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三章 斗笠
齐慰看着面前的那碗姜汤,眼眶发酸,他压抑着心中的感动,摸摸小满的脑袋,柔声说道:“谢谢。”
小满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齐慰端起姜汤,吹了吹,一口气喝下。
“嗯,好喝,真好喝。”
其实姜汤能有多好喝,但是齐慰却真是觉得好喝,福生虽然也很贴心,可那小子从小跟着他长在军营里,虽然没有长成郝冲那样的粗汉子,可也强不了多少。
齐慰越看小满便越是喜欢,当年他忠心耿耿拥戴过的人啊,令他失望的是太皇太后,是昔日唯唯诺诺的朝堂,却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平城。
珍珠终于回来了。
他出去两天一夜,颜雪怀上下打量,见他全须全尾,衣裳干净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道他在外面没有吃苦。
“少东家,颜二老爷给家里写了信,现在郭老太太拿着信,逢人便说她儿子做了官,要来接她去享福了。”
板子大场的管事不知那信是真是假,若是那信是真的,郭老太太便算是官眷,自是不能再把她像坨屎一样丢在板子大场了。
自从颜家兄弟走后,颜家只余下郭老太太一个人,自是不能再占着三间屋子。
好在自从再次迁都之后,平城的流民比以前少了许多,板子大场没有那么多人了,可是一个老太太占着三间土坯房,让住在草棚子里的那些人家怎么想?
管事先是上门动员郭老太太搬家,可是郭老太太非但不搬,还当众表演装死,无奈之下,管事便让人把装死的郭老太太抬了出来,给她另外找了半间房。
之所以是半间,是因为另外半间是茅厕!
可想而知,颜三老爷带着妻儿走后,郭老太太过得是什么生活。
现在有了颜昭石的这封信,郭老太太如同获得了新生,她先是拿着信去了原先的土坯房,逼着现在住在那里的人搬走,否则就让衙差把人抓去大牢。
前阵子官府让流民去开荒,肯去的人家寥寥无几,后来又让他们去一些偏远的村子落户,又走了一批人。
如今留在板子大场的,都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去的,平城多好,有官府派粮,有善人送衣裳送棉被,闲瑕时接些官府派下来的活计,打打零工,赚点小钱儿,这不是比去荒山野岭要好得多。
留在平城,说不定哪天就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从此变成有钱人,红烧肉吃一碗倒一碗,让老家的亲戚知道,他们发达了。
所以说,现在住在那三间土坯房里的人家,岂会是善茬儿。
郭老太太说自家儿子是当官的,好啊,那就提条件吧,你儿子若是来接你,必须把我们一家子全都一起接走,否则,凭啥把房子让给你?
郭老太太算算日子,颜昭石若是来接她,路上就要走上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她总不能还住在茅厕隔壁吧。
“我家老二是举人,现在又做了官,你们又不是我家亲戚,凭啥要跟着一起去?除非你们卖身为奴。”
郭老太太和板子大场的老婆子们不一样,她穿过绫罗绸缎,戴过金银首饰,享受过使奴唤婢的潇洒日子,面对眼前的场面,她才不会怂,再说,她现在有底气,她儿子做官了。
板子大场的人,虽然是流民,过得和乞丐差不多,可却个个都是良家。
仕农工商,这四等人里可没有卖身为奴的。
一旦卖身了,后代子孙想要翻身那就难了。
郭老太太此言一出,还真震住场子了。
虽然土坯房子没有抢回来,可是郭老太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她的茅厕单间的。
现在住在土坯房里的是两家人,一家姓高,一家姓刘。
这两家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又找人问了问,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郭老太太再次骂上门来,这两家人已经有了准备,对郭老太太说道:“我们虽然不是你家亲戚,可毕竟街坊一场,也有些情份,不如你老做主,咱们把投靠文书签了,你那当官的儿子来了,我们就拿着这文书,跟着你们一起去南方,到了那边之后,你当你的老太君,我们自己找营生,至于现在这房子,只要你签下文书,我们两家立刻就搬走,以后天天过来给您老烧火做饭,当自家长辈一样伺候。”
有了投靠文书,在大魏朝是能迁户籍上户籍的,大多都是异姓的远房亲戚,或者是师傅和徒弟。
签了投靠文书,便要对来投靠的人做担保,日后这人若做奸犯科,被投靠一方亦要担责。
可是郭老太太没想那么多,不就是投靠吗,可以啊,除了不签卖身契以外,也和买丫鬟婆子没有区别了,不用自己出钱,还有人伺候,这样好的事,到哪里去找。
至于以后这两家人会不会赖上颜家,郭老太太才不管,这都是颜昭石的事。
即使真的赖上了,也是老二活该,颜家会到了现在的地步,都是老二害的,老二欠了她这个当娘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郭老太太大手一挥,同意签文书。
管事正不知如何安置郭老太太,听说这两家要和郭老太太签投靠文书,还要伺候郭老太太,管事求之不得,亲自做了中人,郭老太太按上手印,这文书便成了。
颜雪怀听得直皱眉,颜二老爷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否则郭老太太为何坑起他来毫不手软?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颜雪怀问道。
珍珠笑着说道:“我是看完热闹才回来的,那两家人把郭老太太接进土坯房里,又是烧坑,又是煮饭,还真把郭老太太当成老祖宗一样供着,板子大场的人都很羡慕,争着抢着到郭老太太面前说好听的,夸郭老太太有福气,旺家宅旺儿孙。”
颜雪怀冷哼,郭老太太还真是旺家宅旺儿孙,旺到家破人亡。
珍珠问道:“少东家,您说颜二老爷真会来接郭老太太吗?”
颜雪怀点头:“怎么不会?你是对颜二老爷不够了解,那可是一位大孝子,再说,他是欠着债走的,一定心存愧疚,所以肯定会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颜昭石不怕被讨债的堵住,不让他走吗?
对了,他现在县衙里做事,不可能请出一两个月的长假来平城,所以他会让人过来,而他早就被颜昭山逐出颜家了,郭老太太若是离开平城,就是闹到衙门也是该走就走,所以只要他不来,郭老太太是能被接走的。
“少东家,要不我去把郭老太太绑走,找个深山老林扔进去,免得她到了清水县给您添乱。”珍珠说道。
颜雪怀笑笑,她倒是挺想让郭老太太去给颜昭石添乱的。
原主虽是死在流民之手,可是真正害死她的,却是她的亲爹。
既然不能弑父,那就让这位父亲的后半生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他不是看着一家子吸李绮娘的血心安理得吗?那就让这一家子来吸他的血吧,吸个痛快!
大孝子,好二叔,呵呵。
“珍珠,九品官的调动很难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眨眨眼睛,问道:“少东家是想让颜二老爷有多远就走多远?”
颜雪怀点头。
珍珠立刻来了精神:“这事不用七爷插手,玛瑙就能把这事给办了。”
颜雪怀很满意,柴晏无官无爵无封地,所以这些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
京城。
为了不和陆锦朝和陆老五遇到,陆锦行特意绕远走的另一个城门。
陆锦行是带着骡车出城的,守城门的旗手卫自是认识他,陪着笑脸说道:“陆二公子出城踏青,就连天公都作美,今天天气好,是个好日子!”
陆锦行淡淡一笑:“出城买猪,这日子是不错。”
旗手卫......
因为绕远,所以陆锦行找到陆家墓园时,便看到墓园门前杂乱的马蹄印迹,其中两行印迹是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的。
陆锦行知道自己把时间把握得很好,陆锦朝和陆老五已经祭拜完了,原路返回。
他大哥陆锦朝这个人,二十多年如一日,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睡觉,吃饭左边嚼完右边嚼,嚼的次数保证也是一样的。
以前陆家尚未进京,陆锦朝年年来给世子夫妇扫墓,都是同一个时辰走进墓地,然后同一个时辰走出去,也不知道他远道而来,是如何把时间控制得精准无误的。
现在到了京城,陆锦朝当然更加守时,陆锦行知道,这个时辰陆锦朝肯定已经走了,果然如此。
而且是刚走一会儿。
陆锦行带来的车把式是他精挑细选的,以前在庄子里干过,是个种田的好手。
他让车把式赶上骡车去周围的村子转一转,若是有卖活猪的,问清楚价钱。
车把式走后,陆锦行爬到一棵大树上。
别看陆二公子斯文矜贵,可是上树打鸟,下河捉鱼,他全部精通,而且都是专业级别,没办法,谁让他是七阎王的玩伴呢。
已过晌午,陆锦行的眼皮开始打架,正想眯一会儿,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匹毛驴,一个人,那人中等个子,很瘦,戴着斗笠,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裋褐。脚上穿的是麻鞋,裤腿挽起来,露出古铜色的小腿。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乡下汉子。
附近的村子里有很多这样打扮这样身材的男人。
那人在墓园门前下了驴子,卫国公府陆家已经没有亲戚,如今在这里守墓的是陆家的老仆一家,刚开始是一大家子,后来儿孙们娶妻生子,便搬到附近的村子里住,老仆不肯离开,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隔几天,家里人会送柴油米面过来。
陆家进京后,老夫人得知老仆年事已高,便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哑巴汉子过来侍候他,哑巴汉子的工钱由陆家来给,若是老仆死了,以后便由这哑巴汉子看管墓园,逢年过节,老夫人便让人送东西过来,因此,陆锦行很容易便要打听到墓园里的事。
最后一任卫国公去世后,陆家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皇恩浩荡,内务府派人料理了后事,坟墓都是按规制修的,但是却没有围起来,更没有大门,附近的村民有那胆子大的,还会趁着老仆睡觉时,过来挖野菜抓兔子。
陆家进京后,出钱将这片墓地重新修葺,并且修了墓园,四周有围墙,除非是陆家来人,或者是自家儿孙来送吃食,否则老仆让哑巴汉子把大门关上,不让外人进出。
可是树上的陆锦行却看得清清楚楚,当那个乡下汉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有伸手敲门,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先是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接着,大门被人用力推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乡下汉子弯下腰身,双手便老仆扶起,两人相携着走进墓园,大门重新关上。
陆锦行看得明白,这一次关上大门的,还是那名老仆。
原本应该出来应门的哑巴汉子,却不知去向。
陆锦行听常来这里送东西的家丁说完,老仆腿脚不好,自从哑巴汉子来了之后,除了每日要亲自去擦拭老国公爷夫妇和世子夫妇的墓碑以外,便不再管其他的事,打扫墓园、洗衣做饭,以及开门关门的事,全都交给了哑巴汉子。
陆锦朝和陆老五离开不久,除非哑巴汉子是偷懒不肯出来,否则他不会离开墓园。
可是看刚才的情景,分明是那位老仆一直在等人,而那位乡下汉子,便是他要等的人。
那位老仆侍候过老国公爷,怕是就连陆锦朝也不会贸然受他的大礼。
而除了睡在墓园里的老国公爷、老国公夫人,以及世子夫妇,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让这位风烛残年的忠心老仆为之等候,并且跪地行礼的,也只有陆玉临一人了。
陆锦行叹了口气,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在树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因为打瞌睡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墓园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那个戴着斗笠的乡下汉子终于走出了墓园。
第四零四章 恐吓
春天的阳光虽不炙热,但却明亮,陆锦行居高临下,斗笠遮住那人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双唇。
那人再走近一些,下巴的双唇也看不到了,陆锦行看到的只有那顶斗笠。
陆锦行想要看清一些,身子向前微探,枝叶抖动,几片树叶随风落下。
乡下汉子伸出手掌,接住一片树叶,陆锦行紧张得绷紧身体,他担心乡下汉子会警觉得抬头察看,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陆二爷,此时此刻陆锦行不想与他面对面。
乡下汉子并没有抬头,他的手掌握紧再松开,树叶落到地上,穿着麻鞋的脚从树叶上踩过,如同踩过半世的红尘。
男人骑上毛驴,一驴一人沿着来路而去,陆锦行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他想下树去追,可是这才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腿......麻了!
晚上,当陆锦行连同四头大肥猪出现在千味居时,他便看到了柴晏阴沉的脸。
“猪买了?”柴晏问道。
陆锦行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营养的笑:“......买了。”
柴晏点点头,走到车前,看看那四头凄凄艾艾的猪,又看看陆锦行,淡淡说道:“你们长得挺相像。”
陆锦行想说,我和它们长得不像!
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他见到陆玉临了,可却又没有见到。
这时,两个伙计过来帮忙,陆锦行对柴晏说道:“走吧,找个地方坐下说。”
柴晏没有反对,他带着陆锦行去了李食记。
陆锦行失笑:“老板娘和少东家不在,你也来这里啊?”
柴晏面无表情:“李食记赚的每一文钱,都是她们的。”
陆锦行明白了,这是一点小钱也不想让别人赚啊。
得知未来姑爷来了,温绣立刻将他们请进雅间,茶水点心,干鲜果品,都是柴晏惯常喜欢的,就连雅间里的那盆牡丹,最美的那朵花也是面朝着柴晏的。
陆锦行叹了口气:“难怪你要来李食记,你在这里就是贵宾的待遇。”
柴晏扬起下巴,一脸的鄙夷:“我在千味居也是贵宾的待遇,不像某人,只能当小工,还是没有工钱的那种。”
扎心啊!
陆锦行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把话锋转到当下。
“你知道了?”陆锦行问道。
柴晏冷笑:“好在我没有高估你,下午的时候,我在能去往江镇的城门全都留了人。”
陆锦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七阎王猜到他会办不成,所以派人去守城门了?
“你没有露馅吧?”陆锦行问道。
“周大姑娘有事要找陆二爷,不行吗?”柴晏冷冷地说道。
陆锦行明白了,柴晏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忽悠周万千去找陆二爷,然后再假装帮忙,正大光明派人去各城门守着,只要看到陆二爷回来,便基本上能证明了。
“你为何要把周大姑娘牵扯进来?”陆锦行忽然很生气,他从柴晏的神情就能猜到了,一定是在城门口堵到了陆二爷。
“牵扯?若他真是那个人,你以为周大姑娘就不会牵扯进来?到了那时,别人不会提起周大姑娘,只会说那人是颜姑娘舅舅的结义兄弟,是她的半个娘家人,听明白了吗?”柴晏的声音里没有暖意,陆锦行的心沉了下去。
“你要查清这件事,是为了颜姑娘?”
柴晏说道:“不仅是颜姑娘,还有我岳母和我小舅子。”
陆锦行......这有区别吗?那还是为了颜雪怀啊。
“我看到一个打扮成乡下汉子的男人走进墓园,守墓的老仆跪地迎接,除了陆玉临以外,活着的人里面怕是也没人有这个待遇了。我担心被他发现,便没有跟踪。”
柴晏勾起一侧的嘴角,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的腿麻了,从树上下不来,所以才没有跟踪呢。”
陆锦行,所以说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是要远离!
“你让人去守着,没有引起怀疑吧?”
柴晏微笑:“当然没有,事实上周大姑娘很着急,因为周小白失踪了,所以她要找陆二爷,她们姐弟出事,都是陆二爷去处理的。”
陆锦行一惊,忽的站起身来:“小白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失踪多久了?”
柴晏喝了口茶,打量着陆锦行:“你该不会是想和我做连襟吧,当我姐夫?做梦!”
陆锦行重又坐了回去,有些事他还不想面对:“说吧,怎么回事?”
“你放心吧,周小白和一个同学约到后山单挑,谁也没有告诉,浩子和小满找不到他,以为他不打招呼就逃学了,浩子便让侍卫来千味居,看看周小白在不在,然后,周大姑娘以为周小白又被人绑票了,便急匆匆去找陆二爷,陆二爷没在府里,我便说他会不会出城去了,后来的事你全都知道了,陆二爷果真从城外回来,被周大姑娘抓个正着。”
陆锦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小白在平城时曾经被人绑票,周大姑娘心思单纯,听说小白没在书院,便以为他又被人绑票了。”
还好,周小白没有被绑票,堵到陆二爷的人是周万千。
“你打算怎么办,把他逼走吗,不让他在周大老爷身边出现?”陆锦行看向柴晏。
柴晏还真是这样想的,陆林留在京城,万一被人认出来,便会东窗事发。
当年认识陆玉临的人有很多很多,这些人都活着。
陆林在京城一年,之所以没有被人认出来,一来是他深居潜出,即使出来谈生意,所接触的人要么是商户,要么是管事,没有勋贵和官宦;二来,他现在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位身娇肉贵的世孙联系起来。
柴晏回想陆林的模样,就是一个放到人堆里便找不到的人。
“这件事你最好是和颜姑娘说一声,若是你直接就把陆林请出京城,除非你有本事瞒上一辈子,否则颜姑娘知道以后,不会饶了你。陆林是周大老爷的结义兄弟,也算是老板娘的义兄,你招呼都不打,便把老板娘的义兄给办了,你猜颜姑娘会怎么做?”陆锦行恐吓,对,就是恐吓。
第四零五章 古画
平城。
叶老夫人亲自教规矩,莫语也跟着一起学,颜雪怀可不敢去监督,她学着话本子里的,把窗纸捅个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里面偷看,可是叶老夫人的眼刀子立刻向这边扫射过来,颜雪怀吓得后退几步逃走了。
事后,李绮娘买来高丽纸,帮着莫语重新换了窗纸。
颜雪怀再也没敢去偷看,心虚,是真的心虚。
不过,她也得到一个消息,周大当家没在平城,她想方设法从周扫尘嘴里终于套出话来,周大当家居然去了青云岭!
这才是周大当家来平城的真正原因吧,她算准了周弘不会了结青云岭的事,所以她亲自出面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周万千和周小白随谁了,他们就是随了亲爹,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颜雪怀想起许阳府的那位阮娘子,她想好了,回京城时她还要在许阳府待上两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食记的新店开业了!
范老爷子亲自过来,送了一只大貔貅,阿苦终于能独挡一面,范老爷子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且,他现在很得意,如果不是他独具慧眼,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能姐妹团聚?
李绮娘也确实非常感谢范老爷子,李绮娘承诺,若是范家有儿郎想去京城发展,若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句话算是给范老爷子吃了定心丸。
何谓名厨,要么是在御膳房里待过的,要么是像胖子李那样从王府里出来的,要么就是京城大酒楼里独挡一面的大厨。
这才是名厨。
当年他之所以带着族里的子侄来平城,就是因为那时的平城是都城。
子侄里虽然没有特别有出息的,但是他行啊,若是他能在平城闯出名堂,也能把子侄们带出来。
可是事与愿违,如果没有李绮娘派人通风报信,他们家在工地上的铺子早就被砸了抢了,钱没了还能赚回来,可若是平时住在铺子里的人出了事,那就只能后悔了。
那次之后,范老爷子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现在虽然开了酒楼,可是范老爷子的心却已经飞去了京城。
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了,以前平城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国都,他们范家也只能开个小小的食铺,如果去了京城,怕是开了食铺也没有客人,所以还是差了根基,而他老了,已经带不动了,不如把子侄们送出去历练,像李绮娘,不就是一点点历练起来的吗?
范老爷子想开了,也就不纠结了,看着人模狗样的阿苦,笑出一脸褶子。
新店开业的这一天,知府家送来了贺礼,是一对大花瓶,新上任不久的知县老爷,也收到了消息,不但送了贺礼,而且这贺礼还很名贵,是一幅前朝秦大家的山水。
晚上,颜雪怀查看礼物时,看到这幅画,咦了一声,她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知道这人很有名。
“娘,这画很名贵,就不要挂到铺子里了。”
李绮娘看了女儿一眼,这孩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会以为她会把一幅古画挂到铺子里吗?
“嗯,带回京城,给你当嫁妆。”
颜雪怀忙道:“娘,您要搞清楚,现在要置办嫁妆的人是您,不是我。”
李绮娘脸上一红,连忙岔开话题:“也不知道你大舅舅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来的路上没有经过青云岭,不知道一天的时间能不能到京城。”
颜雪怀说道:“用不了一天的时候,我听说若是抄近路,不走官道,只能半日便到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她也想起了那位神秘的阮娘子。
“我想好了,回京城时,我要在许阳落脚住上两日,我想多打听一些那位阮娘子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你大舅舅不是寻花问柳的人,那位阮娘子十有八、九就是万千和小白的亲娘。
那日龙叔问他,小白是不是嫡出,你大舅舅亲口说是嫡出的。
既然是嫡出,那就是把小白的娘当做妻子了,阮娘子就是我的嫂嫂,你的舅母。
这是真真正正的亲人。
你大舅舅就是个不靠谱的,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把人家扔在许阳不管,实在不行,我就亲自登门,把你舅母接到京城。”
这件事藏在李绮娘心里好多天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和闺女说起这事,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听到最后,颜雪怀连忙摆手:“别,千万别。娘,您可以在许阳打听消息,或者找个机会见见那位阮娘子,这都可以,但是您不能擅做主张,把阮娘子接走。大舅舅和她是什么关系,咱们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人,为何要藏起来,咱们也不清楚。”
李绮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就是心疼万千和小白,两个孩子明明有娘,却过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再说,万千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
“娘,周万千没有亲娘,可她有您和姨母啊,大舅舅不管她,您和姨母可以给她张罗亲事,对了,娘,我觉得陆锦行可能看上周万千了。”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吃了一惊:“谁,陆锦行?陆公子?不会吧?”
颜雪怀用力点头:“娘,您要相信我的眼力,我不会看错,陆锦行对周万千图谋不轨。”
“胡说,什么图谋不轨,你这孩子。”李绮娘嗔道,心里却在盘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
李绮娘毫不怀疑女儿的眼力,自家闺女多聪明啊,既然她说陆公子对周万千有意思,那就一定是。
“陆家的门第,唉,他家都是读书人,我怎么觉得这亲事不能力啊。”李绮娘叹气。
“嗯,我也觉得不能成,所以我就没管,反正陆锦行也就是自己想想,周万千也不会吃亏,我们千味居还能多个免费的壮劳力。唉,我也挺难的,我担心若是我把陆锦行的那点小心思说破了,以他那个爱面子的性格,以后一定不会再来千味居了,到那时,我还要花钱请伙计,不要小看一个伙计的工钱,京城的伙计多贵啊,一年下来,工钱加上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有二十多两银子呢。”
第四零六章 新欢
京城。
柴晏终归没有对陆林下手。
陆锦行抓蛇抓七寸,这一次,他抓得很准。
颜雪怀就是柴晏的七寸。
柴晏去刑部点卯,最近他很低调,这个月他已经被御史参了两次,还有十天就到下个月了,这十天里他不能再被人抓到把柄。
没想到坐下不到一个时辰,玛瑙就来衙门找他。
“七爷,珍珠的信,给我的,六百里加急。”
柴晏向门口张望,还好门口没有人路过,否则让人知道,他的随从都能用六百里加急,御史们又有题材了。
“去把门关上。”柴晏沉声说道。
“珍珠找你有事?”柴晏嘴里说着珍珠,心里想到的却是颜雪怀,珍珠手里有七皇子府的腰牌,凭着腰牌可以使用六百里加急,但是柴晏相信珍珠是拎得清的,若是他和玛瑙小兄弟之间的普通信件,绝不会动用腰牌。
所以,是为了颜雪怀。
玛瑙把信呈上去,柴晏一目十行,看完他就明白了,嘴角上扬,他家香菜咋就能这么可爱呢。
“嗯,你家七爷无官无职,连个爵位也没有,可怜啊!”
柴晏感慨。
玛瑙抽抽嘴角,昧着良心说道:“七爷不必自责,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嗯,你去找邹老三,他看在你曾经救过他的份上,说不定能帮忙。”柴晏善意提醒。
玛瑙不忍再多想了,邹老三是驸马爷的弟弟,公主的小叔子,现在在吏部任职。
玛瑙的确救过邹老三。
那一年,皇后娘娘在府里招待各府的女眷,饭后一起登画舫游湖,七爷和邹老三就在画舫上打起来了,邹老三被打落水中,玛瑙跳下水把邹老三救了上来。
清水县。
颜昭石身为主簿,身边不能没有长随,他去人牙子那里挑人,没想到,竟然在一堆蓬头垢面的人里,看到了自己的侄子颜景光!
原来,当日颜大老爷把小儿子颜景文卖了十五两银子,颜景光追出去,想把弟弟要回来,可他腿有残疾,身子又弱,哪里是人牙子的对手,不但没能抢回颜景文,自己也被人牙子绑了。
颜家已经穷到卖孩子的地步了,那天的事人牙子也听说了,颜家之所以分家,就是因为颜景光回去,颜家人觉得他是个拖累,所以人牙子清楚,颜景光丢了,颜家不会找,还会庆幸少了一个吃闲饭。
但是颜景光毕竟没有卖身契,人牙子不敢把他留在平城,次日就塞到船上,一路南下,中间又倒了一手,最近才到了清水县。
颜昭石这才知道颜家已经分家了。
颜景光虽然腿上有残疾,但是不影响走路,原本身体虚弱,这三个月来,人牙子担心他太瘦卖不出去,并没有亏待他,颜景光非但没瘦,身体看上去还健康了许多。
颜昭石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簿,但却是朝廷命官,而颜景光却并非是家人卖给人牙子的,而是人牙子硬绑来的,颜昭石叫来了两个衙役,人牙子连忙赔礼道歉,说他也是上当受骗,他是第二手,并不知道上一手的事,请主簿大人开恩,从轻发落。
颜景光是个实诚人,他甚至还觉得这个人牙子,比上一个人牙子要好,对他也很好,而且他也证实,这个人牙子确实是第二手,与在平城绑了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因此,人牙子老老实实交出了颜景光,又半卖半送,把一个叫乐福的给了颜昭石。
乐福是自卖自身,他爹病重,无钱医治,他把自己卖了,把银子交给大哥和三弟去给老爹治病。
颜昭石听说了乐福的身世,感同身受,他也是家里的老二,也同样是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颜景光虽然不是读书种子,但也识文断字,张秀才帮忙,给颜景光找了个书铺伙计的差事,管一顿饭,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颜景光也能养活自己。
张秀才便是田珍珍的姐夫,颜昭石和他一见如故,两人已是很好的朋友。
张秀才家境殷实,张家在县城有铺子,在乡下有田地,张秀才早就无心科举,便在县学里教书打发时间。
张秀才经常请颜昭石来家中小酌,张秀才有一妻一通房,妻子田氏容貌姣好,生了三个儿子,通房年方十六,也已有了身孕。
颜昭石每次看到张秀才的三个儿子,便是羡慕不已,张秀才察言观色,问起颜昭石家中之事,颜昭石想起自己是签了文书被家里轰出来的,自是不想多提,只说父亲早逝,时逢战乱,老母和兄长远在千里之外。
张秀才问起他的妻儿,颜昭石只说妻子早亡,儿子夭折,至于女儿......颜昭石想起颜雪怀踹向他的那一脚,他忍了忍,没提。
他就是一个死了老婆死了儿子的男人,他没有女儿,从来就没有。
张秀才安慰他,这时,有人端了酒菜进来,来的不是丫鬟,却是张秀才的小姨子田珍珍。
田珍珍冲着颜昭石莞尔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田珍珍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张秀才对颜昭石说:“我那位岳母生了四子二女,不瞒你说,我家里人丁单薄,当年家母之所以会为我迎娶拙荆,就是看中田家儿子多,都说女儿肖母,十有八、九也是个好生养的。你看,还真让家母给说对了,田氏嫁进张家七年,为了生育三子,而且自从她进门,我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就连我那通房,你也看到了,也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张秀才用眼睛睨着颜昭石,说道:“颜兄,我那妻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
田珍珍对他有意思,颜昭石当然知道。
田珍珍偷偷去核桃巷找过他,红着脸儿,放下两双鞋子就跑了。
那两双鞋子大小合适,是他这三年来穿得最舒服的鞋子。
“不瞒张兄,如今我身无长物,就连房子都是租来的,唉,想娶妻生子,难啊。”
颜昭石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想过田珍珍,可是看着自己租来的小房子,再看看张家屋里精致的摆设,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娶不起媳妇。
从张家回来后,颜昭石失眠了。
颜昭石还记得,那一年,他第一次来李食记洗碗,洗完碗,他又去倒泔水,当他提着泔水桶走进后巷时,看到一个满身锦绣,戴着宝石簪子的小姑娘正从轿子里下来,那轿夫看到他,老远就喊:“把泔水桶提远一点,别弄脏了姑娘的衣裳。”
那位衣著精致的小姑娘,便是李食记的东家小姐,颜昭石听东家叫她阿绮。
阿绮小姐常来后厨,有时还趁老东家不在时,接了客人的菜单偷偷炒菜,老东家看到了,便会数落她:“学会就行了,不要自己动手,把手弄粗了,当心嫁不出去。”
阿绮小姐每次都会笑着说:“嫁不出去才好,我就留在家里侍候爹爹。”
闲来无事,后厨的人也会议论东家的事,有个大婶便说:“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娶到阿绮小姐,老东家说了,他的家业一分为二,一半给大爷,一半给小姐,你们说说,阿绮小姐养在李家,也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直到这时颜昭石才知道,原来阿绮小姐不是老东家亲生的,她是养女。
另一个叫阿三的便说:“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咱们这样的穷小子,人家就是肯嫁,咱也要娶得起才行,总不能连办喜事的银子也要岳父给出吧。”
大家又是一阵说笑,是啊,阿绮小姐嫁给谁,这都是离他们很远的事,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颜昭石已经不太记得阿绮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身材高挑的明媚女子。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高瘦妇人,妇人高高卷起衣袖,露出一双粗糙的手。
颜昭石有一瞬间的恍惚,阿绮和李绮娘是同一个人吗?或许那个衣著精致明艳动人的阿绮只是他想像出来的,从未曾出现过。
一定是这样的,李绮娘一直就是粗俗不堪的,成亲前是这样,成亲后也是这样。
颜昭石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的心,安了。
次日一早,颜昭石还没去上衙,院子里便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以为是房东大娘过来了,仔细一听,声音婉转悦耳,这是田珍珍。
颜昭石掀开门帘,便看到田珍珍娇艳可人的容颜。
“......颜大哥,我做了糯米莲藕,给颜大哥尝尝。”
田珍珍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乐福,转身便向门口跑去,跑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冲着颜昭石嫣然一笑。
张家,田氏冷着脸,对张秀才说道:“姓颜的不答应?我看是你舍不得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不要脸的心思。”
张秀才讪笑,搂住田氏的娇躯:“我那点不要脸的心思,全都用在你身上了,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啥是舍不得的。”
田氏冷哼一声,白他一眼,道:“我娘家那边怕是不会再给她嫁妆了,你添点吧。”
张秀才一怔,有点舍不得,道:“珍珍毕竟是田家的闺女,总不能什么嫁妆也没有吧。”
田氏瞪着他,道:“你是舍不得嫁妆,还是舍不得人?你若是自己不知道,那我就到张家族老那里去问问,若是族老也不知道,我就再去县学里问。”
张秀才吓了一跳,他知道田氏不是善茬,他是真怕田氏会去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他是读书人,名声上不能有任何瑕疵。
唉,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疏忽大意,那天他的手刚刚伸进田珍珍的衣裳里,田氏便走了进来。
田珍珍被田氏打了一顿,他心疼得不成,可也不敢护着,田氏说了,他若是敢护着田珍珍,她就把那个通房拉过来一起打。
通房怀着身孕,当然不能挨打。
张秀才知道田氏说得出便做得出,现在也只好顺着田氏的意思,给田珍珍找个人家嫁出去。
听到田氏说要去族老和县学里去,张秀才连忙求饶:“我的好娘子,我哪里说舍不得嫁妆了,让我想想,看看给点啥。”
田氏斜睨着他:“你在柳庄买的三十亩水田,我看就挺好的,不多不少,用来做嫁妆正合适。”
张秀才惊得差点坐到地上,这三十亩水田,是他给通房准备的。
他在被窝里答应了通房,若是一举得男,便奖励给她三十亩上好的水田。
通房这一胎怀相很好,先后让两个稳婆给看过,都是说是男胎。
前几日他禁不住通房撒娇,便托人买了这三十亩水田,现在地契还没有送到他手上,为何田氏却已经知道了。
田氏这是一石二鸟啊。
“怎么,你舍不得?”田氏问道。
张秀才咬着牙:“舍得,我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舍去三十亩水田,却捞了个主簿做连襟,他们张家,也有了一门官亲。
张秀才再次邀了颜昭石来家中小酌,颜昭石知道张秀才想要撮和他和田珍珍,他想了想,还是来了。
今天的酒很烈,喝了几杯,颜昭石便醉倒了。
睡到半夜,他口渴醒来,却见田珍珍身无寸缕蜷缩在他的怀里。
颜昭石残存的醉意全都给吓没了,他推开田珍珍,想要起身,田珍珍已经醒了,抱着他的腰苦苦哀求:“颜大哥,你千万不要声张啊,若是被姐夫和姐姐知道,他们会把奴家送回娘家,娘家人一直嫌弃奴家,若是奴家这样被送回去,会把奴家送到庵堂里做尼姑的,颜大哥,你忍心让奴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吗?”
“可你为何......唉,你连名节都不顾了吗?”
若说颜昭石不动心那是假的,自从搬出锣鼓巷,他就没有碰过女人
那时虽然还有秀竹,可是秀竹挺着大肚子,他也没有心情
田珍珍只有十九岁,虽然不是大美人,但却年轻娇媚,颜昭石被她抱着,心早就软下来了
田珍珍眼中含泪,脉脉含情:“奴家钦佩颜大哥的才情和人品,此生此世,若是不能侍候颜大哥,奴家还要名节做甚,索性去当姑子算了......颜大哥,奴家已经说服了姐姐,姐姐说只要颜大哥是真心对待奴家,她会把她在水芹巷的那套宅子借给咱们做新房,咱们买房子之前,便能一直住着。对了,颜大哥的侄儿,也能搬过去一起住,以后那就是咱们的家,颜大哥,你愿意给奴家一个家吗?”
第四零七章 发誓(两张合一)
颜昭石想起很久之前,李绮娘与他对簿公堂,逼他交出锣鼓巷的那处宅子,全然不顾颜家初来京城,没有那处宅子便无处安身。
李绮娘不仅恶俗奸诈,而且自私无情。
见他神情飘忽,田珍珍柔声说道:“奴家知道颜大哥性情高洁,不喜为钱财所扰,水芹巷的那处宅子,咱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另外,奴家还有三十亩水田做嫁妆,水田的出息足够咱们一家的吃穿用度,奴家虽然蠢笨,可也会做些针线,以后也能做针线贴补家用,为相公购买笔墨,给侄儿做上几件新衣。”
她说到“相公”两字时,一脸的娇羞,脸蛋上两朵淡淡红云,雪白的肌肤变成胭脂色,颜昭石只看一眼,便心旌神摇。
他颜昭石何德何能,竟能遇到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这世上最难消的便是美人恩,田珍珍爱他、敬他、懂他,虽然不懂琴棋书画,但是娇媚可人的小家碧玉,比起矜持古板的大家闺秀更加惹人怜爱。
颜昭石想把田珍珍抱进怀里,可他的手刚刚触摸上去,田珍珍便发出一声娇呻。
“怎么了?”颜昭石关心地问道。
田珍珍的双颊更红了,她羞得不敢去看颜昭石,小声说道:“颜哥哥,你的力气好大,人家好痛。”
颜昭石一怔,田珍珍微微侧过身子,颜昭石这才看到,田珍珍身下的床单上有两朵樱红。
颜昭石心头大震,原来他醉酒时已经夺了田珍珍的初红。
他将田珍珍拥进怀里:“珍娘,你还这么年轻,我一定会珍惜你。”
正在这时,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颜兄,快起来,喝一碗醒......”
声音戛然而止,张秀才惊讶得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们,你们......”
田珍珍嘤咛一声,把脸埋进颜昭石怀里,颜昭石惊惶失措地拽起一角锦被遮住田珍珍那细瓷白玉般的身子。
“张兄,你听我解释,你......”
张秀才手里捧着的醒酒汤摔落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张秀才走到床前,朝着颜昭石便是一记同样响亮的耳光:“你这个畜牲,衣冠禽兽,亏我当你是谦谦君子,你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珍珍虽然曾经许配过人家,可她还是黄花闺女,你让我如何向岳家交待,我和你拼了!”
张秀才捶兄顿足,发疯般扑向颜昭石,和他扭打起来。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田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走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别打了,别打了!”
丫鬟指指床上,田氏赫然看到锦被下露出的一缕青丝,接着她又看到散落在椅子上的衣裙:“这......这是珍珍的衣裳,怎么会这样......”
田氏身子晃了晃,晕死过去,丫鬟上前一步,扶住了田氏:“老爷、颜大人,你们别打了,太太晕过去了!”
张秀才停下手,一把推开已经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昭石,冲到田氏身边,哭喊道:“娘子,娘子,你不要吓为夫啊,是为夫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妻妹,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的错,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夫也不想活了!”
原本藏在锦被下的田珍珍听到姐夫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掀开锦被,顾不上自己身无寸缕,挣扎着要去看姐姐。
颜昭石连忙拿起椅子上的衣裙,手忙脚乱帮她穿上:“珍娘,你不要害怕,有我,一切有我。”
田珍珍哭着说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我这般蒲柳般的女子,本不该宵想颜大哥这样的芝兰玉树,是我配不上,连带着让姐姐也为我蒙羞,我对不起姐姐。”
闻言,田氏在心里冷笑,不要脸的狐媚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你就是对不起我。
可能是张秀才爱妻情深,也可能是田珍珍感天动地,田氏终于幽幽醒转:“......珍珍......珍珍的名节......夫君,妾身求求你,不要把珍珍送回娘家,妾身的娘家最是重规矩,父兄会将珍珍沉塘的,珍珍的命太苦了,夫君,妾身求你了,妾身给你磕头。”
说着,田氏便挣扎着要跪下去,张秀才连忙托起她娇弱的身躯:“娘子这又何苦,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答应你便是,我不会将妹妹送回娘家,我一定会为妹妹讨个公道,天亮就去衙门敲鼓鸣冤!”
田氏忙道:“他是衙门里的官,县太爷一定不会抓他,我们直接到京城告御状,妾身听说那大理寺,专门审这些当官的。”
田珍珍哭得肝肠寸断,她推着颜昭石:“颜哥哥你快去求求姐夫和姐姐,你不能坐牢,你若是坐牢了,奴家也不活了。”
颜昭石咬咬牙,走到田氏和张秀才面前,双膝跪地:“张兄,嫂夫人......”
张秀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淫贼,你不配与张某称兄道弟。”
田氏心疼妹子,连忙劝道:“夫君,你听听他要怎么说。”
张秀才冷哼一声,眼睛瞟向依然衣衫不整的田珍珍,见田珍珍脸上有泪,却更加楚楚动人,他顿时心中一荡。
颜昭石却已经不敢去看张秀才了,他低着头,艰难地说道:“颜某爱慕令妹已久,今日酒醉做下如此不堪之事,这是颜某之错,但是颜某不会逃避,定会负责。”
田氏忍不住问道:“我妹妹的名节已经被你尽毁,你要如何负责?”
颜昭石道:“在下想要求娶令妹,还请张兄和嫂夫人应允。”
田氏有些为难,她看向张秀才,说道:“夫君,这倒是一门好亲,可他既然做过错事,妾身担心今日他不得已求娶了珍珍,日后却会对珍珍不好,如是那样,岂不就是误了珍珍终生。”
张秀才想了想,道:“娘子所言极是,我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颜昭石顿时大惊失色,忙道:“不可啊,张兄,此事万万不可,颜某对令妹之心,可昭日月,今生今世,定将令妹视如珍宝,如有反悔,颜某不得善终。”
听他发下毒誓,田珍珍感动极了,她走过来,陪着颜昭石一起跪下:“姐夫,姐姐,你们就答应这门亲事吧,颜郎是君子,他定然会履行诺言,不会反悔的。”
颜昭石心思百转千回,今天晚上,田珍珍先是称他为颜大哥,后来又是颜哥哥,现在又当着姐夫和姐姐称他为颜郎。
有美如此,夫复何求?
田氏同样很感动,她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小娼妇。
她伸手拧住张秀才腰上的肉,凄声说道:“夫君,不如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张秀才疼得想把颜昭石再暴揍一顿,这个王八蛋,竟然能在他家里就和田珍珍睡到一处,而他这个当姐夫的,这半年来也才和田珍珍睡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即便如此,还是被田氏这个母老虎给发现了。
张秀才越想越觉自己委屈,只觉自己头上郁郁葱葱,看向颜昭石的目光越发凌厉。
“不能就这样轻易答应吧,发个誓,上下嘴唇动一动,就想把妹妹骗走,不行,绝对不行!”
颜昭石也很心虚,张秀才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让他出钱吧。
他现在虽然衣食无忧,可也没有多余的银子。
好在张秀才没有要钱,他说道:“既然你是读书人,那么读书人的事,就用笔墨解决吧,你把对舍妹所做之事写下来,保证此生与舍妹举案齐眉,决不做休妻另娶之事。”
颜昭石一听,就有些不愿意了,他可以写保证书,保证日后与田珍珍好好过日子,可是却不想把今日之事写出来。
见颜昭石目露犹豫,张秀才冷笑,对田氏和田珍珍说道:“你们全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一个伪君子,什么负责,什么誓言,都是他用来欺骗无知妇孺的,依我看,还是去报官吧,清水县告不成,那就去京城,去大理寺!“
田氏闻言,眼睛一翻,又要晕死过去,张秀才慌忙抱住她,田氏靠在张秀才肩头,满脸悲戚。
田珍珍则吓得紧紧抱住颜昭石的手臂:“颜郎,奴家不要和你分开,你就写吧,姐夫和姐姐是咱们的亲人,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奴家一个保障,免得等到奴家人老珠黄,颜郎会嫌弃奴家。”
颜昭石看着宛若受惊小鹿一般的娇嫩少女,却是再也硬不下心来。
这个可人儿,与他相识于微时,不嫌弃他身无长物,也不嫌弃他人到中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委身于他,岂是李绮娘那恶俗的市井粗妇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惜,原配发妻的名份却给了李绮娘!
田珍珍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凄凄艾艾地说道:“奴家愿意做填房,只做颜郎的填房,以后早晚都给姐姐上香,请姐姐在九泉之下保佑奴家早日为颜郎诞下男丁,延续香火。”
颜昭石的心彻底软了,娇妻,儿子,他的香火,为了这些,他有什么不能写的,何况张秀才和田氏都是田珍珍的亲人,只要他和田珍珍夫妻恩爱,今日写的这些便是一张废纸。
思及于此,颜昭石横下心来:“好,我写。”
京城。
柴晏刚刚走出刑部大门,便看到了三哥端王。
端王爷走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原本是想去摸柴晏的脑袋,忽然想起这里进出都是六部官员,便把手搭在柴晏的肩膀上:“嘿嘿,几天没见,又长高了。”
柴晏嫌弃地甩开端王的爪子:“我已经三年没长个子了,你换个开场白。”
端王爷讪讪,冲着柴晏挤挤眼睛:“到我家吃肉去?走的时候再给你多带一些。”
只看端王这个猥琐的表情,柴晏就猜到那是什么肉了。
牛肉!
“怎么死的?”他问。
端王爷一脸沉痛:“求爱不得,离群出走,抑郁满怀,唉,自尽了。”
柴晏叹息:“太想不开了。”
“是啊,我们一定要让它死得其所。”端王同样叹息。
兄弟两人相携而去,一驾马车从他们身边走过,马车上的人忽然“咦”了一声,可惜这兄弟二人还在悲天悯牛,全都没有留意。
“二爷,刚刚那两位是端王爷和七爷。”马车上一名身穿僧袍的小僮说道。
柴善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念着佛经。
小僮又道:“小的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说有人自尽,还说死得其所。”
柴善终于睁开双眸,他有一双与柴晏一样的眼睛。
“自尽?小七这个不省心的,一定是又闯祸,把人给逼得自尽了。”
小僮吓了一跳,忙道:“小的听两位爷的口气,那人像是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柴善眼中燃起两团火苗,他对小僮说道,“掉头,去端王府。”
“咱们不进宫了吗?”小僮问道。
“先去超渡亡魂,好不容易遇上这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快走,去端王府。”车厢两侧各有一个书架,柴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经文,他要恶补,总不能到时捧着经文给亡者超渡吧。
小僮不解,又问:“那为何不是去七皇子府,闯祸的很可能是七爷啊。”
柴善有些嫌弃小僮打扰他背诵经文,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看小七像是会回自己家的人吗?”
小僮一想,二爷说得太对了,七皇子还真不是那样的人。
柴晏和端王爷下了马,柴晏向身后看了看,对端王说道:“那驾马车一直跟着咱们,是不是你的债主?”
端王摇头:“父皇已经替我还了,我现在没有债主了,一定是你惹的麻烦,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了?”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那驾宽大却没有标志的马车也到了府门前,只是车上的人却没有下来,离得近了,端王看清楚了,笑着对柴晏说道:“是二哥的马车,那个车把式我认识。”
柴晏也认出来了,有些疑惑:“二哥为何不出来?”
端王思忖道:“该不会是又剃光头了,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柴晏哈哈大笑:“二哥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没剃过光头,走,咱们去掀他车帘,吓他一跳!”
第四零八章 保安(两章合一)
柴善还在背诵经文,冷不丁车帘被掀开,露出两颗讨厌的脑袋。
端王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柴善刚想将经书藏到身后,柴晏便抢先回答:“二哥,你的佛经都是现背现卖啊!”
柴善张张嘴,他想打人!
端王又问:“二哥,你怎么忽然回京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弟弟们也好去城外接你。”
柴善心中温暖,还是亲兄弟最好啊,他正要开口,柴晏已经替他说了:“还用问嘛,二哥一定是没有钱花了,这是回京化缘来了。”
柴善......我能把小七吊起来打吗?
端王明白了,连忙说道:“二哥还没有进宫拜见父皇和母后吧,为何先来弟弟这里,弟弟前阵子修园子,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还没有补上亏空呢,二哥还是去找父皇和母后化缘,如果不够,再去找太子大哥。”
柴善......老三这个混球,也要吊起来打!
闻言,柴晏吓了一跳:“咱们家最穷的就是我,我没有封王没有封地,穷得叮当响,二哥,兄弟一场,你就放过弟弟吧。”
柴善......如来佛祖显灵,收了这两只泼猴儿!
“我......”,柴善呼呼喘气,“听闻小七逼人自尽,我是来超渡亡魂的。”
柴晏......
端王:“小七,你把谁给逼死了,该不会是刑部的人吧,哎呀呀,你可闯大祸了,三哥不和你一起玩了,免得父皇以为是我带坏了你。”
柴晏:“我今天只听说一起自尽案件,就是发生在三哥府上的,哈哈哈。”
端王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和柴晏一起,不可思议地瞪着柴善:“二哥,你想吃牛肉了,直接来就行了,不用提那啥超渡,咱们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太见外了。”
端王的话音刚落,柴晏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端王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直捶车厢。
柴善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抡起佛珠,朝着两个弟弟打了过去。
修行?打完再说!
平城。
周弘终于到了平城,见到颜雪怀,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外甥女,借你的江河令一用,我要多运些东西。”
颜雪怀没答反问:“姨母呢?”
“她先走一步,已经回京城了,让我护送你们回去。”周弘说道。
颜雪怀听说周大当家已经走了,便猜到青云岭的事十有八、九已经了结了。
“好,我去给您安排,您带来的东西在哪里?”
周弘说道:“已经运往张家湾码头了,到时可以直接装船。”
颜雪怀想起周弘的矿山,该不会运送的是矿石吧,也不知道是什么矿,金矿银矿铁矿?
哪一个都够掉脑袋的。
“大舅舅,您要运上船的是什么东西,若是寻常的也就罢了,若是其他的,就要找些可以信任的人来押送。”
周弘嘿嘿一笑,脸上的刀疤却让这个笑容更加狰狞,他压低声音:“这是你大舅舅这些年的家底儿,放心吧,全都装在箱子里呢。”
颜雪怀微微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矿石就好。
“大舅舅,您陪我娘先回京城,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最晚半个月便也回去了,我和扫尘除垢两位姑姑一起走,你们尽可放心。”
周弘说了声好,又道:“我在平城也有些事情要办,最多三天,便能动身了。”
一天后,颜雪怀便知道周弘在平城要办什么事了,因为周弘把他的干儿子带到了李食记。
周弘是这样想的,李食记开在平城,打开门做生意,难免会遇到些麻烦事,妹子又不在,到时群龙无首,总不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告到衙门,他让干儿子过来,就是要给李绮娘母女引荐,也告诉铺子里的人,以后有那不值得报官的小事,不用自己硬抗,平城咱们有人。
李绮娘和颜雪怀看到周弘的干儿子时,母女俩都怔住了。
“你的义父是我舅舅?”颜雪怀问道。
焦爷一脸的尴尬,今天义父忽然说要带他出去见一个人,然后就把他带到了会昌街,他也不敢问,还以为他被颜雪怀暴揍的事,被义父知晓了。
“你们认识?”周弘瞪着眼珠子。
颜雪怀咧着嘴笑,哎哟,当年把焦俊恩从小倌堂子里救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家这个不省心的舅舅。
焦爷一个头有两个大,他讪讪说道:“不仅是认识,我有幸能与颜姑娘合作做生意。”
周弘挺高兴,朝着焦爷的肩膀就是一拳:“嗯,好小子,总算干件人事了,以后让人看着点儿,别让那些不长眼的来找麻烦。”
“好,好,一定,义父放心,姑姑放心......表妹放心。”
颜雪怀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谁是你表妹,你少套近乎。”
焦爷连忙改口:“颜姑娘,颜姑娘。”
颜雪怀懒得理他,看着周弘问道:“舅舅有个干儿子,我怎么以前没听万千和小白说过?”
周弘道:“我没告诉那两个不省心的,否则他们知道在平城还有个义兄,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嗯,已经很无法无天了,连飞鱼卫也敢动手,差点就不能活着离开平城,若是让他们知道还有位地头蛇的义兄,那两个就能把平城闹翻天。
李绮娘很高兴,因为提前不知道周弘会带着干儿子过来,李绮娘也没有准备,她李食记新店开业时,焦爷也送了贺礼。
焦爷前脚回到顺城街,李绮娘的见面礼便给送过来了,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焦爷松了口气,李绮娘给了见面礼,这就是认下了他这个干侄子。
李食记新店开业那日,知府和知县全都送了贺礼,焦爷听说以后便去问衙门里的熟人,一问才知,原来颜雪怀的娘虽然要嫁给定国公齐慰了。
焦父得知这件事,便问道:“那咱们总要送份厚礼还回去吧。”
焦爷摇头:“不用了,我是晚辈,若是还礼那就是不想认这门干亲了。”
焦父叹了口气,道:“那你以后也收敛一些,把心思都用到生意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要再参与了。”
焦爷心里很乱,直到送了周弘和李绮娘上船,从张家湾回来的路上,他才凑到颜雪怀的骡车旁边,隔着车帘说道:“颜姑娘,回城之后,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不知颜姑娘可否赐教?”
颜雪怀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回到平城之后,焦爷宴请了颜雪怀,地方是颜雪怀挑的,范老爷子的酒楼。
“你想金盆洗手?金盆洗手后能保住性命吗?”颜雪怀问道。
焦爷面红耳赤,他算是知道了,颜雪怀的心眼子是真多,他还什么都没说,颜雪怀就已经猜出来了。
“是,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教颜姑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今天焦爷一说有事请教,颜雪怀便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厮定然已经知道李绮娘和齐慰的亲事了,这是个聪明人。
什么是干侄子,就算是借势,也要低调稳妥不拖后腿,否则,狗屁干亲,甩你一脸唾沫星子。
面子,是人给的,而不是自己硬找来的。
颜雪怀点点头,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累,还挺有趣。
“先说说你这个焦爷都做些什么事吧,还有,都有哪些生意?”
焦爷想了想,说道:“先说我家吧,除了凶宅的生意以外,还有些田地和铺子,凶宅的生意如今是我在做,田地和铺子都是家父自己在管,我没有插手。
除此以外,我还有些钱拿去放印子钱了,这事交给别人去做,我没有直接去管。
我在顺城街上有一座茶楼,一座酒楼和两家堵坊,另外,有一家青楼和八家铺子都有我的干股。
偶尔我也会做些零单的生意,就是外来的货物在我这里转上一手,再卖给下面的铺子。”
颜雪怀点点头,如果换她是顺城街的老大,她也要干股。
“你和入干股的那些铺子有没有签契书?”颜雪怀问道。
焦爷摇头:“自是没有,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用契书,他们也不敢少了我那一份。”
颜雪怀便道:“趁着你还是老大,你赶紧找个理由,通过官牙,和这些铺子把契书签下来,契书上只写你占了多少股份,而不要写明你出资多少,这个你应该不难理解吧?”
“懂,我懂。”焦爷忙道,他是真的懂,这样一来,这些干股便算是过了明路,他是正正经经在做生意,而不是强行抽利。
“继续说,着实说说你收保护费的事,还有做中人,对了,你做没做过中人。”颜雪怀挥手,让他继续。
“做过,每个月都要做上几次,双方起了冲突,一般会请我出面调停,这个嘛,获利不少,两头收钱。
颜姑娘说的保护费,是不是就是份子钱啊。
这个我也不瞒你,这算是公开的事,除了顺城街,我还在几处地方收着份子钱,每月都要交份子钱,这钱我不是白收的,他们若是遇上麻烦,我会让人去帮他们解决,比如胭脂巷那种地方,都是上赶着给我送份子钱,我也会派兄弟在那里盯着,遇到来闹事的,便会替他们处事。
当然,如果有人不肯交份子钱,我也不会让他在我的地盘上立足,这些年来,出过人命,也打残过不少人。”
焦爷察言观色,已经猜到颜雪怀怕是早就把他的底细打听清楚了,所以他觉得也没有必要隐瞒,便芝麻倒豆子,全都说了。
其实颜雪怀是真的没有去打听过他,她之所以表现得好像全都知道似的,全凭前世所闻所见。
“这样吧,你开一家保安公司,不对,保安局,镖局那个局。”
焦爷一怔,问道:“保安局?”
颜雪怀颔首:“没错,就是保安局,保护的保,平安的安,保护一方平安。”
焦爷的眼睛眨了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问道:“颜姑娘的意思,是让我正大光明开个保安局,把收份子钱和帮人调停做中人这两件事,摆到明面上?”
其实现在也是摆在明面上,但是颜雪怀的意思,却是让他把这两件事变成合法的。
颜雪怀微笑:“以后你的兄弟们就不是混混和帮闲,而是保安。份子钱也不是份子钱,而是佣金。那些铺子与保安局签定契书,可以是一年,也可以是三年五年。
他们向保安局付佣金,保安局便要为他们提供保护,当然,合约上要把保安局的保护范围逐条写明,免得出什么事都来找你们负责。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些铺子要是自愿的,想不想签都由着他们,我想你能把这事处理好的。”
焦爷当然能处理好,他走出酒楼,随便找一家铺子,告诉他们,以后把份子钱改成佣金,你们可以签约,也可以不签。
除非那铺子的东家脑子让驴给踢了,否则一定会满口答应,踊跃签约。
焦爷要保护你,你说你不用,你是不是有病?
颜雪怀见焦爷点头,便继续说道:“至于做中人这种事,就更简单了,这也是保安局的一项服务,每次的酬金不再是酬金,同样是佣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颜雪怀把这番话说完,她就发现焦爷的眼睛就像两个大号的水晶琉璃灯。
“颜姑娘,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保安局,真是太妙了!”
焦爷转念一想,又道:“那我就索性弄个门面,打开门做生意,再去衙门备上案,弄得就像镖局子一样,镖局子做外头的生意,我这保安局就做城内的零碎生意。
除了衙门,我还要和各处的里正说一声,以后若是遇上走水这种事,衙门里人手不够时,我们保安局也可以去救火。”
后面的话,焦爷没有说,救火之后,那被火烧过的宅子,他还能低价买过来。
他不说,颜雪怀也猜到了。
当初周万千和周小白,把锣鼓巷的宅子给烧了,最后那处被火烧过的宅子,据说就是焦爷,以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从颜昭石手里买过去的。
以后救火兼处理宅子,这是一条龙服务了。
颜雪怀在心里暗赞,焦俊恩这人的确是个人材,当混混真是大材小用。
第四零九章 商人
清水县。
清水县山青水秀,物产丰富,但是若说当下清水最出名的是什么,那一定非清河宴莫属。
可惜清河宴是有酒牌子的,想要大批量进货,那太难了。
黎家虽然是和其他几家合起来一起做生意,但是那清水镇上做酒的人家太多了,黎家看不上那些小作坊,自是不会与他们合作。
禁酒令上没有规定百姓家里不能做酒自行饮用,逢年过节,自家酿上几坛土酒,只要不是拿出去售卖,都是允许的。
清水镇上的这些小作坊也同样是祖祖辈辈靠做酒为生,如今朝廷不让他们卖酒,人面广的,便去清河宴做工,黎宝淮是个大方的东家,给酿酒师傅的工钱都很高,和他们以前开小酒坊赚的也差不多;
而那些搭不上关系的,索性就改行了,有的买上几亩水田,有的拿出所有积蓄,去开铺子或是做些其他的小生意。
颜昭石是个孝子,从颜景光口中得知颜家分家之后,便想让乐福去平城把郭老太太接过来。
就在几天前,也就是他和田珍珍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张秀才便以他要存些银子办喜事为由,带他一起去谈生意。
那是一位外地来的商人,听说颜昭石是主簿大人,那位商人受宠若惊,好话一筐筐往外抬,颜昭石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他也从商人与张秀才的谈话中,得知了商人来清水县是要做什么生意。
这位商人,是来购买酒头和酒尾子的。
酿酒酿出来的酒是基酒,基酒加入酒曲,经过酿酒师傅的调制勾兑方能成为可以售卖的酒。
酒好不好,取决于基酒和酒曲的质量,以及酿酒师傅的技术。
酒头是指酿出来的第一道基酒,酒尾子则是最后一道基酒,酒头和酒尾子,要么弃掉,要么用来勾兑劣酒,而第二道基酒则是最好的。
清水镇上虽然家家会酿酒,可却不是家家都能酿制基酒,那些小酒坊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四大家的酒头和酒尾,勾兑成便宜的酒,卖到小酒馆和远处的村子里。
如今的清河宴已经身价百倍,担心会有人打着清河宴的旗号去勾兑劣酒,影响清河宴的名声,在四家股东商议之后,每次出酒之后,便将酒头和酒尾直接倒掉。
这个商人来清水县的目的,就是想托人,从清河宴弄出一些酒头和酒尾。
看到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颜昭石只好苦笑,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就连清水县的县太爷,也管不了清河宴的事。
人家有朝廷发放的酒牌子,户部派了官员长驻清水镇,那位官员姓王,他的上级是户部酒务司,与清水县衙没有半点关系。
商人能找到清水县,自是清楚户部有官员在清水镇,他对颜昭石拱拱手:“颜大人,小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帮忙搭个线,您是官,那户部的大人也是官,由您向王大人引荐小可,定然比小可自己误打误撞要好得太多,您看这对您也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可是对于小可,却是身家性命啊。”
张秀才也道:“是啊,老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老吴,就是这名商人。
颜昭石要成亲,又要把老娘接过来,这全都是银子。
见他仍然犹豫不决,张秀才朝老吴使个眼色,老吴从放在桌子下面的包袱里,掏出两罐茶叶:“颜大人,小可也不懂书画那种风雅之物,这是小可家乡的茶叶,不是啥贵重的好物儿,但胜在是今年的新茶,给颜大人尝尝,请您务必不要嫌弃。”
颜昭石对官场上的套路所知不多,便真当这就是两罐茶叶,便毫无压力地欣然收下。
晚上,他读书时想起日间收到的两罐新茶,便想尝一尝,没想到打开一罐,却看到放在茶叶里的一张银票。
五十两。
他连忙打开另一罐茶叶,同样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若是三年之前,一百两银子在颜昭石看来还真不算什么,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把他卖了,怕是也卖不了一百两。
颜昭石的心怦怦直跳,把这两罐茶叶还回去?
他有些舍不得,他现在太缺钱了。
将老吴引荐给户部酒务司的官员?
朝廷有禁酒令,这个老吴要买清河宴的酒头和酒尾,分明是想去做酒卖钱,这若是被查出来便是要吃官司的事,到时自己也要被牵扯进去。
可是颜昭石转念一想,老吴只是请他帮忙引荐而已,若是东窗事发,他只说不知老吴的目的便是。
老吴若是能从清河宴买出酒头和酒尾,那定然是给了王大人不少好处,否则王大人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帮忙。
对啊,如果到时被查出来,朝廷要查的也是王大人,真若是查到自己头上,自己只要装做不知情便行了。
想到这里,颜昭石打定了主意,他将两张银票收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去衙门的路上,便把其中的五十两银票兑换还五张十两的,拿出其中的三十两,交给乐福,让他动身去平城。
颜昭石心疼老娘住在板子大场那种地方,可又担心大哥和三弟也会跟着一起过来,因此,他叮嘱乐福,到了平城之后,要避开颜家人,悄悄把郭老太太接出来。
颜昭石甚至有些后悔,他不该提前就给郭老太太写信的,那时他听颜景光说了家里的事之后,心疼郭老太太,便写了那封信,想来大哥和三弟全都看过这封信了吧,到时候若是一起过来,水芹巷的宅子就住不下了。
想到大哥和三弟,他便想到大侄儿颜景修。
只要想到颜景修,颜昭石便觉得万分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李绮娘母女,孙氏也就不会被砍头,孙氏若是不死,颜景修又怎会名誉扫地,前途尽毁。
因此,颜昭石觉得也能理解大哥当日与他义绝的举动了,他连累了人家儿子啊。
所以,大哥和三弟可能也会一起来清水县的这件事,颜昭石也可以接受了。
这样一来,颜昭石便觉得这一百两银子太少了。
第四一零章 有孕
王大人平时长驻在清水镇。
他妻子去世了,膝下只有一子,今年十三岁。王大人担心把儿子交给长嫂,无人督促,会耽误学业,就将儿子一起带来了。
他在清水镇,儿子则在清水县城的县学里读书,平时吃住在县学里。
每隔十日,王大人会坐船回到县城看望儿子,父子俩吃吃饭,带儿子买买书。
只是王大人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从不与县城里的官绅们私下来往,因此,张秀才虽然在县学里教书,可却连见到王大人的机会都没有,何况,王小公子的先生并不是他,而是一位古板的老夫子,张秀才向那位老夫子提过一次,老夫子反而把他斥责一番。
张秀才见县学这条路走不通,也就死心了。
没想到那天他让颜昭石写保证书,颜昭石竟然真的写了,这样一来,张秀才便有了底气,使唤起颜昭石来毫不手软。
见昨天没有敲定,中午的时候,张秀才便直接找到了衙门。
张秀才有秀才的功名,又在县学里教书,同时还是县里的富户,在小小的清水县,张秀才是个名人,他来县衙找人,门口的衙役没有拦着,所以张秀才便直接出现在颜昭石的面前。
看到张秀才就这样大喇喇进来,颜昭石心里一沉,若是那天他没有求娶田珍珍,张秀才是否也会如此这般闹到衙门里呢。
想到这里,颜昭石便暗暗称赞自己那日的举动,他是个君子,一直都是。
“颜兄,老吴那事......”
虽然四下无人,可是张秀才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知道颜昭石懂得他的来意。
颜昭石忙道:“我听说王大人今日就在县城里,明天早上才会清水镇,张兄告诉老吴,让他准备准备,我去将王大人约出来。”
王大人初到清水时,知县大人为他接风洗尘,当时颜昭石也在场,王大人喜欢诗词歌赋,颜昭石与他相谈甚欢,后来王大人来衙门收取京城送来的文书,颜昭石与他又见过两面,他相信,自己是能将王大人约出来的。
后面的事情果真如颜昭石想的那样,他亲自去了王大人住的客栈,王大人欣然应约。
那晚是老吴请客,宾主尽欢。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老吴又送给颜昭石两罐茶叶,颜昭石回到家里,便迫不及待打开,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百两。
有了这些钱,颜昭石便有了底气,他开始筹备婚礼。
他原是想等郭老太太到了之后再成亲,可是田珍珍哭着来找他,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有来,田珍珍担心自己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闻言,颜昭石又惊又喜,他想请郎中过来把脉,田珍珍害羞,怎么也不肯。
颜昭石一想也是,田珍珍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颜郎,怎么办呢,若是显怀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奴家真的没脸见人了。”
田珍珍吓坏了,不但她会成为笑柄,连带着生出的子女也会当做奸生子看待。
颜昭石也急得团团转,田珍珍肚子里的,是他的儿子啊。
虽然他已经也有过儿子,但全都生下便夭折了,且,那些都是通房生的,比庶子还不如。
田珍珍是他未来的正妻,田珍珍所生的儿子是他的嫡子。
嫡子啊,他做梦都想有的嫡子。
唉,若不是被李绮娘那个恶妇耽误了许多年,他早就有了嫡子,不,说不定嫡孙也有了。
为了这个还没有出世的嫡长子,颜昭石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决定不等郭老太太了,提前迎娶田珍珍。
他前前后后有过几个孩子了,当然小孩子出生提前一个月半个月的有很多,就连早产两个月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到时就说儿子是早产,养上几个月抱出来见人,别人只会认为是月子里奶水足,小孩子养得好,所以会和足月生的没有两样。
颜昭石请了官媒,三媒六聘,只是到了请期的时候,田氏说还想多留妹妹几个月,颜昭石只好咬牙,又加了五十两的聘礼,田氏终于答应了他提出的日子。
得知颜主簿成亲,老吴便登门了,这一次没送茶叶,却是正大光明送了礼金,又是一百两。
这样一来,颜昭石已经是第三次从老吴手里接银子了,这一次他想都没想,就把银票收下了。
到了成亲那日,水芹巷的宅子布置得喜气洋洋,能请的客人都请了,县太爷带着太太也来喝了喜酒,颜昭石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像是年轻了十岁。
洞房花烛,摸着小娇妻那还很平坦的肚子,颜昭石喜极而泣。
这么多年,他终于要有儿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颜昭石忽然想起了李绮娘。
上一次洞房花烛,于他已经恍如隔世。
李绮娘打死也想不到吧,他颜昭石弃了这个恶妇之后,还能做官,还能娶到年轻可人的娇妻,而且最重要的,他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京城。
柴晏闭目养神,琥珀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柴晏睁开眼睛:“哈,既然成亲了,那七爷我也给他送份贺礼。”
清水县。
田珍珍的娘家远在几百里外,而且据田珍珍所说,她在娘家时被兄嫂苛待,若不是有姐姐,她可能早就被嫁给光棍闲汉了,所以她也不想回去。
颜昭石也没有时间陪她回娘家,到了三日回门这日,他们一起去了张秀才家里。
田氏准备了丰盛的回门宴,可惜宴席上田珍珍便恶心呕吐起来。
这一次,田氏的脸色变了,张秀才的脸色也变了。
颜昭石担心他们会怪责田珍珍,便找了个借口,带着田珍珍提前回了水芹巷。
田珍珍哭着对他说:“颜郎,这可怎么办呢,姐夫和姐姐一定是猜到奴家有了身子,奴家担心他们会斥责于你,奴家舍不得。”
颜昭石却不担心,已经成亲了,做为姐姐和姐夫,还能做什么?
顶多是再去张家时,冲他甩甩脸子而已。
县衙里虽然公事并不繁忙,可颜昭石也只有三天婚假。
陪田珍珍去过张家,这三天的假期便满了。
次日,颜昭石带着喜糖,满心欢喜去了衙门,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衙门里有份大礼正在等着他。
第四一一章 大礼(两章合一)
一纸调令送到了清水县,时丰县主簿王为之因公殉职,调清水县主簿颜昭石调任时丰县,继续担任主簿一职。
原腾州吏目陈盛由从九品升九品,改任清水县主簿。
颜昭石如遭雷击,他反反复复将调令看了三遍,知县大人问道:“颜主簿,这调令有何不妥吗?”
颜昭石吓了一跳,吏部下发的调令,他能说不妥吗?
颜昭石不敢。
可是那位陈盛陈大人是升职,他为何是平调?
平调就平调吧,为何要是时丰县?
看看时丰县的主簿为何是空缺吧,那是因为上一任主簿殉职了!
殉职啊!
颜昭石呆若木鸡,在知县大人的侧目下回到自己办公的屋里。
别看都是主簿,可是主簿和主簿是不一样的。
清水县富庶,就连三张酒牌之一的清河晏也是在清水,而且这里不仅盛产美酒,同时也是人杰地灵之地,历史上出过多位诗词大家。
前几年裕王起兵时,清水县当时的县太爷打开城门,向裕王递交降书,不仅是清水县城,就连方圆几十里的村子也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据说王师所过之处,没有一处秧苗受损。
所以,当其他地方经过战乱还在休养生息的时候,清水县的酒坊已经带着酒去京城申请酒牌子了。
都是打仗,清水县不但没有变穷,反而更加富足。
如果说清水县是天,那么时丰县就是地了。
时丰县城虽是以汉人为主,但是也有夷人,城外的大山里更是遍布夷人的村寨。那些夷人不服教化,时常与汉人发生冲突,上一任的老主簿王为之王大人,便是在冲突中被夷人用竹枝贯胸当场丧命的。
因此,颜昭石当然不想去,他去做什么,去和那些蛮夷打交道吗?
颜昭石正在发呆,门外响起说笑声。
“这下好了,陈大哥又要回来了。”
“什么陈大哥,人家现在是大人了,陈大人。”
“对对对,是陈大人,到时我们一起凑份子,给陈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当然好了,算我一个,我有个亲戚在黎家酒坊里做事,到时我让他帮忙,整两坛清河宴,陈大人以前就最爱喝黎家的酒了。”
......
颜昭石怔住,这些人口中的陈大哥就是那位即将来接替他的陈盛陈大人?
为何县衙里的人竟然像是全都认识他,而且还很熟的样子?
猛然之间,颜昭石想起了一个人来。
裕王大军打过来时,当时的知县名叫李文彬,他提议主动受降,保住一城百姓,当时衙门里的县丞和主簿全都不同意,纷纷骂他是奸细。
李文彬一身官服,在唾骂声中走出衙门,走向城门口,城门官不敢开门,正在这时,衙门里的一名典吏追了过来,帮他打开城门。
受降之时,李文彬身边只有这一名典吏。
后来,李文彬连升两级,升任腾州知州,正五品,临走时带走了这名典吏。
颜昭石还没来清水上任时,便听说过这件事,仔细回想,那名被李文彬带走的捕头好像就是姓陈。
颜昭石顿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算是明白了,这定然是李文彬的主意,要让他给自己的心腹腾位子。
那个什么陈盛,以前不过是个不受流的典吏,连品级都没有,不过就是抱上了李文彬的大腿,这才在腾州任了个从九品的吏目,即便如此,竟然还不满足,还要回到清水县做主簿!
清水县隶属于腾州,知州李文彬是清水知县的直属上级,知县一早便听说过陈盛其人,一个小人物能够在关键时刻审时度势,此人决非等闲之辈,知县便有了结交之心,更想借着陈盛,能与李文彬的关系近一些,再近一些。
据知县从京城的同科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子对李文彬称赞有加,李文彬很可能会继续高升。
因此,知县大人根本没有理会颜昭石是否不高兴,他正在积极准备迎接陈盛的到来。
颜昭石连个能够诉苦水的人都没有,整整一天,他什么也没干,就在屋里写信,其中一封信是写给丁大人的,丁大人如今在通政司任经历,初到京城,自己还没有站稳脚根,颜昭石给他写信,纯属有病乱投医,此时的颜昭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清水县与时丰县相隔遥远,朝廷给了三个月的时间,颜昭石还有时间打点。
颜昭石中午没有回家,田珍珍却走出了家门。
有个小孩来给送信,姐夫张秀才约他在县学附近的刘春芳家里见面。
这个刘春芳是个暗门子,长得一般,但因为她家离县学很近,所以张秀才偶尔会到她家里去。
田珍珍与颜昭石定亲之后,张秀才便约田珍珍去过刘春芳家里。
田珍珍觉得自己就要做官太太了,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张秀才说了,她若是不肯去,就把她在娘家的那些烂事告诉颜昭石。
田珍珍害怕,自是去了。
去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就在成亲之前,田珍珍前前后后去过刘春芳家里七八次。
完事之后,张秀才穿上衣裳便回到县学教书,田珍珍则到核桃巷附近转上一圈,假装是去找颜昭石了,然后再回去。
好在那时田氏觉得终于可以把田珍珍打发掉了,也没有派人盯梢。
如今田珍珍与颜昭石已经成亲了,她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官太太,听说张秀才又要让她去刘春芳家里幽会,田珍珍就不想去了。
她回屋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出了家门。
她怕,她是真的害怕,她担心张秀才真的会把她在娘家的事告诉颜昭石。
张秀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她姗姗来迟,便厉声说道:“你是被那老王八给弄得爬不起床了吗?”
田珍珍连忙陪笑:“姐夫,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还没让他碰过呢。”
张秀才冷笑:“你没让他碰过?那你肚子里的野种是哪来的?”
田珍珍凑上来,偎在他怀里,却被张秀才一把推开,田珍珍差点摔倒,哭着说道:“姐夫怎么这般狠心,竟是连自己的骨肉也不心疼了吗?”
“我的骨肉?”张秀才冷冷地看着田珍珍。
“是啊,奴家肚子里的,就是姐夫的骨肉啊。”田珍珍哭道。
“你胡说八道!”
张秀才走过去,抬手就给了田珍珍一记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敢说这野种是我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野种在你肚里至少有两个月了。”
昨天田珍珍在回门宴上呕吐,张秀才也以为田珍珍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在被田氏发现之前,张秀才总共睡过田珍珍两次,第三次还没到兴头上就被田氏堵上了,后来便对他严防死守,这一来就是整整三个月,直到最近这二十来天,田珍珍定亲了,田氏也松懈下来,他才能和田珍珍来往密切。
所以,无论怎么算日子,田珍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是他的种。
田珍珍被他全都说中,却也只能咬紧牙关,认定这就是张秀才的孩子。
张秀才抬脚要去踢,田珍珍连忙说道:“今天侄儿颜景光在家里,我出门时他是知晓的,刚刚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县丞家的乳娘,颜昭石对我腹中孩儿极为看中,若是我小产了,他定然会查的。”
张秀才怀疑田珍珍在说谎,可终究是有了顾忌,那一脚没有踢下去。
田珍珍确实是在说谎,她要和张秀才约会,自是十分小心,不会被熟人看到。
张秀才没有把孩子踢下来,可是心里有气,觉得自己绿云压顶,便又给了田珍珍几个耳光,也没有心情再和田珍珍鬼混了,挥挥手,把她赶出了刘春芳家。
田珍珍回到家里,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还没有成亲,未婚夫便死了,虽然没有抱着牌位嫁过去,可她克夫的名声便也挥之不去了。
田家所在的田家村里有位秀才,他在村子里办学堂,学堂里的学生不仅有本村的,还有外村的。
大嫂的娘家在隔壁村,大嫂的亲弟弟名叫蔡勃,也在田家村的学堂里读书。
蔡勃比田珍珍小三岁,长得白净俊秀,大嫂心疼弟弟,常常让弟弟来家里吃饭,遇到刮风下雨,蔡勃便会住在田家。
一来二去,蔡勃便和田珍珍好上了。
两人不敢在田家约会,便约在一片荒地里,没想到却被几个在这里玩的熊孩子看到了。
熊孩子回到家里,告诉了自己的爹娘,说看到谁谁他二姑和他小舅没穿衣裳抱在一起。
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大嫂差点给气疯了,她们老蔡家就出了这么一个会读书的,全家人的希望都在蔡勃身上,何况蔡勃早就订亲了,只等着蔡勃考上童生就成亲了。
两个村子离得太近了,不到半日,这件事便传到了蔡家所在的村子,大嫂回娘家,被老子娘一顿臭骂,连带着把大哥也骂得抬不起头来。
蔡家人又去找了那位办学的老秀才,问问这事会不会影响到蔡勃的前程。
回答是会,肯定会。
蔡家一听,更生气了,二十多口杀到了田家村,也不管是不是亲家了,把田家能砸的都给砸了。
田家也不示弱,他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家里有个当秀才的女婿。
田老爹让人来清水县报信,只说是家里出事,让大女婿和大女儿火速回去。
相隔二百里,田氏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来送信的也不说,只好和张秀才一起赶了回去。
张秀才是清水县的富户,有功名,与县衙的人都认识,他说话办事自是有底气。
最后的结果,便是田珍珍离开了田家村,永远也不许再回去,如果蔡家再来闹,就把大嫂休回娘家。
田氏原本是不想把田珍珍带来清水的,可是田家老俩口死活也要让她把人带出来,否则就把田珍珍沉塘,对外就说是她这个当姐姐的给逼死的。
张秀才劝田氏,到了清水没人知道田珍珍的事,到时给她找个有钱的,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彩礼,田氏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然,田氏也没有想到,最后还要给田珍珍赔上一笔嫁妆才能打发出去,不过,田珍珍虽然没能嫁给有钱的商贾,可也嫁了个有官身的,田氏倒是也没有觉得吃亏。
田珍珍原本以为今生今世也不会见到蔡勃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两个月前,她竟然在清水县城里遇到了蔡勃。
田氏没有给她丫鬟,田珍珍都是独自一人出去买针线,那日她刚刚从针线铺子里出来,便看到一名衣著光鲜的少年迎面走来,那人正是蔡勃。
大半年不见,蔡勃更加英俊了。
蔡勃有位同窗来了清水,他是来探望同窗的。
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田珍珍。
两人都有前缘未了之感,相对无言,然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很有默契地去了蔡勃暂住的客栈。
一番欢好之后,田珍珍向蔡勃说起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蔡勃柔声安慰,说等到自己做官以后,便将她接离这个地方。
第二天,她却又来了客栈,蔡勃在清水待了五天,田珍珍每天都来客栈里与他相会。
可是到了蔡勃临走的那一天,田珍珍却在蔡勃随身带的行李中发现了很多买给小孩子的东西,她追问之下,蔡勃才实话实说,原来就在田珍珍离开不久,蔡勃便提前成亲了。
如今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蔡勃开心地告诉田珍珍:“珍珍,你知道吗,我就要做父亲了,我这次来清水,买了很多小孩用的东西,你帮我看看。”
田珍珍对蔡勃死心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孕,毕竟以前在乡下时,她和蔡勃也有过七八次,后来又和姐夫有过两次,她全都没有怀上,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次会这么巧就怀上了。
好在还有颜昭石。
田珍珍想到颜昭石对她这一胎的珍爱,嘴角勾起笑容,这一下牵动了脸上被张秀才打过的地方,又是一阵疼痛。
田珍珍被拉回了现实,姐夫一直在用在娘家的事来恐吓她,若是这件事被颜昭石知道了,会不会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田珍珍越想越怕,一时没了主意。
第四一二章 来信
傍晚时分,颜昭石身心俱疲地回到位于水芹巷的家中。
书铺要到很晚才打烊,颜景光还没有回家,乐福去了平城,颜昭石便请了一位住在附近的婆子,每天过来煮饭。
婆子做完饭就回自己家了,颜昭石敲门,敲了很久,田珍珍才从里面把门打开。
天已擦黑,颜昭石看不清田珍珍的脸色,直到进屋,他才看到田珍珍双颊红肿,原本雪白如玉的脸蛋上还有几个尚未褪去的指痕。
“珍娘,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颜昭石下意识去看田珍珍的肚子,还好,田珍珍不像是肚子疼的样子。
田珍珍察觉到颜昭石在看自己的肚子,心中一凛,颜昭石爱她腹中的孩子远胜于爱她这个人,所以她必须要把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这样才能坐稳官太太的位子。
她下定决心,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今日姐姐打发人来叫奴家过去,奴家去后,姐姐便叫来郎中给奴家诊脉......
郎中走后,姐姐便......便打了奴家,说奴家未婚先孕,丢了她和姐夫的脸,尽管奴家和相公已经成亲,等到孩子落草后还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姐姐想让奴家落胎,奴家不肯,奴家告诉姐姐,相公膝下无子,对这个孩子如珠似宝,日后定会将他培养成材。”
听说田氏竟然想让田珍珍落胎,颜昭石已是火冒三丈,道:“珍娘,你做得对,这是我颜家的血脉,是我的嫡子,嫡长子,我定不会让他受丝毫委屈,你等着吧,总有一日,儿子会给你诰命加身。”
颜昭石只是举人,他的仕途也就是八、九品了,想给田珍珍请封诰命,他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只能指望儿子了。
田珍珍感动得热泪盈眶,相公对她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相公,若是你能调到外地就好了,免得儿子会如姐姐所说,从小就被人说三道四。”
田珍珍并不知道颜昭石要调走的事,现在她是真的想要离开清水县。
她觉得只要她还留在清水县,姐夫一定不会放过她,今天她是侥幸回来了,以后呢,说不定哪天姐夫不高兴了,便会把她在娘家的事告诉颜昭石。
到了那时,颜昭石定会猜到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田珍珍这样一说,颜昭石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说。
他说了要调到时丰县的事,田珍珍闻言又惊又喜。
惊的是颜昭石竟然真的要调走了,喜的是她可以不用再被姐夫威胁。
“啊,真的吗?太好了,相公,我们何时动身?”
看着田珍珍欢喜的模样,颜昭石明白她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儿子。
到了时丰县,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成亲的,儿子出生之后,也不会有人因为月份不够而有所怀疑。
他的嫡长子,是要做状元做榜眼做探花郎,将来还要出阁拜相,所以身世上不能有半点瑕疵。
“可是时丰县偏远,当地还有夷人,为夫不想让你们母子过去吃苦。”
何止是不想让田珍珍和儿子吃苦,颜昭石自己也不想去吃苦,在平城的那些日子,他已经把一辈子的苦全都吃完了,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他再也不想去吃苦了。
田珍珍不知道时丰县是什么地方,听颜昭石说那里偏远,过去会吃苦,她的眉头微微一蹙便重新舒展。
即使是偏远的县城,也好过在田家村,全村只有一口井,冬天洗衣裳也要到溪水边,那溪大冰凉冰凉的,凉到指头缝里。
何况她是官太太啊,要么住在衙门里,要么也是住在离衙门不远的独门独院,有夷人又如何,夷人还敢招惹他们家吗?
这样一想,田珍珍便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抚在颜昭石的胸前,娇声说道:“奴家不怕吃苦,儿子也不怕吃苦,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奴家什么都不怕,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颜昭石激动地抱住田珍珍:“好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珍娘,你放心,我颜昭石此生此世必不负你。”
京城,丁家。
丁大人收到颜昭石的来信,皱起了眉头。
丁太太在一旁冷眼旁观,刚刚小厮把信送进来时,她看了信封一眼,见信封上写着清水县颜的字迹,便猜到这是颜昭石的信。
自从丁太太得知李绮娘二嫁的夫君竟然是定国公齐慰,她就巴不得丈夫与颜昭石彻底断了来往。
丁大人自从来到京城,做了京官,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官场。
他也不想与颜昭石有所往来了,可是颜昭石自己写信过来,他也不能再把信退回去。
他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眉头拧成了疙瘩。
丁太太问道:“是颜举人的信吧,他找老爷有事?”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丁大人虽然对妻子有诸多不满,可是妻子却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叹了口气,把信递给丁太太:“你看看吧。”
丁太太疑惑地接过信来,看完之后便噗哧笑了出来。
“这位颜举人还真是个脑子糊涂的,真若如他所猜测那般,他之所以远调是因为李文彬所为,那他找上老爷,难道是想让老爷在京城找个人压制住李文彬吗?他该不会是以为老爷是在大理寺吧。”
丁大人原本有几分烦燥,被丁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好笑起来。
他笑着摇摇头:“我原本以为他做了官,人会变得务实起来,没想到,年纪一大把,竟然还是这般书生意义气。李文彬是太子看中的人,早晚是要进京的,现在留在腾州,不过就是让他熬资历,依然看,只要他不捅篓子,过不了三年五载,定然会被委以重任。
唉,这个老颜,竟然让我找人弹劾李文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丁太太把信笺折好重新放进信封,取下灯罩,把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
这种信,自是要烧掉,留下便是招祸。
火苗跳动,丁太太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晚彩灯辉映中的李绮娘。
她也叹了口气,人的命啊,真是老天注定的。
第四一三章 善人
平城。
黎宝淮送来的货终于到了,根本不用颜雪怀费心,焦爷早就找好了仓库和车子,就连卸货的活儿,也不用漕帮的兄弟们费心,焦爷自己找人给干了。
衙门那边也打好了关系,平城的三家酒铺子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酒水运到便能开张大吉。
而焦爷的保安局,则在酒水运到之前,已经得前开业了。
开业那日,至少有二十位里正送来了贺礼,没错,是里正。
焦爷按照颜雪怀所说,除了亲自登门,还在范老爷子开的那家酒楼里,专门宴请了各位里正,至于给平城县和平城府的打点,那就更加不会少了。
颜雪怀还告诉焦爷:“一定要做善事,必须做,大张旗鼓地做。”
得知平城的善堂已经无力支撑,焦爷大手一挥,将善堂的名字改为“焦氏善堂”,从此以后,善堂受焦家世代子孙供养。
有一位在焦爷的赌坊里倾家荡产的二世祖,姓王,祖上也算是平城的大户,可惜这位王大爷好赌成性,把父亲留下的大宅子输得精光,现在就连最后一份产业也拿出来抵银子。
那是距离平城十里的一个三十亩的小庄子。
那位二世祖赌钱赌到这个地步,早已传遍平城。
焦爷正是扬善立明的关键时刻,看到那三十亩的地契,有些犹豫,若是收下了,岂非会被人说是不留余地?
颜雪怀笑着问他:“这三十亩对你而言是有之不多,无之不少,你索性就拿出来做善事吧。”
焦爷一拍大腿,对啊,做善事!
焦爷一边安排,一边让人去给他扬名,没过两日,平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盛传,那败家的二世祖把三十亩地抵给焦爷,焦爷却没有自己留下,反而替那二世祖祖上积德,请了王氏族中的一位老秀才做山长,办起了学堂,并将那三十亩地给了学堂,以后学堂可以自给自足,不用为请不起先生发愁。
此事一出,很多人都不相信。
王家的不肖子孙,把家里的田地抵给焦爷,焦爷把这些田地给了学堂,相当于又还给了王家,这是真的假的?
没过两日,王氏一族的老族长,带着几位族老,亲自将一面写有行善积德四字的牌篇送到了焦家。
于是到了酒铺子开业那日,王家来了很多人,都是来帮忙干活的。
至于保安局,早在酒铺子开业之间便已经接生意接到了手软。焦爷会做人啊,他与平城叫得上名号的几家镖局全都打好了关系,以后相互扶持,一起赚钱。
保安局开业第三天,便抓了四五个小偷送到县衙。
小偷们哭啊,现在拜焦爷还来得及吗?
福王府。
怀安郡王把从外面听到的事一一讲给福王听,福王对什么保安局,还有那个叫焦什么的小混混没有兴趣,但是他对酒铺子有兴趣,很有兴趣。
平城人还不知道的事,他却早就知晓了。
柴荟一早就把消息送到了平城。
与清河宴签下总售卖的,是个姓颜的年轻女子。
此女看似毫无家世和背景,但是她的母亲却是定国公齐慰的准夫人,皇帝指婚的。
而她的姨母,则是那位漕帮的大当家,李门周氏!
不仅如此,去年年底才开业的千味居,也有这位颜姑娘的股份。
陆家二公子陆锦行,几乎长在千味居里。
在京城,人们说起陆锦行,首先想到的并非是他背后的陆家,而是七皇子柴晏!
只要想起柴晏,福王便会咬牙切齿。
他人生里最大的一个跟头,就是在栽在柴晏身上。
拜柴晏所赐,现在他堂堂福王,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不忠不慈之徒。
他闯宫,救下太后抓住卫明的事,无人说起。
如今人们说的,是他闯宫之后,小皇帝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会被写进史书,后史说起幼帝的死因时,他便是不得不提的那一笔。
“那个李氏已经走了?”福王咬着牙问道。
其实李绮娘母女刚到平城,他就知道了。
他恨不能让人将李绮娘绑了,令齐慰颜面扫地,可是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但他不能做,他还要把柴姝关起来,他担心柴姝会对李绮娘下手。
平城是他的地盘,李绮娘在平城少根头发,不但齐慰会算到他头上,就连龙椅上的那位,同样会认定是他做的。
李绮娘不过是一介妇人,而他们祖孙三代却是龙子凤孙,他们远比李绮娘要金贵千倍万倍,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妇人,而搭上自家。
令福王没想到的是,李绮娘虽然走了,但是她的女儿却还在平城。
“对了,颜家的人找到了吗?”福王问道。
“找到了,现在已经带回平城了。”
怀安郡王有些不解,问道:“父亲,您是要用这个人要挟石亭吗?”
“石亭?”福王冷笑,“此人无情无义,一个能将亲娘推出去砍头的人,还有什么是能要挟他的。”
怀安郡王更加不解,既然不是为了石亭,那么父亲让把那个人带回平城,又是为了什么?
“你别忘了,颜家可还有一个人。”福王淡淡说道。
怀安郡王想要抓自己的脸袋了,难道是板子大场里的那个老泼妇?
没错,福王把石亭送去京城之前,怀安郡王便派人去过板子大场,派去的人回来把郭老太太的言行描述一遍,听得怀安郡王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是怎么养出颜景修这种人的。
看着怀安郡王那副懵懂的样子,福王在心中叹息。
他有四个儿子,柴冀也有四个儿子,他的四个儿子里,最出色的就是怀安郡王了,余下的三个,还比不上这个。
而柴冀的那四个儿子,太子就不用说了,就连最小的柴晏也已经是头小恶狼了。
好在还有柴荟,他的嫡长孙!
“父亲,您说的人是谁啊?”怀安郡王实在想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福王冷哼一声:“颜雪怀,颜家那个跟着母亲和离出去的孙女。”
怀安郡王一怔:“颜雪怀......李氏的女儿?那是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用?”
第四一四章 借据(两章合一)
文鼎胡同。
李绮娘离开平城时,带走了一批人,如今还住在文鼎胡同的,只有几个丫鬟。
杨家的两个孙女丁香和木香,做的一手好针线,人也乖巧老实,颜雪怀便让她们跟着李绮娘一起回京城了,虽说李绮娘请了针线婆子和绣娘给自己绣嫁妆,可是有些小件的东西也需要人手,丁香和木香正合适。
被颜雪怀留下来的是莳萝、白芷、香叶、豆莞和紫苏,苗家的女儿月桂,颜雪怀没有留下,让她跟着家里人一起先去京城了。
颜雪怀是这么想的,月桂许配过人家,又是高嫁,难免会有些心思,因此,颜雪怀不想留下月桂,苗安家的既然把月桂的亲事交给了李绮娘和她,那她也不客气了,回到京城以后,给月桂寻个合适的,早早嫁出去。
李绮娘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善良。
明明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可是对待身边的人却善良得过头。别人对她有三分好,她便还给十分,恨不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否则也不会把颜家那群狗东西惯上天。
颜雪怀先前是准备让三家人全部跟着李绮娘去国公府的,现在她改了想法。
这三家人,她要每家留下一两个人放在自己身边。
若是有吃里扒外,想要算计的,在动心思之前,要先想想是不是舍得自家的亲人。
至于莳萝五人,颜雪怀把她们留在身边,是要继续磨磨她们的性子。
这五个丫头,因为容貌的原因,无论是前东家还是后来的人牙子,全都没有让她们吃过苦受过累,说不定还有那想攀高枝的,想凭着一张脸,做通房做姨娘。
颜雪怀之所以买下她们,只是不想看着五个花朵般的小姑娘被人糟塌,可不代表着她想当东锅先生。
所以这五个丫头,在结束了叶老夫人的培训之后,便被颜雪怀打发到李食记的后厨去了。
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十个里有八个会做针线,可是煮饭烧菜却没有拿手的。
几天下来,五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每天都是一身油烟味的回到文鼎胡同。
颜雪怀私下里问过崔旭和田桂花,崔旭红着脸,只说全都挺勤快,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田桂花和崔旭恰恰相反,她告诉颜雪怀:“这五个丫头里面,那个叫香叶的小丫头是学东西最快的,看我做了一回,她就能记住,下一次就能做个大致的样子出来,若非少东家要把她带走,我都想收她当徒弟了。”
田桂花说的是实情,桂花烧饼的回头客越来越多,要排队很久才能买上。这次回来,李绮娘便建议她收徒弟,否则只凭她和翠翠两个人,做上几年胳膊和手都要落下病了。
颜雪怀心中一动,香叶只有十二岁,老子娘不知道被卖到何处了,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如果让她跟着田桂花学手艺,倒也是件好事。
颜雪怀说道:“我顶多再在平城留五天,五天之后便要到身回去了,那个香叶,你再观察观察,如果觉得她确实不错,我就把她留下,让她跟着你学手艺。”
田桂花大喜过望,她私底下是动过心思的,也问过香叶的身世,否则也不会单独把香叶挑出来的夸奖。
颜雪怀岂能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她拍拍田桂花的肩膀,似笑非笑:“行了,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说说另外那四个吧。”
田桂花顿时便明白,自己的心思早就被少东家给看出来了,少东家可比东家精明多了,好在自己一家子知足常乐,从来也没有过非份之想。
田桂花脸上一红,稳稳心神,继续说道:“莳萝那姑娘手脚麻利,她原本就会做很多吃食,我问过她,她说她小时候跟着师傅时,师傅的一日三餐都是她来做,她七八岁时就会煮饭烧菜,只是师傅生活简朴,要求不高,她也只是会做而已,并不精细。”
颜雪怀问过莳萝的身世,她口中的师傅,是一位绣娘,绣娘死后,她被绣娘的家人再次卖给了人牙子。
“紫苏和豆蔻呢?”颜雪怀问道。
田桂花笑道:“这两个再加上香叶,就是三个小活宝,有说有笑,嘴巴特别甜,不过也是真的没有进过厨房,除了香叶以外,紫苏和豆蔻学得不快,但是挺认真的,都是不错的小姑娘,对了。别看豆蔻和紫苏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可这两个小姑娘心眼不少,张五嫂以为我在里面听不到,可能是看她们年纪小,就想从她们嘴里套话,这两个小姑娘滴水不漏,轻言细语就把张五嫂给打发了。”
颜雪怀记得豆蔻和香叶都是针线房的,紫苏是侍候小姐的,她点点头,最后问起白芷。
田桂花叹了口气:“那丫头看上去是抢着干活,可每次都要叫上莳萝一起,然后就变成莳萝把活儿全给干了,我悄悄观察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颜雪怀失笑,所以说白芷那点小聪明,不但她早就看出来了,就连看似朴实的田桂花也看得明明白白。
颜雪怀和田桂花说完话,心里便有了成算。
她正要出门,便看到珍珠从外面回来。
“少东家,颜二老爷派来的人已经到平城了,那人叫乐福,住在离板子大场不远的那家客栈。”
颜雪怀知道那家客栈,当年颜家曾经在那里大闹一场。
不过,乐福这个时候就到了平城,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过上一阵子,她问道:“来得倒是挺快啊。”
“他走的陆路,现在天下太平,陆路的确要比水路快一些,但也更加辛苦。”珍珠解释。
颜雪怀想起当年颜家逃难的时候,也是走的陆路,原主留下的记忆里的确很辛苦,否则原主也不会病倒。
珍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少东家,玛瑙给我写信了。”
颜雪怀见他把信递过来,便猜到这封信一定是和颜昭石有关的。
她打开一看,果真如此,玛瑙说颜昭石已经再婚,娶了那位年方十九的田珍珍,,而且颜昭石不日便将赴任时丰县任职。
颜雪怀哈哈一笑,颜二老爷做了官,而且还娶了年轻媳妇,老夫少妻,梨花海棠,真是人生赢家啊。
“珍珠,这几天你辛苦辛苦,一定要确保乐福能够顺利接走郭老太太,对了,这么大的喜事,郭老太太认下的那两家人,也应该知道了吧。”
珍珠嘻嘻一笑:“那肯定要知道啊,都是一家人。”
珍珠顾不上喝茶吃点心,便又出去办事了。
他是跟了少东家之后,才听说颜二老爷为了通房,竟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把老板娘和少东家扔在路上,国公爷送了她们回去,那个郭老太婆居然差点害死了老板娘。
珍珠听说以后给气坏了,若是那个时候他就在少东家身边,一准儿把这一家子全都打得屁滚尿流。
不过,那个郭老太太是个搅屎棍子,再加上那两家人,以后有他们跟在颜二老爷身边,这日子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比揍他们一通更解气。
所以说,千万不要得罪少东家!
同样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罪颜雪怀的还有焦爷。
焦爷万万想不到,前后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的人生就大变样了。
这一切要从挨揍说起......
不,他不想再挨揍了,而且挨揍的这件事,焦爷这辈子也不想再提了。
焦爷牢记一句话:他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颜雪怀!
如果说焦爷以前对颜雪怀还有那么一点点绮丽的小心思,到了现在,他是连想也不敢再想了。
只要想起自己曾经宵想过颜雪怀,焦爷就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他是瞎了狗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颜雪怀都敢染指?嗯,那时他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一定是!
焦爷再次来找颜雪怀,这一次他带来了颜昭石借印子钱的借据。
“颜姑娘,这借据其实早就应该归还了,你不要介意,我就是给忘了,今天想起来就给你送过来了。”
颜雪怀看看那借据,问道:“你把这个给我,他借你的钱,就不用还了吗?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你可以少算点利息,但是该还你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焦爷讪讪一笑,又拿过一本帐簿,他打开帐簿,指着其中的一笔收入说道:“不瞒颜姑娘,我没有吃亏,当初锣鼓巷的那处宅子,我用了很低的价钱买过来,原本想要放上几年才转卖,没想到恰好遇到一个傻大胆,说自己命硬,只要有宅子卖,走过水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平城的地价还是天价,很多来京城的有钱人买不到宅子,我只比好宅子稍微便宜了一点,把那宅子卖给他了,一倒手就赚了几千两,所以颜二老爷的这笔生意,我虽然没赚钱,可也没有赔。”
见颜雪怀没有再推辞,焦爷拿出自己所有的诚恳,说道:“颜家是怎么对待姑姑的,现在我全都知道了,颜姑娘你把这借据收好了,若是那颜家还敢找麻烦,只管让他们还钱便是。”
颜雪怀也就不客气了,把借据收好,想想也不能只收不送,对焦爷说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幅画,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回去吧。”
那幅画,不用问说是焦爷受虐图。
焦爷眼眶发酸,他想哭,他不知道自己是感动颜雪怀的大度,还是他在心疼自己。
总之,颜雪怀收了借据,焦爷拿走了那幅令他夜不能寐的绝世好画。
板子大场。
乐福到了板子大场,刚刚问了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找到了郭老太太的住处。
乐福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他当然不会知道,板子大场就没有不知道郭老太太的,也没有人不知道郭老太太的儿子当官了。
接下来的事,乐福就更加没有想到了。
板子大场的房子,住的都是流民,有那勤快的人家,会捡些砖头石块垒个院墙,那些不勤快的,也就没有院子了。
郭老太太住的土坯房就没有院子,乐福一路走过来,身后已经跟了一群看热闹的,没办法,郭老太太高调啊。
因此,乐福还没有敲门,就已经有人跑过去报信。
只是乐福最先见到的不是郭老太太,而是高家和刘家。
乐福没有见过这两家人,他以为这就是自家老爷所说的长房和三房。
老爷说了,要偷偷接走老太太。
乐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转身便想走,没想到去路被人堵了,他想走也走不了。
直到这个时候,郭老太太才在刘家媳妇和高家媳妇的搀扶下走出来,看到乐福长得其貌不扬,身上穿的也是粗布衣衫,郭老太太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她学着戏台上的老封君的样子,翘着兰花指,拿腔做调地说道:“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见到老身也不跪拜的吗?”
乐福怔了怔,没想到老太太的规矩这么大,他连忙跪下,说道:“小的乐福,奉我家大人之命,来看望老太太。”
乐福留了个心眼,他没敢说接,只说看望。
郭老太太顿时沉下脸来:“你个奴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儿明明让你来接老身,你为何不说实话,来人,把这狗奴才拖出去打!”
乐福傻了,围观的人也傻了,以前只知道这老太婆撒泼不讲理,没想到儿子当官以后,竟然这般威风。
刘家和高家的人可没有犯傻,颜二老爷只派了这一个人过来,万一给打坏了,谁接他们走啊,再说,郭老太太让人把这个乐福拖出去打,让人去打?让他们去打?他们疯了傻了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刘家媳妇忙道:“老太太,您就消消气,他是不懂规矩,咱们可犯不着为他生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高家媳妇连忙给自家男人使眼色,高老大走到乐福身边,问道:“你家大人没让你来接老太太吗?”
乐福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老太太,就把老太太给得罪了,他给吓得不轻,见高老大问他,连忙说道:“小的嘴笨,不会说话,我家老爷的确是让小的来接老太太去享福的。”
高老大眉开眼笑,大声对郭老太太说道:“您老真有福气啊,我家二哥派人专程来接您老去享福呢。”
围观的人也跟着一起恭喜,郭老太太得意洋洋,板子大场这破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留了。
第四一五章 好事
接下来,乐福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扯着线的木偶,一会儿被拉到东,一会儿又被扯到西,郭老太太就是那个扯线的人,而高家和刘家则是帮着郭老太太扯线的。
乐福稀里糊涂地先去见了板子大场的管事,管事盖了印章,郭老太太连同高刘两家就能到县衙办路引了,有了路引就能在其他地方落户。
其实乐福想说,郭老太太是老爷的亲娘,老爷又是有官身的,只要和衙门管户籍的说一声就行了,哪用这么麻烦。
可是乐福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他就是个人形工具,高家和刘家的人个个比他会说话。
去县衙办路引的事,就不用乐福亲自去了,高老大去的,很快就办出来了。
就连板子大场的管事也咂舌,还是第一次看到县衙办事这么俐落,十几口人的路引,不用半个时辰就给办出来了。
管事当然不会知道,珍珠已经给县衙负责路引的小吏打过招呼,只要是颜郭氏的路引,无论多少人,一定不要拿乔,说办就办。
乐福压根没有看到路引,高老大没给他看,所以直到他要带着郭老太太搬出板子大场住到客栈的时候,乐福才知道原来要跟着他一起去享福的,不是只有郭老太太一人,还有高家和刘家。
乐福傻了。
“老,老太太,这事老爷不知道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乐福已经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他惹不起的人。
郭老太太沉下脸来:“我才是当娘的,没有我就没有他,怎么的,我要做啥还要他批准吗?”
“不,不是,老太太您别误会,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乐福吓了一跳,生怕郭老太太一个不高兴又要打他板子。
郭老太太冷哼一声,脑袋晃了晃,很是不屑。
乐福忙道:“小的已经订好了骡车,那骡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
郭老太太才不管这些,她吼道:“那你去想办法啊,你还在这里伫着干啥?”
乐福叹了口气,只好让郭老太太先在客栈里歇下,他出去找车马。
见乐福走了,高家大媳妇连忙蹲下给郭老太太捶腿,刘家大媳妇不甘示弱,她绕到背后给郭老太太揉肩。
高家二媳妇出去打热水,刘家二媳妇则去张罗着要给郭老太太泡脚。
把郭老太太服侍美了,两家的媳妇便道:“老太太,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在地上走着吧,也给二老爷省点银子,反正我们也是吃惯苦的,到时您坐在车上,我们两家人在车后面跟着。”
郭老太太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她是谁,她是官家老太太,逃难的路上她见过那些当官人家的老太太,那可是连丫鬟婆子都跟着坐马车的。
“你们在地上走,这是丢的我的脸,你们都要坐车,一起坐车!”
高家和刘家人全都放下心来,等着乐福回来吧。
乐福一个头有两个大,先找去车老板落脚的地方,问道:“十五个人要多少钱?”
车老板认识他,原本说是两个人,现在十五个,车老板给算了算,道:“给你打个折,到许阳是五两银子。”
乐福忙问:“怎么这么多啊?”
车老板笑道:“十五个人那至少要两驾骡车,这是包车,不一样。”
乐福叹气,这五两是给车老板的,沿途还要住宿和吃饭,十五个人,那要多少钱啊。
何况,这还只是到许阳,到了许阳还要再雇车到京城,到了京城再雇船,然后才能到清水县。
乐福摸摸身上的银子,来时老爷给了三十两,他在路上用了一点,原本以为足够了,现在看来根本不够啊!
正在这时,乐福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乐福回头,见是个陌生的黑壮汉子。
“你有事?”乐福谨慎地问道。
汉子问道:“你去许阳,为啥不坐船?”
乐福想说,我当然想坐船,坐船多舒服,可是哪里有船能坐啊。
“雇不到船。”
从平城到许阳,或者到京城的船,大多都是货船,但凡有客船,也是被人整船包下的,乐福没听说过有搭载散客的。
汉子说道:“明天我们的船要运一批货到京城,原本说好他们一家子要跟着一起去,现在不去了,船上空出地方了,有四张床能睡人,你们有十多个人,其他人可以打地铺。”
乐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忙问:“这是到京城的船啊,那要多少钱?”
汉子大手一挥,笑道:“不瞒兄弟,我们这船是被货主整船包了的,现在我们让你们上船,就是给自己个儿赚点酒钱,这样吧,十五个人总共三两,饭钱二两,加一起收五两,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除了被褥衣裳,不许再带别的行李,船上没有地方了。”
乐福大喜过望,总共只有五两银子,就能到京城,这样的好事,到哪找去。
“好好,那明天我们到哪儿找你们?”乐福问道。
“明早寅中我们在南城门汇合,你们要走就在那个时辰到城门口,然后一起出城去张家湾坐船。”汉子说道。
乐福正想答应,又觉得哪里不对,忙问:“寅中?城门还没有开吧?”
汉子笑道:“放心吧,咱们运的是官家的货,有文书的,别说是城门,就是这一路上各个码头的巡检,也要给咱们几分面子。”
乐福彻底放下心来,他连忙回到客栈,和郭老太太说了这件事。
郭老太太这辈子还没有坐过船,可她知道,当年逃难的时候,颜昭石就曾想过要坐船,可是一打听才知道,根本雇不到船,这才不得不走了陆路,这一路上,她这把老骨头差点散了架。
听说只有四张床,郭老太太可不在乎,只有有她的就行,至于别人,管他们是路甲板还是睡舱房。
至于过日子的那些家伙什儿,郭老太太更是不会带走了,她现在是官家老太太,还要那些破烂干啥。
倒是高家和刘家,有些舍不得,索性去了当铺,把能当的都当了,其实哪有值钱的东西,高家当了三两银子,刘家当了四两。
第四一六章 三武
第二天寅时,天还黑着,乐福背着郭老太太走出客栈,高刘两家已经等在门口了,加上乐福在内,总共十五个人,一起去了南城门。
到了南城门,所有人彻底放下心来,只见五驾骡车,车上都是装的货物,昨天见到的黑脸大汉,冲着乐福点点头,对着身后骡车上的车把式喊道:“挤一挤,让他们上去。”
十五个人分别上了五驾骡车,黑脸大汉把一纸文书拿给守城兵卒,兵卒看一眼,问都没问,便开了城门。
凌晨的官道上没有行人,骡车走得很快,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张家湾。
直到这十五个人全都上了船,大船离开了码头,珍珠才晃着肩膀,高高兴兴上了回去交差。
打发走了郭老太太,颜雪怀也到了要回京城的日子。
她让大牛去和温家大姐说一声,问问有没有东西带过去,大牛回来时,带回来两个包袱。
一个包袱是带给温绣的,另一个包袱里是两双绣鞋,却是送给李绮娘和颜雪怀的。颜雪怀叹了口气,但愿那个姓耿的能顾念夫妻之情,不要做得太出格。
虽然她知道李绮娘走的时候,已经把叶老夫人带给福生的东西一并捎上了,不过颜雪怀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这些天她住在文鼎胡同,特意跑过来问问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来应门的是武杰,小少年鼻子眼睛全都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颜雪怀暗暗吃惊,悄悄问道:“老夫人身子没事吧?”
武杰摇头,声音哽咽:“老夫人没事。”
“怎么了?你如果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颜雪怀低声说道。
武杰忍不住又抽噎起来,道:“我三叔有消息了。”
颜雪怀大吃一惊,武杰口中的三叔就是三武,三武的武功最好,一直跟在欧阳赞身边,后来也一起没有了下落。
颜雪怀见武杰哭得厉害,也不好再问下去,待到进了后进院子,她给叶老夫人问了安,一抬头,见叶老夫人神情严肃一如往常,而莫语却正在偷偷抹眼泪。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从武杰口中套出话来了?”
颜雪怀......人老成精,这话一点也不假。
她讪讪一笑:“只是问了一句,后面的还没来得及问呐。”
叶老夫人冷笑,却没有理她,对莫语说道:“把那封信给她看看。”
颜雪怀受宠若惊,叶老太太真给她面子啊。
她连忙双手接过信来,一看才知,这封信是大武写的。
大武在信里说,他在距离雁门关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里,打听到三武的下落。
有一位老猎户,十几年前曾经救过一个年轻人,那人伤得极重,失了一条手臂,流了很多血。
老猎户家里也有草药,可是那人却不见好转,他想起翻过一个山头,有座石头寺,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懂医术,有一次老猎户打猎受伤,便是这位老和尚给他治好的。
老猎户无儿无女,独自一人住在山上,他走了半日,把那个年轻人送到石头寺,老和尚说这人伤得太重,要把人留下,老猎户临走的时候,还帮老和尚把两口水缸打满水。
十几天后,老猎户心里惦记,便又去了石头寺,没想到石头寺大门紧闭,还上了锁头。
老猎户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老和尚回来,只好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老猎户又过来,石头寺依然大门紧锁,从那以后,石头寺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老猎户没有见过老和尚,也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
大武以前就过山下的村子,但是因为老猎户独自住在山上,所以他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次大武又到了雁门关外,在市集上偶然听到两个卖山货的聊天,其中一个说起小时候山上的石头寺,另一个便说,上次老杨头下山时也说过石头寺,说当年还送了一个受伤的人到石头寺治病,后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大武连忙凑过去打听,这两个卖山货的都是那个小山村的,大武去了村子,这才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一位常年住在山上的猎户。
大武请了一位山民带路,找到那位人称老杨头的猎户。
老杨头对这件事记忆犹新,这些年来,他有空就去石头寺,每次回来都要唉声叹气,老杨头对大武说:“我自己在山上经常受伤,所以看到受伤的人,也就没有多想,又看那人伤得很重,便只想着给他治伤,后来把人留在石头寺,我回到家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那人的伤不对劲,那不是打猎受的伤,那是刀剑伤。
所以啊,这些年来,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不塌实。
那位老和尚是个好心人,我怕是连累他了,我寻思着那个年轻人一定是有仇家,仇家找人找到了石头寺,说不定啊,是把老和尚一起带走了。
唉,如果那年我没有把人送过去,老和尚就不会出事了。”
大武详细询问那个年轻人的穿著和相貌,老杨头一拍大腿,道:“你等等啊,他有个东西丢在我家里了,我一直给留着呢。”
老杨头在家里的破箱笼里找出一个带红绳的平安符。
大武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平安符是欧阳赞的妻子平氏求的,给欧阳赞和三武每人求了一个。
再问那人的年龄相貌,大武肯定那是三武,而不是欧阳赞。
当然,以前这些,是颜雪怀通过大武在信上写的内容,发挥想像自己完善出来的,大武可没有写得这般详细。
大武在信的最后写道,他还要多留些日子,打听那位老和尚的消息。
另外,他进石头寺看过,里面并没有打斗痕迹,而寺里寺外,全都不见尸体,说明老和尚和三武,都是活着离开石头寺的。
颜雪怀把信笺折好,重新装回信封,对叶老夫人说道:“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至少,十几年前,三武还活着。
但是同时,颜雪怀也不得不想,三武活着,那欧阳赞呢。
三武是九死一生,那么被他保护着的欧阳赞,是生还是死?
第四一七章 孤本
颜雪怀看着叶老夫人,她在等,她在等这位倔强的老人开口求助。
她知道若是她先开口,叶老夫人说不定就会拒绝。
否则这么多年以来,为何没有其他人帮忙寻找欧阳赞父子?
不排除的确有人浑水摸鱼,想从中拿些好处,但是凭着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的身份,他们的同窗朋友也不会全都袖手旁观。
但是这些人为何后来全都不再插手此事?一来欧阳赞是和亲使团中的一员,此事牵连甚大,二来恐怕也和叶老夫人的性格有关系。
叶老夫人容不得别人有半分质疑,甚至于她还会认为别人对她的帮助是施舍。
就如颜雪怀救她,她便还之以铺子,她不想欠颜雪怀的,同样,她也不想欠其他任何人的恩情。
颜雪怀和叶老夫人打了三年交道,所以在叶老夫人给她看这封信的那一刻,她便猜到叶老夫人的意思。
所以她不急,她不能开口,她要等叶老夫人自己先说。
果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叶老夫人终于开口了:“......这件事上,老身想请你帮忙......你放心,老身手里还有几家铺子,若是你能帮老身找到他们的下落,无论他们是生是死,老身愿意把那几家铺子,全部给你。”
“好啊,我答应。”叶老夫人话音刚落,颜雪怀便爽快回答。
叶老夫人道:“你真的答应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是啊,我答应,不过我不要那几家铺子,如今平城的铺子不值钱了,我不想要。”
叶老夫人一怔,没好气地说道:“这座大宅子不能给你,这是祖宅,要留给我孙子的。”
“您老放心,我只喜欢住新房,不爱住老宅子,所以这宅子您只管留给您孙子,我看不上。”颜雪怀失笑。
叶老夫人板起脸来:“那老身这里还有何物是你能看上的?”
颜雪怀道:“我倒是没有,不过您家里的那些孤本,我弟弟应该会喜欢。”
叶老夫人那因为苍老而下垂的眼皮忽然就支楞起来了:“你如何知道老身家里还有孤本?”
颜雪怀咧嘴一笑:“猜的。”
上次飞鱼卫毁坏了很多书籍,叶老夫人把那些破书全都送给了小满。
那时候颜雪怀真没把那些破书看在眼里,直到后来听柴晏和小满大力推崇那位卫先生,她才知道原来在古代,书籍是很贵重的东西,甚至是可以传家的。就连柴晏这个明显不爱读书的,也会花大价钱搜罗孤本。
其实在现代,那些古书也很珍贵,只不过颜姑娘没有接触过而已。
她原本不确定叶老夫人家里还藏有孤本,她只是试探而已,毕竟欧阳伯儒和欧阳赞都是很有名的读书人。
没想到只是小小试探了一句,叶老夫人便露馅了。
所以说骄傲的人往往不会说谎。
叶老夫人也明白自己是上当了,飞鱼卫的确毁坏了很多书,但那些都是摆在外面的,真正的孤本早就被叶老夫人当做细软一起带走了。
见叶老夫人还在犹豫,颜雪怀又是一刀捅向叶老夫人的心窝子:“没关系的,您老舍不得就算了。”
叶老夫人多么骄傲的人,明明知道颜雪怀是故意这样说,可是她还是梗起了脖子,面露不屑:“老身答应你了,但这些是给小满的,你不许强取豪夺。”
颜雪怀翻个白眼,她在叶老夫人心里是什么形像?
杀人放火金腰带,坑蒙拐骗颜雪怀?
“好,一言为定,我后天回京城,这两天里劳烦叶老夫人把相关的资料整理一下,让武杰武瑞给我送过去,能有多详细就有多详细。”
叶老夫人嗯了一声,随手端起了茶。
颜雪怀耸耸肩,看看,正事说完就要轰人了。
颜雪怀走后,莫语忧心忡忡对叶老夫人说道:“大武和二武查了这么多年,怀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找啊,您还不如把这事交给老板娘,那位周大当家还是老板娘的亲姐姐呢。”
叶老夫人冷哼:“一个是牛,一个是狐狸,这能一样吗?”
颜雪怀当然不知道叶老夫人在背后说她是狐狸,她对于帮忙寻找欧阳赞和三武的事,没有丝毫把握。
并非是她品格高洁,不要铺子只要旧书,
把旧书和铺子放在面前,她肯定是要铺子啊。
但是叶老夫人的铺子太烫手,她不敢伸手去接,所以做了一回好姐姐,选择帮小满要孤本。
不行,回到京城,她必须好好敲诈一番,让小满把所有的压岁钱全都拿出来给她买礼物。
次日傍晚时分,武杰便将颜雪怀要的资料全都送了过来。
出乎颜雪怀的意料,这些年来,大武二武查到的关于欧阳赞和三武的线索少得可怜。
一来他们出事的地方是在雁门关外,这些年关口卡得很严,大武二武不能出关;
二来,自从福生失踪以后,大武二武的大多数精力全都放在了福生身上。
不过,资料当中包括四幅画像,欧阳赞和三武的画像,每人两幅,一幅是失踪时的,很年轻,风华正茂;另一幅画像则已是有了风霜的中年人。
颜雪怀问道:“这画像出自何人之手?”
武杰说道:“这是老夫人亲手画的。”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叶老夫人没有见过中年之后的欧阳赞,所以这画像是叶老夫人自己想像出来的。
颜雪怀忽然有些心酸,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十几年来坐在茶摊前,望着天上的白云,想像是儿子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监狱里的那个傻女人,也是这样的吧。
一天天等待,一天天盼望,等待着女儿开学的日子,因为每个学期的那一天,她都能得到一张女儿的照片。
她等啊等,盼啊盼,直到油烬灯枯。
那天夜里,颜雪怀再次梦到了那个女人,女人将她挡在身后,举起菜刀砍向面前的猥琐男人。
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清楚,颜雪怀看到她高挑的身材、笔直的背脊、乌黑的头发,可是却依然没有看到她的脸。
颜雪怀从梦中惊醒,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她独自在黑暗中枯坐许久,重又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