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八章 是他
没想到柴晏听说以后,立刻就说他的府里也要打家什,让崔蛟带着木工去他那里。
颜雪怀问他:“你打家什不是要找宫里专管这事的衙门吗?我记得那什么二十四衙门里,就有负责家什器具的。”
“我不喜欢他们的那些式样,还是从民间找木工吧。”
柴晏大手一挥,玛瑙立刻去了崔蛟伯父的铺子,崔伯父听说是七皇子府的生意,乐得差点晕过去,至于玛瑙说早在平城就听说过老崔的铺子,想让崔蛟做监工的事,崔伯父根本没有深究就答应了。
玛瑙交了订金,带着崔蛟和木匠漆匠去了皇子府。
进了皇子府,没有个三四个月,他们是出不来的。
当天夜里,珍珠便去了悠然居,早上颜雪怀起床,珍珠早就回来了,正缠着吕英儿给他炸油条吃。
吕英儿没好气:“夏大娘也会炸油条,你和她说一声,她兴许就给你炸了。”
“夏大娘的确会炸,可她炸的不如你炸的好吃,你是得了老板娘的真传,夏大娘那是野路子。”珍珠笑着说道。
吕英儿白他一眼,师傅还真没有教她炸油条,师傅教的都是硬菜,炸油条是她自己学着炸的。
“英儿姐姐,你最好了,你就炸给我吃吧。”珍珠哀求。
话音刚落,颜雪怀就进来了:“你少装嫩,你比英儿还大两岁呢。”
珍珠吐吐舌头,不敢再赖在厨房里了,跟着颜雪怀去了堂屋。
“可有受伤?”颜雪怀关切地问道。
珍珠心头一暖,少东家见到他,没有问他查到什么,而是先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对他就已经这么好了,以后他的亲事也一定错不了。
珍珠顿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油条会有的,媳妇也会有的。
颜雪怀看到珍珠目光里满是迷离,以为他太累了,倒也没有多想。
“珍珠,你没事吧?”颜雪怀问道。
珍珠如梦初醒,不是他不尊重少东家,而是梦境太美。
“请少东家放心,我从小练武,也去过斥侯营训练,这事难不倒我,您看,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颜雪怀微笑,她觉得今天的珍珠争于表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出现职场竟争者吧。
“你可看到石亭了?”颜雪怀问道。
珍珠摇头:“我没有看到石亭,可我看到了婵娟,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很像很像。”
颜雪怀神情一肃,婵娟?颜雪娇?
“你确定是婵娟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说道:“昨晚我看到那女子时,就觉得她有些面熟,回来时我从京衙门前路过,看到告示栏里贴的告示,猛然想起,那女子长得像画像上的婵娟,恰好我手里还留了一张婵娟的画像,回来以后我又看了看,当时您说那画像只有三分相像,可我现在再看,却是越看越像。”
当初婵娟的画像刚刚绘出来时,颜雪怀觉得不像,可她拿给李绮娘看时,李绮娘却一眼认出那是颜雪娇。
在平城时,珍珠监视过颜家人,但是颜雪娇是女眷,在外面很少露面,珍珠对她还不如对那幅画像更熟悉。
“接着说。”颜雪怀说道。
珍珠继续说道:“悠然居后面是个院子,院子建得很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我看到有一个房间里有灯光,便藏身在庑廊上面,我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一个男人正在训斥她,说如果她再跑出去,就别怪他不念手足之情,然后让她滚,说看到她便觉污秽。
女子摔门出去,跌跌撞撞,走下庑廊时摔了一跤,还碰到一个花盆,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转过身子狠狠地骂了一句:无情无义的畜牲。
我就是那时看到她的脸的。
可能是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先前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三十多岁,一身劲装打扮,这个人我也认识,就是陪着齐公子进京的那个阿成。
他看了看女子碰碎的花盆,对那女子低声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但那女子像是非常惧怕,飞奔着跑进了一间屋子,接着阿成便在院子里四处查看,我担心被他发现,便离开了。”
颜雪怀翘起唇角,笑了笑,说道:“真好啊,全都在。”
崔蛟虽然有点浑,可那小子眼神不错,如果再加上婵娟,那么石亭定然就是颜景修,而婵娟便是颜雪娇。
石亭刚到悠然居时,是没有带着女眷的,曲掌柜添置家什和被褥,就是最近的事。
而婵娟已经被人救走七八个月了。
婵娟是新近才被送到石亭身边的。
而那个阿成,又是跟着齐缨一起进京的。
这样一来,那条无形的线,终于显出形迹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她对珍珠说道:“干得不错,我让夏二姐给你炸油条吃。”
珍珠吸吸鼻子,少东家,你是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呢。
我想吃的是油条吗,对,我想吃油条,可我想吃的是吕英儿炸的油条啊。
珍珠吃上了夏二姐炸的油条,大牛则去了刑部找柴晏。
大牛只说是查到了婵娟的消息,让柴晏下衙时先来青萍巷。
可柴晏哪里还有心思上衙,再说,他也有借口,他立刻去找刑部尚书,说他有了新线索,然后便带着陆锦行来了青萍巷。
颜雪怀没想到他竟然和大牛一起来了,便把珍珠查到的事告诉了他。
柴晏冷笑,他才不管这事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当务之急,先抓人。
闹市,几十名皇子府侍卫包围了悠然居,大堂里的两名伙计都被制住,曲掌柜出来,满脸是笑,假装分不出这是皇家侍卫还是军营里的士兵:“各位军爷,这是怎么了,有......”
曲掌柜话音未落,便被人摘了下巴按在地上
接着,侍卫冲进后院,后院传来打斗之声,片刻之后,打斗声没有了,几个人被用牛皮绳绑了拖了出来,三男两女。
这五个人,连同前面的曲掌柜和伙计,八个人都被摘掉了下巴。
琉璃挨个去查,从四个人的嘴里都找到了装毒的木齿。
琉璃拿出婵娟的画像,走到其中一名年轻女子面前,看看画像,再看看那名女子,冷冷一笑:“我是该叫你婵娟呢,还是阿娇姑娘?”
女子面如死灰,她的下巴被摘掉,口不能言,眼睛里满是惧意。
琉璃指着同来的一个人,说道:“过来认人。”
那人是飞鱼卫的人,只是一个小角色,飞鱼卫大换血,他却幸运地留下来了。
他见过颜景修!
那人看着被绑着的六名男子,指着其中一个穿着道袍,斯文秀气的青年公子,说道:“就是他。”
第四四九章 无关
七皇子的人于闹事之中抓人的事,瞬间传遍大半个京城。
太子收到消息,便做了两手安排,一是让人过去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二是派人去了刑部;三是通知京府衙门,去给七皇子善后。
因此,待到这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时,太子已经放下心来。
“父皇,小七没有胡闹,这一次他是真的抓到人了,那几个人的嘴巴里藏有装着剧毒的木齿,如果是寻常百姓,怎会有那个东西。”太子说道。
“朕听说是京城里的老字号?”皇帝问道。
“的确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太子决定还是把他现在知道的消息告诉皇帝,“目前那些人已经送去了诏狱,刑部也派人过去了,原本理应是送去刑部的,是儿子让他们送到诏狱的。”
皇帝眉头微动,小七在刑部观政,在此之前,这个案子也是刑部在办,于情于理,今天抓到的人也是应该送往刑部,而不是关在诏狱。
“莫非有官员参与其中?”皇帝沉声问道。
太子说道:“其一,此次抓住的人里,其中一名女子,便是前阵子盗取硫磺的那个案子里的婵娟,她是宫中行刺案的要犯;其二,此次被抓的另一人,便是悠然居现在的东家石亭,他在平城时便跟了许怀义,后来还曾经在白鹿山住了一阵子;其三,此次被抓的八人当中,还有一个化名阿成的,前不久跟随齐缨进京,小七担心齐缨会搅了岳父岳母的亲事,便把齐缨软禁起来了,当时没有留意齐缨的随从,没想到这个随从却也出现在悠然居里了。”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小七抓了定国公的儿子?定国公可知晓此事?”
齐缨虽然不认齐慰,可毕竟是齐慰唯一的儿子,这个小七啊,若是此事被御史们知道了,一个欺侮功臣的罪名,这小子三年之内就别想领俸禄了。
“定国公已经知道了,如今齐缨在素衣巷的宅子,好吃好喝地住着,定国公回京之前,他都会留在那里。”
太子其实深深怀疑,抓住齐缨的人,很可能不是小七,可是小七大包大揽了,他当然也就只能相信了。
皇帝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朕看过刑部送来的卷宗,那几起小官小吏的细作案子,早在几年便开始了,朕还以为那些细作来自鞑子番邦,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他在暗中操作,这么多年了,或许更早,更早啊。”
太子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心里也不舒服。
太子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儿臣想要禀告父皇?”
皇帝揉了揉眉心,国朝交替尚不稳定,如今又有人在旁窥伺皇位,现在只是被发现的细作就已经几起,还有那些没有发现的呢?
皇帝问道:“还有何事?”
太子说道:“此次被抓的石亭,连同那个婵娟,他们是同胞兄妹,一名颜景修,一名颜雪娇。”
皇帝怔了怔,姓颜的可不多,他猛然想起一个来,问道:“他们和定国公夫人的女儿,可有关系?”
太子笑道:“原本是有关系的,后来定国公夫人除些被这对兄妹的祖母和母亲杀死,因此愤而和离,又将颜家婆媳告上公堂,平城府早就判了;之后这对兄妹的父亲见无利可图,便与定国公夫人的前夫颜昭石义绝,将他祖谱除名,后来又卖掉儿子,抛下老母而去。如今颜昭石在时丰县任主簿,独自奉养老母,与颜家已无关系。”
皇帝嗯了一声,道:“嗯,毕竟是读圣贤书的,还尚存着几分良心。既然早就义绝,又已和离,那这对颜氏兄妹与定国公的继女没有关系,定国公离京之前来见过朕,他说齐氏人丁单薄,他想将继室的一对子女记在齐氏族谱上,朕觉得如此甚佳,至于颜家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是,儿臣领命。”太子说道。
皇帝略一思忖,又道:“老二在做什么?”
太子心中一动,道:“还在小七府里,每日念经。”
皇帝冷哼,道:“他念的是什么经?越念越不知所谓!让他也去诏狱,这个案子,让他跟着小七一起去办。他若是不肯去,就让人绑了,送到诏狱去,朕倒是要看看,堂堂皇子被绑进诏狱,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二皇子差一点真被绑了,好在他在关键时刻怂了,否则真让皇帝说中了,堂堂皇子就要被绑进诏狱了。
颜雪怀在青萍巷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柴晏只是让人过来给她报了平安,说一切顺利,人被抓住了。除了这两句话,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珍珠也在叹气,他进不去诏狱,凭皇子府的腰牌也进不了诏狱,可想而知,他想打听诏狱里的消息也是白搭。
接着又传来消息,二皇子也去了诏狱,珍珠吓了一跳,嗑嗑巴巴地说道:“莫非,二殿下也卷进这个案子里了?”
这也太可怕了,平地惊雷!
颜雪怀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不是,你放心,这是好事。这个案子一旦破了,就是大功一件,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此案涉及一名亲王,你说,玛瑙家的七爷,会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珍珠一怔,一拍大腿,道:“少东家说得太对了,我家七爷,不对,玛瑙家的七爷,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最宠的儿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想要抱他的大腿呢。”
所以,让二皇子和七皇子一起办案,表面是分了一部分功劳,好像对柴晏不公平,可是结合柴晏的皇子身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颜雪怀在心里叹息,皇家无亲情,她可不想有朝一日,这句话落到柴晏身上。
小满放学回来时,福生也一起到了,颜雪怀这才知道,大壮去接小满时,福生便已经在那里了。
颜雪怀感激,说道:“谢了。”
她知道福生是不放心,这才亲自去接小满的。
福生说道:“国公爷临走时叮嘱我了,他不在的时候,要看好小满,小满是皇长孙的玩伴,打他主意的可不少。”
第四五零章 帐册
小满一脸担忧,问道:“姐,我听说七哥抓了很多人。”
颜雪怀拍拍他的小脑袋:“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去做功课吧。”
颜雪怀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这小孩心眼太多,也太敏感,他是怀疑这事和他有关。
小满吃了定心丸,欢欢喜喜去做功课了。
直到次日的傍晚时分,两位皇子才一前一后走出诏狱,二皇子一脸菜色,七皇子的脸色也不好,二皇子是被抓来的,没有车也没有马,他只能看向七皇子:“你回府吗?”
“我们现在不能回府,要先进宫去见父皇和太子大哥。”
二皇子看看自己皱皱的衣裳,又看看七皇子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咱们这个样子怎么进宫?总要梳洗一番,换换衣裳吧。”
柴晏哼了一声:“二哥没有经验啊,我们越是这样,越要进宫见父皇。”
说着,他叫过一名随从,说道:“你去青萍巷,就说我现在进宫,若是回来的晚,就明天早晨过去。”
他把那名随从的马给了二皇子,说道:“二哥,咱们走吧。”
二皇子在心里暗骂小七没出息,刚刚小定,就要事事都向媳妇报备,若是以后成亲了,那就要畏妻如虎了,所以说,还是他最好,清心寡欲,不娶媳妇。
两位皇子进了宫,太子早就得到消息,正和皇帝一起等着他们。
看到两个儿子,皇帝就有些心疼了,老二身上的衣裳,快成抹布了,小七,那么俊朗的孩子,也是一身的狼狈。
“怎么不梳洗一番再进宫?”皇帝问道。
柴晏一脸的委屈:“父皇,儿子和二哥担心父皇为儿子们忧心,便急着来见父皇了,顾不上去梳洗,父皇不要嫌弃儿子。”
太子的嘴角抽了抽,从小到大,最会气父皇的就是他,最会撒娇的也是他。
二皇子翻个白眼,小七太不要脸了,他什么时候担心父皇了,他担心没过门的媳妇才是真的。
皇帝却是龙颜大悦,他内侍搬来锦凳,让两个儿子坐下,又让内侍去告诉皇后,晚上他要和三个儿子一起用膳。
柴晏却没有急着说案子,而是看向二皇子:“二哥先说,弟弟补充。”
二皇子是真不想说,在诏狱里审讯犯人,令他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他是真心不想说话,他也不想吃饭,想想那些从犯人身上割下来的血肉,他就想吐,他现在只想回去念经。
可是皇帝和太子全都看向他,柴晏轻声说道:“二哥,想想你的银子。”
银子?
二皇子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想到银子,二皇子觉得,好像不那么恶心了。
可是他不擅长说这些,他嗑嗑巴巴地简单叙述:“那几个犯人起初都不肯说,后来,后来七弟让给他们用刑,然后便一个个提审,叫婵娟的女子是第一个开口的。”
说到这里,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个准备出家的人,哪能说这些,他只好看向柴晏,皇帝直皱眉,刚刚的慈爱顿时去了一半,老二太缺少历练了。
“小七来说,老二在一旁听小七怎么说。”皇帝说道。
柴晏说道:“那名女子名叫婵娟,便是年前小官案的两个女贼当中的一个。她说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家里的叔父还是有功名的,后来她被从平城卖到南边,沦落风尘,再后来又被一个老妈子带到京城做暗门子,一切都是那个老妈子教唆的,她的卖身契在老妈子手里,她不敢造次。
说来也巧,那日孩儿去看武戏,婵娟认出了孩儿,她担心被孩儿认出来,便和那个老妈子连夜逃走,后来琉璃将她抓住,她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个老妈子带人来救她,来人救下她之后,当着她的面杀死了那个老妈子,然后便带她离开了。
这半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一直是被关着,除了给她送饭的哑巴,她没有见过任何人。
十天前的一个晚上,哑巴把她打晕了,醒来以后她便在悠然居里了。
那几个被她所迷犯下案子的小官,她供认不讳,与之前刑部查的,全都能够对上。”
皇帝之前已经从太子口中得知,这个什么婵娟是叫颜雪娇,现在听柴晏说,婵娟是因为看到他,担心被他认出来,皇帝便明白了,婵娟看到的人不是小七,而是颜雪怀。
婵娟又怎会认识小七呢,她熟悉的应是自己曾经的堂妹颜雪怀。
这个臭小子,倒是够聪明,知道把媳妇摘出来。
二皇子看看柴晏,欲言又止,你怎么不提给另一个女犯上刑的事呢,那个女犯,手指头都给夹断了,婵娟就是看到那个女犯凄惨的样子,才大喊着要招供的。
柴晏继续说道:“石亭是婵娟的胸兄,据他交待,当年他得知先帝被人谋害,便去白鹿山报信,卫明将他囚于白鹿山中,后来他发现福王也被困在白鹿山,就将福王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他便留在了福王府。
去年,福王给了他一个石亭的身份,派他来到京城,他原本以为他是来为柴荟做事的,可是到了京城之后,他连柴荟的正脸也没有见到,只见到了刘渺,刘渺是怀安郡王的幕僚,随柴荟一起进京。
悠然居的铺子,是刘渺帮他谋得的,曲掌柜和两名伙计,也是刘渺派过来的。
自从他买下悠然居之后,悠然居表面上是做笔墨生意,暗地里却在放印子钱,本钱是刘渺提供的,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来借印子钱,他们只把钱放给在京的那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和没有品级的小吏,他们的利息比别家要低很多,因此,没过多久,便有很多官吏光顾。”
柴晏说到这里,把随身带的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大本帐册。
“这是从悠然居里搜出来的,上面的名字,便是在他们手里借过印子钱的人,儿子已经让人去核对了。”
悠然居是京城的老字号,做的是笔墨生意,很多名人雅士都是悠然居的老主顾,朝中大臣们,去光顾悠然居的更是不在少数。
内侍将帐册验过之后,捧给皇帝,皇帝翻开看了看,连连冷笑:“六部五寺,就连二十四衙门里的人都有光顾,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好啊。”
第四五一章 人证
这的确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不要小看那些小官小吏,偷盗硝石和硫磺的丁飞只是兵库司大使,誊抄公文的于丙,甚至只是兵部武库司孙郎中的管家,可是丁飞偷走的那批硝石和硫磺险些炸了皇宫,而于丙抄录的那份公文则是涉及到大魏朝的军备详情。
小官小吏,和他们身边的人,便是这些人的目标。
京城地,居不易,京官难为,世家出身或者家境豪富的官吏自是不用愁,可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而言,有很多做了三四年的京官,连处自己的宅子也没有。
何况,除了一家子的衣食住行,还有逢年过节对上司的孝敬,与同僚的往来,更有那投奔而来的亲戚们。
例如某个村子,集全村之力供出一位进士,这位进士很争气,又选中了庶吉士,三年之后,庶吉士散馆留在六部,从七品做起,每年的岁俸加上养廉银子,总共也只有二三百两。
在六部之中,他只是低级官员,年节礼是没有的,为了前程,他还要不断打点,还没有喘口气,同村的亲戚便找上门来,给钱、给物,还要给前程,做了百样都是应该的,只有一样没有做到,便是忘恩负义。
到了后来,实在是拿不出银钱来了,恰好有人告诉他,悠然居里放印子钱,利息极低,且,那放印子钱的还是读书人,再说,人家也不能算做是放印子钱,顶多是读书人之间的互帮互助。
第一次银钱借来解了燃眉之急,第二次银钱再借来又解了燃眉之急,第三次时,总要把前面的银子还回来吧?没钱还怎么办,没关系,不用发愁,一起小酌几杯,几杯过后便晕晕沉沉签字画押按手印签了文书,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欠的已经不止前面的那点银子,而是一笔他当官十年也还不清的巨债!
这便是陷进坑里了。
一旦陷进去,那便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什么为臣者的忠心、什么为官者的良心、什么读书人的初心,全部化为乌有。
皇帝把帐簿扔到龙案上,对柴晏说道:“朕听说你们抓到的人里,有齐缨的随从?”
柴晏朗声说道:“的确如此,只是此人并非从开始时就是齐缨的随从,而是齐缨来京城之前,荣成郡主交给他的人,但是从他的名字来看,他肯定不是荣成郡主自己的人,想来也是听命行事。”
柴姝封号荣成,如果真是她的人,是不会叫阿成的。
“这个阿成嘴巴很紧,上了酷刑,依然不肯招供,儿子们进宫之前,不想让他就这样死掉,便停止了对他的审问。
阿成虽然没有招供,但是曲掌柜供认不讳。”柴晏说道。
皇帝面沉似水,能够命令柴姝做事的,只有两个人而已,一是福王,二是怀安郡王。
而怀安郡王又一向没有自己的主张,所以答案呼之即出。
阿成是福王派过来的人,假借柴姝之后,由齐缨带着进京。
齐慰对齐缨心存愧疚,一旦齐缨服软,齐慰要么把齐缨接进国公府,要么也会嘘寒问暖,与齐缨非常亲近。
皇帝想到这里,心都凉了。
“说,那个曲掌柜招认了什么?”皇帝问道。
柴晏说道:“曲掌柜不姓曲,他姓梁,早在二十年前,他便给福王打理生意,十五年前,他被派往京城,摇身一变成了曲掌柜,这些年来,他在京城娶妻生女,如今已是做了外祖父的人,即使是迁都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过京城,石亭来到京城以后,由刘渺引荐,曲掌柜做了悠然居的大掌柜,同时也是石亭的管家。
印子钱的事,曲掌柜所说与石亭大同小异。
但是曲掌柜除了帮助石亭打理生意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差事,那便是监视石亭。
每隔三日,曲掌柜便会去与悠然居隔着一条街的一个早点摊子上吃早点,刘渺会去,他会把石亭那边的情况告诉刘渺。
另外,儿子反应审讯,曲掌柜没有见过柴荟,他说在他来到京城的第十年,他开始负责把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送到清圆,至于清圆的人再送去哪里,不用问也知道,是送去了平城的福王府。”
听到这里,皇帝打断了柴晏的话,问道:“他说是来到京城的第十年开始传递宫里的消息,现在仍然继续吗?”
柴晏笑着说道:“曲掌柜说,自从父皇您登基之后,宫里的消息就不是传给他的,至于是谁接替的他,他也不知道,儿子觉得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不知道。”
皇帝问道:“你为何能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撒谎?”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二皇子,此时看向柴晏的目光里满是绝望。
他的小弟弟,已经没有慈悲之心了。
柴晏嘻嘻一笑,有些得意:“儿子派人抓了他养在外面的儿子,那小儿只有两岁,曲掌柜看到儿子,立刻便有问有答了。”
“你查到他还有养在外面的儿子?”皇帝问道。
“儿子只是觉得,他那种身份的人,即使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娶妻,也不会将亲生儿女养在膝下,于是儿子请飞鱼卫去打听,果然打听出来,曲掌柜的女儿是从善堂里领养来的,而他平时常去宝莲巷,宝莲巷里住着一对母子,飞鱼卫抓了那妇人,妇人招认她是曲掌柜养在这里的外室,这个孩子便是曲掌柜的亲生骨肉。”柴晏说道。
皇帝冷哼一声:“收养善堂里的孤儿,白白担了善人的名声,其实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这种人,死不足惜。”
二皇子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柴晏提着那个年幼的小儿,走到曲掌柜面前的情景,曲掌柜哭得声嘶力竭,他什么都招,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当时小七居然在狞笑,小七太狠了。
柴晏对皇帝说道:“儿子也觉得这种人死不足惜,等这案子审完了,儿子会将那小儿交由善堂抚养。”
皇帝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趣,道:“嗯,你看着办吧。”
第四五二章 住处
“悠然居的两名伙计,都是曲掌柜带过去的,他们跟了曲掌柜多年,曲掌柜有恩于他们,而另一位女犯,名叫刘四喜,她和阿成一样,都是高手。抓捕他们时,若非儿子带的侍卫多,恐怕就会让他们逃了。
刘四喜三十多岁,她是十天前到的京城,与阿成差不多的时候。
阿成与齐缨是从柴姝的封地荣成县来的,刘四喜却是从清圆过来的,儿子给她上了大刑,刘四喜招认,原本早在去年,她便要来京城的,后来平城和京城先后出了花五娘案和婵娟案,刑部和飞鱼卫查得太紧,她便去了清圆,这一年来她一直住在清圆,两个月前,她接到命令,让她动身前往京城。
儿子问她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她却不肯说了。
儿子又问,她在平城的上司是谁,她也不肯说。”
柴晏一口气说完,冲着皇帝施了一礼,说道:“父皇,以外便是儿子们这两日的审讯结果,儿子还会继续审阿成和刘四喜。”
皇帝颔首,虽然没有得到全部口供,但是小七已经审出来很多重要内容了。
“嗯,你们这两日全都辛苦了,赐浴!”
这时便有内侍过来,引领两位皇子去沐浴更衣,两人走出御书房,二皇子问道:“小七,你为何要将那孩子送去善堂,他明明还有母亲,你这分明是要让他们骨肉分离。”
柴晏停下脚步,他没想到二皇子还在想着这件事。
他问道:“那孩子的生母是何身份?”
二皇子不明所已,怔了怔,道:“曲掌柜的外室啊。”
“什么样的女子会做人外室?”柴晏又问。
二皇子又是一怔,道:“是穷苦人家的女子?或者是风尘女子?”
柴晏又问:“你觉得以曲掌柜的多疑谨慎,他会交给那女子大笔钱财吗?”
“当然不会。”这一次二皇子很肯定。
“无论那女子是何出身,她以外室的身份,带着儿子,也是没有退路可去的,没有退路,手里也没有钱财,她该如何养育儿子?嫁人?她带着朝廷重犯的儿子,有人敢娶她吗?”柴晏冷声说道。
二皇子蔫了,他想寺院里的那些从小剃度的小和尚,要么是被贫穷的父母送来的,要么就是被扔在山门前的弃婴。
他闷声不再说话,他忽然发现,他好像是真的比不上小七。
无论是审讯犯人,还是在父亲面前的应对,甚至于处理犯人孩子的小事,他与小七差得太远了。
这还是那个只会爬树捅鸟窝的小七弟吗?
御书房里,太子说道:“父皇,宫里是不是要细筛一遍了?”
曲掌柜现在不再负责传递宫里的消息,并不意味着宫里没有消息传出来,而是他另有差事,传递消息的事,改由其他人负责了。
也就是说,宫里依然存在福王的暗线!
皇帝紧抿双唇,他登基之后,宫里的人已经换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还是好的,就怕是新近发展起来的新人。
想到宫里有人被收买,皇帝握紧了拳头。
还有那个刘四喜,一直不肯说她来京城的任务。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想要混进勋贵或者重臣的宅邸有很多办法。
即使混不进去,也能想办法搭上这些人家的管事婆子。
比如定国公府,据说齐慰长年在外,定国公府里除了一群老国公爷留下的老仆,几乎没有其他人,现在的人,都是定下婚期后采买进来的。
定国公府如此,其他府里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每年都会采买下人。
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他对太子说道:“后宫的事交给你母后和太子妃,朕身边和你身边的人,就交给你了。”
太子正要应诺,皇帝又道:“老三和小七的府里也要查一查,尤其是小七府里,他把皇子府当成客栈,不闻不问,还不知漏成什么样了呢。你这个做兄长的,早就应该去管一管了。”
太子只觉脑袋发晕,他一个做哥哥的,还要去管弟弟内宅的事吗?
洗了澡,在宫里用过晚膳,两位皇子打道回府,太子想起皇帝交待给他的事,心中一动,小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已经被盯上了,若是他府里有奸细,小七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老二,小七,你们两个不要回去了,今晚住到端王府吧。”太子说道。
“端王府?三哥那里?”柴晏问道。
“是啊,父皇命我好好查查你的府第,在没有查完之前,你们两个还是先不要回去了。”太子一脸严肃。
“若是我的府里不安全,三哥府上岂不是一样?若是三哥府上出事,我和二哥恰好也在,岂不是被人一锅端了,大哥,那样你就一个弟弟也没有了。”柴晏笑嘻嘻地说道。
太子气急,若不是旁边有父皇的内侍,他非把这臭小子按住打一顿屁股。
“那你想住到哪里去?”太子问道。
“大哥不要管了,弟弟有地方住。”
说完,柴晏拽上二皇子就跑,太子想叫住他,忽然想到了陆家,嗯,这小子一定是住到陆家去了。
从小到大,柴晏没少在陆家住,好几次离家出走,都是在陆家找到的。
定国公府,福生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消食,门房让人过来报信,二皇子和七皇子到了。
福生吃了一惊,这两位怎么大晚上过来了?
他连忙让人快去把人请进来,自己也迎了出去。
来的这位,可不仅是七皇子,他还是国公爷的女婿。
小定的事,福生也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二皇子也一起来了。
二皇子不是要出家吗?
当得知这两位的来意之后,福生如同被雷击了,他们是来借宿的,而且不是只借宿一晚,接下来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国公爷没在府里,小子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两位殿下,国公爷回来定然饶不了小子。”
柴晏微笑:“我住在小满的院子里便好,至于二皇兄,他是修行之人,只求一瓦遮头,国公府这么大,一定有地方给他住的。”
第四五三章 插曲(一)
福生自认是个老实人,所以他按照七皇子的吩咐,请七皇子住进小满的竹韵阁。
二皇子身份贵重,又是修行之人,自是不能住到别人住过的院子,以免沾上俗气。
福生请了二皇子住到了菽园,菽园里有几间草庐,还有一片菜地,颇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野趣。
柴晏身边只带了玛瑙,玛瑙和福生又是相熟的,加之这对主仆又是脸皮极厚之人,来到国公府就像回到自己家里,福生也懒得管他们,只是叮嘱竹韵阁的人小心伺候着,他便让人去打扫菽园。
忠伯和几个爱种菜的老仆,平日里常在菽园喝茶,因此草庐里倒也干净,只是皇子殿下住进去,自是要收拾一番。
跟在二皇子身边的是拾儿,拾儿剃了光头,穿着粗布麻衣,看上去不像皇子随从,反倒像是哪个寺院里的小和尚。
福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拾儿要多想不开,把头发全都剃得精光。
拾儿察觉到福生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殿下亲手给剃的,是为我好。”
福生翻个白眼,你家殿下就是吃饱了撑的。
太子是临睡之前,才知道两个弟弟去了国公府。
太子怔了怔,这脸皮有多厚,还没有成亲就住到岳父家里了,而且岳父还不在家!
他问道:“颜姑娘也住在国公府里吗?”
来人说道:“颜姑娘和李满少爷住在青萍巷里。”
太子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好在颜雪怀没在国公府,否则他都没脸面对齐慰了。
不,现在也够没脸的。
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皇,父皇不会斥责小七,只会认为是他这个做长兄的没有管好弟弟们。
太子妃刚刚诊出有孕,月份还小,没有传出去。她生完柴浩之后,肚子便没有了动静,这一次好不容易怀上了,东宫里的人都是小心翼翼。
太子走进内殿,太子妃还没有睡,见太子一脸不悦,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很好,除了朝堂上的政事以外,几乎无话不谈。
太子便把柴晏和柴善住到国公府的事说了,太子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子叹了口气,他把手放在太子妃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说道:“还是添个女儿吧,像你,娴静端庄。”
太子妃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有柴浩一个儿子,寻常人家尚嫌单薄,更不用说是皇室。
皇后最大的底气,是她有四个亲生儿子,太子妃目前缺的就是底气,已经有人上书,请太子纳良娣了。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说道:“如果是儿子也很好啊,有哥哥带着,一起玩耍,一起读书,就像四位殿下一样,兄友弟恭,多好啊。”
太子忽然不想说话了,他现在只想明天见到小七揍一顿。
次日一早,柴晏在去诏狱的路上,绕了一个弯,去了青萍巷。
二皇子原本不想一起去的,可是他更不想自己去人间地狱一样的诏狱,所以只好万般不愿地跟着柴晏一起去了青萍巷。
恰好福生也要去送小满上学,因此大家早早就到了。
颜雪怀和小满都想吃酱肉包子,吕英儿和夏二姐起个大早蒸包子。
包子出锅,福生也到了,吕英儿装了包子,又灌了一壶豆浆,交给大壮,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两位皇子也没有用早膳,国公府里做了早膳,可是柴晏不想吃,这两天太忙,他想挤出时间来陪自家香菜,因此,连带着二皇子也没有早膳吃。
颜雪怀已经起床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皇子,见礼之后,柴晏便陪着她一起去吃早饭了,玛瑙和珍珠去了厨房,夏二姐连忙请了二皇子和拾儿去了一旁的小厅。
“不知殿下过来,家里也没有准备,素食斋饭要现做,还请殿下稍等。”
二皇子淡淡说道:“清粥小菜便可。”
其实自从住进七皇子府,他也没少吃荤菜,当然,柴晏不在府里时,他还是茹素的,但是柴晏回来就要拉着他一起吃,一桌子菜,只有一道青菜,还是用猪油炒的,他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吧,再加上还有无肉不欢的端王,隔三差五就要请他们过府吃饭,一来二去,二皇子也没少吃肉。
可是夏二姐不知道啊,她只听说二皇子是修行的,所以便想当然地当成出家人供着了。
二皇子听到咕噜噜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这是从拾儿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接着,又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嗯,这次是自己的。
拾儿吸吸鼻子:“玛瑙他们吃的是酱肉包子。”
二皇子道:“佛告迦叶,食肉者堕阿鼻地狱,纵广正等八万出旬,四方有门,门外各有勐火,东西南北交通彻地,周匝铁墙,铁网弥覆。”
拾儿问道:“昨晚您在宫里还吃过......”
二皇子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令比丘,食五净肉,此肉皆我,神力化生,本无命根。”
所谓五净肉,是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自死,鸟残。
二皇子在宫里吃的鸡鸭鱼肉,以及在端王府吃的牛肉,皆是五净肉,可食之。
拾儿不懂了,刚刚厨房里做的酱肉包子,也属于五净肉吧,为何还是不能吃?
拾儿好想吃啊。
他低下光溜溜的脑袋,看着自己瘪瘪的肚子,心里空落落的。
厨房里,夏二姐对吕英儿说道:“二殿下身边还带了个小和尚,那孩子也就十四五岁吧,这么小就出家了。”
正在吃包子的玛瑙,笑出声来,他咽下嘴里的包子,说道:“那是拾儿,他没有出家,二殿下想要让他断了万千烦恼丝,就给他剃了光头。”
夏二姐啧啧出声:“唉,这在皇子身边当差也真是不容易,动不动还要剃光度,造孽啊。”
话一出口,朝着嘴巴打了一下,道:“不动,这是福气,天大的福气。”
吕英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玛瑙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吧,二殿下在我们府里是吃荤腥的。”
夏二姐吓了一跳,敢情二皇子修行是假的?
第四五四章 插曲(二)
二皇子用完清粥小菜,拾儿收拾了碗筷,端出来时被夏二姐看到,连忙接过来,道:“让我来让我来。”
夏二姐不敢看二皇子,可是面对拾儿就没有了顾忌,她打量着拾儿,见这小僮瘦瘦的,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便有些心疼,问道:“你吃饱了吗?”
拾儿点头:“吃饱了。”
喝粥,水饱。
夏二姐想了想,小声说道:“你跟我到厨房里来。”
拾儿不明所已,跟着夏二姐去了厨房,这是李绮娘的厨房,不但大,而且一应俱全,里间有几个灶台,外间放着两张八仙桌,珍珠和玛瑙已经吃饱出来了,吕英儿和唐茹,连同果姐儿,三个人刚刚坐下,见夏二姐带着个光头进来,便猜到这是二皇子的随从,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两个姑娘正要避进里间,夏二姐笑着说道:“不用避开,我给他拿几个包子。”
拾儿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娘是带他来拿包子的,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多谢大娘了,我不能拿。”
“你是担心被二殿下看到是吧,那你就吃了再走,我们家的包子,那可是一绝,保证你吃了还想吃。”夏二姐热情地说道。
拾儿小脸通红,这几年他一直跟在二皇子身边,很少接触女子,面对热情的夏二姐,拾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跟着殿下学佛,不能吃荤腥,谢谢大娘了,我要走了。”
拾儿说着便想走,夏二姐却笑着说道:“先别走,我给你拿上包子。”
拾儿摇头,连说不要,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别走,你等等!”
拾儿一怔,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经冲到他面前。
“小弟?真的是你?”
拾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却已经哭了出来:“小弟,你不认识姐姐了吗?你叫吕平,句容县郁林镇人,你是三月初七的生日。”
来人正是吕英儿,夏二姐挡住了拾儿大半个身子,她只是看到一个光脑壳,没有看到拾儿的脸,但是拾儿一开口,她便觉得熟悉,越听越熟,这是弟弟的声音,她的弟弟!
这屋里的人,全都知道吕英儿有一个被拐卖的弟弟,就连一向害羞的唐茹和果姐儿,也顾不上避嫌跑了过来,夏二姐更是扯起了大嗓门:“英儿姑娘,你没认错吧,这位小师傅,不是,这位小郎君,真的是你弟弟?”
吕英儿用力点头:“是他,就是他,我怎会认错,我娘生他时便去了,他是我带大的。”
说着,她一把拽过拾儿,便要去扯他的衣裳,嘴里还在不住地说道:“他肩膀上有块胎记,右肩,对右肩。”
拾儿不动,任由吕英儿扯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忽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姐......”
珍珠和玛瑙最先听到厨房这边的动静,两个人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吕英儿和拾儿抱在一起。
玛瑙同情地看向珍珠,珍珠已经大步冲了过去:“小光头,你不去当和尚,跑到这里调戏良家女子,你......”
高大健硕的夏二姐挡在了他的面前:“人家是姐弟重逢,你别添乱,快去告诉少东家,英儿姑娘找到弟弟了!”
片刻之后,青萍巷里的所有人,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颜雪怀很高兴,虽然明明知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是在她心里,却还是把吕英儿和小培视做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小培后来的命运,但是她看到吕英儿与弟弟相拥哭泣的时候,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或许吕英儿就是小培,老天垂怜她,所以让她在另一个时空里拥有了前世没有的亲情。
就像她一样。
二皇子傻了,他就是跟着小七来青萍巷喝了一碗粥而已,他的小僮就变成别人的弟弟了?
他正在发呆,耳边响起柴晏的声音:“二哥,拾儿的姐姐是我岳母的徒弟,岳母视她如同女儿,她的弟弟自是不能卖身为奴,你把拾儿的身契给我吧。”
二皇子更懵了,身契?什么身契?
“没有啊,没有身契。”二皇子说道。
正在这时,吕英儿与拾儿走过来了,吕英儿双膝跪地:“民女多谢二殿下救下小弟,二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感激不尽。”
说完,吕英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通红一片。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刚刚弟弟说了,他被转卖了三次,最后一次给卖到了草台班子里,他逃出来,又饿又累,昏死在路边,是二皇子救下他,因为是在路边拾的,给他取名拾儿。
大家纷纷道喜,颜雪怀叫来大牛,说道:“去和温大娘说一声,今天中午不做生意了,一起给英儿庆祝,我请客!”
她又看向二皇子:“二殿下,您是他们姐弟的大恩人,今天能赏光吗?”
二皇子还真的很想去,他宁可去李食记吃饭,也不想跟着柴晏去诏狱。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被柴晏拒绝了:“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二哥要和我还要去诏狱,再说,二哥是修行之人,他普渡众生,只是顺手救了拾儿而已。”
吕英儿恍然大悟,道:“那民女去寺里,给二殿下点盏长明灯,再供上长生牌位。”
二皇子张张嘴,想说什么,柴晏又代他回答:“不用不用,我二哥的理想是修成正果,早证菩提,你给他点长明灯,供长生牌位,会耽误他成佛的。”
二皇子......我想打人怎么办?
柴晏解下身上的玉佩赏给拾儿,拾儿吓了一跳,七皇子的随身之物,他可不能收。
柴晏笑着说道:“你姐姐是李夫人的徒弟,也算是半个女儿,你既是她的弟弟,那也不是外人。”
他是皇子,除了和他订亲的颜雪怀,谁敢在他面前不把自己当外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拾儿自是不能再推辞,跪下谢过,收了玉佩。
二皇子和柴晏去诏狱的时候,拾儿留在了青萍巷,玛瑙也留下来了,七爷说了,自己身边不缺人手,让他留下保护颜姑娘。
第四五五章 卤肉
柴晏留下了玛瑙,他还有琉璃和琥珀,而且他有公事在身,琉璃和琥珀的作用更大,再说,忙过这几日,玛瑙还会回到他身边,就如珍珠一样,表面上他把珍珠送给颜雪怀了,可等到颜雪怀嫁给他,珍珠还是要跟过来的。
二皇子留下拾儿,那是真的留下了,从此之后,拾儿便是吕平,是吕英儿的弟弟,吕家唯一的男丁。
皇子身边都有从小跟着的亲随,就像柴晏有琉璃四人一样,二皇子其实也有,但是那些人都被他送去出家了。
皇帝不让他出家,但他可以让自己的随从去出家,至于暗中保护他的侍卫们,那些人是皇帝派来的,不听他的调遣。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早就后悔了,他身边没人服侍了。
所以后来他捡到拾儿之后,顶多就是给拾儿剃了光头,却没有动过真的让拾儿出家的念头。
否则,吕英儿怕是这辈子也遇不到弟弟了。
去诏狱的路上,二皇子满脸沮丧。柴晏看他一眼,问道:“二哥,你是遗憾李食记的酒席吗?没关系,等定国公回京,我在李食记为他们接风洗尘,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到时好酒好菜随你吃。”
二皇子哀怨地看着柴晏,我是缺好酒好菜的人吗?
“我也只有拾儿一个随从而已。”二皇子说道。
柴晏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二哥没让拾儿签卖身契,否则今天就尴尬了,吕家姐弟的父亲是读书人,吕姑娘还是李夫人的徒弟。”
“可我现在没有随从了,日常起居没人服侍。”二皇子说道。
柴晏一脸震惊:“出家人讲究的是苦修,二哥为何还要让人服侍?”
二皇子不想说话了,小七很讨厌,如果不是还要跟着小七一起住,他现在就和这小子绝交了。
到了诏狱,琉璃告诉柴晏:“那个阿成还是不肯招供,后来晕死过去,后半夜小的们怕他真的死了,便没在审他。”
“刘四喜呢?”柴晏问道。
“小的们熬了她一整夜,快天亮时,她求我们给她一口水喝,看她那样子,是又困又饿,琥珀就给了她一碗山楂水,这会儿还在熬着呢。”琉璃说道。
柴晏淡淡道:“让人去千味居买十斤卤肉,十只酱肘子。”
“好哩!”
琉璃马上吩咐人去千味居。
二皇子不解,问道:“我们刚刚用过早膳,你又饿了?”
柴晏不露声色,道:“二哥一会儿看着就行了。”
卤肉和酱肘子买回来,琉璃和琥珀,连同飞鱼卫的人,大家便狼吞虎
咽吃起来,一边吃,还在一边看着刘四喜,只要刘四喜闭上眼睛,便是一鞭子抽上去,这便是审讯犯人常用的“熬鹰”。
刘四喜自从被抓进来,便粒米未沾,好不容易喝上水,还是喝的山楂水,加之她又受过大刑,这会儿脑袋里晕晕沉沉,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扑面而来的肉香,让刘四喜更加饥饿,她强打着精神,看着那些人把切成薄片的卤肉塞进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说着“真香,真好吃。”
刘四喜不想看了,她刚刚闭上眼睛,身上便挨了一鞭子,她只好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那些人大吃大喝。
真香啊,太香啊,刘四喜已经连咽口水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连手指上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卤肉的香味充斥着她的感官、她的思维,视线渐渐模糊,刘四喜想要屏住呼吸,可是她的鼻子好像不是自己的,那香味还是排山蹈海般涌进她的鼻腔。
忽然,模糊的视线重又变得清晰起来,一双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筷子上夹着一片肉,香气扑鼻的肉!
刘四喜原本已经浑沌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火光,如同一只饿了很久的孤狼终于看到了食物,刘四喜张开嘴巴,使出吃奶的劲儿,向着那片肉咬过去。
筷子消失了,肉也消失了,四周只有卤肉的香味,刘四喜绝望地望着站在面前的锦衣皇子:“我要吃,我招,我全招,我要吃,我要吃!”
柴晏冷冷一笑,对琉璃说道:“两句话换一片肉。”
说完,柴晏转身走出囚室,二皇子怔了怔,也跟着走了出去。
“小七,你是怎么知道她会招供的?如果她也像那个阿成一样,宁死不招呢?”二皇子不解地问道。
柴晏笑着说道:“我给她上刑之后,她便说出她在清圆的事,这个女人和阿成不一样,她已经打开了缺口。”
所以二选一,选择了刘四喜,而且还是用这种粗俗不堪的方法?
“那你为何要用卤肉,用别的方法不行吗?”二皇子又问。
柴晏看他一眼,道:“因为这个办法,最简单却最有效。”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琉璃便拿了刘四喜画押的口供出来。
柴晏看了看,对琉璃说道:“给刘四喜换个囚室,和诏狱的人说一声,给她治伤,好吃好喝,让她活着。”
“是。”琉璃应声而去。
柴晏又看了一遍这份口供,对二皇子说道:“二哥,看来咱们中午又可以陪父皇一起用膳了。”
二皇子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和父皇用膳,真的不喜欢。
皇宫内,皇帝下了早朝,便看到了等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儿子。
“你们不是应该在诏狱吗?”皇帝问道。
柴晏将刘四喜的口供呈了上去,说道:“这是儿子们刚刚审出来的,事关重大,儿子们不敢耽搁,便进宫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诧异地看了看柴晏,昨晚还说那什么刘四喜咬紧牙关不肯招供,这只过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这就审出来了?
口供上有几个油乎乎的手印,皇帝闻到了一股子油腻的味道,他的眉头动了动,逐字逐行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皇帝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来人,去请太子过来。”
太子下朝之后,就被几位阁老围住,见有内侍过来,说是皇帝让他过,太子松了口气,跟着内侍快步走了。
第四五六章 危险
二皇子没有看过那份口供,他一脸疑惑,不知道那个刘四喜究竟供出了什么。
太子进来之后,宝公公便将那份口供捧到他面前,太子飞快地看了一遍,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皇帝的目光在三个儿子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二皇子身上,问道:“这份口供你看过吗?”
“儿子没有看过。”二皇子老老实实地说道。
皇帝对太子说道:“给他看看。”
口供终于到了二皇子手上,他越看越是心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刘四喜供认,她是孤儿。
最初,她们有四十人,她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有的容颜姣好,有的相貌平平,但是她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她们全部都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家乡何处的孤儿。
她们读书,也学习武功,甚至还学习用毒和易容。
十二岁开始,她们每年都会有人离开,谁也不知道离开的人去了哪里。
刘四喜是十八岁时离开的,她先是去了杭城,那时杭城有一位很红的姑娘,名叫翠仙,刘四喜的第一个身份,便是假扮成翠仙身边的粗使婆子。
她掩去年轻的相貌,易容成中年妇人,翠仙去参加堂会,都会让她做跟车婆子,其实她很清楚,她不是跟车婆子,她是翠仙的帮手兼保镖。
翠仙长袖善舞,杭城的很多官员,都是翠仙的裙下之臣。
两年后,翠仙带着她离开杭城,她们到了平城,翠仙很快成了平城最红的姑娘,整条街都以翠仙的名字来命名。
翠仙开起了翠仙阁,刘四喜不再是翠仙身边唯一的同伴,翠仙阁里的女子来来去去,有些是真的花娘,有些和刘四喜一样。
刘四喜不知道这些女子离开翠仙阁去了什么地方,她知道就连翠仙也并不清楚,会有人送这些女子离开平城,翠仙阁只是中转的地方而已。
有一次,翠仙阁里来了两个女子,刘四喜见过她们,她们曾经与她一起训练,这两个人很早就离开了,刘四喜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们。
只是当天夜里,翠仙便告诉她,接到上面的指示,这两个人留不得了,翠仙让刘四喜去处理尸体。
刘四喜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尸体,她没有在意,按照惯例将这两具尸体带去城外,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烧了。
可是刘四喜没有想到,次日翠仙便一脸歉意地告诉她,自己不该让她来处理尸体,现在上面怪罪下来,她不能再留在翠仙阁了。
翠仙与她相处多年,碍着身份,两人不可能亲如姐妹,但是多年的同生共死,早已有了感情,这也是翠仙愧疚的原因。
几天之后,刘四喜被派往庆王封地,她嫁给了庆王府的一位管事,做了整整五年的管事娘子。
保康帝驾崩之后,朝廷有人提议裕王继位,远在封地的庆王如惊弓之鸟,整日担心自己府里有探子,于是他把府里的人全都换了,这当中就包括刘四喜的丈夫。
刘四喜接到上面的命令,将那男人灭口,抢在太皇太后迁都之前,赶到了清圆。
平城是新京,清圆便是新京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不久,定国公齐慰进京,原本驻扎在清圆的守军,全部替换成齐慰带来的兵马,刘四喜只好蜇伏下来,直到两个月前,她才接到命令,让她来京城。
此时的刘四喜,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年轻女子,她已经三十多岁,又刻意扮老,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妇人。
她的最新任务,是到陆二先生开办的书院里,做粗使婆子。
石亭的悠然居,如同当年的翠仙阁一样,是他们的中转站。
悠然居打开门做生意,消息传递非常方便,如果没有被抓进诏狱,顶多再过一天,刘四喜便要到书院里上工了。
书院里除了先生和学生,还有负责养马的人,也有负责烧水煮饭、打扫浆洗,打理花木的人。
皇帝和太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的手,竟然伸进了书院里。
陆二先生很有名,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子数之不尽,即使择优录取,也有几十人之多,坊间甚至传说,之后十几年中,状元、榜眼、探花郎,都在这几十人里面。
又因为皇长孙也在这里读书,因此,宗室、勋贵、朝臣之家,更是挖空心思把子弟送进来读书。
这些贵胄子弟,或许参加科举会榜上无名,但是他们要么有世袭的爵位,要么背靠强大家族,要么则有手握实权的长辈。
二皇子看着那份口供,怔怔发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重又浮上心头。
他想起小时候,有人送给父皇两名美女,忽然有一天,他听人说那两名美女患了恶疾,暴病身亡,他觉得很奇怪,大哥悄悄告诉他,那两名美女是刺客。
五弟和六妹刚出生时,都是很健康的小宝宝,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全都夭折了......
二皇子脸色苍白,这两天他跟着小七在诏狱审讯犯人,他从来没有把这当成自己的事,这是小七的差事,而他只是被硬拉过来的,那些犯人是奸细,他们的确做了很多坏事,可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口供上写得清清楚楚,书院,皇长孙读书的书院。
皇长孙,他的侄儿,柴浩,那个跑到他屋里捉迷藏的孩子,那些人竟然要算计一个孩子。
二皇子第一次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他下意识地四下看去,他看到了父皇、长兄和小弟。
二皇子绷紧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可是身上的里衣,却已经被冷汗浸透。
皇帝问道:“朕记得武昌伯世子与柴荟走得很近,有这回事吧?”
太子答道:“父皇没有记错,确实如此。”
皇帝微笑:“柴荟不像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待人温和,喜欢结交朋友。”
“是啊,柴荟刚到京城时,京城各家对他避之不及,纷纷约束家里的子弟,即便如此,柴荟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多,总有些人家,是管不住家里的孩子的。”
第四五七章 翠仙
阿成依然没有招供,但是柴晏的心情很好,无论阿成招与不招,这案子都已经有了定数。
柴晏欢欢喜喜来了青萍巷,这一次二皇子没有跟着一起来,他觉得有些尴尬,吕家姐弟连同青萍巷里的人,全都把他当成活菩萨大善人。
若是以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他觉得小七看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调侃。
看到来人只有柴晏,颜雪怀好奇:“二殿下呢,他怎么没来,英儿还想亲自下厨感谢他呢。”
柴晏笑道:“既然吕姑娘亲自下厨,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就替兄长品尝吧。”
颜雪怀白他一眼,问道:“怎么样了?”
柴晏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说道:“大哥的意思,那对兄妹多活一日便是隐祸,想来也就是这几天了。”
颜雪怀听到柴晏只说了“那对兄妹”,却没提其他人,便道:“有重要人物在里面?”
“也不算是重要人物吧,但是绝对有价值,从他们口中还能审出更多的事情。”
柴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你还记得翠仙小街那位名叫翠仙的女老板吗?”
颜雪怀眉头微动,她道:“对了,我忘了和你说,这次去平城,我发现翠仙阁换了东家。”
柴晏点头,便把刘四喜的供词复述了一遍,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就派人盯过她的梢。”
柴晏笑道:“当年我让人盯着她,并非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许怀义,许怀义是她的裙下之臣。”
“既然翠仙是细作,那许怀义......”颜雪怀想起那位下落不明的飞鱼卫前任督监,眉头微微蹙起。
“许怀义和她不是一起的,当年翠仙接近许怀义,想来也是有目的,许怀义没有进飞鱼卫之前,便是卫明面前的红人,那时他便常常奉旨出宫办差,翠仙在来平城之前是在杭城,那时织造司的监使名叫于顺,曾经也是宫里的大太监,后来卫明对于顺起了疑心,便派了许怀义来杭城监督于顺,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翠仙和许怀义好上的。”柴晏说道。
颜雪怀没有说话,她对那位名叫翠仙的女老板是有好感的,当年孙大雄给她造谣,翠仙还曾为她仗义直言。
颜雪怀叹了口气,便和柴晏说起昨天酒席上的趣事,柴晏问道:“吕平是怎么打算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当然先要蓄头发,不过他的头发剃得太干净,没有一年半载蓄不起来,英儿还在为这事发愁,听说鲜姜水有用,昨天就往吕平头上抹了不少。吕平年纪还小,当年在句容时就已经入学了,英儿想让他去学堂继续读书,可是又担心他是光头,会被人垢病。”
出家人断了六亲,自是可以剃头发,但是寻常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也剃了光头,是会被人不齿的。
柴晏感同身受,当年他被二哥忽悠地剃了头发,皇后让人给他做了好几顶虎头帽子,他从秋天戴到第二年的春末!
“要不先戴帽子吧。”柴晏也没办法,自家二哥造的孽啊。
皇宫。
太子正向皇帝报告刚刚收到的密信。
“宝安郡王长孙柴庸良,原本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带宁王去白鹿山小慈恩寺,给太皇太后请安。从两个月前开始,宁王去小慈恩寺的次数,由每个月的两次改成了四次,太皇太后不肯见他,他们祖孙便跪在门外,每次都是跪足一个时辰。”
皇帝微笑,显然对宁王的做法非常满意,他对太子说道:“还有吗?”
太子又拿出一封信来,要呈给皇帝:“这是宝安郡王写给儿子的。”
皇帝摆手:“朕不用看了,你说说吧。”
太子说道:“宝安郡王想再要个恩荫。”
宝安郡王是最后一代的王爷,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他不敢死,若是他死了,他的嫡长子就要降爵为镇国将军,孙子是辅国将军,其他的儿子没有爵位,只是普通宗室。
皇帝为先帝柴奂挑选嗣子,选中了宝安郡王的重孙,封为宁王,如今,整座宝安王府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宁王身上了。
皇帝冷笑:“好啊,那就多给他家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不过这个爵位不能白给他,你知道如何做了吗?”
太子道:“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安排。”
京城。
柴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悠然居出了事,已经几天了,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这时,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刘渺求见。
刘渺脸色不太好,柴荟心中一沉,刘渺这个人很少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刘先生,可查到消息了?”柴荟问道。
福王对柴荟保护得很好,无论是悠然居还是石亭,柴荟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地方这个人而已,福王不让柴荟直接插手,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京城这边都由刘渺负责。
但是悠然居出事,一旦石亭等人招供,柴荟依然不能脱身。
“七皇子已经回到刑部去了,二皇子也跟着一起去,两兄弟上衙下衙,没有再去过诏狱。”
柴荟的眼角抽了抽:“什么意思?这个案子已经审完了,还是移交给别人了?”
刘渺面沉如水:“如果那八个人里有人招供,想来就是那个婵娟,我早就说过,那个女人不能留下。”
他的确早就说过,留下婵娟性命,是柴荟的决定。
柴荟想给石亭一点甜头,却没想到,他们兄妹团聚没多久,悠然居就出事了。
“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判断有误。”柴荟说道。
刘渺看他一眼,说道:“公子太年轻了,那些人又太过狡猾,这不能怪公子。”
话虽如此,但是婵娟一旦招供,就会带来严重后果。
刘渺想了想,道:“好在婵娟知道得不多,她能供出来的,也就是硫磺和硝石的那点事而已。”
柴荟问道:“那个阿成......”
柴荟没有见过阿成,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是祖父能让阿成陪着齐缨进京,可见对阿成的信任。
刘渺摇头:“公子大可放心,阿成宁可死了,也不会吐露只言片语。”
第四五八章 流水
柴荟略一思忖,对刘渺说道:“咱们留在京城的人,还有多少?”
刘渺说道:“派出去的,加上还没有派出的,总共有三百五十四人。另外,杭城和苏城的乡下共有六百多人,随时听候调遣。”
柴荟咬咬牙,说道:“京城这边,但凡没有派出去的,只留下二十人,其他人全部撤到杭城和苏城。”
“只留下二十人?那谁来保护您,公子,这样万万不可!”刘渺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福王派他来京城,虽然是让他来安排人手的,可若是公子在京城有个闪失,他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柴荟冷笑:“刘先生,你猜宫里的那对父子,现在有没有派人盯着我呢?”
刘渺没有说话,不仅是盯着公子,就连平城那边,肯定也有人盯着。
“只要我还在这里,那对父子便不会轻举妄动,祖父便是安全的,所以这个时候,我要做的是示弱。”
柴荟顿了顿,叫来了刘管家,说道:“去李食记,订明天的酒席。”
刘渺一怔:“李食记?”
柴荟微笑:“是啊,李食记的东家,便是咱们七殿下的岳家夫人,想来这消息很快便能上达天听。”
果然,次日,柴荟在李食记设宴款待城中勋贵子弟的事,便传进了宫里。
负责邀请客人的是武昌伯世子,武昌伯府穷得只有爵位了,十几个儿孙,连一个有正经差事的都没有。
自从柴荟来了京城,武昌伯世子便和柴荟玩在一起,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珍馐美味,玩的是京城里最红的姐儿。
这样一来,原本对武昌伯世子不屑一顾的公子哥们儿,对他也高看了几次。
没过多久,武昌伯世子便有了一堆酒肉朋友,这堆酒肉朋友,也因此成了柴荟的坐上宾。
柴荟和武昌伯世子不同,他不但出身高贵,而且出手阔绰,当之他性情温和,谦恭有礼,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连那些原本对柴荟敬而远之的人家,也不像以前那样约束子弟了,柴荟身边聚集了很多人。
就如这次请客,柴荟在李食记一开就是十桌,而且连开了三天,第三天散席时,柴荟的小厮告诉温绣,让明天继续给他家公子留桌子,还是十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到桌上,这是订金。
待到他们走了,颜雪怀从里面走出来,拿起桌上的两张银票看了看,扬起眉毛,笑着说道:“可真大方啊,订金就给了一百两。”
温绣笑道:“这三天他们点的都是咱们酒楼最贵的菜,我巴不得他们再开三天呢。”
颜雪怀觉得挺有意思的,柴荟是担心皇帝会弄死他吧,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请客。
两人正在说话,伙计过来,说道:“柴公子家里的小厮又来了。”
温绣奇道;“干嘛?后悔了?订金可不能全退,这是规矩。”
那个小厮不是来退订金的,而是又加了一百两:“我家公子说了,明天的酒席改成流水席。”
温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李食记做了这么久的二掌柜,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这儿做流水席的。
“是啊,公子请的客人多,还是流水席更方便。”小厮说道。
次日,柴荟继续在李食记大宴宾朋,果然是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到二更天,中间就没有中断过,来的客人里,有柴荟和武昌伯世子的朋友,也有朋友的朋友,更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齐慰和李绮娘回到京城的时候,刚下船,便听说了这件事。
李绮娘说道:“有没有说还要再摆几天?”
大牛笑着说道:“听温大娘说,那位柴公子对咱们酒楼的菜式非常满意,还想再多摆几天。”
柴晏陪着颜雪怀一起来的,颜雪怀悄悄打量李绮娘,见李绮娘眉目舒展,气色很好,她便放下心来。
回到国公府,稍事休息之后,齐慰便对李绮娘道:“我去和七皇子谈一谈,你让人把给怀姐儿带的东西拿出来,看她可否喜欢。”
这是要让她们母女在一起说说话。
齐慰前脚出去,李绮娘便让丫鬟拿出东西,又让人去叫了颜雪怀过来。
看到女儿,李绮娘便问起这些天她的起居,她和小满平日里怎么吃饭,晚上有没有熬夜,听说吕英儿姐弟团聚,李绮娘惊叹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去青萍巷。
颜雪怀笑着说道:“您不要着急,明天吕英儿就带着弟弟过来给您磕头。”
李绮娘又问起柴荟在李食记请客的事,颜雪怀便把颜景修和颜雪娇的事说了一遍,李绮娘唏嘘不己,问道:“七殿下可曾说过,要如何处置他们?”
颜雪怀说道:“肯定活不了的,不过也肯定不会让他们以颜家人的身份去死。”
颜景修是石亭,颜雪娇是婵娟,直到他们死了变成枯骨,他们也只是这两个人。
李绮娘问道:“陛下可是已经知道他们和颜二老爷的关系了?”
“嗯,柴晏说太子已经禀告给陛下了,陛下金口玉言,颜二老爷既然已经与颜家义绝,就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人了,何况他们是石亭和婵娟,和颜二老爷更是没有关系。”
李绮娘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颜家人的那些烂事,会影响到女儿。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这次去余县,国公爷问我,可否愿意把你和小满的名字写进齐氏族谱,我说要问过你们两人再说,你看呢?”
颜雪怀一怔,她没有想到齐慰竟然还有这个打算。
“您是怎么想的?”颜雪怀问道。
这件事对她而言有些突然,颜雪怀从来没把宗族当回事,她也没有多少概念,现在李绮娘突然来问她,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李绮娘说道:“你李家舅舅的儿子,被他母亲带走了,我回京城以后,便托了你姨母派人去过她娘家,这才知道你那位舅母已经带着儿子改嫁了,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兄长也死于战乱,以后怕是联系不上她们了。”
颜雪怀明白了,说道:“您想让小满继承李家的香火?”
李绮娘点头:“李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断了香火。”
第四五九章 回京(两章合一)
李绮娘叹息:“我还是先问过小满再决定吧,若是他想上齐家族谱,你李家外公那边,我再想办法。”
颜雪怀却觉得,小满十之八九是想继承李家香火的。
一个没有直系近亲,断了香火的小门小户,更适合他这种身份的人。
不过,李绮娘并不知道小满的身份,无论齐慰还是颜雪怀,包括小满自己,也不想让她知道,否则,若是李绮娘知道了小满是位皇帝,而且还是先帝,李绮娘怕是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面对小满了。
颜雪怀当然也能理解齐慰,齐慰对待小满,那是捧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古人重视宗族,齐慰便想着把小满记在齐氏族谱上,用整个齐氏家族来保护他。
说完小满,李绮娘又问颜雪怀:“小满的事先放下不提,你呢,你可愿意?”
李绮娘是希望女儿能够答应的,她带着女儿离开颜家,女儿便成了没有宗族的人,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可女儿是要做皇子妃做王妃的,李绮娘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女儿被妯娌们排挤,被下人们暗地里笑话。
颜雪怀弯着眼睛,看向李绮娘:“娘愿意吗?”
“我?这是你的事,要由你自己做决定。”李绮娘诧异。
颜雪怀笑着说道:“娘,您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的,我也懒得分析哪种情况对我更好,娘若是觉得我被记进齐氏宗谱好,那就齐氏,娘若是觉得我像小满一样,记到李家好,那就李家,怎么都行。”
李绮娘望着女儿,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
女儿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女儿在乎的只有她这个母亲。
“咦,娘,您怎么哭了?”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别哭别哭,您这还在大喜的日子里呢,可不能掉眼泪,不吉利的。”
李绮娘流着眼泪,可是却被女儿逗笑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懂这些,净瞎说。”
颜雪怀哈哈一笑,放开李绮娘,便去看李绮娘带来的东西,指着其中的几件玉石把件,惊讶地说道:“娘,您的眼光进步了!”
“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李绮娘的脸上还有泪痕,但是声音却已欢快起来。
颜雪怀拿起其中一件荷叶滚露珠的把件在手里摩搓,问道:“娘,我听柴晏说,皇宫连同各王府和皇子府,这几天都在查人,所以他和二皇子才住到这里的,现在您和国公爷全都回来了,我看国公府也要查一查了。”
李绮娘微微蹙眉,道:“府里的人,除了国公府原有的人,就是我带来的,我带来的那三家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颜雪怀说道:“娘,国公爷这十几年来,很少回京城,府里的人都是交给忠伯,忠伯上了年纪,记性早就不好了,您还能指望他老人家,把这府里管得井井有条吗?
另外,我听说国公爷回来之来,府里前前后后进了很多人,现在看到的那些丫鬟婆子,管事和小厮,十之六七都是后来的,国公爷就不像是会管这些的人,还不是让忠伯他们去办的,真若是有别有用心的趁机混进来,忠伯他们能发现吗?
现在相对可靠的,反而是您带来的这三家人,不过也不是绝对的,还是要查一查,另外,我听说您把这三家人全都留在府里了,这可不行。
他们三家人,便是三个小团体,加之又有您这位国公夫人撑腰,这府里谁敢惹他们?
若是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处处给别人使绊子,若是相互包蔽,为非作歹,丢的都是您的颜面。”
李绮娘脸上微红,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
颜雪怀心里很清楚,李绮娘这个人,做生意是把好手,可是处理后宅的事,却缺少经验。
这可能是和李家的情况有关系,李家人口简单,她又是掌上明珠,家里没有女性长辈指点她,她学了厨艺,学了如何管理酒楼,却没有学会管家,若是遇到的是同样简单的人家倒也好,可她遇到的是万里挑一的颜家,李绮娘兵败如山倒。
果然和颜雪怀猜测的一样,小满想继承李家的香火。
齐慰有些遗憾,但是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齐懋夫妇带着韩氏,已经离开京城了,齐慰与柴晏谈完话,对近日发生的事有了了解,没等李绮娘来商量他,他主动提出要在府中自查。
接下来的几天,柴荟每天都在李食记里摆流水席,大宴宾朋,如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有那想吃白食的,到估衣店里买件绸缎袍子,也跑到李食记去蹭吃蹭喝。
对于这种人,不但温绣能看出来,就连伙计们也能一眼认出,你说你是柴公子的朋友,可你也先把脖子洗干净,指甲缝里的泥抠出来吧。
柴荟是什么人?那是根正苗红的王孙公子。
可是温大娘和伙计们看破不说破,吃的又不是他们的白食,一根菜一块肉,都是算在柴荟的帐上。
宫里传出消息,要放出一批宫女和内侍,紧接着,端王府和七皇子府,也往内务府送回了一批人,这批人到了内务府,便跟着宫里的那批人一起同,拿了出宫文书被放了出来。
就连梨花山书院,也辞退了不少人,只是与宫里的消息相比,书院里解雇杂工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热度。
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远在白鹿山的太皇太后,正式剃度出家了!
太皇太后在白鹿山修行,皇帝还特意为她建了一座小慈恩寺,没想到刚刚一年,太皇太后便决定正式出家了。
大魏朝历代皇帝驾崩后,都有到寺院修行的嫔妃,京城的慈恩寺便是因此而来,可是所谓的修行,都是带发修行,很多没有子女的嫔妃,便是在慈恩寺里终老,但是她们至死依然是先帝的嫔妃,而不是出家人。
太皇太后是大魏历史上,至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出家的后妃。
出家人断了六根。也断了尘世里的一切牵绊。
从此后,这世上再无太皇太后,只有小慈恩寺的比丘尼净空。
李绮娘叹了口气,对齐慰说道:“这样一来,太皇太后是不是就不能葬进皇陵,陪伴高宗皇帝了?”
齐慰微笑:“是啊,她是出家人了。”
李绮娘脑海里忽然浮上一个念头,当今天子应该比谁都不想让太皇太后葬入皇陵吧,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么,太皇太后真的是自愿出家的吗?
李绮娘摇摇头,这和她没有关系,这几天她忙着安排府里的人手,正忙着呢。
伴随着太皇太后出家的消息传来,李食记里那热闹非凡的流水宴,终于告一段落。
即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府里有女眷忽然出家,也不是很光彩的事。
住在京城的宗室们,大气都不敢出,柴荟若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大摆宴席,便显得极为失礼了。
李食记的流水宴终于停下来了,李绮娘也松了口气,温绣特意来了国公府,告诉李绮娘,柴荟的管家,已经把这些日子的帐单结清了。
李绮娘问了流水,便大致估计出利润,柴荟的手笔着实不小,李食记净赚五千多两。
温绣叹息:“若是以后多些这样的生意就好了。”
李绮娘失笑:“你倒是不怕惹麻烦。”
温绣不在乎:“当然不怕了,李食记的老板是您,您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
李绮娘便问起温家大姐的事,温绣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说道:“她上次请少东家带过来的信,我就是不信的,所以我就写信给桂花,让桂花帮我打听,唉,我那姑爷又有了相好,比我家大姐儿给抓奸抓住了,你猜这次是跟谁?就是她家隔壁那家的儿媳妇,有婆婆有相公有孩子,我家大姐儿那个没心眼的,还赔给那家子二十两银子。”
李绮娘怔了怔,问道:“捉奸还要给那户人家银子?”
“是啊,那家子是说我那姑爷睡了他家媳妇,若是不给银子,那就报官,依我说,就应该报官,让县太爷打顿板子,可我那没心眼的傻闺女,却怕这事闹大了没了脸面,那家要二十两,她就给了二十两。”
温绣越说越气,丫鬟端茶上来,她一口气喝光。
李绮娘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等到过了这个月,我给你放假,你回一趟平城,去把这事解决了,大姐儿今年也才二十来岁,这啥时候是头,所以,必须解决。”
温绣默然不语,她也想去平城,可是万一闺女还想和女婿过下去呢。
李绮娘说道:“你先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就让桂花帮你看着点儿,若是女婿做得太过份,就去找我大哥的那个干儿子,桂花见过他,只要提李食记,他一定会帮忙的。”
温绣点点头,不想为了自己的事,让老板娘不开心,便岔开话题,说起吕英儿弟弟的事来。
李绮娘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吕英儿便带着弟弟来给李绮娘磕头了,就连齐慰说这事之后也吃惊不小,吕英儿的弟弟,居然是二皇子的小僮拾儿。
李绮娘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又让大壮去给黄秀才送了两坛酒,黄秀才很高兴,让吕平下个月便去上学。
这一日,一驾骡车驶入素衣巷,布衣打扮的齐慰和福生走进了素衣巷尽头的那处宅子。
这些日子,福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过来看一看,虽然没有看到齐缨本人,但是对齐缨在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吵闹,不好好吃饭,最近几日,不再吵闹,就是吃得很少,我给他带来了几本书,可是他不看,每天就是坐在那里怔怔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慰在听说齐缨刚关进来时吵闹绝食时,便锁了眉头,待听到现在每天只是在发呆时,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齐慰已经听柴晏说了,跟着齐缨一起进京的随从阿成,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在诏狱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至今未吐露一个字。
守在这里的,都是漕帮的人,颜雪怀早就和他们说过,福生可以随时与齐缨见面,只是福生虽然每天都来,可却从未见过齐缨。
看到福生来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福生把带来的卤肉和卤排骨递给他们,说道:“几位哥哥辛苦了,这是千味居里买的,给哥哥们尝尝。”
几人看了齐慰一眼,也不多问,笑着谢过福生,拿出钥匙开了锁,便去了旁边的屋子,喝酒吃肉去了。
福生推开门,冲着齐慰点点头,便闪到一旁。
齐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布置得虽不精致,但是桌椅板凳,被褥枕头一应俱全,而且很干净,显然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齐缨坐在床上,瞪着走进来的人,他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天了,已经从刚开始的惊惧慌乱,变成麻木认命了。
他甚至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齐慰。
“怎么是你?”
齐缨一直在想是谁把他抓到这里来的,他也怀疑过齐慰,可是那几个看守他的人,言谈举止分明都是江湖人,即使齐慰要抓他,也会派自己的手下,而不会找江湖人出手。
所以后来,他便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十有八九是齐慰的仇家,或者就是江湖人,得知他和齐慰的关系,所以想要绑架他找齐慰要钱。
但是齐缨却没有想到,有一天齐慰会出现在这里。
齐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骨肉至亲,却又是一个陌生人。
“我也想问你,你为何会来京城?”齐慰问道。
齐缨咬着牙,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齐慰。
“这里是京城,我为何不能来?怎么,你不敢让我来,你心虚了?”
齐慰的心脏猛的抽了抽,他沉声说道:“你来京城是要见我吗?”
齐缨一怔,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离开荣成封地之前,二姨流着泪劝他,父子哪有真正的仇恨,不要再钻牛角尖,齐慰毕竟是你的父亲。
第四六零章 宫刑(两章合一)
想起柴姝,齐缨徒然握紧了拳头,他与齐慰一坐一立,他抬起头来,下巴扬起,挑衅地看向齐慰。
齐慰也在看着他,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同一支箭射入深不见底的湖中,只渐起细微水花,湖面便归于平静。
齐缨的眸子颤了颤,避开了齐慰的目光,他没有看到齐慰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
齐慰想起柴晏,想起小满,想起福生,他甚至还想起了周小白,以及前几天跟着姐姐登门磕头的拾儿吕平。
都是少年,出身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可他们却全都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连境遇坎坷的吕平,虽然羞涩,但是即使面对他,吕平的目光也没有半分躲闪。
齐缨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拳头,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讥讽:“你今日才来,是忙着迎娶新人吧,呵呵,当年你们看不起母亲,嫌弃她只是寻常武将之女,对她百般苛责,万般冷落,我以为你心里记挂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因此才会冷落我的母亲,却没想到,如今你的新夫人,不但是个低三下四的商户,而且还非完璧,只是一个韶华已逝的再嫁之妇,你堂堂定国公,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低三下四?
还非完璧?
再嫁之妇?
齐慰眸子里仅存的温情完全散去,他冷冷地看着那个连看都不敢看向他的儿子,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也是,只生不养,他不配做齐缨的父亲,所以齐缨可以怨他,恨他,却不能羞辱李绮娘!
从始至终,对不起齐缨的只有他齐慰,齐缨却要对李绮娘恶语羞辱。
齐慰抬起脚步,缓缓向齐缨走去,齐缨低着头,看着那双穿着青布靴子的脚离他越来越近。
齐慰的脚步很轻,可是对于齐缨而言,齐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步,重如泰山,令齐缨透不过气来,屋内寂静,落针可闻,齐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如同被被一重接着一重如山石落下般的心跳。
齐缨有些后悔,他应该听二姨的,不该激怒齐慰,刚才的那番话,是让齐慰生气了吧。
齐慰是杀过人的,杀过很多人,他的赫赫战功,都是无尽的尸体堆出来的。
可是齐缨又有些窃喜,杀人如麻的齐慰,还是被他激怒了,是啊,齐慰听到他骂李氏的那番话,一定恼羞成怒了吧。
终于,齐慰站到了齐缨面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低眉垂目的齐缨。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一如平时,是平静无波的温和。
齐缨没有动,他为什么要听齐慰的,齐慰对不起他,齐慰不配命令他。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力度,只是齐缨没有听出来。
齐缨心乱如麻,二姨让他向齐慰求和,可是就在方才,他又一次把齐慰惹怒了,二姨如果知道,一定会伤心吧。
二姨无欲无求,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他平安喜乐。
想到柴姝含泪的双眼,齐缨心中难过,就连齐慰带给他的威压也不觉什么了。
“我让你抬起头来!”
一声暴喝在他头顶上方响起,如同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齐缨被吓得打个激凌,身子晃了晃,险些从床沿滑到地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却已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他仰望着齐慰,高大的齐慰一尊天神伫立在他的面前。
刚才的压迫感又回来了,齐缨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他张开嘴,如同一尾被浪头冲到岸边的鱼。
“看着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齐慰冷冷地说道。
齐缨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飘忽的眼神游移不定......他不敢去看齐慰!
见他一言不发,齐慰心中的怒气便如滔滔江水止也止不住,他的儿子,竟然连把自己的话重新复述一遍的勇气也没有,就是府里的小厮,也没有这般上不了台面。
如果他早上几年,知道齐缨还活着,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齐缨接回自己身边,悉心教导,他虽然没有教导孩子的经验,但是他可以教导做人的道理,即使齐缨不会成为栋梁之材,也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夫人性情敦厚,善良端方,我非常敬重她,你被柴姝恶意误导,说出刚才那番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可以不认我,也可以不认她,但是你不孝不悌,认贼为贤,你没有资格对她不敬,若是还有下次,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说到这里,齐慰顿了顿,他环顾四周,淡淡说道:“我看这个地方还是太过舒适了,不适合修心养性。”
齐缨诧异,不明白齐慰是什么意思,然而齐慰已经转身离去。
那扇门重又关上,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齐缨大口喘着气,齐慰已经走了,可是齐慰带给他的威压,却依然还在,他依然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重又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平日里看守他的人,而是几个陌生人。
“奉国公爷之命,给公子换个地方。”
齐缨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朝着齐缨便是一掌,齐缨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
等他重又醒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改变了,没有了铺着锦被的架子床,也没有放着书册的长案。
墙壁没有刷白,露出泥土的颜色,光秃秃的房梁上结着蛛网,靠墙放着几件农具,门口有两口瓦缸,床上的被褥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齐缨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鞋袜也被换掉了。
他被抓到原先的那处房子之后,看守他的人给他送来了两身换洗衣裳,虽然不太合身,可也是绫罗绸缎。
可是他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粗布裋褐,脚上连袜子也没有,光着脚穿了一双草鞋,草鞋里他的脚趾头清晰可见。
齐缨一惊,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齐慰不但把他丢到这不知什么的地方,竟连衣裳也给他换掉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齐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向着屋门冲去,一把便将虚掩的屋门拉开。
他以为外面会站着很多看管他的人,可是他猜错了,外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连狗也没有一只。
齐缨的心脏咚咚直跳,他走出屋门,外面是一个同样破败的院子,没有围墙,只有一圈篱笆,大门也是篱笆的,没有锁头,他伸手一推便能走出去。
可是齐缨的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他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明明知道只要走出这个院子,他可能就自由了,可是他却不敢走出去。
他不知道院子外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或许更可怕。
齐缨环视四周,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靠着篱笆放着一个筐,他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臭味,齐缨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齐缨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暮色四起,他渐渐看不到眼前一切时,他才恍恍惚惚走进屋里。
屋里没有灯,齐缨不知道有没有蜡烛和火石,他摸索着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被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是比外面的那个粪筐的味道要好了许多,齐缨初时还要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觉得味道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是他又要面临另一个问题,他饿了,又渴又饿。
他想起门口好像有两口瓦缸,缸里会不会有水有米?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齐缨走到那两口瓦缸前,果然是一口水缸一口米缸,可是水只有两瓢,而米只有一捧。
齐缨喝了几口水,便倚靠着其中一口缸坐在了地上,他咒骂着齐慰,骂着骂着,忽然哭了起来。
二姨如果知道,他如此狼狈,一定会伤心欲绝。
不,他不能这样了,为了二姨,他也要振作,他不能就这样,被齐慰如同蝼蚁一般踩在脚下。
齐缨艰难地爬了起来,他走出屋子,向着那道篱笆门走去,他学过武功,对,他怎么忘了,他是学过武功的,他不怕,他什么也不怕!
就在他推开篱笆门的一刹那,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犬吠,接着,有更多的犬吠声传来,四面八方,很多只狗一起在叫,叫声越来越近,接着,齐缨便看到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在向他靠近。
齐缨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回屋里,他关上门,摸索着用那几件农具抵在门上,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那些大狗会不会进来。
京城。
齐慰坐在书房里,听福生汇报着齐缨的情况。
“公子一直躲在屋里,直到次日中午方才走出来,胜伯家的小孙子,隔着篱笆和他说话,说家里招雇工,下田干活,一天两顿饭管饱,问他干不干,公子看了那孩子一眼,转身回了屋。”
福生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齐慰的神色,见齐慰神色如常,不像是要发火的,便继续说道:“国公爷,今天李云盼李姑娘来府里看望老板娘,李姑娘当着老板娘的面,问少东家怎么不用素衣巷的宅子了,老板娘再三追问,少东家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国公爷,您看要不要告诉老板娘?万一哪天少东家不小心说漏嘴了,这事可就变成您瞒着老板娘了,您说呢?”
齐慰的嘴角抽了抽,他看了福生一眼,说道:“你小子啥时还懂这些了?”
福生摸摸脑袋:“我祖母写信过来,请老板娘帮我说亲,我当然要先学学了。”
“是吗?老夫人请夫人帮你说亲?我怎么不知道?”其实齐慰也想过福生的亲事,可是福生是欧阳家的独苗,他的亲事自是要由叶老夫人做主,因此齐慰便被这个心思压下去了,却没有想到,叶老夫人居然请了李绮娘给福生说亲。
福生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两天,祖母给我的信里,还夹着一封是给老板娘的,老板娘看过之后,连说了三个好字。”
齐慰见福生虽然有一点点赧然,可是眼底眉梢都是喜气,好像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自从见过齐缨之后,齐慰的心情便不好,现在看到福生喜不自胜的模样,齐慰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哈哈大笑。
转眼又是几日,柴晏匆匆来找颜雪怀:“石亭和婵娟,死了。”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消息,颜雪怀点点头,没有听说西市街处决犯人的事,想来这两人都是被悄悄处死的。
颜雪怀正想问问其他人可否全部招供了,没想到柴晏却告诉她另一个消息。
“婵娟是砍头死的,石亭却不是。”柴晏说道。
颜雪怀一怔:“没有被砍头?难道还给他留了全尸?”
柴晏摇头,语气里有些困惑:“说来也怪,我听飞鱼卫的人说,石亭是被割掉子孙根,出血过多而死,他死了之后,婵娟才被斩首的。”
石亭和婵娟在招供之后,就被飞鱼卫单独关押了,柴晏和二皇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因此,柴晏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已经被处死的消息。
“为什么要割了他的子孙根?想让他当太监?或者是宫刑,宫刑会死人吗?”
也不能怪颜雪怀好奇,她知道很多种死刑的方式,可唯独没有割子孙根疼死的。
司马迁受过宫刑,可也活得好好的,还著书立说了呢。
柴晏摇摇头:“即使是宫刑,施刑之后要用香灰止血,然后还要插上鹅毛,几日之后,把鹅毛拔掉,即使有死了的,也是少数。如石亭这样,想来当时没有给他止血吧。”
颜雪怀惊愕,穿越一场,真是长见识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太遗憾了,她没能亲眼看到。
颜雪怀对此很感兴趣,她还想和柴晏深入探讨,比如为何要插根鹅毛,鹅毛插在哪里,换成鸭毛鸡毛行不行。
可是柴晏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案宗上的名字是石亭和婵娟,没有记录他们原本的姓氏。”
颜雪怀不关心这个,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要插鹅毛,还有,皇帝为何要割掉石亭的子孙根。
第四六一章 议亲(两章合一)
“也就是说,石亭所受的刑罚不能算做真正的宫刑,对吗?”颜雪怀的大眼睛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
柴晏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好不容易能和香菜单独相处,谈谈情说说爱不好吗?
他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声音里戴着浓重的鼻音,不是感冒,只是含糊不清。
颜雪怀斜睨着他,一双美目如春水般潋滟:“既然不是宫刑,莫非是想让他当太监?可是我听说,太监净身也是有讲究的,一刀割下之后也是要给上药的,这事,平城人都知道。”
当年卫明组建内操军,平城人人自危,早就把净身的细节打听得清清楚楚。
“嗯。”又是一声嗯,同样含糊不清。
颜雪怀眼珠子转了转,她有了一个猜测,嘴角勾了勾,继续刚才的话题:“石亭显然是没有上过药的,没有洒香灰,也没有上药,所以他既不是受宫刑,也不是做太监,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柴晏索性别过脸去,假装去看窗台上的一盆花。
“唉,我听人说,有那好色之徒若是被女子的家人抓了,一刀割掉子孙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这都是乡野之地才会有的,也只是传说,传说,传说而已。”
颜雪怀声音娇娇柔柔,柴晏实在忍不住了,他还是说了吧,否则香菜这样挖下去,还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我查到的消息,石亭之所以能搭上福王,是因为当初他是与福王一起从白鹿山逃出来的。不过,我初时没有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听你说起,我才想到的。”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福王在白鹿山的事,她是知道的,柴晏的计策,硬生生把福王逼去了白鹿山,可是石亭也在白鹿山又是怎么回事?
白鹿山,就连卫明也是太监,福王虽然不是太监,可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且,他是被困在白鹿山的。
可是石亭......年轻、英俊、小白脸、面首。
颜雪怀同情地看着柴晏,白鹿山上住着的,是柴晏的祖母啊!
她走过去,拍拍柴晏的肩膀,语重心长:“太皇太后出家了,这事翻篇了,咱们不要再提了。”
柴晏:那你还把太皇太后四个字说出来?
见颜雪怀终于要翻篇了,柴晏甩甩头,这件事还是不要想不要问,就当他没有听说过。
“国公爷大婚也快一个月了,伯母要回来住对月了吧?”住过对月,李绮娘说该进宫了,那时两人亲事的各种程序便要正式开始启动了。
“那你知道宫刑为何要插鹅毛吗?插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换成鸭毛鸡毛?”颜雪怀的思绪会飞,一时半刻还没有飞回来。
柴晏......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论这种问题了?
几天之后,两位皇子终于搬出了国公府,皇子府里还真的查出人来了,总共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厨房里的。
好在柴晏自从分了府,便没在府里吃过饭,他的府里,就连点心也是皇后娘娘赏过去的,因此,那个厨子一直没有机会。
柴晏觉得庆幸,二皇子却想哭。
柴晏没有吃过小厨房里的饭食,可他吃过啊,而且天天吃,根据查出来的详细情况,他爱吃的一道小凉菜,就是那个厨子做的。
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并非是他幸运,而是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人家就没想过让他死,就想让他活着,给皇帝添堵。
端王府里也查出来了,而且查得颇为曲折。
端王养了十几匹良驹,每匹良驹都有自己的马鞍,那毒就藏在其中两匹的马鞍子里,那两匹马是他最喜欢的,以前常常会骑,最近这些日子,他坐车的次数比较多,很少骑马,竟然奇迹般地避过了一劫,端王妃一高兴,比寺里捐了一千两银子,这可真是菩萨保佑。
首先被怀疑的是马倌,可若是马倌,发现端王这阵子没骑这两匹马,随时可以往其他马匹的马鞍子里继续下毒,因此,这个下毒的人,很可能并非是马倌。
马倌有六个,最终查到的那个人,竟然是其中一个马倌的小舅子。这个小舅子是府里负责洒扫的粗使小厮,偶尔会去找养马的园子里找姐夫,被抓到的时候,他正准备逃走,由他供出来的同伙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宫里派过来的宫女,那个宫女差一点就进了端王妃的院子。
另一个也是内务府分过来的,是一名负责打理花木的内侍,找到时已经自尽身亡。
国公府里虽然没有发现端倪,但是李绮娘在和齐慰商量之后,把府里新进的人,又核查了几遍,身份来历含糊不清的,全部替换掉了,府里人手不够,可以慢慢添置。
李绮娘也把她带过来的三家陪房分了分,有的留在内院,有的派到外院,还有的去了庄子和铺子里,待到这些事处理妥当,李绮娘和齐慰成亲也满一个月了,她回到青萍巷住对月。
李绮娘刚刚住下,宫里便来人了,皇后送过来两名嬷嬷,说是听说国公府里出去了不少人,担心她身边没有使唤的人,送来两个人帮忙的。
李绮娘苦笑,皇后送来的人,她敢使唤吗?
再一问,这两位嬷嬷,一个姓卓,一个姓蓝,都是裕王府里的老人儿,其中一个还侍候过公主。
李绮娘明白了,这不是来供她使唤的,这是来教礼仪规矩的,教她闺女的。
若是寻常人家,两家人刚刚开始议亲,婆家就送来教养嬷嬷,这便是对女方的不敬,暗指女方家教不严,女儿没有规矩。
可若是其中一方换成皇室,情况便不同了。
这不是不敬,而是恩典,不但不能不高兴,而且还要进宫谢恩。
李绮娘原本计划住完对月便进宫,现在好了,明天便要进宫。
皇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齐慰过来的时候,李绮娘和他说了这事,齐慰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把女儿嫁进皇室,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
齐慰用红纸,亲笔写了颜雪怀的生辰八字,次日,李绮娘进了宫,和皇后换了庚帖。
李绮娘在青萍巷的对月还没有住完,钦天监便将柴晏和颜雪怀的八字合好,竟然是“天作之合”,上上等的良配。
皇后很高兴,李绮娘同样高兴得不成,就连闻讯而来的周大当家,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颜雪怀觉得,她这个当事人,可能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的人。
可是她不相信又如何,自从李绮娘在宫里接下玉如意的那一刻起,在这件事上,她和柴晏就是两个道具。
没有发言权的道具。
李绮娘离开青萍巷,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周大当家和周弘也离开了京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许阳,虽然周弘万般不愿意,找了一百个借口,可是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周大当家亲自“押送”,亲自“督办”。
李绮娘原本对阮娘子的事很是揪心,可是齐慰告诉她,只要把阮娘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安顿妥当,阮娘子的身份来历,全都包在他身上。
李绮娘放下心来,又有周大当家亲自陪着周弘一起去许阳,李绮娘也就不再担心,专心致志操持女儿的亲事。
经过上次福生的提醒,齐慰找了机会,趁着李绮娘高兴,把齐缨来到京城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的第一个反应:“人呢,怎么没接到府里来?他一个人住在外面,这算怎么回事?是他不肯来,还是你不让他来?他现在住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接他。”
齐慰心中温暖,又想起齐缨辱骂李绮娘的那番话,他横下心来,对李绮娘说道:“他被柴姝教养得不知所谓,我把他送到庄子上了,让他吃些苦头,懂些做人的道理。”
“庄子?哪处的庄子?”齐慰刚成亲,就把自己的家底交给了李绮娘,李绮娘虽然不擅长内宅之事,可是对于做生意和理财,她是一把好手。
虽然刚刚接手,可是李绮娘已对国公府的产业了然于胸,她正想抽个时间,把京城附近各处的庄子铺子全都转一转,看一看。
现在听到齐慰提起庄子,她首先想到的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庄子,那一处是高宗赐的,遍种果树,据说每年春天,桃粉梨白,景致极好。
现在已近中秋,正是收获时节,想来庄子里另有一番景色,齐缨住在那里倒也不错。
“是离京城很远的一处庄子,早年遭过灾,后来又遇迁都,闹过匪患,附近农户迁走,土地全都荒芜了。这两年朝廷号召广开荒地,我便让府里的杨伯和刘伯,带着他们的家人过去看看,没想到他们就住下来了,先是自己开荒,后来又雇人开荒,早就超过朝廷给的荒地数目,今年春天,我索性让杨伯和刘伯出面,找了县衙和当地的里正,把附近的荒地全都买了下来,租给佃户们开垦耕种,一来二去,便又多了一座庄子,只是暂时还不够温饱,没有出息,所以没在给你的帐册上面。”
李绮娘怔了怔,她万万没有想到,齐慰送齐缨过去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庄子。
“你说那里还不够温饱?那就是连饭也吃不上了?”李绮娘问道。
齐慰笑着说道:“我说不够温饱,是指田地里的产出很少,并非是吃不上饭,我给佃户们免了今年的租子,那些佃户们种田为生,自是知道今年不会有多少产出,早就做好准备了,我又免了租子,他们赚不到钱,可是也不会吃不上饭,再说,咱们成亲之前,忠伯和福生送去了很多米粮,足够应付不时之需。”
李绮娘松了口气,对齐慰说道:“那地方在哪里,你去过吗?”
齐慰摇头:“距离京城二百余里,我没有去过。”
他笑了笑,对李绮娘说道:“我们若是想到那里看一看,需要上折子奏请圣上,很麻烦的。”
以齐慰的身份,若无圣旨,不能离京百里,李绮娘如今是他的妻子,超一品的国公夫人,与他一样,也不能擅自离京,顶多就是在京城方圆百里之内转悠转悠。
齐慰的这番话,打消了李绮娘想去看看的念头。
颜雪怀大婚之前,即使皇帝同意他们出京,皇后也不会答应。
李绮娘只好叮嘱:“那也要派人过去看看,这样吧,我准备点东西,你让人送过去吧。”
“都有,那边什么都有,我全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对了,福生说温大娘要回平城,她走后你忙得过来吗?你是不是要到李食记坐镇?”齐慰灵敏地岔开了话题。
李绮娘果然就被他带过来了,笑着说道:“那边有代老爷子坐镇,我不用操心,不过,若是怀姐儿的亲事安排妥当,温绣还没有回来,我还是要经常过去看看的。”
齐慰便道:“好啊,你去李食记时,我便如以前那样,赶着马车去接你。”
李绮娘想起齐慰第一次去接她的情景,嘴边含笑,不知不觉间,已经霞飞双颊。
自从得知刘四喜竟然想要混进书院的消息之后,太子接连几次,亲自去了坐落在梨花山的书院。
原本刘四喜的事是绝对机密,可是太子的行为太反常了,堂堂储君,居然几次三番去儿子上学的地方,想不让人多想都不行。
再加上书院里辞退了大批杂工,那些有子弟在书院读书的府第,便纷纷猜疑起来。
原本只带两名小厮两名长随两名护院的,翻了一倍,出入梨花山书院的公子哥们,身边十几人的有,二十几人的也有。
齐慰索性派了十名侍卫跟着小满,有空时,他更是会亲自去接小满放学,连带着陆二爷也省心了,索性让周小白住到了国公府。
自从小满住到国公爷,柴浩也时常过来,他们三个的据点由以前的青萍巷改成了国公府,柴浩几次要求住在国公府,都被太子拒绝了,齐慰听说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以为谁都会欢迎皇长孙住在家里吗?
他不欢迎。
好不容易才把二皇子七皇子请走,如果皇长孙再住进来,他宁可带着李绮娘和小满搬到青萍巷。
第四六二章 兵法(两章合一)
宫里派来的两位嬷嬷住进了国公府,颜雪怀向往的生活便结束了。
她只能住进国公府,跟着两位嬷嬷学习礼仪规矩。
第一天,颜雪怀生不如死;
第二天,颜雪怀决定直面人生;
第三天,颜雪怀摸清了两位嬷嬷的喜好;
第四天,颜雪怀与两位嬷嬷处得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
第五天开始,全日制教学改成半日制,上午学习,用过午膳,嬷嬷们午休,颜雪怀出门去也,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了。
十日之后,皇后找了个借口,让卓嬷嬷进宫,问起颜雪怀的情况,卓嬷嬷笑得合不拢嘴:“颜姑娘性情和顺,聪慧过人,老奴见过那么多的名门淑女,这年轻一辈的里面,论起这礼仪规矩,除了公主和太子妃,就数颜姑娘学得最快最好了。”
卓嬷嬷只说了公主和太子妃,实际上端王妃的礼仪规矩也是她教的,只不过端王妃不但学得不好,而且在学习期间,还曾因为厌学,差一点悔婚!
那时端王还不是皇子,他只是裕王府里一位排行第三的公子,何况这门亲事又是他抢来的,本就不太体面,端王妃如果要退亲,以当时裕王府的低调,十有八九也只能应允了。
端王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哪能就这样退了,端王自是要站在端王妃一边,最后还是皇后让步,把派过去的两位嬷嬷叫了回来,这件事便草草收尾了。
卓嬷嬷和蓝嬷嬷回来之后,跪在皇后面前认错,不能说端王妃的不是,只能怪自己教得不好,惹得端王妃不悦。
有了端王妃做参照,颜雪怀自是从中等生一跃而起,成为优等中的优等,可以直接跳级,保送入宫。
而皇后也是如此,同样有端王妃的前车之鉴,皇后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免得颜雪怀,不,免得小七烦了,把好端端的亲事弄出点烦心事如来,那就太不吉利了。
因此,十天之后,卓嬷嬷和蓝嬷嬷便带着李绮娘备的厚礼,和颜雪怀的甜言蜜语回了皇后,正要去见皇后,却在路上遇到了七皇子柴晏,往常七皇子连个眼角子都懒得给她们,没想到这一次,七皇子眉目舒展,还给每人各赏了一个封红,两个嬷嬷偷偷打开一看,里面各是一百两的银票。
李绮娘之前进宫时,便向皇后娘娘夸奖过两位嬷嬷,因此,两位嬷嬷回宫,皇后娘娘也有赏赐。
蓝嬷嬷和卓嬷嬷回到住处,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颜雪怀打发走了两位宫里来的嬷嬷,一天没留,便搬回了青萍巷。
李绮娘成亲之前,颜雪怀就和她说过,她会继续住在青萍巷,而不是跟着她去国公府。
因此,颜雪怀搬回青萍巷,李绮娘虽然万分不舍,可也没有说什么。
就在颜雪怀搬走后的第三天,周大当家和周弘回到了京城。
阮娘子来京城了。
李绮娘想立刻便去见见阮娘子,她换了衣裳,正准备出门,周大当家却登门了。
“阿绮,你先不要过去,我们先坐下好好商量一下。”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一怔,见周大当家神色凝重,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问道:“阿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在许阳并不顺利?”
周大当家说道:“说起来倒也算是很顺利。我和大哥一起去的白菜胡同,大哥虽然说他会好好劝说大嫂的,可我还是让扫尘和除垢悄悄跟在后面,她们武功很高,大哥也没有察觉。
到了白菜胡同,纪婆子和那个叫腊梅的丫鬟看到大哥带来陌生人,两人便起了疑心,她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可是她们眼里的戒备出卖了她们,当时大哥走在前面,我故意落后了几步,腊梅便也落后几步,假装是要陪着我,可是我能看出来,她随时准备对我动手。
我假装用手去摸发髻,碰落了头上的珠花,珠花掉到地上,我弯腰去捡珠花的时候,腊梅便出手了,一手掩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死死地按在我的肩膀上,想让我动弹不得,若是换成没有武功的妇人,便被她制住了。
腊梅虽然武功不错,可毕竟太年纪,力气不够,她没能制住我,反而被我挟住,前面的纪婆子发现动静,便冲过来帮忙,我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只好打个呼哨,扫尘和除垢冲进来,把纪婆子和腊梅捆了。
好在大哥还不糊涂,知道是腊梅和纪婆子先动手的,也没说什么,可是大嫂却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她出来看到纪婆子和腊梅被绑起来了,转身便进屋了,大哥正要追进去,大嫂却举着了一把长剑出来,朝着我便砍过来。”
李绮娘大吃一惊,明知道周大当家坐在自己面前,气色很好,不像是受过伤的,可是她还是汗透了衣襟,她问道:“后来呢?”
周大当家苦笑,叹了口气,道:“大哥夺下了她手中的长剑,争抢的时候,大哥手臂上被剑划伤了,好在大嫂只是一味的蛮劲,没有章法,大哥只是划破了皮,没有大碍。”
李绮娘松了口气,周大当家是行家,她既然说周弘的伤势没有大碍,想来确实是轻伤,但是李绮娘还是想拿些金创药过去看看。
“大哥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大嫂像疯了一样,大哥抱着她,她又是踢又是踹,我见这样也不行,便做了一回坏人,不顾大哥的反对,把大嫂绑了,带回船上,我们在许阳没有多待,次日便返程了。
路过白村码头时,我想起曾经听帮里的兄弟说过,离白村一百余里,有位老大夫,最擅长治疗疯癫之症,我便让人去请他,刚好他家里正在娶孙媳,我不想停留,让除垢和两个帮中的兄弟留下,等到老大夫家里的喜事办完,再请他来京城。”
听说找到了大夫,李绮娘很高兴,问道:“大嫂这一路之上可还好?”
周大当家摇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她连大哥也不肯见,好在那纪婆子看到大势已去,又听说我是大哥的亲妹子,倒也配合,这一路上,便是她和腊梅陪在大嫂身边,我以前不知道,大哥还能伏低做小的去哄人,初时大嫂不理他,他就每天去哄,大嫂打他咬他,他也笑呵呵地受着,大嫂闹了几日,后来便不闹了,便是除了大哥和纪婆子腊梅以外,她不理别人,也不许别人走进她住的舱房。
我们这一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好在没有再也差错,全须全尾回到了京城。”
所以,周大当家才不让李绮娘贸贸然去见阮娘子,一来阮娘子不肯见外人,而来,若是就这样出现在阮娘子面前,说不定阮娘子又会犯病。
李绮娘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从周大当家的叙说里也能想像出来,她叹息道:“大哥说阮娘子原本是没有病的,是受了刺激,吃了很多苦,好端端的人,就有了这样的毛病,也是个可怜人,大哥说她是被亲妹妹给害的,唉,这要多狠毒的人,才会加害亲生姐妹。”
周大当家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个有福的,从小被李家保护得太好,所以才没有见过那手足相残的人家。”
李绮娘微笑,她也觉得自己很有福气。
周大当家便岔开话题,问道:“国公爷待你还好吗?”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国公爷对我很好,早早就把府里的家底全都交给我了,对怀姐儿和小满也很好,视如己出。”
周大当家知道妹妹在这件事上不会说谎,她放下心来,又问起颜雪怀的亲事,李绮娘便把议亲的事详细说了,周大当家说道:“我在路上的时候,听说太皇太后出家为尼了,依我看,也就这几天吧,宫里便会让你过去,把他们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李绮娘一怔,道:“现在还没走到请期那一步。”
“不,马上就到了,估计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开春。”
周大当家胸有成竹,李绮娘不解,问道:“开春,这么早吗?我以为最早也要到中秋以后。”
周大当家笑着看向李绮娘:“你是太老实了,我猜啊,怀姐儿怕是早就猜出来了,不信你见到她时问问她,看我有没有猜对。至于为什么,还是让你闺女告诉你。”
次日,李绮娘见到颜雪怀时,说起成亲的日子,问颜雪怀能不能猜出来,宫里会给定在什么时候。
颜雪怀说道:“今年肯定是不行了,明年开春吧,也就有几个月了。”
李绮娘惊讶极了,忙问女儿为何会这么早。
颜雪怀只好向她解释:“太皇太后出家了啊。”
“出家?太皇太后出家,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亲事吧,我可没有听说过祖母出家了,孙子便不能成亲的。”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笑得贼兮兮的:“祖母出家不会影响孙儿的亲事,可若是祖母死了呢?”
尽管太皇太后已经是出家人了,皇室的孝期也与民间不同,可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死了,至少时在同一年里,皇子们是不能成亲的,否则难免会被人垢病。
李绮娘吓了一跳,迟疑地说道:“她,她,她会死?”
太皇太后重帘听政多年,从李绮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知道杜太后的名字,后来,垂帘听政的杜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在李绮娘连同很多大魏百姓的潜意识里,太皇太后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她会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万民。
颜雪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道:“这是我猜的,她已经出家了,也就该死了,她这样的人,多留一天都是祸害。”
周大当家回到京城后的第三天,宫里便派了人来,召她和李绮娘一起进宫。
皇后看到姐妹俩个,果然就让女史把钦天监选的几个日子拿给她们去看,李绮娘一看,可不是吗,全都是开春以后那一个月里的日子。
李绮娘只好选了其中一个,皇后笑得眉眼弯弯,问起周弘的事来,说道:“本宫听说周大老爷接了太太进京?”
李绮娘心中一凛,周弘这才回京三天,连她都还没有见过阮娘子,皇宫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周大当家也不瞒着,把阮娘子有病的事说了,她说阮娘子出身寒微,被拐子拐了,被周弘救出来,因此才以身相许,阮娘子性情软弱,受了太多惊吓,便落下了病根,身体很差,已经让人寻了大夫,不日便会来京城。”
晚上皇后见到皇帝时,便将周弘之妻有病的事说了,听话听音,虽然周大当家没有明说,可是皇后也猜到,八成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皇帝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心里明镜一样,若是周家没有家破人亡,周弘还是勋贵公子,又怎会流落江湖,娶疯癫女为妻?
皇帝私下时让人查过,周弘是真的当了土匪,有勇无谋,难成大事,他的儿子虽然读书不成,倒是一个练武的苗子。
皇后又补充道:“臣妾听周氏和李氏的意思,周弘对其妻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阮氏有病,周弘想来不会再让她生儿育女,除非阮氏死了,周弘续弦,继室再生下孩子,否则周弘也只会有周昀一个儿子。
皇帝笑了笑:“朕一直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周家的事,没想到周弘的妻室竟有暗疾,这样也好,朕就把这份人情留给太子吧。”
次日,皇帝便把这事点给了太子,太子亲自去了一趟书院,没过几日,周小白的课业里便多了兵法一项。
整个书院里,有这项课业的只有五个人,周小白便是五人中的一个,就连柴浩和小满都不用去上兵法课,而他却要去。
虽然兵法课不是每天都上,可也令周小白苦不堪言,因为来教授他们兵法课的人,竟然是定国公齐慰!
每隔两日,齐慰便会抽出半日,到书院里教这五个人学习兵法,这五人之中,成绩最差的就是周小白。
原本周小白很喜欢来国公府,他在国公府里有自己的床,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到国公府来了,不想,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