来,好说歹说,让我多留了一晚。

    次日一早,我便走了,去向福王告辞时,却意外地看到福王的几个儿女竟然全都在屋里,其中便有他的嫡长女柴婧,以及那位记在王妃名下的庶女柴姝。

    父亲写信过来,是让我在平城多住些日子,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再去山海关。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便不想再多留了,准备安排之后,便启程去山海关。

    可是没想到,当天下午,我便收到福王府送来的礼物,我没有在意,让忠伯置办了同等价值的礼品还了回去。

    而福王府送来的那些东西,连同这些日子平城府其他人家送的礼品,全部让人送回了京城。

    第二天,我正在整理行装,外面有人求见,我看到拜帖,上面写的是丁峤的名字。

    我在福王府里见过丁峤,他是怀安郡王的同窗,文章写得很好,明年他会去京城读书,还曾请我帮忙引荐京城的书院。

    我以为他来找我,是说去书院的事,也没有多想,便请他进来了。

    我却没有想到,丁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有一个小厮,而那个小厮,便是女扮男装的福王嫡长女柴婧。”

    齐慰说到这里,无奈苦笑,说道:“我与柴婧真正面对面,也只有那一次。

    柴婧是来向我道歉的,她很真诚,人也坦荡,我那时还是少年天性,见人家小姑娘来道歉了,便也大手一挥,让她不必多想,我没有放在心上。

    次日天还没亮,我便启程去了山海关。

    直到我随家父从山海关回到京城,我才知道我与大郡主的事早就传到了京城。

    传言我在平城时,与福王嫡长女一见倾心,情投意合,我甚至在福王府里住了一阵子。

    就连柴婧去官驿向我道歉的事,也被传了出来,当然,传言之中,自是没提道歉的事,而是我俩在官驿里私会。

    而家母更在我让人送回京城的那批东西当中,发现了一幅柴婧的画像!

    画像藏在一个用来装药材的匣子里,以往收到礼品,我都会让忠伯仔细查看,唯独福王最后一次送来的东西,我因为急着离开,没有细查,便和其他礼品放在一起,送回了京城。

    那些传闻,连同那幅画像,就连家父家母也相信了传言。

    外面甚至已经在传我们两家开始议亲了,就连我那堂叔去清圆办理私事,都被传是去平城求亲。

    而事实上,我家手握兵权,而福王则是被太皇太后忌惮的亲王,这样的亲事,我家避之不及,又怎会与福王府联姻。

    家父勃然大怒,我也自责不已,是我年少无知,缺少经验,这才落人口舌。

    我被家父送去西北,而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太皇太后以祝寿为名,宣福王妃带着两个女儿进京。

    再后来的事,想来舅兄也听说了,福王妃与两个女儿,被留在京城住了很久,之后,大郡主被封金环公主去和亲,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平城。

    而我也迎娶了我的发妻史氏,我与史氏的结合,并非是如外面传言那般不堪,说我是因为情伤所致,才免为其难随便娶了一个武将之女。

    我与史氏是青梅竹马,我们自幼便认识,小时候,史氏还曾在国公府里住过一阵子。

    后来我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又因为有过与柴婧的传言,家中自是更愿意让我娶一位知根知底,无关政事的妻子。

    至于外面所传,我为解金环公主之危,扔下新婚不久的妻子的事,更是无稽之谈。

    鞑子单方面撕毁和约,派军犯境,身为武将,为国出征,解边关之危是我大魏将士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我又不是擅自出兵,我是领皇命走的,可是却成了我是为了金环公主才出征的。”

第四六九章 画像

    四周一片寂静,齐慰看着周弘,目光坦坦荡荡。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弘开口问道:“阿绮可知道此事?”

    齐慰微笑:“我与阿绮之间没有秘密,这件事,我自是早就告诉她了。有些事,由我说与她听,自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要好一些。”

    周弘点点头,道:“她知道就好。”

    说完,他的眉毛重又拧了起来,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和阿绮已经成亲了,莫非我还能因为这些传言,让你们和离不成?”

    齐慰微笑:“我虽然与柴婧并不相熟,但是说来不怕你笑话,那时我只有十四岁,见过的年轻女子并不多,所以难免会印像深刻。”

    周弘眯起眼睛:“你刚才说你家里有金环公主的画像?那画像呢,还在吗?”

    齐慰摇头:“那幅画像自是早就毁去了。”

    那幅画像原是想要还给福王府的,可是后来福王妃带着女儿进京,老国公夫人觉得若是这时还回去,便是扫了福王妃的颜面,还不如假装没有这回事。

    后来他要出征,史氏听信外面的传言,也不知怎么的知道了那幅画像的存在,齐慰当着史氏的面,将画像付之一炬,史氏仍是不信齐慰的话,认定他与柴婧私相授受在前,无奈娶她在后,更认定齐慰是要去救金环公主回来,齐慰那时年轻冲动,与史氏大吵一通之后拂袖而去,却没想到那一次,便是永别。

    直到多年之后,齐慰才知道史氏是被人在背后挑唆。

    听说画像已经毁掉了,周弘又沉默了,齐慰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周弘饮了一口,忽然问道:“你说了这半天,就是想说,阿阮长得像那什么金环公主,是吧?”

    见他终于肯正视这个问题了,齐慰略略松了口气,问道:“舅兄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周弘苦笑:“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会知道,我是猜的,只是不敢肯定。”

    他与阿阮是夫妻,他不止一次听到阿阮在梦中惊叫:放开我,放开我,柴姝,你这个贱人!

    第一次,他没有听清那个名字。

    后来他误以为是柴叔,也不知这个柴字,是名还是姓,若是名字还好,可若是姓,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当今天子。

    阿阮不敢回平城,所以他一直怀疑阿阮是平城人,平城恰好住着一位姓柴的皇室。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福王除了金环公主以外,还有一个女儿,被封荣成郡主,而这位郡主的闺名,便是叫柴姝。

    阿阮曾经说过,她被亲妹子给害了。

    有了这些讯息,若是周弘还是没有怀疑到柴婧身上,他就真是傻子了。

    他也曾经想过要试探阿阮,比如找些江湖上的秘药悄悄用在阿阮身上,趁她晕晕沉沉的时候,出言试探。

    可是最终他没有付诸行动,不仅是他担心那些药会加重阿阮的病情,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害怕!

    他害怕他的阿阮真是那位什么金环公主,那位远在鞑子的大妃。

    他宁可相信,阿阮是被拐子拐来的孤女,无依无靠,身有暗疾。

    周大当家能够找到治疗这种病的大夫,周弘难道就找不到吗?

    如果他想去寻医,想来也能打听出来,朱大夫的名气可不小。

    但是这些年来,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不敢,他不敢让大夫给阿阮治病,他不敢让外人接触到阿阮,他担心阿阮真正的身份会暴露人前,为此,他甚至花费重金,请人偷偷出关,去打听那位大妃的消息。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齐慰却毫无保留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把他隐藏多年的一切,就这样摆到了桌面上。

    “据说那位大妃还好好的,改嫁过一回,过得很好,还生了孩子。”周弘说道。

    齐慰说道:“此事还要容我再去调查,我也只是觉得尊夫人与柴婧生得极为相似而已,其他的全然不知。”

    齐慰自己不知道,但是他从周弘的表现,便能感觉出来,周弘肯定知道很多事,夫妻一场,可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这也是他事事都向李绮娘坦白的原因之一。

    他的过去,李绮娘没有参与,但是他要讲给她听,让他知道,在她还没有在他面前出现的那些年里,他做过什么,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周弘低头不语,良久,才冒出两句:“如果她真是那谁谁,你准备怎么样?”

    齐慰笑笑,道:“我与阿绮早就商量过了,嫂夫人来到京城之后,我会想办法给她弄个出身,正大光明的出身。今天无意中见到嫂夫人,我的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周弘猛的抬起头来,问道:“你不会告诉别人?”

    齐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要看舅兄遇到嫂夫人的事,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巧合,如果是有人故意安排,这便是阴谋。

    齐慰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周弘又岂会听不出来?

    “绝对不会是有人安排,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混子,她砍我一刀,难道也是有人安排的吗?而且我后来再遇到她,都是三年之后的事了,再说,我之所以会去那个矿村,也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去找小梅和她娘的。

    我真的是无意中遇到她的,当时也没想和她怎么样,甚至还当她是累赘,直到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动了要与她做夫妻的心思,万千和小白,她虽然没有管过,可那千真万确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是我的儿女,有哪个阴谋会让一个女人花上二十年的时候去实施,还要生儿育女,还要生病,发疯?”

    周弘苦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忽然又松开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齐慰:“妹夫,国公爷,你就当今天什么也没有看见,不要再查下去了,行吗?行不行,我求你了,行不行?”

    齐慰一怔,脸上的温和消逝无踪。

    他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你应该庆幸,今天看到嫂夫人的人是我,而我还能平心静气与你商量这件事,你更应该庆幸,庆幸你在今日之前,认回了阿绮这个妹妹。

    周弘,周家不是只有你们夫妻,还有你的儿女,还有你的两个妹妹,还有你们周家的列祖列宗!”

第四七零章 秘密(两章合一)

    言毕,齐慰拂袖离去。

    周弘怔了怔,拔腿跟上。下楼的时候正撞上带他们上楼的那名伙计,周弘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伙计,便快步走了。

    周弘快到小院子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少说也有七八个人,或远或近,或在树下,或在路边,或蹲,或站。

    周弘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路人,这是齐慰的人。

    就在他和齐慰在茶楼说话的时候,齐慰的那两名侍卫已经调集了人手,把这院子给包围了。

    周弘的脑袋嗡嗡作响,齐慰称他舅兄,他便当真只把齐慰当成小妹夫了,齐慰除了是他的妹夫,还是大魏朝的一等爵,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定国公!

    周弘冲进大门,见齐慰背着手,正站在院子里,悠然自得。

    院子里没有掌灯,黑漆漆的,廊下也站着两个人,虽然看不清脸庞,但能看出是两名女子,应是纪婆子与腊梅。

    走进院子,周弘的气焰便低了一半,他走到齐慰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做什么?”

    齐慰冷冷地说道:“带走她们。”

    “不行!”周弘提高声音,但立刻又放软了语气,低声说道,“阿阮有病,受不了刺激,这样会吓到她。再说,她们不过是三个女子而已,你也犯不着叫这么多人过来。”

    齐慰看着他,夜色中,齐慰的双眸如同落同寒潭中的冷月,他不说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四目相对,周弘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把他和妹妹们交给李副将时,他拉着母亲的衣袖,苦苦相求:“娘,您和爹跟我们一起走吧。”

    母亲掰开他的手指,说道:“周文璧是我们周家的人,他谋反是事实,你爹麾下的两大营兵变也是事实,你爹责无旁怠,所以我们不能走。”

    “可是周家也不是只有我爹一个人啊,那周文璧也是周家人。”他哭着说道。

    一向温柔的母亲忽然声色俱厉,她说道:“周家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你们远在京城的祖父,还有你们先祖用鲜血换来的功勋,所以你爹和我不能走,只有我们留下,你们才能活下来,周家的列祖列宗,才不会因此蒙羞受辱!”

    事实上,他们兄妹三人真的活下来了,高宗连同高宗的子孙们没有将周家斩草除根,就连安远侯的爵位,也是以无人袭爵为借口收回的,而非夺爵。

    皇室给了周家最后的体面。

    父亲和母亲承担了一切罪责,保住了周家其他人,也保住了周家列祖列宗的生前身后名。

    周弘周身的力气忽然就没有了,他叹了口气,对齐慰说道:“要带就带走纪婆子吧,她什么都知道。你若是不放心阿阮,就让你的人留在这里,我也留下。”

    齐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徐坤和汪源带上纪婆子,一起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周万千把小满送了回来,周小白不想来国公府,已经去了陆二爷府上。

    李绮娘见是周万千把小满送回来了,有些诧异,小满知道今天这件事是瞒不住娘了,便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表姐和大白去了舅母住的小院子,和舅母身边的人打了起来,爹爹和我不知道那是舅母的家,以为表姐和大白出了事,便闯了进去,没想到却令舅母病情发作,爹爹便让人把我送到千味居,后来我听说舅舅也去了,舅舅和爹谈事,表姐便把我送回来了。”

    李绮娘心中诧异,隐隐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否则以齐慰的性格,看到阮娘子病情发作,一定会让人去请朱大夫,而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孩子们全都打发开,而他却要留下来与大哥说话。

    这几天颜雪怀被拘在国公府里,美其名曰绣嫁妆,实际上嫁妆自是有绣娘来绣,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礼部和太常寺,以及宫里的人三天两头要来府里,李绮娘盯她盯得很紧,颜雪怀想回青萍巷都不行了。

    柴晏送来一个会说书的小丫鬟,名叫小鹂儿,只有九岁,不但会说书,而且识文断字,还会唱几段小戏,因此,这会儿,颜雪怀正在屋里,听小鹂儿给她念话本子。

    周万千轻车熟路来到海棠院,看到小鹂儿,便挥挥手,说道:“外头玩去,下次我来给你带糖吃。”

    颜雪怀点点头,小鹂儿笑嘻嘻地收了话本子,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周万千仰面朝天躺到床上,对颜雪怀说道:“我看到我娘了。”

    “啊?大舅舅让你们去了?”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周万千便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娘连看都没有看我们,她有病我不怪她,可她身边的婆子,防我们就跟防贼一样,我和小白想上前一步,她都不让。”

    颜雪怀眨眨眼睛,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事一定还有内情。

    只是这内情嘛,周大傻子肯定是不知道。

    齐慰一定知道,但是颜雪怀不敢保证,齐慰会告诉她。

    好在小满也在场,那小东西比猴都精,他说不定看出什么了。

    颜雪怀正想先劝劝周万千,可是一回头,却见周万千躺在她的床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颜雪怀张张嘴,别人是心比天高,周大傻子是心比天大,宇宙有多大,周大傻子的心就有多大。

    颜雪怀给周万千脱了鞋子,又拉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自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她去找小满,这个时候,小满肯定在书房里。

    果然,小满正在修补古书,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做完功课,都要拿出一个时辰的时候修补古书,雷打不动。

    颜雪怀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对面,小满看看她,眼睛又重新回到正在修补的书本上。

    “爹爹应是认识舅母的,舅母身边的婆子也认识爹爹。”

    颜雪怀感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舒服,你不用开口去问,他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来意。

    “京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认识国公爷。”颜雪怀说道。

    “那婆子称爹爹为定国公世子。”小满依然没有抬头。

    颜雪怀一怔,定国公世子?

    齐慰袭爵的时间也不短了,除非是在他年少时认识他,可是却又多年未见过他的人,冷不丁见到他,冲口而出,说出以前的称呼。

    “国公爷说出舅母的名字了吗?”颜雪怀问道。

    小满终于舍得把放下面前的破书,专心致志回答颜雪怀的问题。

    “那个婆子用帕子遮住了舅母的脸,然后搀着舅母进屋去了,爹爹让表姐、大白还有我也一起跟进去,可是那婆子用被子蒙住舅母,不许我们靠近,我出来把这事告诉了爹爹,想来爹爹不想把我卷进去,就让徐坤送我出去了。后来我问过大白,我走以后,那婆子也没让表姐和大白看到舅母的模样,大白都给气哭了。”

    颜雪怀微微眯起眼睛,对小满说道:“那婆子既然称呼国公爷为定国公世子,那她最初见到国公爷的时候,应是国公爷尚是世子之时,那时国公爷应有多大?”

    “不超过十六岁,国公爷是十六岁袭爵的。”小满说道。

    颜雪怀又问:“那就是二十多年前事了,那时舅母多大?”

    “应该也是只有十几岁吧。”小满说道。

    “舅母应是一位大家闺秀,国公府十几岁的小世子,能见到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的机会多不多?”颜雪怀说道。

    小满摇头:“这些日子,来府里拜访的夫人们,也会带着自家女儿过来,我可一个也没有见到过,我只有十岁。”

    男女七岁不同席,十岁的小公子便已经见不到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了,更别说那个时候,齐慰的年龄应该比现在的小满还要大上几岁。

    “舅舅说过,舅母可能是平城人,所以我一直在想,平城有哪家的女儿丢了很多年却无人知晓呢,以前咱们在平城时,平城的老百姓最喜欢打听大户人家的小道消息了。他们连福王的庶子养小倌儿的事都知道,据说就是福王府的下人们给传出来的,若是哪家的小姐丢了,即使能瞒住外人,可却瞒不住家里的下人,家里的下人多了,总有几个舌头长的,把这事儿给传出去,可是咱们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小满继续摇头:“反正我没听说过。”

    他没有听说过,这是应该的,他在平城时当小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多。

    颜雪怀却也没有听说过,她和小满不一样,她整日在会昌街上晃荡,整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和她谈得来,她连福王爷爱喝人奶的事全都知道。

    “和当年的定国公世子见过,而且可能还很熟,隔了二十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来的,并且可能是平城人,杳无音讯多年,却没有闲言碎语传出,家里人也没有找过,对了对了,我好像记得咱娘说过,她听舅舅说,舅母是被她妹子给害的,所以那家至少有两个女儿,失踪的这个是大女儿,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女儿......”

    小满正听得入神,忽然听不到颜雪怀的声音了,他有些奇怪,却见自家姐姐嘴巴张得大大的,足能塞进一颗鸡蛋!

    “姐,你怎么了?”小满有些紧张,他这位姐姐,可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

    可他姐的这副样子,已经不能用大惊小怪来形容了,如果这不是在屋里,姐姐也是全须全尾,小满可能会以为,他姐是让雷给劈了。

    颜雪怀大张着嘴巴,双眼迷离,小满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晃一下,没有反应。

    晃两下,还是没有反应。

    晃到第三下,颜雪怀挥手把他的手指头给拍开:“小屁孩,当我是傻子吗?”

    “姐,你没事吧?”小满关切地问道。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四肢,还好,她还是完整的。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我会不会被灭口?神啊,救救我吧!”

    颜雪怀绝望望天,她为什么这样聪明,做一个幸福的傻子不好吗?

    天雷滚滚啊!

    小满起身往外走,颜雪怀叫住他:“你去哪儿?”

    小满:“我还小,我不想被灭口,我要远离你。”

    颜雪怀大惊,跳起来把他拽住,提溜着扔回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狞笑狞笑再狞笑:“小盆友,姐姐有个秘密想要和你分享。”

    ......

    半个时辰后,小满的小厮湖颖跑进来,说道:“国公爷回来了,小的看到徐侍卫和汪侍卫押着一个婆子进了演武场后面的那处院子。”

    湖颖今年十岁,是杨老头的大孙子。

    杨老头的两个孙子,如今都在小满的院子里,大孙子取名湖颖,二孙子取名松烟。

    颜雪怀看向小满:“演武场后面的院子,做什么的,你去过吗?”

    身为国公府的便宜大小姐,说来也惨,颜雪怀却连前院都没有去过。

    小满说道:“那是侍卫们平时待的地方。”

    颜雪怀点点头,小满让湖颖再探再报,姐弟两人关上门,大眼瞪小眼:“那婆子肯定是舅母身边的纪婆子,看来还是给了舅舅面子,没把舅母带回来。”

    小满有些失神,问道:“咱们家会不会满门抄斩啊?”

    “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颜雪怀没好气地说道。

    小满想了想,肯定地说道:“这种事,即使满门抄斩也不会大肆声张的,一定会悄无声息地进行。”

    颜雪怀哼了一声,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这事,已经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事关两国,你说会如何?”

    小满扁扁嘴,他想当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

    “如果咱们真的猜对了,那这事可就太大了。我听说那位已经是大妃了,而且还生了王子。”

    小满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更头疼了,她对小满说道:“咱娘如果知道,国公爷的朱砂痣回来了,而且还做了她的嫂子,你说,咱娘该怎么办?”

    “姐,啥是朱砂痣?”小满不解,这个时候,姐说朱砂痣是什么意思?

    颜雪怀顿了顿,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解释,只好说道:“就是蚊子血,拍死蚊子以后留下的血。”

    小满,更不懂了。

第四七一章 屏风(两章合一)

    密室内,纪婆子紧闭双唇。

    福生笑咪咪地看着她,如同看着邻家坏脾气的大娘。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国公爷便让他磨性子,所以到了现在,福生的脾气好是出了名的。

    他走到纪婆子面前,笑着说道:“听说你的武功并不高,想来也不会是侍卫保镖或者死士了,你只是王府里一位有点身手的壮健婆子而已,平日里训训小丫头,骂骂不懂事的年纪媳妇,这些才是你的专长。

    所以啊,这些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跋山涉水,提心吊胆,吃尽苦头,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你说是吧?”

    纪婆子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什么人,但他显然不是侍卫,押她过来的侍卫们对少年虽然不是毕恭毕敬,可也十分客气。

    纪婆子不明白齐慰没有亲自审她,而是叫来这么一个年轻的少年人。

    福生围着纪婆子转了两圈,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忘了自我介绍,我复姓欧阳,家父单名一个赞字,是仁宗年间的探花郎。”

    福生说到这里时,语声微顿,他看到纪婆子猛的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你想起来了?和亲使团里的那位年轻英俊的欧阳少卿就是家父。”

    纪婆子神情僵住,怔怔地看着福生,似是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许久,纪婆子抽动着嘴唇,嚅嚅说道:“难怪要让你来审我。”

    福生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渐渐隐去,他微眯双眼;注视着纪婆子;“说吧,你和你家主子,是如何从鞑剌逃回来的,我父亲呢,是不是他识破了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便杀人灭口了?”

    纪婆子脸色大变,继而大怒。

    “胡说八道,我们为何会害你父亲,我们逃走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

    话一出口,原本寂静的密室里更加寂静,落针可闻。

    纪婆子怔了怔,反应过来,这个姓欧阳的小子,分明是想要激怒她,而她竟然上当了。

    福生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嘲讽地说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从鞑剌逃出来的啊,原本国公爷还以为是人有相似,你家主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出卖她的人竟然是你。”

    福生脸色一凛,冲着门口大声说道:“来人,去把那位阮娘子抓回来!”

    “你敢!”纪婆子气得想要站起来,无奈她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有何不敢,你家主子不过就是鞑剌的细作而已,从去年开始,刑部大力抓捕隐藏在民间的细作,你们藏得可是够深的,这都藏到我们夫人的兄长家里了,还好被国公爷及时发现了。”

    福生话音未落,便有四名大汉走了进来,福生皱眉:“还不快去,去晚了让细作跑了,咱们谁也吃不消。”

    “是!”四名大汉转身要走。

    纪婆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几个人,这四个和先前跟在齐慰身边的那两个侍卫不一样,那两名侍卫都是英俊的年轻人,而且看上去便出身不错,应是世袭武将出身。

    可是这四个人不同,他们满脸胡子,一身的风霜,显然是军营里摔打多年的兵汉。

    “快去!”福生催促。

    纪婆子瞬间明白了,齐慰之所以不露面,不仅是因为面前这少年是欧阳赞的儿子,而且还是因为齐慰不想受到连累。

    只要一口咬定她们主仆是细作,然后悄悄杀了,便能将周弘摘出来,而周弘是国公夫人李氏的亲大哥,李氏不会受到影响,齐慰当然更加不会。

    纪婆子的脑袋嗡嗡作响,刹那时间,无数个念头涌上来,纪婆子来不及细细去想,便大声阻止:“你们敢动我家娘子一下,我就和你们拼了。”

    可惜她这撕心裂肺的话,只换来福生的一声冷笑,以及那四名粗壮汉子的哄堂大笑。

    纪婆子只觉血往上涌,让她头疼欲裂,福生说得没有错,她原本只是娘子身边的管事嬷嬷而已,教训丫头是她的强项,因为娘家的爹教过她一套拳脚,所以才从一众婆子当中,被被挑到娘子身边做了嬷嬷,如果不是跟着娘子走上那不归路,她可能早就回到故乡,过上含贻弄孙的舒服日子了。

    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妇人。

    “别让他们冒犯我家娘子,我说,我全都说!”

    纪婆子说完,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形容枯槁,再没有了原本的精神。

    福生挥挥手,四名大汉鱼贯而出,福生看一眼一侧的屏风,对纪婆子说道:“我先信你一回,想说就快说吧,若是你胆敢胡说八道,谎骗于我,我可不管你那位主子是何许人也,划花了脸,扔到大牢里,和那些强盗小偷关到一起。”

    纪婆子松垮下来的身子猛的一抖,这少年或许是在吓唬她,可她却是真的害怕,她家娘子金枝玉叶,怎能受那种污辱。

    “定国公没有认错人,我家娘子就是金环公主。”

    “昔年公主被送去鞑剌和亲,可是到了鞑剌我们才知道,鞑剌老王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次子阿木勒之手。

    鞑剌老王最疼爱的是长子扎图泽,如今他与大魏签定合约,迎娶大魏公主,便是断了阿木勒的夺位之路,所以阿木勒与叔父铁布合作,抢在和亲使团到来之前杀死了鞑剌老王,拘禁了兄长扎图泽,对外封锁了鞑剌老王已死的消息。

    大魏使团对此毫不知情,到了大婚那日,王叔铁布假扮成鞑剌老王,穿上喜袍,迎娶了公主!

    铁布与鞑剌老王是亲兄弟,两人的长相本就相似,大婚当日,他以身体抱恙为由,只是按照鞑剌习俗,站在高台之上,向天地敬酒,便走进了公主的大帐,余下的事,都由他的儿子们与臣子们代他进行。

    铁布只是代替鞑剌老王成亲,他们毕竟对大魏朝心有顾忌,不敢冒然行事,他进了大帐之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被人叫了出去。

    我们在帐子里等着,却再也不见他回来,于是我便想出去看看,没想到却恰好听到两名侍卫在说话,他们没有想到,我在来之前学过一些鞑子语,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可也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个说大魏的公主年轻漂亮,可惜王叔无福消受。

    另一个说没关系,王叔也只是走上过场,老王已经死了,大魏公主早晚都是阿木勒王子的。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来告诉了公主,公主发现落入圈套,便想通知和亲使团的人,那时陪在公主身边的人,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是太皇太后指派的,与公主并不亲近。

    无奈之下,我只好化妆成鞑剌婢女,偷偷溜出来,去找来送亲的怀安郡王。

    可是使团里的那些人都已经醉得人事不知,我没有找到怀安郡王,却遇到了一个人,便是鸿胪寺少卿欧阳赞。

    我知道欧阳赞在和亲使团里是能说上话的,便把我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欧阳赞其实也早就起了疑心,他立刻便去叫醒了怀安郡王。

    可是当时去送亲的怀安郡王却不相信,而且怀安郡王说,此番和亲,鞑剌王很有诚意,使团不日便要回归大魏,让欧阳赞不要没事找事,破坏两国邦交。

    欧阳赞把怀安郡王的话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公主,公主便说不能留在这里了,更不能指望怀安郡王了。”

    纪婆子说到这里时,苦笑一下,自嘲地说道:“怀安郡王是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们知道他那人一向迂腐,可没想到事关自己的亲妹妹,他竟不闻不问。”

    “后来呢?”福生问道。

    纪婆子缓缓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公主和我商量之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派来的女官孟婷。

    公主之所以要把这事告诉孟婷,是怕连累孟婷和孟婷手下的宫女们,想要带着她们一起逃走,可是孟婷不但没有感恩,反而要去告发我们,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手治住了孟婷。

    我原本是想把孟婷杀了灭口的,可是公主心善,只把孟婷绑了塞到箱笼里,我买通一个鞑子侍卫,他给我找来了两身衣裳,我护着公主,连夜逃出了鞑剌的王帐。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处地方隐藏起来。

    几日后,我们得知和亲使团回京,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让和亲使团带我们一起离开。

    可是我却连靠近和亲使团的机会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了雁门关。”

    “你说什么?你亲眼看到和亲使团出了雁门关?”福生站起身来,走到纪婆子面前,面色铁青地问道,“他们没有遇到马贼吗?”

    纪婆子不明所已,摇摇头:“阿木勒派了自己的儿子,带了二百人,亲自将和亲使团送到雁门关关门下面的土坡前才告别,目送着使团出关,那么多的鞑子军,马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福生的眸子黯了黯,当年传说和亲使团在雁门关遇到了马贼,欧阳赞就此失踪,大武二武去雁门关一带查过,可也只能查到关内的事,至于他们在关外遇到什么,就无从查起了。

    因此,福生以及大武二武,全都怀疑,那伙马贼定然是在关外遇上的。

    虽然鞑剌人肯定会送行,但是却也没有必要送到国境线上,却没想到,阿木勒做贼心虚,直到把和亲使团送到关门前方才放心。

    “你继续说吧。”福生沉声说道,少年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初时的笑容。

    纪婆子显然是猜到福生在想什么了,她连忙说道:“我敢向老天爷发誓,公主和我逃出王帐之前,你父亲还活得好好的,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生是死,我们一概不知。”

    福生嗯了一声,示意纪婆子继续说下去。

    纪婆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便在雁门关附近转悠,想着用什么法子混出关去,没想到却被两名鞑子兵发现了,他们虽然不认识公主,可是公主的容貌,一看就是大魏人......

    公主和我拼了性命,才从那两名鞑子兵手里逃脱出来,恰好有一队商队要出关,他们手里有通商的文牒,趁着他们办理手续的时候,我找到他们的头领,说要自卖自身。

    公主以皇女之尊,卖给了这队商人为奴,我们这才能跟随商队走出雁门关,踏上大魏的土地。

    到了大魏之后,领队的商人见公主美貌,又是汉人,他为了贿赂榷场的管事,将公主当成礼品送了出去,公主屡遭剧变,便发病了,险些把那管事给掐死,那管事吓坏了,认定公主是个疯子,叫来人牙子,把公主和我一起给卖掉了。

    在人牙子那里,公主又一次发病,将人牙子抓伤,那个人牙子原本想要把公主留下,卖个好价钱,可是这样一来,他不敢再留我们,次日便把我们卖给了另一个人牙子,那个人牙子专做矿村的生意,价格便宜,也不挑剔,便带着我们一起去了矿村。

    在矿村里,我们巧遇去那里寻人的董大爷,便跟着董大爷几番周折,最终落脚在许阳,住了快二十年。”

    纪婆子一口气说完,已经满脸是泪,她瞪着福生,一字一字地问道:“欧阳少爷,你拍拍良心,你说,公主是细作吗?她会是细作吗?这世上哪朝哪代的公主,有我家娘子这么命苦,还有吗?”

    纪婆子声音越发哽咽,她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听到了动静,她下意识地四下去看,目光停留在那座屏风上。

    纪婆子看着那座屏风,大声说道:“想当年,若不是因为定国公世子,我家公主便不会上当受骗,落入恶人的圈套。时至今日,定国公世子为何还要抓着我家公主不放,连一线生机也不给她?”

    屏风后响起一声轻咳,齐慰缓步走了出来,与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李绮娘。

    纪婆子万万没想到,齐慰并非是一个人。

    而他身边的女子,纪婆子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是谁。

    虽然自从来到京城以后,周弘没让其他人见到阮娘子,但是当日在许阳时,纪婆子见过周大当家。

    而李绮娘,与周大当家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你们......”纪婆子一脸的错愕,齐慰竟然让他的妻子也躲在屏风后面旁听!

第四七二章 往事(两章合一)

    纪婆子怔怔一刻,忽然紧闭双唇,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齐慰温声说道:“立才你说公主之所以会落入歹人圈套,全都是因为齐某所致,其中有何隐情,可否详说?”

    纪婆子却把头垂得更低,她后悔自己方才一时不忿,竟然说出了那番话。她没有想到齐慰会让李绮娘同他一起躲在屏风后面,如果她知道李绮娘也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

    即使她要将公主遭受过的那些不堪说出来,可也不想在李绮娘面前说。

    李绮娘不但是公主的小姑,她更是齐慰的妻子。

    见纪婆子不肯再言,李绮娘隐约感到这可能与她有关。

    她对齐慰说道:“国公爷先忙着,我去看看怀姐儿。”

    齐慰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李绮娘为何要走,李绮娘笑着对他摇摇头,福了福,转身离去。

    齐慰心中一片温暖,阿绮太懂事,太厚道了。

    他对一旁的福生说道:“你送夫人过去。”

    福生应允,跟在李绮娘身后走出密室。

    偌大的密室内,只留下齐慰与纪婆子二人。

    齐慰肃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纪婆子的心思却还停留在李绮娘身上,当年若是知晓那位董大爷的妹妹,竟然会嫁与齐慰为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服公主下嫁。

    这一生一世,她都不想让公主再与齐慰有任何瓜葛。

    纪婆子终于抬起了头,她直视着齐慰,眼里却是一片荒凉。

    “如果当年你没有路过平城,没有在平城小住,我家公主就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事,她会如大魏朝其他的贵女一样,到了出嫁的年纪,嫁一位如意郎君,生几个儿女,不会生病,更不会在躲躲藏藏中度过半生。”

    齐慰皱起眉头:“这和齐某有何关系?”

    “哈哈哈!”纪婆子大笑,声音更冷,“你若是没在平城养病,福王爷便不会动了与你家联姻的心思,更不会想方设法撮合公主与你。而公主也不会信了二姑娘的话,主动登门向你道歉,你可知道,那次公主离开官驿之后发生了什么?”

    虽已相隔二十年,但是齐慰对于那日在官驿里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他与柴婧真正的见面,也只有那一次。

    “发生了什么?”齐慰沉声问道。

    纪婆子冷笑:“国公爷可还记得,公主并非是单独一个人去的官驿?”

    齐慰点点头:“柴大姑娘化妆成丁峤丁公子的小厮,一同去的官驿。”

    “是啊,就是这位丁峤丁公子,不知国公爷之后可曾又见到过这位丁公子?”纪婆子问道。

    齐慰想了想,摇头,道:“未曾再见。”

    纪婆子叹了口气,说道:“郡王爷醉心科举,虽然次次落榜,可却结交了很多同窗。那些人大多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与他相交,可他却以为人家敬佩他的才学,这位丁峤丁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丁家在平城也是有些身份的书香门第,家里出过一位进士。可是丁峤却只是丁家的旁支,丁家初时对他极为冷淡,后来见他能与郡王爷相交,便对他重视起来。丁峤刚来福王府时还是一袭布衣,没有多久便是锦衣华服,一身世家公子的派头。

    因此,郡王爷身边的那些读书人,全都误以为他是丁家的嫡支,他的真实身份,还是后来我买通了丁家的一个婆子打听出来的。

    公主从不去前院,自是也不认识这位丁公子。

    那晚,王妃身边的嬷嬷,借故将公主骗到客房,让公主端药进去,公主得知住在客房里的竟然是您时,非常生气,悻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二姑娘闻讯过来,公主对自己的亲妹妹从不设防,便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二姑娘。

    次日一早,王妃院子里的人,便来通知公主,说王爷让几个儿女全都过去,公主见去的地方是王爷的书房,又是兄弟姐妹们全都过去,便没有多想便去了。

    可是公主万万没想到,您竟然也去了,公主立时觉得这并非巧合,一定是福王爷特意安排的。

    她去问王妃,王妃笑着说,王爷有意与定国公府联姻,这是想让她与定国公世子相看,还问她觉得如何。

    虽然王妃是这样说,可是公主却还是觉得此事不妥,若是相看,又怎会让自家女儿去给外男端汤送药的。

    她回去后,二姑娘便来找她,姐妹俩一向很好,公主便把烦心事说了出来,二姑娘便说,因为昨晚送药的事,定国公世子想来已经看低了她,若是两家联姻成功,成亲以后难免会对她少了几分尊重,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一个轻贱的女子。

    姐妹俩商量之后,二姑娘便去叫来了三爷院里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厮,没过多久,那小厮便取了一身衣衫过来,公主换上衣裳,也打扮成小厮,由那名小厮带着,用三爷院子里的牌子,假装是给三爷办事,从后门出了王府。”

    齐慰在心里默默梳理着纪婆子的话,纪婆子口中的郡王爷,是柴婧的同胞兄长,怀安郡王柴贞,三爷则是福王的庶子,是柴婧的弟弟,当年只有十二三岁。而二姑娘,当然就是被记在福王妃名下的柴姝了。

    “后来呢?”齐慰问道。

    纪婆子苦笑:“当时我想跟着公主一起去的,可是公主扮成小厮,我自是无法跟着。公主走后,我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公主会出意外。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那一晚,公主没有回来!”

    齐慰大吃一惊,忙道:“柴大姑娘从官驿离开后,没有回王府吗?”

    纪婆子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扑簌簌掉了下来。

    “王府的晚膳都是各房自用的,可那日王妃却打发人过来,让公主到她院子里一起用膳,想来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王妃担心公主心有芥蒂。

    偏偏公主的大丫鬟灵芝是个沉不住气的,对来人推说公主身子不适,就不过去用膳了。

    可想而知,王妃闻言后便亲自过来了,这下子我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

    王妃大怒,叫来二姑娘质问,二姑娘却一口咬定,全都是公主的主意,还说是公主让她去找三爷的小厮带着出府。

    王妃让人将二姑娘看管起来,便悄悄派人出府找寻公主。

    快天亮的时候,公主终于被找回来了,她被装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带进了王府。

    与公主一起找到的,还有那个丁峤。

    丁峤一口咬定,他与公主两情相悦,公主约他一起私奔!

    而公主中了蒙汗药,昏睡不醒,王妃让人给她泼了冷水,公主才苏醒过来。

    王妃原本还想瞒着,可是最终还是瞒不住了,惊动了王爷。

    王妃让府里的嬷嬷给她验了身子,公主还是白玉无瑕,王爷和王妃这才松了口气。

    王妃便去盘问二姑娘,二姑娘声称自己是冤枉的,竟然要以死明志。

    王爷私底下一直都很宠爱二姑娘,有人去通知了王爷,王爷为此还斥责了王妃。

    王妃为此恨死了二姑娘,但是却也找到了当日带公主出府的那名小厮,

    查清了那日公主离府后的事。

    二姑娘一早就告诉公主,说三爷认识郡王爷的一位朋友,那朋友也认识定国公世子,可以请他带着公主去官驿。

    那日,三爷的那名小厮带公主出府后,他们便见到了等在外面的丁峤,由丁峤带着公主去了官驿,并且顺利见到了您。

    只是离开官驿之后,丁峤却没有依照原定计划送公主回府,而是待到公主坐上骡车之后,让公主喝下了加了蒙汗药的茶水。

    好在王妃派出去的人及时找到了他们,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王爷很生气,怀安郡王得知丁峤被抓后,竟然跑来求情,王爷这才知道,原来丁峤倾慕公主的事,怀安郡王竟然早就知道!

    那晚之后,丁峤便不知去向,不久,丁家人回老家奔丧时,遇到土匪,全家男丁一个没留,全都被杀,女眷则是受辱之后方才杀死。

    事后,王妃将公主和二姑娘、三爷身边的人全都换了,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去庄子的去庄子。王爷又将公主送到白鹿山的别院,我原本已经被派去庄子,后来王妃想起我会些拳脚,便又把我调回来,让我跟着公主一起去了白鹿山。

    而二姑娘,却被王妃送进了小觉寺后面的觉明庵,三爷则被王爷打得整整一个月没能下床。

    那时的觉明庵还没有修缮,又小又破,冬天透风,夏天漏雨,二姑娘美其名曰是为家中父母祈福,实际上是去受罚的。

    我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想着公主顶多在白鹿山住上几个月,待到这件事完全平息了,便会回到王府,回归以往的平静生活。

    可是没想到,公主到了白鹿山的第二天,便偷偷跑了出来。

    我是在平城找到公主的,她说她就是想在城里走一走,逛一逛,我便悄悄给王妃送了信,王妃不敢让王爷知道公主回来了,便让我带着公主,住到王妃陪嫁的一处宅子里,过几日等公主心情好一些,再回白鹿山。

    偏偏那晚,公主遇到倒在门外的董大爷,公主便让我将董大爷抬了进来。

    可我去烧水的时候,董大爷却醒过来了,公主受到了惊吓,竟然用刀砍伤了董大爷。

    那也是公主第一次发病,在那之前,无论是王爷王妃,还是我这个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不知道公主已经有病了。

    后来我把这事处理妥当,公主也回到白鹿山,再后来,不知是谁将两家要联姻的消息传了出去,甚至就连公主去过官驿的事也传得惟妙惟肖,王妃怀疑这就是王府里的人传出去的,可是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来是谁。

    我一直怀疑这是二姑娘给传出去的,可那时二姑娘还在觉明庵,王妃也特意去觉明庵看过,师太也说二姑娘自从来了之后便没有见过外面的人。

    可是这事却传到了京城,不久之后,太皇太后下旨,让王妃带着公主和二姑娘一起进京。

    世人都说太皇太后很喜欢公主,可实际上,公主到了京城之后便再一次发病,发病的原因又是和二姑娘有关,二姑娘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公主便发作了,险些将二姑娘掐死。

    太皇太后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从那以后便疏远了公主,反倒时常留了二姑娘在宫里陪她。

    那时的二姑娘刚从觉明庵出来不久,弱不禁风,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可偏偏却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王妃心里更恨二姑娘,那时正值会试放榜,王妃亲自去看榜,有了看中的人,还悄悄派人去那人的老家去打听,我以为她是想为公主择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王妃是要给二姑娘找婆家。

    就这样,我们在京城住了两年,太皇太后终于放人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回到平城,宣旨的天使便到了,王妃做梦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让公主去和亲。

    那位老鞑剌王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王妃便认定这是二姑娘从中捣鬼,一定是二姑娘向太皇太后进了谗言。

    公主被派去和亲,王爷却又动了将二姑娘许醒给您的心思,于是王妃不但给二姑娘讨了个郡主的封号,还给她讨了一门好亲事。”

    纪婆子说到这里,终于格格笑了起来,笑声诡异,如同暗夜里的枭鸟。

    齐慰心中一凛,他想起来了,柴姝嫁给了寒门状元孙梦醒。

    孙梦醒年已二十八岁,一直未婚,一朝高中状元,迎娶皇家郡主,一时传为佳话。

    可是接下来的事,却令人啼笑皆非。

    那位孙状元小时候便已成亲,有一位童养媳,为了迎娶郡主,孙家人竟然将那位童养媳卖给了人牙子。

    此事堪称皇室丑闻,堂堂郡主成了小妾。

    最终孙梦醒被罢官,柴姝与之和离,孙梦醒带着发妻离京返乡,路遇强匪,孙梦醒死于非命。

    齐慰早就知道这件事,还以为是柴姝倒霉,福王府识人不清,可现在听来,却像是福王妃的算计。

    柴姝算计了柴婧,福王妃便让柴姝成为笑柄。

    纪婆子还在笑:“不止于此,早在京城时,王妃便用药毁了二姑娘的身子,令她终生不能生儿育女。”

第四七三章 约见(两章合一)

    回到后宅,李绮娘正在挑选纫织房送来的绣花样子,这是给颜雪怀的嫁妆,李绮娘如今最忙的就是这件事。

    她虽然自己不会女红,但是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看到齐慰回来,李绮娘问道:“我让厨房做了小馄饨,现在吃吗?”

    齐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自从成亲以后,我的胃病便没有再犯过,想要趁病休息几日也不能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太医都说了,你那病就是吃饭不规律造成的,饥一顿饱一顿的,至少还要再调养上两三年。”

    李绮娘让丫鬟去传宵夜,随手把放在炕桌上的绣样收进匣子,齐慰却拿起一张,看了看,说道:“这个花样挺别致的,你也能用。”

    “太繁复了,还是简单些更好。”李绮娘把绣样从齐慰手里抽出来,重又放回匣子里。

    “那我明天给你画几张,你拿给纫织房的人看看。”齐慰闲适地靠在迎枕上,手肘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只胖墩墩的大布老虎,齐慰拿起看了看,又笑着放下。

    自从成亲以后,家里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小玩艺,就如同当初放在砂锅上的小帽子一样,这种随处可见的小温馨,总能令齐慰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你会画绣样子?”李绮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齐慰一笑,晦暗的心情忽然便明媚起来:“不会可以学,我多画几次,也就会了。”

    李绮娘给逗笑了,说道:“明天我要去铺子,可能要晚点回来。”

    “嗯,晚上我去接你......”

    用过宵夜,齐慰说道,“阿绮,柴婧的遭遇确实因我而起......”

    半个时辰后,李绮娘冷冷地说道:“这和你能有多大的关系?你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齐慰疑惑地看着李绮娘,李绮娘性情淳厚,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谈论别人的事。

    李绮娘有些生气:“我听说柴姝的生母并非是福王的妾室,而是福王妃的亲妹妹。想来福王妃宁可那个人是侧妃是妾室,甚至是个烟花女子,也不愿意是自己的亲妹妹吧。

    何况,为了娘家的体面,她还要忍气吞声把柴姝记在自己名下,而柴姝虽然顶着嫡女的名头,可是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她只是与外室女一样的奸生女,福王妃不喜欢柴姝,柴姝想来也恨福王妃和柴婧,毕竟在她看来,她与柴婧都是福王的女儿,柴婧什么都有,而她却连出门应酬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因,是福王亲自种下的因,有因就有果,后来的事,只是因果而已。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即使那年你没有在平城养病,柴姝也会想其他办法,毁去柴婧的名节。”

    那件事,摆明就是柴姝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与丁峤达成了某种交易,将柴婧送到丁峤手中。

    可惜丁峤还是胆子太小,或者他想要的更多,所以他只是把柴婧迷晕了,却没敢更进一步。

    也多亏福王妃及时让人找到了他们,又封锁了消息。

    在柴姝看来,柴婧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唯一的处罚就是被送到了白鹿山。

    就连后来的太皇太后也将白鹿山别院当成了行宫,可见风景优美,地方舒适。

    而柴姝却被送到又小又破的觉明庵,过着艰朴的生活。

    所以,这件事之后,柴姝对柴婧更加恨之入骨,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给太皇太后进言,反正最后被派去和亲的人,是柴婧,而不是她柴姝。

    李绮娘冷哼:“福王妃为了报复柴姝,给她安排了那样的一门亲事,又断了她的生育,然后,福王妃继续去做她的王妃,柴姝不能报复到她的头上,又不能把手伸到鞑剌报复柴婧,她索性把她的仇恨全都报复给国公府。”

    李绮娘越说越气:“纪婆子有何立场把这一切怪罪到你头上,整件事里,你才是祸从天降的那一个。”

    史氏死的时候,只有十几岁,据说是怀孕期间忧思过多,导致怀相不好,最终难产而死。

    齐缨被人用死婴换走,直到十几年后,齐慰才知道真相。

    最终,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那个人,是齐慰。

    李绮娘说完便起身,整整衣裳就要出去,齐慰连忙叫住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李绮娘道:“我去找怀姐儿,让她不要偏听偏信,不能上当。”

    齐慰失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柔声说道:“你放心吧,谁能骗了咱家的闺女啊,别说是咱闺女,就是小满,也不是能轻易骗到的。”

    李绮娘想想也是,可还是想去找自家闺女,对齐慰说道:“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齐慰知道她是想和女儿说体己话了,便道:“那我去看看小满,今天我让人先送他回家,他一定也察觉到了。”

    夫妻俩相携着走出院子,到了岔路口分开,一个去了女儿住的海棠院,一个则去了儿子的竹韵阁。

    两天后,柴晏约了太子在李食记见面,太子疑惑:“有什么事在宫里说不行吗?”

    柴晏有些委屈:“大哥,我好不容易请见客,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吗?何况,定国公也会去。再说,您有多久没有微服私访了?大哥,你变了!”

    太子立刻明白了,有话在宫里不能说的人,不是柴晏,而是齐慰。

    他瞪了柴晏一眼,道:“你没事少往国公府跑,还没有成亲呢。”

    这事便这些说定了。

    次日,太子一袭杭绸直裰,手拿折扇,只带着两名随从,闲庭信步走进了李食记。

    琉璃早就在外面等着,看到太子来了,笑着上前:“大爷,您来了,七爷在里面等着呢。”

    雅间里,柴晏和齐慰早就等着了,看到太子进来,二人一起起身施礼,太子一笑:“在外面呢,不用讲那些规矩。”

    说着,他坐到上座,四下打量着雅间里的装璜,点点头,道:“这地方倒是精致。”

    太子对于李食记很熟悉,他的儿子,他的弟弟们,全都是李食记的常客,唯独他没有来过。

    待到菜式一样样端上来,跟在太子身边的随从便拿出银针,挨个试毒,柴晏和齐慰早就司空见惯,太子却趁着这个空当,问道:“你们请我来这里,不是只为了吃饭这么简单吧?”

    两名随从试完毒,重又如两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到太子身后。

    齐慰这才说道:“殿下慧眼,微臣确实有事禀告。”

    一旁的柴晏忙道:“大哥放心,左右两侧的雅间,我全都包下来了,这会儿全都空着。”

    太子微微蹙眉,问道:“这般麻烦,不能在宫里说吗?”

    齐慰忙道:“不瞒殿下,微臣的舅兄也来了,此事与他相关,然他不信进宫,因此微臣才请七殿下代为相约,请殿下移步此处。”

    舅兄?

    太子心道,齐慰的舅兄不是那位前安远侯府的小公子,后来的青云岭土匪吗?据说现在他们一家子都来了京城,青云岭也散伙了,齐慰此时说起他来,难道是为了当年安远侯府的事?

    安远侯府的那件事,如果周家人够聪明,是不应该重提的。

    高宗疑心是真,周文璧造反也是真,安远侯世子麾下的两大营兵变更是真。

    周家此时越是不提,当今天子对周家的愧疚便会越多,将来补偿给周小白的亦会更多。

    落草为寇的周弘或许看不清这里面的事,可是还有齐慰,齐慰难道也看不清,看不透?

    太子神色如常,可是眼睛却在齐慰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齐慰与这位太子打过几轮交道,太子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思深沉,处事老练,当今天子尚是裕王的时候,也不如他。

    齐慰知道太子一定是想起了安远候府的事了。

    他站起身来,撩袍跪倒,说道:“臣有罪,时隔二十年,方知昔年鞑剌撕毁盟约,举兵进犯的真正原因。”

    太子微眯双眸,沉声说道:“孤已经说了,这是在外面,不用多礼,坐下说话吧。”

    从“我”又变成了“孤”。

    自称“我”的时候,这是兄弟间亲戚间的私事。

    自称“孤“,这便是国事,是朝堂事。

    半个时辰后,太子的随从走出雅间,对候在门外的琉璃说道:“大爷让周家舅老爷进去。”

    琉璃连忙把在走廊尽头,正在转圈圈的周弘叫了过来,周弘一脸的生不如死,昨天,他被两个妹妹轮流数落了几个时辰,大妹妹严厉也就罢了,他原以为的小可怜一般的小妹妹,脾气竟然也那般火爆,手指头都要戳到他脑门上。

    周弘心里是有侥幸的,所以即使被两个妹妹数落了一通,他仍然不想过来,但是他知道,从齐慰带走纪婆子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便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为了阿阮,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周弘垂着头,走进雅间,跪下行礼,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免礼,平身吧。”

    太子的随从把一张椅子挪了挪,周弘谢过,只坐了一半,太子默默打量着周弘,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他听人说起过安远侯府的小公子,顽皮淘气,活泼可爱。

    而眼前的刀疤脸大汉,周身上下,是再也看不出半分侯门公子的气质了。

    太子想起了周昀,嗯,周昀看上去比周弘顺眼多了,虽然读书不行,可是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好好培养,说不定也能成为栋梁之材。

    太子淡淡说道:“周弘,你在青云岭的兄弟们,如今在矿山全都安顿好了吗?”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周弘惊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太子平静无波的眼眸。

    太子微微一笑:“那么多的兄弟,一座矿山怕是不好安置,另一座呢,分过去人了吗?”

    不仅是周弘本人,就连齐慰和柴晏也大吃一惊。

    他们也不清楚的事,太子却早就知道了。

    周弘脸色惨白,他重又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草民有罪,不该私开矿山。”

    私开矿山的事,他连自己的两个妹妹也没有说过实话,更别说齐慰和柴晏了。

    可是太子却知道,不但知道他有两座矿山,甚至就连他把原先的兄弟们安置到矿山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笑他还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把阿阮藏起来不见外人,阿阮的秘密就不会被人知道。

    太子能查到他的矿山,便也能查到他的妻子。

    以前没查,不是不想查,而是还没有查到这一步。

    阿阮的身份被公开,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太子笑了笑,道:“听闻你也是刚刚进京,想来还没有来得及向衙门申报,孤不会治罪于你,七弟,明日你派人陪周大老爷往工部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偷懒,派人去实地考察一下。”

    柴晏起身,道:“臣弟遵旨。”

    太子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弘,说道:“周大老爷有何打算?”

    此时的周弘,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裳:“草民胸无大志,只想与妻儿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太子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他说道:“你出身将门,纵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也应为朝廷尽一份力,何况你此番向朝廷献了两座矿山,献矿有功,本该重赏。这样吧,孤和吏部说一声,给你在京城找份差事,你的妹妹嫁在京城,你们一家以后也留在京城吧。”

    周弘心中一沉,两座矿山就这么没了?

    不仅如此,太子还要把阿阮放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继续说道:“孤听陆二先生说过,你儿子虽然不是读书种子,可却是练武的好苗子,看来有先祖之风,孤看他和皇长孙在一起玩得挺好,不如就让他进宫吧,给皇长孙做个伴读,你看如何?”

    周弘身子一颤,他不傻,太子让周小白进宫,不仅是伴读,而且还是人质!

    见周弘迟疑,齐慰干咳一声,周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谢恩。

    太子挥挥手,笑着对齐慰说道:“孤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你儿子,所以这伴读的位子就给别人了。”

    齐慰忙道:“微臣多谢殿下体恤,微臣年纪一大把,方才有子承欢膝下同,难免溺爱了一些。”

    太子哈哈大笑,说道:“这地方环境不错,菜也不错,以后孤会经常过来,定国公可不要吝啬啊。”

    “殿下能来便是蓬荜生辉,微臣替夫人谢过殿下。”齐慰连忙谢过。

    太子的目光扫向周弘,说道:“周弘,你的运气不错,有两个好妹子。”

第四七四章 伴读(两章合一)

    昨天在李食记发生的事,次日才传到颜雪怀耳中。

    无奈现在她不能自由出入,就连珍珠也不能出入后宅,更别说柴晏了。

    这个消息还是李绮娘过来告诉她的。

    颜雪怀倒抽一口凉气。

    周弘有矿山的事,颜雪怀还是听周万千无意中说起的,而周万千自己也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她爹有矿,至于是什么矿,那矿在什么地方,周万千全都不知道。

    而周大当家,也是在颜雪怀告诉她之后才知道的。

    可是太子知晓,且还知道得更多。

    颜雪怀只是知道周弘有矿,可是太子不但知道周弘有矿,而且还知道周弘有两座矿。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好在国公爷及时识矿了舅母的身份,而且毅然决然向太子坦白一切,如果他晚上一步,或者犹犹豫豫,如大舅舅那样心存侥幸,被太子抢先一步发现舅母是谁,那么现在咱们家就是百口莫辩了。”

    李绮娘在听完齐慰的复述之后,也是一头的冷汗。

    “国公爷也是这样说,他说不是太子没有查你舅舅,只是还没有查到这一步而已,你舅母的身份被揭穿,是迟早的事,唉,你舅舅也真是糊涂,你姨母和我问过他后,你姨母就说,你舅舅怕是早就知道你舅母是谁了,想想也是,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又有什么是想瞒就能瞒住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说起来可能还是因我所致,谁让柴晏是皇子呢,所以太子才要把咱们家查得一清二楚。”

    “不是因为你,你外祖家是什么身份啊,你舅舅又是唯一幸存的男丁,太子自是要查查他这些年全都做过什么,唉,只是可怜了万千和小白,从小到大,有娘也和没娘一样。”李绮娘叹息。

    说起周小白,颜雪怀的眉头微微蹙起,她问道:“国公爷有没有说过,给皇长孙做了伴读,以后是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家里,如果能住宫里,那多长时间回一次家,或者是想回就能回去?”

    李绮娘再次叹气:“国公爷说,小白以后怕是回不去家了,若是回家,也是回咱们家,或者等你和万千全都成亲以后,去你们的家里。我就是不明白,太子既然肯让你舅舅一家留在京城,又为何不想让小白回家呢?”

    果然如此。

    颜雪怀心里有数了,她拍拍李绮娘的手,笑着说道:“我猜可能是因为姨母那么大的功劳,却什么赏赐都不肯要,摆明是想把这份恩赏留给周家,所以皇帝原本是想把外祖家的爵位还回来的,可是舅舅让皇帝和太子失望了,他们看不上舅舅,却看上了小白,所以想要培养小白,自是不想让小白长于舅舅之手,更不想让小白与福王府有任何牵扯,既然如此,把小白养在宫里,自是最好不过。”

    “这......”李绮娘不懂朝堂之事,可是她也能隐隐感觉到,女儿说的是真的,她喃喃说道,“可是小白还是个孩子。”

    “孩子才好呢,正是一张白纸,想要塑造成什么样,就能塑造成什么样。何况小白和皇长孙年纪相信,又是好朋友,把小白培养成材,再将爵位给他,小白定然会感恩皇室,对皇室忠心不二。以小白的年纪,即使太子用不上,还能留给皇长孙。”

    颜雪怀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别说皇帝与太子对周弘失望,就连她这个外甥女,对周弘也挺失望的。

    周弘疼老婆,这无可厚非,可是他认祖归宗,找到亲人之后,明知妻子的身份会一触即发,会连累亲人,他却仍然选择向亲人们隐瞒实情。

    就是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也知道这是能祸延全家的大事。

    他想陪着老婆去生去死,这是他自己的事,凭什么要让所有的亲人跟着一起倒霉。

    何况他的亲人里,有漕帮的大当家,有定国公,有定国公夫人,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准皇子妃!

    这就和当年的周家一样,因为出了一位同族的周文璧举兵谋反,所以周家便成为皇帝怀疑的对象,再加上麾下又有两大营兵乱,周家想要自证清白都不行,只能以命相抵,时隔二十年,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平反昭雪。

    这些事,李绮娘初时没有明白,颜雪怀给她仔细分析之后,她便懂了。

    看着自家亲娘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颜雪怀抽抽嘴角,李绮娘若是知道家里还藏着一位先帝......好吧,齐慰对这件事如此重视,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小满吧。

    金环公主的身份暴露,金环公主可能余生都要在皇帝的监视中生活,可她还能活着。

    而小满的身份一旦被人揭穿,等待小满的只有死。

    王朝不可能同时有两位皇帝。

    太子吩咐下去的事,效率而是极快的。

    两天之后,周弘的任命便颁下来了。

    周弘献矿有功,赏银三千两,赐京城宅子一座,封太常寺博士,正七品。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去看过那宅子,皇帝赏的宅子,可不是空空当当的一座宅子。这宅子里从管家至小厮,一应俱全。

    隔天又有旨意颁下来,梨花书院学生陆佳明、陶思程、周昀,品学兼优,出身清贵,选为皇长孙伴读,与皇长孙一起,入住宫内皇子所。

    其中,陆佳明的父亲是孤儿,幼时承蒙同族的陆之礼护佑,带回家中教导,半是学生半是养子,陆佳明十岁时便有了才名,今年也才十二岁。

    陶思程的祖父是上上任首辅陶征。陶征因为坚持要让裕王继位,被太皇太后嫌弃,陶征及家中女眷和孩子被押解去了平城,到了平城后不久,陶征便“病故”了,两位公子则死于回来奔丧的路上,家中女眷自尽。

    在陶家出事之前,柴晏曾经想要将陶征救走,可是陶征不答应,一定要学那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柴晏无奈,只好派人让人带走了陶征的孙儿陶思程。

    陶思程离开平城时只有十岁,他被秘密带离平城,陆二先生开办书院后,陶思程是第一批学生,今年也只有十三岁。

    至于周昀,更是梨花山书院的名人了,他出名不是因为家世,更不是因为学识,而是打架!

    周昀在书院里打过很多架,经常挨罚,可也不防碍他被选进甲等班,没办法,他的骑射和驾御是书院第一名。

    当然,他的家世也不错,他的姑父是定国公齐慰,七皇子柴晏是他的准姐夫,另外,大名鼎鼎的漕帮大当家,是他的姑姑。

    至于他的父母和外家,反倒是被人忽略了。

    随着这份旨意的到来,书院里的学子们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人跑到小满面前,嘲笑地说道:“李满,你可真是不值,你的功课那么好,可是皇长孙选伴读却没有选你。”

    小满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也没有选你啊。”

    那人被怼了,不甘示弱:“可我也没有跟在皇长孙身边啊,你却总和皇长孙在一起。”

    小满笑了笑:“那是因为皇长孙不让你跟着。”

    那人面红耳赤,瞪了小满一眼,悻悻走了。

    这时,有人走到小满身边,低声说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小满扭头一看,来人是钟可风。

    钟可风和他们这些走后门的特招生不一样,钟可风家世普通,已有秀才的功名,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

    小满其实早就认识钟可风了。

    李食记在平城的新铺子,便是从钟家手上买下来的。

    钟可风的未婚妻,则是平城知府童大人的女儿童珊珊。

    颜雪怀与童珊珊在平城见过之后,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李绮娘从平城回来时,还曾帮钟家给钟可风带过东西,还让小满在书院里找过钟可风,让钟可风有空时来家里。

    可是钟可风却只是请小满代他向李绮娘道谢,却从来没有来过国公府,平日里偶尔在书院遇到小满,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便走开了。

    小满心里清楚,自家门槛太高,钟可风不想被人说成是攀龙附凤。

    却没想到,今天他被人挖苦,却是钟可风过来幼慰他。

    虽然是同一个书院,却也分成好几个圈子,且泾渭分明,各玩各的。

    勋贵子弟一个圈子,官宦子弟又是一个圈子,除了这两个圈子之外的,便是如钟可风这般家世普通,却有真材实学的,他们另为一个圈子。

    小满冲钟可风抱抱拳:“多谢钟学兄提醒。”

    钟可风笑了笑,说道:“你的功课很好,将来也能走科举,并非就不如做伴读有前途,再说,我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宫里出入,可能还不如现在更自在。”

    小满抿嘴笑了:“钟学兄说得极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喜欢自由自在。”

    “对了,徐先生要来带你们班了,紧张吗?”钟可风问道。

    “我听说徐先生治学非常严格,钟学兄上过他的课吗?我要注意些什么?”小满忙问。

    “上过几堂,我和你说,徐先生......”

    下午放学的时候,柴浩走快几步,追上小满:“馒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啊,谁说我不高兴的。”小满不解。

    “那你怎么和别人一起有说有笑,却不来找我了?”柴浩委屈,“我明明和皇祖父提了你的名字,可是名单出来之后,上面却没有你,我去找过皇祖父,皇祖父说是你爹舍不得让你住在宫里,真的,你若是不信,就回家问问你爹,皇祖父不会骗我。”

    小满失笑,明明是他不想进宫的好吧,怎么一个个的都以为他会为此不高兴呢。

    “父母的确是舍不得我,我也不想离开家,再说,即使我没有成为你的伴读,我们也在一起读书啊,每天都能见面,还能在一起玩,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柴浩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能到你家去玩,是吧?”

    “当然可以,国公府也行,青萍巷也行,你们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小满笑着说道。

    柴浩高兴了,他拍着小满的肩膀,大声说道:“馒头,你什么都好,就是被你爹养得太娇了。”

    那日放学,周小白,连同陆佳明和陶思程,跟着柴浩一起坐上马车,前呼后拥地去了宫里。

    小满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默默无语。

    “那个臭小子,说走就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话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满转身去看,只见周万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表姐,你怎么来了?明天大舅舅搬家,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小满诧异。

    明天是周弘乔迁新居的日子,御赐的宅子应有尽有,甚至不用粉刷打扫,拿上行李便能入住。

    按理说,今天周万千应该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搬家的事。

    周万千叹了口气,说道:“我娘有病,不能被人打扰,所以我爹不让我和小白搬过去,小白以后住在宫里,小姑姑让我搬到你家,和你姐做伴,我才不想到国公府去住呢,太不自由了,所以我想住到青萍巷去,小姑姑答应了,明天搬家没我什么事,今天晚上我就回青萍巷去住。”

    周万千在青萍巷一直都有自己的房间,而且福伯和夏二姐他们都在青萍巷,周万千住到青萍巷去,李绮娘很放心。

    “你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大白,以后你就搬回青萍巷去住了吗?”小满问道。

    周万千点点头,她的心情很惆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惆怅。

    周万千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小满不知道如何开导她,正不知道要从何开解,正在这时,小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连忙招手:“福生哥哥,我在这里!”

    福生是来接小满的,自从审讯完纪婆子,齐慰和李绮娘便想明白了,家里的一双儿女,的确不会像柴婧那样被人轻易骗走,但是,如果被人用武力算计呢?

    只要想到颜雪怀和小白,与柴婧只隔了一记闷棍,齐慰和李绮娘便放心不下。

    因此,正在待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颜雪怀被管得更严,而小满的身边也不是只有大壮一个人了,要么是齐慰亲自来接,要么便是福生过来。

    今天没有齐慰的课,便由福生来接小满放学。

第四七五章 冬至(两章合一)

    福生看到周万千,诧异了一下,便笑着打招呼:“周大姑娘也来了,真巧。”

    周万千对福生不熟悉,印像也不太好,她总觉得福生是那种蔫坏蔫坏的人。

    加之周万千今天的心情也不好,于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小满见了,歉意地笑了笑,凑到福生耳边小声说道:“表姐心情不好,福生哥哥别在意。”

    福生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走吧,今天夫人亲自下厨,肯定做了你爱吃的。”

    小满欢呼一声,走了几步,却没见周万千跟上来,回来一看,周万千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

    “福生哥哥,你等等。”

    小满说着便跑回到周万千身边,说道:“表姐,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吃过我娘做的饭了?今天我娘亲自下厨,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吃完饭再回青萍巷。”

    福生也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道:“是啊,周大姑娘一起走吧,用完晚膳,我送你回青萍巷。”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周万千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周万千问小满:“你不是学会骑马了吗?”

    小满有点不好意思:“父亲若是不来,我便坐车回去。”

    周万千看他一眼,嘟哝道:“娇气。”

    晚上,周万千美美地吃了一顿,摸着肚子,看着颜雪怀试嫁衣:“我说,你这衣裳只是穿一下,就要花上半个时辰吧,这也太麻烦了,万一大婚那天你睡懒觉,来不及换衣裳怎么办?”

    颜雪怀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半个时辰,顶多半炷香的时间就能穿好,我都试了好几回了。”

    周万千哼了一声,忽然说道:“陆精致回户部去了。”

    “哦。”颜雪怀随口应道。

    “你少装糊涂,是你让晏七恐吓他了,是吧?”周万千质问。

    颜雪怀挥挥手,几个丫鬟后退着出去,颜雪怀便穿着大红的嫁衣,一屁股坐到周万千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周万千的下巴,色眯眯地说道:“小妞,动春心了?”

    周万千挥手打开她的手,骂道:“老娘动得哪门子春心?你知道吗?陆精致不在铺子里,老娘就要再花钱雇人,他识字,会算帐,再雇个这样的,一年少说也要三十五两银子,外加四身衣裳,逢年过节,还要给红包。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让晏七把人给骂走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千味居的老板。”

    颜雪怀惊异地瞪着她:“你真的只是心疼银子,不是舍不得陆锦行这个人?”

    “我当然舍不得了,你不知道现在再招一个这样的人有多难,他是半个掌柜,我不在时,他看着铺子,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周万千越说越气,颜坏水这个懒蛋,自从千味居开业以后,颜坏水差不多就没有管过,如果没有陆锦行帮忙,她就活活累死了。

    颜雪怀眨巴着眼睛,有些迟疑:“那啥,那啥,你是不是也喜欢陆锦行啊?”

    “啥?”周万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颜雪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她尖叫,“老娘喜欢他?他是个小白脸,我最不喜欢小白脸了,小白脸没好心眼儿。”

    颜雪怀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见周万千正虎视耽耽瞪着自己,连忙解释:“你不喜欢陆锦行,可他对你有意思,所以我就让柴晏和他谈了谈,谈完之后,他便安心在刑部当职,没有再回千味居了。”

    这下子轮到周万千眨巴眼睛了:“他对我有意思?可我对他没有啊,还有,柴晏和他谈啥了?”

    颜雪怀也不瞒她,说道:“柴晏问他,可否想过你在陆家可否能过得快乐?”

    周万千又是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他怎么回答的?”

    颜雪怀看着她,说道:“他什么也没说,在屋里转了几圈,就对柴晏说,明天他便回刑部。”

    周万千呆了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陆精致还算是条汉子,没白让我看得起。”

    颜雪怀......姐姐,你说的这算什么话啊。

    不过,周万千很快就又兴奋起来:“你说,陆精致以后娶的老婆是什么样的,我猜一定是和他一样,特会装腔作势的。”

    颜雪怀噗的笑出声来,或许吧,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但是她知道,周万千是不适合做陆家媳妇的,陆家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即使免为其难答应了,之后的几十年里,周万千会过得很艰难。

    陆家,不会休妻,也不会和离。

    虽然颜雪怀盛情邀请周万千留下过夜,周万千还是要回青萍巷,理由只有一个,她嫌国公府里丫鬟婆子太多了,她嫌烦。

    李绮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小满便道:“儿子要去青萍巷找两本书,儿子送表姐过去吧。”

    李绮娘答应了,齐慰听说以后,便让福生陪着小满一起送周万千。

    周万千没有拒绝,她就没有见过哪家的后爹这么疼后儿子的,生怕儿子被拍花的拍走,出来进去都要让自己最信任的人跟在身边。

    福生骑马,周万千和小满坐在马车里,周万千没有那么多讲究,她嫌车厢里不透气,索性卷起车帘,凉风透进来,小满用毯子把自己包得像只茧。

    周万千看他一眼,原本想要嘲讽几句,忽然想起了周小白,脸上的表情便垮了下来。

    “小东西,你还记得你亲娘吗?”周万千问道。

    小满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周万千一定是想起阮娘子了。

    “我记得啊,我娘若是知道我现在有了新家,她一定会很高兴。”

    周万千又哼一声,眼睛看向车窗外面,却见福生骑在马上,正慢悠悠地走在车边,刚才的话,想来他也听到了。

    “喂,你呢,你还记得吗?”周万千抬高声音。

    福生侧头看过来,脸上没有笑容:“我丢了以后,我娘非常自责,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周万千怔了怔,她好像不该问他们,小满和福生,都是没有亲娘的孩子。

    “我娘倒是活着,可她不想见我,连一面都不见。”

    周万千说完,身子往后一倒,仰面望着漆黑的顶棚,不说话了。

    小满看看车窗外面的福生,索性也闭紧了嘴巴。

    到了青萍巷,小满跑回他的书房里找书,周万千也要回自己屋子,身后传来福生的声音:“只要知道她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周万千却听懂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朵珠花,自嘲地笑了笑:“这套头面是她送我的,我就是想戴上给她看看......既然她不想看,那就算了。”

    说完,周万千便甩着胳膊,走进溶了月光的夜色中。

    福生看着远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的。

    次日,周弘带着阮娘子,搬进了位于莲花巷的宅子里,与他们夫妻一起搬进去的,还有纪婆子和腊梅。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要去贺喜,周弘婉拒了,因此,两人只送了贺礼,人却没去。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没有在意,她们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陆二爷新近要做一宗生意,要租用漕帮的船,他不好直接去找周大当家,好在与李云盼有过几面之缘,便求到李云盼面前,李云盼一听就来了兴趣,她要入股!

    陆二爷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因此,周弘搬家的那天,陆二爷也是礼到人未到,他还给周弘带去一个口信,他做生意去了,要离开京城一些日子。

    搬进新居后的第三天,周弘便到太常寺报到了。

    周万千几次三番到莲花巷,都被挡在了门外。

    周万千去过莲花巷,门子不认识她,进去通报后很快回来:“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家中主母抱恙,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大门重又关上,周万千看着紧闭的大门,没有说话,抬腿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裂开一道缝,周万千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周小白在宫里适应得很快,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在宫外读书,每天都能出宫,宫里只是睡觉的地方,太子担心柴浩搬去皇子所后不适应,又挑选了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子弟给他做侍卫,陪着他一起玩,因此,皇子所里热热闹闹,周小白根本就没有想过家。

    再说,他也无家可想。

    休沐的时候,陆佳明回陆府,陶思程去他在京城的姨母家里,周小白则是回到国公府,小满把竹韵阁里的两间屋子腾出来给他,齐慰则从齐家的老仆家里找了两个孩子,给周小白做了小厮。

    刚开始,周小白担心被齐慰考功课,也不想住在国公府,可是他听说陆二爷出门做生意去了,而他姐连莲花巷的大门都进不去之后,便断了那些心思,老老实实住到国公府里,一来二去,倒也成了习惯。

    李绮娘初时担心周小白心里别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她是想多了。

    周万千还低沉了几天,周小白却连低沉都没有过,李绮娘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没有亲娘,也没有感受过母爱,唯一的父亲对他们也是放养的状态,要么给钱,要么给巴掌,从小到大,他们都在不断地适应。

    他们也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家。

    小时候的家是在土匪窝里,和一群土匪在一起

    稍大一点,便到了平城,长期住在客栈里,客栈和董记烧烤就是他们的家。

    来了京城,陆二爷的住处是他们的家,后来他们又把青萍巷当成自己的家。

    这些地方都是他们长期住过的,可却没有一处是他们自己的家。

    所以,他们早就成了习惯,可能也会因为阮娘子的态度有些难过,但是却也不会让影响到他们,自己别扭一下,也就过去了,该怎样就怎样,他们就如两颗随风刮来的种子,一旦扎根,便野蛮生长。

    天气越来越冷,颜雪怀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

    冬至这一天,皇帝带领太子及三位皇子、文武百官,于大祀殿祭天地,拜祭先祖、大明神、夜明神、北斗七星、五星、二十八宿及周天星辰、云师、雨师、风伯、雷师神座。

    之后,皇帝下旨,斋戒三日,在京三品以上的夫人们则受邀进宫,宫里有节令戏,这也是李绮娘成婚之后,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

    按理,李绮娘是能带着女儿一起进宫的,可是颜雪怀再过几个月就要大婚了,自是不能再跟着她进宫了,李绮娘有些紧张,晚上不睡觉,也不让齐慰睡觉,非要把进宫的礼仪演练了一遍,这才肯睡,天还没亮又要起来,梳妆打扮,换上朝服,顶着满天星光,跟着齐慰一起走出家门。

    坐到马车上,李绮娘还在念念有辞,齐慰听她念叨:“不要靠近假山,不要靠近湖水,有人倒茶就把身子侧到一边......”

    齐慰好奇地问道:“为何不能靠近假山,为何有人倒茶就把身子侧开?”

    李绮娘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怀姐儿叮嘱我的,她说假山啊,湖水啊,都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那倒茶又是怎么回事?”齐慰更好奇了。

    “万一茶水洒到身上,就只能出丑了。”

    李绮娘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神情,齐慰失笑,他还真的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虽然他也觉得这母女俩有点杯弓蛇影了,但是警惕一些也没有坏处。

    事实证明,颜雪怀的叮嘱不是多余的,李绮娘这次进宫,差一点就出事了。

    命妇们按照品级排队等侯皇后召见,李绮娘是超一品,她与永宁侯老夫人一起,被按排在最前面。

    这时,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其中一位李绮娘进宫时见过,这是公主,皇帝唯一的女儿,另一位她没有见过,但是能和公主一起走过来,肯定也是皇室中人,再看她身上的妆扮,李绮娘便猜到这位想来是端王妃了。

    果然,公主看到李绮娘便笑着对端王妃说道:“这位是定国公府的李夫人。”

    又对李绮娘说道:“这位是端王妃。”

    李绮娘连忙行礼,端王妃扶住她的胳膊,笑着说道:“李夫人免礼,早就想见见李夫人了,没想到今天才见到。”

    公主便道:“咱们快进去吧,母后和太子妃已经到了,林老夫人,李夫人,一起进去吧。”

    李绮娘便帮忙搀着永宁侯老夫人林氏,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在公主和端王妃身后进了大殿。

第四七六章 观花(两章合一)

    永宁侯府虽然只是侯爵,但是皇帝尚在潜邸时,便与老永宁侯是忘年之交。皇帝起兵,老永宁侯也跟着揭竿而起,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皆战死沙场,老永宁侯临终也没能看到皇帝登基。

    因此皇帝登基之后,对永宁侯府多有照拂,林老夫人七十大寿,太子妃亲自登门道贺,逢年过节命妇进宫,林老夫人都被排在第一拨。

    只是这一次,与林老夫人一起的,多了一位定国公夫人李氏。

    定国公府是太祖亲封的一等爵,世袭罔替,定国公的继女又被指婚给了七皇子,定国公夫人李氏被排在皇后召见的第一拨,这无可厚非。

    “这位李夫人倒也是个有福的,不但女儿指给了七皇子,听说侄子也做了皇太孙的伴读。”

    “有福又如何,不过是个继室而已。”

    “那倒也是,除非她能给定国公生下一儿半女,否则......”

    “她岁数不小了,哪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两个命妇窃窃私语,说到后面用帕子掩嘴偷笑。

    一旁的中年妇人蹙起眉头,低声喝道:“这里是皇宫,你们休要胡言乱语。”

    两个命妇被喝斥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离她们最近的是陆家的大夫人傅氏和二夫人余氏,以及陆锦朝的夫人全氏和陆四姑娘。

    陆四姑娘耳朵灵,把那三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陆四姑娘皱起眉头,对全氏说道:“大嫂,那位夫人是吴家的人吧?另外两位呢,也是他们家的?”

    全氏点点头,低声说道:“那位年纪大些的是吴大太太,另外两位是她的两个儿媳。”

    陆四姑娘口中的吴家,是指静安伯府吴家。吴家的爵位只有三代,吴大太太的公爹便是第三代,如今老爷子已经年逾花甲,瘫在床上几年了,为了儿孙还在坚强地活着,可即便如此,吴家也已经游离在勋贵圈子的边缘了,没办法,爵位就要没了,可是儿孙们却没有特别出色的,吴家想要能指望的,就是皇帝看在吴家祖上的功业上,再把爵位延长一代。

    陆四姑娘对颜雪怀的印像很好,连带着对李绮娘也有好感,加之七皇子与陆家的关系,因此,陆四姑娘自然而然地把李绮娘归到自己人这边,对吴家两个儿媳妇说的那番话,便很不认同。

    全氏见她瞪着吴家人,便小声叮嘱:“咱们家和吴家平时也没有往来,你不要和她们家的人较真。”

    陆四姑娘嘟嘟嘴:“谁和她们较真了,我都不认识她们。”

    傅氏察觉到姑嫂二人在小声嘀咕,干咳一声,全氏和陆四姑娘连忙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等候宫人的传召。

    殿内。

    李绮娘已经有些日子没进宫了,皇后丰腴了一些,人也显得年轻了,看上去气色很好。

    看到李绮娘扶着林老夫人一起进来,皇后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几分,问了问林老夫人的身体,便对李绮娘说道:“这阵子你操劳女儿的亲事,一定很累吧,今天就看看戏,轻松轻松。”

    皇后又贴心地说道:“你们都是天没亮就出来了吧,李夫人,你陪林老夫人一起去用些点心吧,林老夫人上了年纪,可受不住这般辛苦。”

    林老夫人和李绮娘一起谢过,便由两位宫女带着出去。

    一位宫女说道:“两位夫人,一会儿唱戏是在云音阁,那里离御花园很近,今日皇后让把御花园里的观花坊腾出来给夫人们小坐之用,奴婢们陪两位夫人去观花坊吧。”

    李绮娘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是却从未在宫里闲逛过,更没去过御花园,也不知这观花坊是什么样的。

    但是她牢记着女儿叮嘱她的话,于是她便问道:“观花坊可是在湖上?”

    先前那名宫女微笑说道:“李夫人放心,观花坊虽然离湖不远,但是没在湖上,那里并不湿冷,烧了地龙,很暖和的。”

    李绮娘略微放心,只要没有靠近湖水就行,至于假山,她在观花坊里坐着,不出去便行了。

    再说,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林老夫人呢。

    林老夫人的长媳便是永宁侯夫人,永宁侯夫人四十岁又生一胎,这会儿还在坐月子,林老夫人的其他两位儿媳和一个女儿,全是孀居,唯一的孙女远嫁外地,因此,林老夫人是一个人进宫的。

    李绮娘听齐慰说起过永宁侯府,这位林老夫人虽然深居潜出,不常进宫,但却很得皇后敬重,所以,她今天只要跟着林老夫人,别人想要算计她也不行。

    李绮娘看着林老夫人,林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劳烦二位姑娘带路了。”

    两名宫女曲膝行礼,便在前面带路,李绮娘搀着林老夫人跟在后面。

    林老夫人笑着对李绮娘说道:“今天多亏有你,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有那么辛苦,就是让你受累了。”

    李绮娘忙道:“老夫人不要客气,您是长辈,我搀着您这是应该的。”

    林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说道:“我不喜应酬,平日里很少出来,我家也有个园子,虽然比不上御花园满是奇花异卉,可也有几株名种,你若是得闲,就来我家坐坐吧,等我那大儿媳出了月子,让她陪你赏花。”

    “好啊,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看望老夫人,顺便赏赏花。”李绮娘笑着说道。

    这会儿其他女眷们还在排队等着召见,因此这一路上,除了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她们也没有遇到其他女眷,一老一少跟着两名宫女,没过多久便到了御花园。

    大魏皇宫的御花园是江南园林风格,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是冬日,依然处处是景。

    李绮娘的目光却被前面的一片假山吸引住了。

    没错,御花园里的假山不是一座,而是一片,主峰高约四丈,占地虽然不大,却有谷溪石梁、悬崖绝壁、洞室幽径,令人叹为观止。

    李绮娘却停下了脚步,她停下来,林老夫人当然也停下来了。

    李绮娘指着前面的假山,问那带路的宫女:“我们要从假山里穿过去?”

    宫女笑着解释:“这假山山腹中有一条涧谷,里面别有洞天,遍种奇花异草,景色怡人,宛若仙境,可直通观花坊。”

    李绮娘问道:“从这里去观花坊没有别的路吗?”

    宫女正想说什么,李绮娘眼尖,见到不远处的岔路上走来几名内侍,手里拿着不少东西,今天是冬至,后宫里最大的事,就是宫戏,这些内侍想来就是从云音阁过来的,而观花坊就在云音阁旁边。

    李绮娘便道:“那条路是通往云音阁的吧,想来也能到观花坊吧。”

    不知是不是李绮娘的错觉,她感觉先前说话的那名宫女,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而另一位宫女则道:“李夫人说得没错,那条路也能到观花坊,就是要绕远,林老夫人上了年纪,走路过去要辛苦一些。”

    闻言,林老夫人看向李绮娘:“你可想去看看那涧谷中的风景?”

    李绮娘才不想去呢,她闺女说了,要远离假山,远离!

    可是宫女既然这样说了,她若是还坚持要走另一条路,这就是不顾林老夫人的身体去绕远了,万一林老夫人给累着了,这就是她的过错了。

    但是越是如此,李绮娘却越是觉得假山里的那条路不能走。

    她摇摇头,对林老夫人说道:“不瞒老夫人,我身子畏寒,想来那山涧里会比外面寒凉一些,若是老夫人也想看涧谷里的风景,我就陪您一起去,一时半刻,想来也没有关系。”

    林老夫人失笑:“现在天寒,那涧谷里的风景又能有多好?真若是想看,就等到春暖花开时再看,进宫的机会以后也有,走吧,你扶着我咱们就绕一回远路,就是在御花园里,还能有多远?”

    李绮娘松了口气,便搀着林老夫人往岔路上走去,她们走了几步,却没见那两名宫女跟上来,李绮娘回头去看,两名宫女正呆怔着,看到她看过来,这才恍然,快步走到前面带路。

    这一下,就连林老夫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指着路边的花亭,对李绮娘说道:“咱们在那儿歇歇吧,我这会儿还不饿,也不急着去用点心,你饿了吗?”

    李绮娘巴不得先不过去,这两名宫女有些古怪,谁知道还会有啥夭蛾子。

    两名宫女显然也没有想到,林老夫人竟然不想往前面走了,两人无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老夫人和李绮娘走进花亭。

    已是腊月,花亭里四处透风,是真的冷。

    美人靠上铺着锦垫,李绮娘扶着林老夫人刚刚坐下,便看到远远走过来的几个人。

    李绮娘松了口气,来的是公主。

    公主也看到了她们,打发一名内侍过来询问,听说林老夫人走不动了,公主便对身边的内侍说了几句,内侍转身离去。

    公主走进花亭,与林老夫人和李绮娘寒暄几句,没过一会儿,先前的内侍回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抬肩舆的内侍。

    公主请林老夫人坐上肩舆,林老夫人忙说使不得,公主笑着说道:“内侍们既然能把肩舆抬过来,那定然是母后已经准了的,林老夫人不要推辞了,这也是母后对您的关心。”

    林老夫人连忙躬身道谢:“臣妇谢过皇后娘娘恩典,谢过公主殿下恩典。”

    林老夫人坐上肩舆,李绮娘则陪着公主,一边赏景,一边往观花坊走去。

    公主看都没看通往假山山腹内的那条路,便往岔路上走去。

    公主很健谈,又是有意要与李绮娘相处的,因此,笑语盈盈,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李绮娘初时有些拘紧,没过一会儿便放松下来,跟着公主,一路赏着景,便到了观花坊。

    接下来便很顺当了,女眷们先后到了观花坊,观花坊虽然宽敞,可也坐不下这么多女眷,于是有人在里面,有人则在外面,直到太监进来,说皇后和太子妃已经到云音阁了,女眷们便跟随内侍去了云音阁看戏。

    今年冬至,宫戏演的是《瀛洲佳话》、《彩线添长》和《玉女献盆》,林老夫人便告诉李绮娘:“冬至的宫戏年年不同,去年演的是《金吾堪箭》和《亚岁迎祥》,对了,你喜欢看戏吗?”

    李绮娘笑着说道:“喜欢,从小就喜欢。”

    林老夫人点头:“我年轻时也喜欢看戏,这两年就只有进宫时才能看看了。”

    李绮娘立时明白了,老永宁侯和两个儿子全都战死了,林家如今,除了永宁侯夫人以外,都是孀居,不但不方便出门应酬,也不方便请戏班子到家里唱戏了,林老夫人也只能在进宫的时候,看看宫戏了。

    这宫戏和外面的戏还是不一样的。

    宫里的戏码只挑着吉祥如意地演,自是比不上外面花样翻新,每季都有新戏出来。

    李绮娘也不知道如何劝慰林老夫人,只好说道:“等到给我闺女办完亲事,我腾出空来,接您老人家来我们府上看戏,我亲自去接您,您可一定要来。”

    “不用你亲自去接,打发个婆子来叫我一声就行了,我和你投缘,你不嫌我唠叨就行。”

    林老夫人可没说实话,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与人投缘的,她的确觉得李绮娘不错,可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是出自安远侯府的人。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还是因为她曾经见过周大当家,那时她便觉得周大当家长得像她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便是当年的安远侯世子夫人。

    因为觉得像,而且周大当家又是姓周的,林老夫人虽然没有让人去查,可是心里却认定这位大当家与安远侯府一定是有些关系的。

    后来听说定国公娶的新夫人,便是周大当家的亲妹妹,加之这位妹妹姓李,据说是被姓李的人家收养的,林老夫人算算年纪,可不是吗,当年安远侯世子夫人有一子二女,长女的年纪与周大当家相仿,次女若是还活着,就是定国公夫人李氏的年纪。

    林老夫人自是知道安远侯周家的那件案子,当今天子不但准了定国公齐慰迎娶李氏,又把李氏的女儿指给七皇子做正妃,想来早就把李氏的家世调查清楚了。

    皇帝既然没有公开李氏的真实身份,林老夫人便三缄其口,就连自己的儿媳和女儿也没有告诉。

    两人正在小声说话,就见一名内侍匆匆过来,和一名宫女悄声说了什么,那名宫女便走到太子妃身边,低声耳语。

    太子妃的眉头动了动,对那名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便退了出去。

    虽说是在看戏,可是女眷们却留意着皇后和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那名宫女退出去,众人的心思便不在戏台上了。

第四七七章 谋反(两章合一)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台下的众人心思却已经不在这里。

    李绮娘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她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与方才大不一样,便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直到今天的戏演完了,也没见太子妃身边的那名宫女回来。

    看完戏,皇后赐宴,宫中斋戒三日,所赐御宴也是素斋,皇后听众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宴席由太子妃主持。

    众人吃得食不知味,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对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娘娘请您来一下。”

    林老夫人含笑点头,拍拍李绮娘的手臂,温声说道:“宴席散了之后早些回去吧。”

    李绮娘连忙应是。

    直到散席,林老夫人也没有回来,李绮娘一路忐忑出了宫,原以为齐慰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出来,没想到齐慰正在马车上等着她。

    见她全须全尾地出来,齐慰松了口气,问道:“今天可还顺利?”

    李绮娘便说起遇到永宁侯府林老夫人的事,想了想,还是把险些进了假山的事告诉了齐慰。

    齐慰微笑:“今天宫里的确出了事。”

    “啊?什么事?”李绮娘想起看戏的时候,太子妃的异常。

    “死了一名内侍,就是死在御花园那片假山的山腹之中。”齐慰说道。

    李绮娘吓了一跳,她怀疑宫里有事情发生,却没有想到竟然死了人。

    “怎么回事?”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齐慰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只是当时得知那名内侍死在假山山腹里,又想起你嘟哝一路的话,便担心此事会连累到你,好在有惊无险,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李绮娘心中越发狐疑,但是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自豪地说道:“你看,闺女说得没错吧,假山湖水,这些地方都要远离。”

    齐慰笑道:“好,以后你在府里办宴会,我便让人把假山和湖水用网子围起来,寻常人等不得靠近。”

    李绮娘想说哪用那么麻烦,可是从此以后,她对假山和湖水有了心理阴影,无论是进宫还是去别家应酬,再也没有靠近过这两处地方。

    当然,这都是后话。

    次日,李绮娘便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让人送到了永宁侯府。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林老夫人邀她过府。

    李绮娘没有耽搁,换了衣裳便去了永宁侯府。

    永宁侯夫人还在坐月子,她上了年纪,这一胎生得辛苦。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孀居,两人都不便出来,李绮娘由一位衣著体面的嬷嬷陪着去见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看到她非常高兴,问了问颜雪怀的亲事进展得如何,便道:“我听说你那小儿子是个读书种子,你是个有福的,一儿一女,都很优秀。”

    李绮娘连忙谦虚几句,林老夫人却话锋一转,说道:“定国公战功赫赫,受皇帝信任,你家又出了一位皇子妃,七皇子虽与皇位无缘,可毕竟是嫡皇子,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你那侄儿又做了皇长孙的伴读,如今你们定国公府,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你身为一府主母,在外行事更要小心谨慎,盯着你们府里的人,太多太多了。”

    李绮娘心中一动,忙道:“老夫人可是说得昨日宫中之事?”

    林老夫人点点头:“昨日老身将那两名宫女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后娘娘。”

    李绮娘问道:“那两名宫女当真有问题?”

    林老夫人说道:“她们有无问题,老身不知,但是那假山腹中的路上,确实出了事,却是千真万确的,以定国公的人脉,想来昨天便告诉你了。”

    李绮娘也不想瞒着,便道:“我也只是听说死了一名内侍,具体的事还不知晓。”

    林老夫人微笑:“老身没想到你初次参加这种场面便有这份机警,很好,很好。那名内侍是东宫的,他急着去给女官送东西,便抄了近路,没想到却被石头砸了,偏偏那地方自从入冬之后,便鲜少有人经过,待到被发现的时候,可怜那小内侍已经失血过多而亡。”

    林老夫人语声平淡,可是李绮娘的心却咚咚咚跳个不停。

    “您说那条路自入冬以后便鲜少有人经过?可是那两名宫女却极力说服我们往那里走。”

    如果最先走进那条路的是她,会不会死的人就不是那名小内侍,而变成她了?

    “是啊,皇后娘娘听老身说起那两名宫女,便立刻让人去找,你猜如何,她们也死了,就死在观花坊不远的地方,是中毒而亡。”林老夫人说道。

    李绮娘只觉贴身的衫子都被冷汗浸湿了,她颤声说道:“她们是被灭口的?”

    林老夫人摇头:“是自尽,她们嘴里藏有木齿,木齿里有毒,想来是骗你不成,反而引起你的怀疑,加之又死了一名无辜的小内侍,早晚都会查到她们头上,所以她们便抢先一步自尽身亡了。”

    “可是,可是......”李绮娘迟疑地看着林老夫人,“当时我身边还有老夫人您,她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林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自是跑不动的,连带着跟你一起死在那里便是。”

    林老夫人看似说得轻松,李绮娘心中却如万马奔腾一般。

    林老夫人是功臣遗孀,而她则是齐慰的夫人,若是她们二人一起死在宫中,世人不知要编排出多少故事,两位朝中重臣的家眷莫名其妙死在宫里,这矛头指向的便是当今天子。

    昨日她与林老夫人是在宫中遇到,以前并无交往,她扶着林老夫人去观花坊,只是临时的决定。

    无论对方想要对付的是她还是林老夫人,由一个变成两个人,这都是一个意外,所以便也加大了事情的难度,那两名宫女显然是有些慌了,这才显得过于急切,让李绮娘看出了蹊跷。

    李绮娘回到国公府,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她去了海棠院,把还躺在床上的颜雪怀拽起来,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颜雪怀越听越生气,让人到外院叫了珍珠过来,让珍珠去找柴晏打听。

    下午,齐慰下衙,是与柴晏一起回来的。李绮娘看到女婿很高兴,亲自去了厨房。

    齐慰与柴晏在书房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柴晏在府里用了晚膳才回去。

    三天之后,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柴荟跑了!

    珍珠带回的消息,柴荟是从暗道里逃跑的。

    颜雪怀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前阵子石亭被抓,那么大的事,柴荟都没有离京,为何现在却跑了?

    可惜现在她被困在府里,想和柴晏见面都很难,更别说打听消息了。

    好在柴晏很了解她,猜到她会好奇,便让玛瑙送来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切皆在计划之内。

    颜雪怀放心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逼得柴荟逃走。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柴荟于杭城附近的富春县,率一万私兵谋反!

    京城。

    十几份折子呈到皇帝面前,这些折子全部都是弹劾端王的,端王放任无状,于京中闹市纵马伤人。

    端王被弹劾是家常便饭,他如果连续十天没人弹劾,这才是奇闻怪事。

    只是这一次,他比较倒霉,皇帝刚刚得知柴荟谋反,正在气头上,于是端王便不是只罚银子这么简单了,他被禁足了。

    至于禁足的时间,皇帝没说,这样便更加严重,皇帝不发话,端王就只能在家里待着,再想出来惹事生非那是不可能的了。

    七皇子与端王兄弟情深,在端王被禁足的第二天,便给端王送去两名歌伎,以慰端王寂寥,结果,那两名歌伎前脚刚送进端王府,太子后脚便知道了。

    于是,即将大婚的七皇子也被禁足了。

    一起被禁足的还有住在七皇子府上的二皇子,他就比较无辜了,皇帝认为,二皇子身为兄长,没有尽到管教弟弟的责任,所以就跟着七皇子一起禁足了。

    此事闹得很大,人人皆知皇帝宠爱小儿子,何况小儿子马上就要大婚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把他连同另外两皇子一起禁足,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周万千听说以后跑来找颜雪怀:“你家晏七被禁足了?会不会就此失宠,我听说皇家无亲情,杀儿子杀兄弟的事都是常有的。”

    颜雪怀翻翻眼皮:“被杀的那些都是有本事,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我家这个又不是。”

    周万千眨巴着大大的杏眼,忽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当皇子的越是胡闹,位子便越是稳固?”

    颜雪怀拍拍她的肩膀,环境太能改变一个人了,周万千的变化就很大。

    “没错,小错不断,大错不犯。”

    闹事纵马,私杀耕牛,送送歌伎,这些对于皇室而言,都是小事。

    平城。

    宝安郡王坐在他在平城的宅子里,看着手中的密函,嘴边浮起一抹笑意。

    这处宅子是他最近才置办的,没有人知道他在平城有宅子,就连福王也不知道。

    “祖父,宫里那位怎么说?”柴庸良问道。

    宝安郡王摸着胡子,笑着说道:“柴荟反了,咱们可以动手了。”

    柴庸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说道:“柴荟反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吧?”

    宝安郡王横了孙子一眼,淡淡说道:“皇帝说他反,那他就是反,否则,柴荟又是如何逃出京城的?”

    柴庸良额头上一片细密的汗珠,是啊,到了如今,皇帝不可能还对柴荟放任不管,京城的福王府,想来早就被重重监视了。

    而柴荟,那是福王倾注心力培养出来的,又怎会连这点定性都没有,在紧要关头逃出京城?

    “柴荟手里有多少人马?”柴庸良问道。

    “一万私兵。”宝安郡王微笑。

    “一万?他有这么多人?”柴庸良张大嘴巴,柴荟没在平城,他是被困在京城做人质的,他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豢养这么多人?

    看到孙子脸上的惊异,宝安郡王淡淡说道:“咱们的这位皇帝,可是卧薪尝胆,隐忍三十年的,论起豢养私兵,谁也比不上他,你觉得柴荟真能跳出他的手掌心?”

    “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私兵也是假的?”柴庸良不解。

    “私兵肯定是有,但不会有一万人,福王还没有这个本事,在京城附近藏匿这么多人,此中的关窍,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宝安郡王说道。

    柴庸良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说道:“皇帝是在用柴荟逼迫福王?可是柴荟原本也在京城,皇帝只需抓了柴荟,福王就不敢造次了。”

    宝安郡王冷笑:“福王啊,我猜他身上一定还藏着秘密,惊人的大秘密,皇帝这是要逼他狗急跳墙呢。”

    柴庸良似懂非懂,问道:“祖父,那我们能做什么?”

    宝安郡王看着长孙,目光里多了几分失望,他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可是一众子孙之中,却没有一个能担起大任的。

    “我们自是要听皇帝的,只有这样,等我死后,你们才能有至少三代的平安富贵。”

    宝安郡王眯起眼睛,良久,他对柴庸良说道:“京城的人马快要到了,你去准备吧。”

    这一年的除夕,宫里分外冷清,皇帝的四个儿子,只有太子陪他过年,另外那三个,还在府里关着。

    大年初一,李绮娘放心不下,让小满和珍珠往七皇子府送了一堆吃食,这都是柴晏平时最爱吃的。

    珍珠回来后,去见颜雪怀,颜雪怀问他:“你见到人了吗?”

    珍珠摇头:“没看到,按理说,七爷这么讲究的人,大年初一,即使是在禁足,也会赏压岁钱的,何况满少爷也一起去了。”

    是啊,柴晏即使不给珍珠压岁钱,也会给小满的。

    颜雪怀眯起眼睛,脑海里一个念头渐渐成形,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柴荟谋反,朝廷派去平乱的是永宁侯,大年初五,前方传来捷报,柴荟被俘!

    与此同时,京城的人马到了清苑,柴庸良看到来人时怔了怔,端王?

    不是说端王被禁足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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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217/ 第一时间欣赏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 作者:姚颖怡所写的《娘子且留步》为转载作品,娘子且留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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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介绍:
颜雪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为她拼命,她很欣慰,这一世终于能安安静静做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了,可是手里的这一把烂牌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娘啊,我来了,打架带上我!
某少年:我也......
李绮娘:离婚了就别来烦我,闺女归我!
某大叔:我也……娘子且留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娘子且留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