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章 石亭(两章合一)
柴晏也听说这件事了,他想不听到也难,柴浩恨不能敲锣打鼓,让全大魏的人都知道。
现在柴浩要和他一起去查案,柴晏略一思忖便答应了。
"但是有一点,你不能跟着我去刑部,否则我就不带你了。"
"为什么?"柴浩很想去刑部看看,他是要写奏折的人,怎能不去刑部呢。
柴晏板起脸来,一脸严肃:"你祖父给你的口谕里,可有说你能出入衙门?"
柴浩想了想,这还真没有:"没说就不能去吗?京城这么大,皇祖父也不能哪里都说出来吧。"
"衙门与其他地方不同,既然没说,那你就不能去,我若是带你去了,你爹一准儿会找我麻烦。"
柴晏说完便要走,一副你不听话我就和你一刀两断的架式,柴浩一看就急了,紧追几步,扯着他的袖子哀求:"小叔,好小叔,你就带上我吧,不去刑部就不去吧,顶多就是你进去时我在外面等着,这还不行吗?小叔啊,求求你了。"
柴晏冷哼:"别磨蹭,走吧。"
柴浩大喜,对跟在身后的内侍说道:"去告诉太子妃,就说我跟着小叔出宫了,让她不要担心。"
......
柴晏去刑部时,柴浩便乖乖地在外面等着。皇城不大,各个衙门距离都不算太远。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和礼部是门挨门的,刑部和兵部没和这三个衙门在一起,隔着一个十字路口,与五军都督府是邻居。
前朝末年,五军都督府有职无权,成了勋贵们养老的地方,可是大魏不一样,五军都督府掌天下兵马大权,因此,这里也是柴浩向往的地方。
可是柴晏说过,他不能进衙门,刑部不能去,其他衙门也不能。
柴浩的眼珠子一刻不停,看着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出出进进的人。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福生!
有一次,柴浩和小满、董小白一起逛街,不对,体察民情,恰好遇到福生,福生还给他们三个每人买了一串炸鹌鹑。
担心福生看不到他,柴浩索性站在脚凳上,冲着福生用力挥手。
福生远远就看到一个小孩冲他挥手,他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再看小孩身后的马车,这马车的规格挺高,这小孩......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个小孩,这是小满的小伙伴。
当然,以福生的聪明伶俐,那次在街上遇到三个小孩之后,他回去便弄清其中一个的身份了。
这位是皇长孙柴浩!
福生立刻换上了一副邻家哥哥的和蔼面孔,小跑着来到柴浩面前,惊喜地说道:"是你啊,我认识你,你是小满的同学,对吧?"
柴浩很满意,他就是喜欢这种别人不知道他是谁的感觉。
"是啊,你的记性真好。"
福生很关心地问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没和小满董昀一起?"
"嗯,我在这儿等人,回头再去找他们,对了,你怎么在这儿?你是在五军都督府当差吗?"柴浩问道。
福生解释:"我也不算是在这里当差,我就是给国公爷跑跑腿。"
柴浩一脸的崇拜:"大哥哥能给国公爷当差啊,你好厉害啊。"
福生总觉得这小孩一定是有事,可又猜不到他有什么事,只好谦逊地说道:"你过奖了,我就是打杂而已。"
柴浩眼珠子一转,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哥哥,你能带我到五军都督府里看看吗?我知道我见不到国公爷,我能在国公爷办公的地方走一走也行啊。"
福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皇长孙要让他带着去五军都督府里玩儿?
这事怎么听上去像是陷井呢?
福生摇头:"不行吧,进衙门要用牌子,我只有自己的牌子,不能带你进去。"
正在这时,一个明显只是寻常百姓的人,和门口的役兵说了几句,那役兵便指指一道小门,让这人进去了。
柴浩指着那人的背影:"我就不信他会有五军都督府的牌子,你看,他怎么也能进去?"
福生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说道:"你看到那扇小门了吗?那是专门给衙门送东西的人进出的,比如送水的,送饭的,还有送笔墨纸砚的,以及衙门里干活的杂役,也是走这个门。"
担心皇长孙又有其他心思,福生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提前打了招呼,或者是长期合作的,守门的役兵认识他们,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进去。"
五军都督府没有后门,所以这些人就只能走这道小门。
柴浩表示听懂了,正想再问,忽然他看到了柴晏。
柴晏远远看到柴浩正和人说话,走近了发现原来是福生。
他冲福生点点头,对柴浩说道:"我们走吧。"
柴浩忙与福生道别,热情洋溢:"福生哥哥,改天我来找你玩啊,你一定要记得啊!"
柴晏有些纳闷,他侄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福生这么熟悉的?
其实就连福生也不明白,这位皇长孙为何对他这般热情?
亲民?
没必要吧。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柴晏很忙,这倒是大大满足了柴浩,他其实还想拐个弯叫上小满和董小白的,可是柴晏没答应,他是去查案,带上一个小孩也就罢了,带上三个,那算哪一出?
柴晏带着柴浩去了内城的一座茶楼,茶楼里的生意有些冷清,没有说书的,也没有唱曲的,柴晏告诉柴浩,这个时候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所以来茶楼的人比平时要少了许多。
叔侄二人刚刚坐定,便有一个人走进他们的包间。
柴浩见过这个人,这是韩峰啊,飞鱼卫指挥使!
韩峰身著便装,身边也没带随从。柴晏问他,可有消息了?
韩峰嗯了一声,说道:"长相思的老鸨姓狄,名叫狄惠,她是从平城来的,当时三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她只说自己是北边过来的,有一次玉春楼的鸨母成亲,请了狄惠过来吃酒,她多喝了几杯,恰好席上有一个从平城来的,狄惠便说自己也是平城过来的,还说她在平城待了好几年。
兄弟们寻访到当时酒桌上的另外几个人,这几个人在当年,都是京城花船上出名的,与狄惠不相上下,她们相互之间也有往来,据她们所说,纤云是狄惠带到京城的,也就是说狄惠是先有了纤云,后来才有的长相思。她们还说,别看狄惠说自己是平城来的,可也不一定就是平城人,狄惠就是南方人,可能是早年被卖去平城的,后来存够了银子,带着纤云来到京城单干了。"
关于纤云的这个案子,当年查得并不详细,随着狄惠自尽,这案子也就没有再往下查,一晃几年,皇帝都换了三茬,更别说原先经办这案子的人了,柴晏想翻查旧案,只能从头查起,好在皇帝让韩峰全力配合他,否则只靠他自己,这案子还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柴晏和韩峰全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在茶楼里谈案子的时候,一个名叫石亭的读书人,正在离此不远的一家名叫悠然居的笔墨铺子里,将一笔款子付给了这里的东家。
东家叹了口气,把一串钥匙连同这铺子的房契地契全部交给了他。
从这一刻起,这家铺子,便是石亭的了。
石亭笑容和煦,仪态从容,是一位令人耳目一新的年轻人。
东家走出悠然居时还在想,为何这么一位文雅的读书人,竟然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这家铺子,东家原是不想卖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已经有百余年了,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很多出名的文人墨客都曾来过他的铺子,且,他也不缺钱。
因此,有牙人来找他,说是有人看上他的铺子了,想要买下来,他便一口回绝了,他回绝得非常干脆,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百年老号,是想买就能买下来的?
后来,那个牙人又来找他,这一次开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东家还是回绝了,他不缺钱。
第三次,那个牙人再来找他时,便换了一副面孔,告诉他说这铺子是非卖不可了,否则自己这个牙人没有好日子过,他也别想好过。
东家觉得牙人是危言耸听,直接把牙人轰了出去。
两天之后,东家的妻子和女儿出城上香的路上被人劫走了,东家想去报官,可又担心若是报官传扬出去,女儿的名声就毁了。
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先前的牙人又来了,东家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是他连累了妻子和女儿。
东家转身,最后一次看向身后这家祖传的铺子。
一百多年了,他还是没能保住祖业。
东家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妻女已经回来了,她们看上去很好,妻子说她们的确是遇上贼人,但是被人救下来了,救下他们的那位公子儒雅歉逊,对她们礼数周全。
东家苦笑,不顾妻女的反对,收拾了金银细软,一家三口连夜离开了京城,去了外地投亲。
石亭站在悠然居里,环顾四周,他还是很满意的,老字号就是老字号,处处透着底蕴。
他在京城里看了几天,最终选定了这家铺子,这里闹中取静,楼上楼下,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难怪原先的东家死活不肯卖了,这么好的地方,又是祖产,换上是他,他也不会卖给别人。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这家铺子已经是他的了。
当然,他买下这家铺子,并不是真的为了做生意。
石亭知道,自己不是生意人,他也不屑做个生意人。
但是他却可以做另一种生意,不同于其他生意人的生意。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石亭收起嘴边的笑容,这还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只要他在近前,石亭便会周身不适。
来人是刘渺,长得浓眉大眼,一脸憨厚,可是石亭自从亲眼看到这个人伸出舌头舔金子之后,只要听到这人的名字,他就会感到恶心。
石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把贪婪无耻溢于言表。
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京城,石亭便感觉到刘渺对他的不善。
刘渺是在妒忌他。
刘渺原是怀安郡王的幕僚,后来得到福王的器重,让刘渺跟着柴荟来到京城,成为柴荟身边最受重视的人。
刘渺可能是在担心他的地位吧。
石亭觉得有些可笑,这种人啊。
刘渺走到石亭身边,干笑两声,说道:"你刚到京城,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的京城,可和迁都之前不一样了。"
石亭看着他,眼含笑意:"我初到京城,京城以前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还请先生说说看。"
刘渺冷笑:"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口音吗?你虽然一直想要隐瞒,可你的口音却出卖了你,你根本就不是北方人,你就是南方人。"
石亭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盆水仙前面,背对着刘渺,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说我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刘先生若是觉得我不是,可以去问王爷,刘先生,如何呢?"
刘渺看着石亭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从他看到石亭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这人的野心。
虽然这人的身份来历一目了然,但是刘渺是不相信的,这人虽然身世多舛,但是他的每一个人生转折,竟然都是死无对证。
当然,这应是王爷的手笔,可越是这样,刘渺对这人的戒备便越是强烈。
刘渺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头狼,那么这个石亭,就是一条蛇,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的毒蛇。
刘渺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石亭也转过身来,目送他的背影走出了悠然居。
漕帮的码头上,颜雪怀跟着李云盼,站在周大当家身后一起巡视。
周大当家很和蔼,丝毫没有大当家的架子,她亲切地询问兄弟们,家里有没有置办年货,遇到能叫上名字的,还会问起家里老人的情况。
颜雪怀在路上时便听李云盼说了,大年初一的时候,她要跟着李云盼一起,来码头上派利是。
说到这里时,周大当家微笑地看着她:"怀姐儿,想不想站在船头乘风破浪?"
颜雪怀心中一动,一个之前就曾经冒出来过的念头再次浮起,她连忙点头:"想,很想。"
"这是个苦差事,说不定你会后悔。"周大当家笑着说道。
一旁的李云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周大当家瞪她一眼,李云盼却道:"人家是要当王妃的,你却非要让她跑江湖,还问人家会不会后悔,有你这样的吗?"
第三四五章 挑明(两章合一)
颜雪怀才不会后悔。
别说她还没有嫁给柴晏,即使嫁了,那又如何?
前世她没有背景,没有依靠,被人欺负自己忍着,想要反击靠自己的拳头,那个时候,她做梦都是自己有了本事,有了钱,没人再敢欺负她。
到了现在,她有了李绮娘,她们相互依靠,两人一体,其实也和一个人差不多。
她们同样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用拳头用菜刀保护自己。
对于颜雪怀而言,能给她安全感的,一是事业,二是钱,这两者也可以合二为一。
假设她真的嫁给柴晏,做了皇子妃、王妃,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什么都有,唯独没钱,想给李绮娘买点什么,还要抠抠搜搜存私房钱,想要卖件首饰换点银子,对不起,首饰是宫里赐的,当铺都不敢收。
那过得有什么意思?
美仑美奂的王府,你只有其中一个小院子的居住权;金光闪闪的头面首饰,你只有活着时的使用权,还不能用坏了,因为还要留给儿女;至于银子,王府里一堆官员,有专门管帐的,你想拿笔银子出去,就要和帐房勾结,把帐目做得天衣无缝。
这王妃除了名字好听以外,还没有多少实惠。
所以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女人要么有一个强大且娇宠的娘家,要么就要自己手里有钱有事业,这比生了几个儿子更有用。
颜雪怀从隐约猜测,到现在挑明了,周大当家就是想要培养她,甚至是想让她接手漕帮。
这样的好事,她疯了傻了才会后悔。
如果皇室认为她接手漕帮便不配做王妃,那她要放弃的也是王妃的位子,而不是漕帮。
再说,如果她和柴晏能够一直两情相悦,那么即使她不做王妃,她和柴晏也是该怎样就怎样,她颜雪怀又不是三贞九烈的本土姑娘,就柴晏那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她想要贞烈也贞烈不起来,只要她想,她也一样能把柴晏吃干抹净。
颜雪怀几乎是一瞬之间,就给自己想好了答案。
因此,李云盼话音刚落,周大当家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了颜雪怀:"怀姐儿,听到你小姨的话了吗?"
颜雪怀称呼李云盼为小姨。
颜雪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她冲口便道:"我不会后悔。"
周大当家面露微笑,她伸手拍拍颜雪怀的肩膀:"好,永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颜雪怀点头:"我会记住。"
李云盼咧着嘴嘻嘻地笑:"小姑娘挺上道啊,我早就说了,年纪轻轻订亲做什么,像小姨这样多好,赶明儿小姨带你去看小伶仙。"
小伶仙是最近京城里刚刚走红的戏子,男旦,李云盼被他迷得五迷三倒的,若不是现在住在青萍巷不方便,颜雪怀怀疑,李云盼恐怕早就把小伶仙包下来了。
她缩缩脖子:"我就不陪小姨去了,小伶仙那种绝世名伶,我就无福消受了。"
她家柴晏不知道比小伶仙好看多少倍,她瞎了才会去捧那啥小伶仙。
李云盼白她一眼,这种没眼光的小姑娘,李云盼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从码头回来,颜雪怀便扎进李绮娘的房间,把今天在码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早在从平城回京城的船上,李绮娘便隐约看出周大当家的心思。
那次颜雪怀跳到河里抓鱼,周大当家看过来的目光亮闪闪的,那一刻,李绮娘便猜到几分。
闺女没有做厨的天份,从小耳熏目染,已经及笄的姑娘了,连个像样的菜也炒不出来。
可若是去漕帮,李绮娘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女儿成为江湖儿女。她的女儿从小是娇养长大的,现在是图新鲜,说不定过一阵子,新鲜劲过去了,就会觉得漕帮辛苦,不想接手了。
李绮娘这么一想,心中便释然了。
她家闺女,就是个没有长性的,比如练字,摆出那么大的阵丈,可却只练过一回。
李绮娘想起这些,默默无声。
颜雪怀有些着急,您既然知道了,那也应该表个态吧。
比如"不行,我不答应。"
再比如"我去和你姨母商量商量。"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等等。
李绮娘什么也没说,还是颜雪怀忍不住了,说道:"娘啊,您这是几个意思呢,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绮娘怔了怔,说道:"怀姐儿,你愿意吗?"
颜雪怀给逗笑了,她娘说话的语气,怎么像前世的证婚人,这门亲事你愿意吗?
我愿意。
见自家闺女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绮娘又心疼起女儿来了:"怀姐儿,娘虽然一知半解,可也能想像出来漕帮的辛苦,就看你姨母,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也安顿不了几天,着实是辛苦啊,你若是吃不了这份苦,不想干了,又不好意思告诉你姨母,那也没有关系,你只管告诉娘,娘再去和你姨母说去。"
颜雪怀明白了,她娘这是认定她不能吃苦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李绮娘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颜雪怀再三追问,李绮娘才红着脸说道:"过完年,国公爷想请咱们一家去他府上做客。国公府已经修缮得七七八八,国公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个客,添添人气。"
颜雪怀看着李绮娘,认真地说道:"娘,咱们和国公爷也认识许久了,现在咱们来了京城,国公爷也在京城,他请我们过府去玩,我觉得这事很正常,您不用吞吞吐吐。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当然了,小满是小孩,可那孩子特别崇拜国公爷,即使他想不开他也能自己开解自己。"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李绮娘瞪着她:"闺女,你究竟想说啥?"
颜雪怀失笑:"娘,您和国公爷的那点事,我知道,小满也知道。咱们青萍巷里,除了董大傻子和董小白,我猜其他人全都知道了。"
李绮娘大窘,其他人都知道了,姐姐也知道了吗?
颜雪怀见李绮娘脸红得像早上的朝霞一般,便觉得有趣。
"娘啊,你们一个丧妻,一个和离,两人都是单身,你们想要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必要偷偷摸摸,搞什么地下情啊,难道担心有人暗恋你们,一时受不住打击会**?"
"你这孩子,这都是说的啥?什么地下情,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和国公爷,也没有偷偷摸摸啊。"李绮娘绞着手指,被女儿一语道破,她很尴尬。
因为马上过年,李绮娘很忙,颜雪怀也很忙,母女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聊聊天了。
过了年,女儿便又长大一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越大,李绮娘便越是珍惜与女儿相处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有一天便少一天。
女儿要嫁人了,尤其还是嫁给柴晏那种身份的人,嫁人之后想要出府,恐怕都不是想出就能出的。
颜雪怀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在她看来,李绮娘和齐慰是否成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这事挑明了,否则偷偷摸摸也不像样啊。
李绮娘的脸更加红了:"怀姐儿,娘,娘不想再嫁,可是,可是国公爷他又太好,娘,唉。"
颜雪怀问道:"娘,国公爷是很好,除了他儿子以外,他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可是娘啊,您不想再嫁,是担心国公爷成亲前后两张脸,成亲前是齐慰,成亲后就变成颜二老爷了?"
其实男女之间的事,大多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以颜雪怀对李绮娘的了解,李绮娘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无论是什么事,都要有原因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李绮娘连齐慰这位黄金王老五也不想嫁,总要有个理由吧。
若是往常,李绮娘肯定会不厌其烦,把这个理由告诉颜雪怀。
可是今天,李绮娘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国公爷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娘,娘......娘......娘就是不想给你找继父,娘......把你生在颜家,已经对不起你了,娘不想一错再错,有颜昭石那样的人做生父已经不幸,娘不想再让你变成拖油瓶。"
颜雪怀愕然!
李绮娘不想嫁给齐慰,追究原因竟然是为了她!
她见过无论男女想要再娶或再嫁,自己不好意思,便拿前任生的孩子做理由,最常见的就是"我是为了孩子,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你是因为独自一人没钱养大孩子倒也罢了,那还真是为了孩子,可你明明不是啊,你想再找,就说你自己就行了,关孩子屁事!
另一种常见的是父母想生二胎,美其名曰为了老大,担心老大孤单寂寞,所以就给老大再添个相差十几二十岁的弟弟。
综上两种情况,颜雪怀可以肯定李绮娘不属于其中任意一种。
可李绮娘的理由却是她!
见女儿错愕,李绮娘很是苦恼:"怀姐儿,其实娘全都明白,娘也知道国公爷不是那种人,娘对他一万个放心,可是娘这心里有道坎儿,堵在那里,当不当正不正的,不是大病,这就是心病。"
颜雪怀生平第一次,接不住李绮娘的话。
"娘,您是不是担心我被继父欺负啊?您不用担心,否则我的武功岂不是白练了?"
说到"欺负"这个词时,颜雪怀心里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要劝您,国公爷的条件很不错,错过他,想遇到像国公爷这般合您口味的,太难太难了。"
李绮娘的脸蛋红彤彤的,让她看上去显得很年轻,颜雪怀啧啧两声,齐慰的眼光可真够厉害的,这是当年在破庙里一见钟情的?
"娘,您和国公爷成亲以后,就带着小满搬进国公府吧,我还住青萍巷,反正董大傻子和董小白一准儿还会赖在这里,还有吕英儿和温绣她们,我住在青萍巷还和以前一样。"
李绮娘一怔:"你要自己留在这里,不行,娘不答应,娘这辈子,死也不会扔下你。"
好吧,颜雪怀觉得自己的情商太堪忧了,好好的一番话,硬生生就让李绮娘想起当年她被颜家扔在半路上的事了。
"娘,那时我多大?现在我多大?再说,还有柴晏呢,前几天您和姨母还在说我和柴晏的亲事,我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而且青萍巷本就是我的宅子。"
青萍巷的宅子,周大当家一早就转给颜雪怀了。
颜雪怀偷眼去看,见李绮娘的神情终于缓合下来,便索性说道:"还有啊,您先前是担心我会被继父欺负,可是您想过没有,国公爷会欺负我吗?就算他敢,柴晏也不会放过他啊。"
别看柴晏无缘皇位,可他也是皇子。
李绮娘终于笑了,她笑着摇头,她是真的糊涂了,她的怀姐儿,是要做皇子妃做王妃的。
放眼大魏,有哪个继父敢欺负她的女儿?
更何况,即使女儿不做皇子妃,她身后也有周大当家,有漕帮,试问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欺负她。
李绮娘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些了。
颜雪怀却知道,李绮娘一定是因为颜家的事,从此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那,怀姐儿,我......"
李绮娘欲言又止,颜雪怀噗哧笑了:"无论如何,您也该给某人吃颗定心丸了。"
"啊,怎么吃?"李绮娘问道。
"姨母就在京城,您总该让他见见吧?"颜雪怀语气淡淡。
"这样好吗?"李绮娘心情忐忑。
"当然好,对了,娘啊,齐慰的那个儿子不是好东西,如果他来找你,您就告诉我。"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叹了口气,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亲闺女一起讨论她的亲事。
要不怎么说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小棉袄颜雪怀说完便换个话题,她问道:"娘,您告诉国公爷,先把家长见了吧,我姨母开了春就要走了。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九,街上鞭炮声络绎不绝,李食记里的客人寥寥无几,这是一年当中生意最差的时候。
第三四六章 卤肉
与李食记恰恰相反,千味居门外却排起了长龙。
猪头肉猪蹄猪肘猪耳朵,鸭脖鸭腿鸭掌,鸡翅鸡腿鸡爪子,不是光盘,是光盆!
千味居的后厨几个灶头已经几天几夜没有歇过了,李绮娘一声令下,反正酒楼这边没什么生意,索性全力支持千味居。
做成"福禄寿喜财"的各式面花和米糕,还有颜雪怀点名让做的大鲤鱼,不但送到千味居,还送到酒铺子里代卖。
别看酒楼没生意,酒铺子的生意好着呢,自从进了腊月,酒铺子的生意便一天好过一天。
酒水限量售卖,虽然旺季加大了供酒量,可还是不够,因为为了争夺每天最后几坛酒,经常会有为了争酒发生口角的,又有个别不安好心的,便趁机挑事打架,颜雪怀无奈,让珍珠给五城兵马司负责这一片的人,送去几坛酒,三家铺子便是二十多坛。
颜雪怀虽然肉痛,可是却真的有用,三家清河宴门前,每天都有五城司的人转悠,有那借着人多要闹事的,立刻便被揪到旁边,还有直接被抓去衙门的,一审之下竟然是有人花钱雇来的,为什么呢,离不开一个酒字。
以前卖酒的那些人,全都不能卖了,偏偏你们这里生意红火,那能不眼红吗?
其实他们也知道,就算户部因为影响京城治安,把清河宴的酒牌子收回来,这酒牌子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可他们还是要这么做,就是想要出气,明明不让他们卖酒的是官府,可他们惹不起,就把怒火和妒火全都发泄到清河宴酒铺子上了。
且,这些人早就打听过了,这酒铺子的东家就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是清河宴的当家人,另一个是李食记的少东家,户部是眼瞎了,才会**牌子给她们。
这些人雇人之前也不想想,能从户部拿到酒牌子,又能在京城开酒铺卖酒的,能是寻常小姑娘吗?
当然了,这些人若是脑子清楚,早就改行另起炉灶,而不是坐吃山空怨来怨去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刚刚开始作妖,连个水花还没激起来,雇去的人就被五城司给抓了,接着,根据口供又寻到正主,打了板子,交了一笔银子才捡回半条命。
颜雪怀坐在骡车里,看着两家人抬着自家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当家人,哭哭啼啼走出五城司,她的嘴角动了动,便坐着骡车去了千味居。
她只是刚好从这边经过,珍珠说背后指使的两家人今天要去五城司交银子领人,她便顺路过来看一看,一点也不好看,没意思,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千味居里,董万千在这寒冬腊月里忙得满头是汗,只见她高举***,手起刀落,整扇排骨被她从中间斩断。
"加盐、放血!"
董万千豪气干云大声呼喝。
一个人手忙脚乱把剁开的排骨放进木盆里,脚下绊了一下,水溅了一身。
颜雪怀目瞪口呆,这个笨手笨脚的人竟然是陆锦行!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颜雪怀张着手,走到董万千身边:"有什么活儿是我能干的?"
董万千鄙夷:"大过年的,卤鸡蛋卖得不多,鸡蛋够用,你不用再剥了。"
颜雪怀怅然,原来在董万千心中,她除了会剥鸡蛋以外,就不会干其他的了。
别说,在这件事上,董万千的确目光如炬,颜雪怀也只会剥鸡蛋。
千味居里无论是后厨还是前边,全都忙得热火朝天。不仅卤味卖得好,就连凉拌菜也卖得特别好。
千味居的凉拌菜,所用的调味汁,是李绮娘亲手调出来的,独门秘方,分门别类,整桶整桶送过来,堂食是直接淋在凉菜上,外卖则是附送一只小罐子,回到家里自己拌。
据说前不久,有铺子买走很多凉拌菜,就是为了研究调味汁的配方,还学着千味居也送小罐子,可惜仿的就是仿的,细细一品就知道不是千味居的味道。
颜雪怀在千味居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干的活,颜雪怀便装了些福禄寿喜财的花饼,让珍珠给街坊们挨家铺子送过去,新的一年,还要靠邻里之间相互照应,和气生财嘛。
街坊们也没有白收东西,珍珠前脚回来,回礼的就陆续来了。
有送腊肉腊肠的,有送点心的,有送花生瓜子的,还有送绿缨缨小青菜的,嘴里的吉利话一筐一筐不要钱似的,颜姑娘在会昌街时便是出了名的人美嘴甜,到了京城也一样,这人缘杠杠的。
直到掌灯时分,董万千才回到青萍巷。一进门,她就喊饿,李绮娘早早回来,包了董万千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这姑娘从小住在青云岭,姐弟两个都是北方人的口味,尤其是羊肉馅的饺子,姐弟俩都爱吃。
吃完最后一个饺子,董万千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爹来信了。"
她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还带着油花的信封,大声喊道:"小白,小白你在哪儿?咱爹来信了,你快来给我念念。"
颜雪怀无奈地看着她,你才想起你弟来啊。
"你弟和我弟,全都跟着柴浩去了柴晏那里,一早就让人捎信过来,今晚不回来了。"
"哦,这样啊。"
董万千把那个又破又脏的信封扔到颜雪怀面前:"你给我念念,看我爹写得啥。"
这封信是陆二爷让二傻送到千味居来的,董万千正忙着,顾不上看信,就随手一揣,差点忘了。
颜雪怀用手指尖捏着那封信,一脸嫌弃:"这信封上怎么还有酱油味?"
"啥酱油啊,那是卤水汁儿,我衣裳上更多,你闻闻,香着呢。"说着,董万千便把自己那油脂麻花的衣袖往颜雪怀鼻子上凑,颜雪怀伸手打开,冲着屋外大叫:"唐茹,唐茹,快烧点热水,把老董泡进去!"
"别呀,先等等,你先读信,看我爹说点啥,你不知道,我昨天还梦到他呢,梦到他给我缝衣裳,缝来缝去也缝不好,我一着急就醒了。"
董万千嘻嘻哈哈,可是端着饺子汤走到门口的李绮娘却是心中一酸。
这两个孩子从小没娘,原本她以为做土匪的好歹有钱,他们虽然过得粗糙,但也衣食无忧,可是听董万千说她爹给她缝衣裳时,那口气分明就像是日常做惯的,而不只是在梦里。
唉,大哥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娘,过得不容易啊。
第三四七章 来信
屋里,颜雪怀一脸嫌弃,用指尖捏着,一点一点撕开信封,好在信纸干干净净。
没等她开口,董万千便问道:"我爹说啥啦,他受伤没?伤到哪了,重不?哎哟,陆二叔不在,谁给他治伤,他一准儿没去山下看郎中,这个老梆子,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
颜雪怀......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还有咒自家爹受伤的。
李绮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已经忍不住了:"怀姐儿,信上怎么说?"
董万千:"是啊,怎么说,颜坏水你怎么不念啊,我爹是不是真受伤了?"
李绮娘:"怀姐儿,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怀翻个白眼,你们给我开口念信的机会了吗?
"肃静!谁也不许说话,否则我就不念了!"颜雪怀大喝。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颜雪怀目光凛凛,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全部噤声。
颜雪怀满意了,这才展开信笺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吾女万千,吾儿小白:见字如晤......为父此刻已赴往京城,与汝等团聚一起过年......"
屋内寂静,颜雪怀好奇,问道:"老董,你怎么不说话?"
董万千如梦初醒:"咦,你怎么不念了?"
"我念完了,你爹就写了这几个字。"颜雪怀很无奈,这恐怕是她见过最短的家书了。
董万千大怒:"他才写这么几个字?他是不想我们吧,我昨晚白梦到他了。"
"你爹千里迢迢来陪你们过年,你还说他不想你们?"颜雪怀再次无奈。
"啥?你说我爹来了?对啊,刚刚那信上就是这样说的,天呐,我爹要来了!"
董万千腾的跳了起来,啪啪啪敲着桌子,好在她还记得这不是自己家,没有直接跳到桌子上蹦哒。
其实她真的跳到桌子上,李绮娘也不会怪她,因为此时此刻,李绮娘和她一样激动。
"董大当家要来京城了?怀姐儿,你快看看这信上有没有日期,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李绮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原本捧在手上的饺子汤洒了一半,她索性转身把碗里余下的泼到院子里。
若是在平时,谁把饺子汤泼到她闺女门口,李绮娘一准儿要训斥,可今天她却顾不上了。
李绮娘的异样,就连粗心大意的董万千也看出来了。
"咦,李姨,我爹来京城,您咋这着急?"
李绮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一下心情,挤出笑容:"姨是心疼你们姐弟两个,小小年纪就和亲人分开,现在你们父亲终于来了,姨替你们高兴。"
"哈哈哈,同喜同喜!"董万千完全信了,笑得一脸傻样。
李绮娘看向颜雪怀,目光里都是疑问。
颜雪怀看看信笺上的日期,眼睛徒然瞪大:"老董,你爹说不定已经到了,这信是一个月前写的。"
李绮娘眉开眼笑,可不就是,董老大明明是说要和儿女们一起过年的,今天是二十九,明天是三十,若是今天没到,明天也该到了。
李绮娘转身就走,她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大当家!
身后传来董万千那伴随着尖叫的大笑声,李绮娘笑着摇头,小姑娘啊,真是小姑娘,这是真的高兴了,又叫又笑的。
次日天还没亮,珍珠便领着周除垢去了七皇子府。
昨晚,柴浩拉着董小白和小满一起写奏折,二更天才写完,他不能留宿宫外,只能连夜回宫。
小满和董小白还是第一次在皇子府过夜,柴晏虽然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可他的东西却都搬过来了。
柴晏的少年时代,分成两个阶段,从军前和从军后。
皇子府里只有柴晏一个主子,因此到处都是空院子,他从军前的东西全都堆放在其中一个院子里。
府里人以为那都是七皇子的宝贝,特意请了潜邸的老嬷嬷过府指导,按照柴晏从军前的住处装潢布置,不说完全复制,也是一模一样。
可偏偏柴晏就不是恋旧的人,这院子收拾好了,他一次也没去过。
所以后来柴浩发现那个院子,柴晏便大手一挥,把那里给三个小孩写奏折用了。
当晚,小满和董小白就是住在那儿的。
那个院子简直就是小孩梦想的地方。
柴晏是谁?那是裕王府的宝贝疙瘩,他的院子里有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各个年龄阶段的各种玩具,还有专门给小孩打制的十八般兵器,全都是没开刃的,另有舶来的机括玩具,有剑靶,有梅花桩,院子里的大树上甚至还有一个树屋。
如果不是怕夜里给冻死,董小白就拉着小满住在树屋里了。
珍珠把董小白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董小白睡得迷迷糊糊,走在路上,冷风一吹,董小白这才醒过盹来。
"珍珠,你干嘛把我叫起来?"
"你爹要来了,这几天城门口查得很严,你爹可能进不来,我们全都不认识他,带你去认人。"珍珠说道。
董小白彻底清醒了,他爹要来了?
"我爹本事可大了,说不定已经进城了,你带我回家里看看。"
周除垢说道:"不用了,昨天晚上我和大牛就去过你家,你二叔也是昨天才收到你爹的信,你爹还没到呢。"
董小白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让进城了呢?
其实这还是拜婵娟和林妈妈所赐,皇帝登基不久,京城里有细作现身,另外那几十斤硝石和硫磺至今也没有找到,因此最近这些日子,外城的各个城门均加派了官兵把守,盘查极是严格,非京城百姓者,没有路引一律不得进京。
董老大是土匪,他当然没有路引,就算是有,那也是假的,平时倒也罢了,现在这个时候,一旦发现假路引,那就要当成细作,直接送进大牢,到时想找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周大当家让周除垢过去,提前和城门官打个招呼,漕帮兄弟到了,让他们行个方便。
董小白可不像董万千那么高兴,他哭丧着脸,完了完了,他爹来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没啦!
从平城方向过来的人,一律是走北门,今天是大年三十,回老家过年的人早就走了几拨,城门还没开,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显然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城。
第三四八章 路引
三人刚刚站定,就看到了一驾骡车向这边驶来。
董小白一眼认出这是他家的骡车,先前他就是坐这驾骡车去学堂,只是后来他长住青萍巷,便和小满一起去上学了。
赶车的是二傻,车上坐着的是陆二爷。
董小白跑到车前,陆二爷却没有下车,只是掀开车帘向珍珠和周除垢微笑颔首,又和董小白说了几句,骡车便掉头走了。
董小白回来,对珍珠说道:"二叔也是来接我爹的,见我来了,他就回去了。"
早在平城时,珍珠便认识陆二爷,他和会昌街的街坊们一样,对陆二爷很有好感,因此,即使这会儿陆二爷走了,他也没有多想。
周除垢却只是与陆二爷第二次见面,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明明要接的是你家的人,你来了看到我们,你这个自家人却撒手不管了,这怎么就成了我们的事了?
不过,虽然周除垢心里不快,但是即使陆二爷没走,她也是要留下看着董老大顺利进城的。
这是周大当家交给她的差事,对于周除垢而言,如果周大当家和皇帝一起下旨,那么周大当家的才是圣旨,皇帝也要靠边站。
趁着城门还没有打开,周除垢便去和城门官打了招呼,周大当家回京面圣,漕帮有兄弟进京合情合理。
周除垢拿的是漕运司的牌子,珍珠心里寻思,若是这牌子不管用,他身上还有七皇子府的牌子。他虽然不算是七爷的人了,可他回到京城,玛瑙便把这牌子送过来了,当然,牌子是让他给少东家办事时用的,不过昨晚周大当家和老板娘一起叮嘱过他,董老大这件事,尽量不要把柴晏牵扯进来。
珍珠虽然不知道为何周大当家要插手董老大的事,但是他心里有数,董老大是江湖人,能不牵扯七爷,就不要牵扯。
又等了约末一炷香的时间,城门缓缓打开,先前那几个挑着担子的人陆续出去,城门兵这才开始查验路引,放城外的人进来。
董小白跑到最前面,瞪大眼睛看着进城的人,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董小白的眼珠子瞪酸了,也没有看到董老大的身影。
"我爹该不是早上起不来,要等到下午再进城吧。"董小白嘟哝。
珍珠拍拍他的脑袋:"你想什么呢,今天是大年三十,城门只开半日,晌午之后就关城门了,你爹要进城能不提前打听吗?"
董小白叹了口气:"可我爹不靠谱啊,说不定他真是没有打听呢。"
第三个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又过去了,董小白没有耐性,这会儿又困又饿,拽着珍珠的衣袖说道:"我爹一准儿是不来了,咱们回去吧,行不?"
话音刚落,城门口便传来吵闹的声音,董小白怔了怔,忽然大叫一声:"是我爹!"
珍珠不再迟疑,和周除垢就要往门洞子里钻,被守城的旗手卫拦住:"等等,你们别过去。"
北门的门洞很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周除垢只好大声说道:"那人像是我们帮里的兄弟。"
既然有人认领,又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旗手卫放人,三人走过去才知道这事还有点麻烦。
董小白没有听错,领头的人就是董老大。董老大有路引,只是那路引是假的。
且,还是一眼假!
这件事很麻烦,漕帮兄弟没有路引很正常,可是使用假路引就不正常了,况且识破假路引的,不是守门的旗手卫,而是飞鱼卫!
飞鱼卫等着抓细作,人家有任务,说不定还有指标,韩峰给出的指示就是宁抓错不放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漕运司的牌子不管用了,珍珠还是拿出了七皇子府的牌子,不但拿出了牌子,珍珠还立了字据,按了手印。
董老大更是一头雾水,若不是看到了自家儿子,他会认为珍珠和周除垢居心叵测,两个陌生人,为了让他进城,又扯关系又立自据,董老大一度怀疑自家儿子已经被控制了。
好几次,他想对儿子说:你若是被绑架了,那就眨眨眼。
董老大打扮成行商,他带的十几个手下则是扮成家仆,只是这些人当惯土匪,扮得不伦不类,反倒是董老大看上去有几分阔佬的样子。
好在飞鱼卫的人终于放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珍珠悄悄打量董老大,见此人一脸的络腮胡子,说他五十不多,四十不少,看不出实际年岁,但是个头很高,宽肩窄腰,身板笔直,走路虎虎生风,带了几分霸气。
珍珠默默点头,董老大就和侠义话本里的土匪头子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照着话本里的样子长出来的。
珍珠不由自主去看董小白,董家姐弟虽然虎里虎气,可是长得却都很俊,都是长眉杏眼高鼻梁,和董老大长得不像,可能是随了亲娘。
走到距离城门很远的地方,董老大停下脚步,冲着珍珠和周除垢抱抱拳,问道:"今日之事承蒙二位相助,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周除垢微微一笑:"漕帮周除垢。"
董老大心中一凛,刚才他只能看到这两个人把飞鱼卫拽到一边,又先后拿出牌子,至于他们当时说的什么,董老大没有听到,也不知这二人是何身份。
现在听说这个女人居然是漕帮的,董老大心里的疑惑更深,他正要开口,董小白已经抢先说了:"爹,你别疑神疑鬼了,他们都是我朋友,不是坏人,老板娘担心你没有路引不能进城,就让他们带我过来了。"
珍珠也忙上前,笑着说道:"刚刚陆二爷也来过,我们老板娘是从平城过来的,以前和董记烧烤门对门,董大姑娘这会儿就住在我们府里。"
董老大虽然还有疑惑,但是自家儿子这样说,他便再次向珍珠和周除垢道谢,但是却不肯跟着他们一起去青萍巷,而是要直接回陆二爷在京城置办的那处宅子。
董小白当然也跟着他爹回家去了。
珍珠和周除垢没能把人接回府里,两人都有些讪讪,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听说之后,却没有在意,人家不来才是正常。
董万千听说她爹直接回家去了,早就坐不住了,她原本是想留在青萍巷过除夕的,现在只能回自己家了。
可惜了那些好饭好菜,今天是李绮娘亲自掌勺啊。
第三四九章 除夕
京城对马匹管理严格,寻常百姓不能在内城当街骑马,若想骑马,只能把马一路牵出内城,到了外城才能骑上。
董老大一行一路骑马,临近京城时,将马匹寄存在客栈里,雇了骡车进城。
珍珠和周除垢走后,董小白便上了骡车,骡车就是乡下运菜的那种,没有棚子。
董小白把嘴唇抿成一条缝,直到看不到珍珠和周除垢的身影,也看不到城门了,他这才开口,对董老大说道:"崔叔,我爹呢?"
"董老大"咧开嘴嘿嘿笑了:"你小子行啊,来到京城长出息了,我扮得这么像都被你认出来了?"
董小白冷哼,小看他?他自己的爹他能认错吗?
"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我爹呢?"
"那是你爹,你自己找去。"崔叔笑着说道。
董小白站起身来,先看自己坐的这驾骡车,又看后面的那一驾,崔叔带的十几个人,都在这两驾骡车上。
这些人里有熟面孔,有生面孔,董小白硬是没能找到他爹。
骡车停到巷子外面,崔叔结了车费,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董小白却没进去,他害怕了,怎么这和馒头给他讲的话本子一样了?
青云岭出事了?崔叔杀了他爹又来杀陆二叔和他了?
他是先救陆二叔,还是先去通知他姐?
那话本子后来怎么样了?馒头讲过,他给忘了。
忽然,他的脑袋被人拍了一下:"小兔崽子,怎么不进去?"
董小白怔了怔,转过身来,一把抱住那人的胳膊:"爹?"
那人哈哈大笑,像扛麻袋似的把他扛在肩头:"嗯,够斤称了,能开宰了。"
"爹啊,你的脸咋变了?"董小白问道。
"这是****,你爹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比那个破路引贵多了。"董老大笑着说道。
****一百两,路引五十两,戴上****,亲儿子也认不出他,而那破路引却是一眼假,差点就到诏狱里过大年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柴晏进宫不能过来,便打发玛瑙送来几十盆花,大红大粉,直男审美。
柴晏早就送过年礼了,这些花不算是年礼,颜雪怀深刻检讨自己是哪里让柴晏误会了,误以为她喜欢这些。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却很高兴,屋里院子里全都摆上花,红红艳艳,喜气洋洋。
董万千回自己家时,李绮娘给她装了一车东西,两家的年礼早就互送过了,今天装的这些,全都是吃的。
董万千也不推辞,开开心心地走了。
小满是跟着玛瑙一起回来的,一进门就被催着去洗澡,洗完澡换上里外三新的新衣裳,跟着颜雪怀去放鞭炮。
姐弟俩一边放鞭炮一边遗憾,可惜董万千和董小白不在,否则就能更热闹。
正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全都赏了东西。
皇后娘娘的赏赐是给颜雪怀的,两对金锞子,两对银锞子,一对羊脂玉扣,一匣新制的宫花,还有一盒吉祥如意花糕,一盒富贵花开花糕。
太子妃的赏赐是给小满和董小白的,每人两对金锞子,一只马上封侯玉佩,外加两匣点心。
宫里的人走后,李绮娘忙让大牛去把董小白的赏赐送过去,大牛回来时,带回一扇野猪肉,说是董老大从青云岭带过来的,天气冷,那肉到了京城才开始化冻,让快点吃,京城里放不住。
李绮娘忙里偷闲,用粗盐把肉腌上,手上沾着盐粒子,还没来得及去洗手,福生就来了。
"宫里有宫宴,国公爷晚上进宫,我没地儿去了,过来蹭顿年夜饭。"
福生可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两头活羊。
早在两个月前,福生托军驿的人往平城送东西时,李绮娘便把给叶老夫人的年礼一并带过去了,福生拿过一个布包,布包里是叶老夫人让军驿带来的东西。
给李绮娘和颜雪怀每人各两双绣鞋,给小满的是两身衣裳鞋袜。
颜雪怀啧啧:"老夫人就是偏心小满。"
李绮娘笑着嗔她:"小满亲手写了一百个寿字送给老夫人,你呢?"
颜雪怀吐吐舌头,她又不会写,总不能剥几个鸡蛋千里迢迢送过去吧,就在昨天,颜姑娘的自信心已经被董大傻子打击得支离破碎。
福生忙道:"颜姑娘兰心蕙质,祖母时常说起。"
颜雪怀在心里嘶吼,福生,你不诚实啊,叶老夫人最不待见的就是我了。
过了晌午,李食记和千味居,以及清河宴酒铺全都打烊,吕英儿和温绣全都回到青萍巷,青萍巷里更加热闹。
傍晚时分,宫里再次来人送东西,这次来的是个小内侍,他送来两筐鞭炮两筐烟花,还有柴浩的一句话:先别放,等我出宫咱们一起放!
一问才知道,这两筐鞭炮是柴浩好不容易才搞到的,可是太子不让他亲手放,无奈之下,他便把鞭炮送出宫来了。
李绮娘哭笑不得,颜雪怀担心家里存放太多鞭炮不安全,亲自把这些鞭炮放到妥善的地方,忽然又想起前阵子丢失的那几十斤硝石和硫土,索性便让大牛和大壮把府里各处的水缸全都灌满。
李绮娘掌勺,吕英儿和温绣打下手,年夜饭摆了三桌,李云盼和周扫尘也从外面回来。
夏二姐母女连同唐茹姐弟,说什么也不肯上桌,李绮娘无奈,又给她们在旁边的院子另开一桌,财叔也要过去,李绮娘只好由着他,这边大家一齐动手,有端菜的,有温酒的,李绮娘炒完最后一道菜,年夜饭正式开始。
周大当家辈份最高,年纪也最长,她端起酒杯,说道:"今年是个好年份,****,战乱平息,我们姐妹分离多年,也在今年终于团聚......"
说到这里,沉稳如山的周大当家,声音里夹了一丝鼻音,竟是说不下去了,李绮娘的眼圈也瞬间红了。
颜雪怀连忙拽起小满,笑着说道:"姨母你忘了夸****了。"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周大当家也笑着说道:"是啊,怀姐儿长本事了,开的铺子生意兴隆,小满在学堂里考了第一名。"
李绮娘看着一双儿女,笑出了眼泪,这一年,她有了儿子,有了未来女婿,她还有了齐慰......
第三五零章 汤团
有了颜雪怀的插科打诨,众人全都轻松随意起来,有的说起老家过年的风俗,有的说起这几天遇上的趣事,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大牛大壮跑过来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敬酒。
李云盼说起她新捧的小伶仙,眉飞色舞,周大当家瞪她一眼:"当着怀姐儿和小满,你给我闭嘴吧。"
李云盼也不恼,冲着颜雪怀眨眨眼:"怀姐儿,赶明儿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颜雪怀好色,可是她不好男旦,因此她对小伶仙没兴趣,但是这不代表她不想出去见识,说起来吧,来到大魏以后,她还真没见识过。
"好啊好啊,小姨你别忘了,我和你一起去!"颜雪怀连忙答应,这一次换做李绮娘和周大当家一起瞪她。
大家说说笑笑,夜色更深,窗外忽然有什么闪了一下,隔着高丽纸看不清楚,大壮跑出去看了看,兴奋地喊道:"宫里放烟花了!"
青萍巷在内城,也皇宫还隔着一个皇城,但好在没有高楼遮挡,皇宫里的烟花,整座京城都能看到。
京城的房子以二层的小楼居多,潮气大,一楼会客二楼住人。
大壮担心小满人小个矮,索性背起他来,爬到二楼楼顶,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周扫尘见了,关心地问颜雪怀:"我也背着大姑娘上楼顶去看吧。"
颜雪怀......
二楼有梯子直通楼顶,颜雪怀几下便爬了上去,她对看烟花兴趣一般,她就是想要证明,她不用人背,也能爬上楼顶。
"姐,你快看,那烟花像不像一朵大菊花?"
"姐,大白也不知道有没有出来看烟花,他家比咱们家离皇宫更远,会不会看不到啊。"
小满的嘴巴一刻不停,不就是烟花嘛,能让小孩这么兴奋。
"姐,这个好看,你快看,对了,娘能看到吗?我去扶娘上来看吧。"
颜雪怀忙道:"别,娘不会上来的,你就安心看吧,过一会儿就要放完了。"
"好吧",又有一簇桔红色的烟花升起,小满兴奋大叫,"姐,你快看,那个......不对!"
颜雪怀也看到了那簇桔红,攸的腾起,便烟消云散,这和刚才的烟花不一样,这不是烟花!
颜雪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些硝石!
"小满,你看清楚了吗,刚刚那个桔红色火球是在皇宫的方向吗?"
小满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又不确定起来,抬头看向大壮:"你也看到了吧,刚刚那是皇宫吗?"
"好像......是吧。"
大壮的回答,也同时是颜雪怀和小满的,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从登上楼顶开始,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便只是烟花升起的地方——皇宫!
颜雪怀不再犹豫,她转身冲着楼下的周大当家大声喊道:"姨母,皇宫可能出事了!"
颜雪怀才不关心皇宫里的皇帝是死是活,她也不关心皇宫是否被炸成平地,她只记得一件事。
柴晏还在宫里,齐慰也在!
周大当家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外甥女的尖叫,换做别人,可能还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愣怔一下,但是周大当家没有,她反应极快,大声喝道:"扫尘、除垢,备马!"
周扫尘和周除垢迅速往后面的马厩跑去,颜雪怀也从楼顶下来,飞奔着跑到周大当家面前,简单扼要说了刚才看到的情景,又补充道:"前不久京城出了一个案子,广积库里丢失硝石和硫磺共计五十斤,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了细作,如今细作已死,但这五十斤硝石硫磺却下落不明。"
福生原本还在屋里,正和珍珠拼酒,但是从小在军营里养成的敏锐让他们两人全都察觉到院子里有了变化,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恰好听到颜雪怀说的这番话。
福生说道:"大当家,请稍安勿躁,国公爷早有安排,宫里不会有事。"
颜雪怀瞬间明白了,福生一向都是跟在齐慰身边的,齐慰进宫饮宴,他即使不能跟着一起去,也会留在国公府,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们一起过年,之所以会巴巴地过来,并不是没地方可去,而是齐慰让他来的。
果然,福生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我带来二十名暗卫,这会儿都在外面。"
颜雪怀想到的事情,周大当家显然也想到了,她深深地看了看福生,问道:"宫里,你确定?"
福生郑重点头:"确定。"
周大当家转身,见李绮娘正一脸忧色地站在她身后,周大当家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多喝了几杯,想喝一碗西湖莼菜汤解解酒,家里有莼菜吗?"
李绮娘僵硬地点点头:"有,我去做。"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娘这是担心齐慰吧,还好,能让她娘放松下来的,就是做饭了。
"娘,咱们是包饺子还是煮汤团啊,温大娘和大壮大牛都是北方人,他们过年都是吃饺子。"
李绮娘脸部的线条终于缓和下来,不再僵硬:"都做,都做,我这就去做!"
饺子和汤团都要现包现吃,当然是大家一起动手才有气氛,颜雪怀索性对众人说道:"要吃饺子的,就自己包,想吃汤团的,也自己包!"
众人虽然一知半解,可也猜到今晚外面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但是这会儿被颜雪怀调动气氛,便又重新活跃起来。
肉馅是白天又剁好的,大牛去和面,李绮娘做完西湖莼菜汤便去调馅,没过一会儿,大家便动手包饺子的包饺子,包汤团的包汤团。
颜雪怀点名要吃鲜肉馅的汤团,小满则想吃饺子,没办法,他让董小白给带的,也喜欢吃饺子了。
这一夜,京城风声鹤唳,青萍巷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但是颜雪怀心里却不高兴,很不高兴。
柴晏在刑部,齐慰知道的事,他能不知道吗?
关键时刻,齐慰派福生过来,柴晏呢?
颜雪怀张开十指,等她见到柴晏,一定要让他领教一下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
第三五一章 压岁
青萍巷里的人,上至周大当家,下至年幼的小满和唐隆,无论身份,无论年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在生死边缘走过来的。
饺子和汤团端上桌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平静下来,爱咋咋地,真要是危险找上门来,大不了就拼了,总不能事情还没来,自己先被吓死吧。
温绣和夏二姐心有灵犀,她俩的经历最相似,两人都是孤儿寡母,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们手里逃出来,兵荒马乱时带着女儿拼出一条生路。那么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身边这么多人,怕啥?啥也不怕。
吕英儿悄悄用胳膊肘碰碰唐茹,她们的爹娘用性命保下她们,她们带着弟弟逃出生天,她们很年轻,又是女孩子,可她们同样不怕,她们那稚嫩的身体里是坚强如山的灵魂。
大壮和大牛是最不嫌事大的,上次在平城,他们留在文鼎胡同,错过了跟着少东家杀出重围的壮丽场面,他们后悔得肝疼。今天虽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可这两人早就磨拳擦掌,他们准备好了,只要少东家一声令下,他们就把珍珠挤到一边,让他们跟在少东家身后,跟着少东家一起杀杀杀。
多亏颜雪怀不会读心术,否则知道大壮和大牛是这样想的,她一准儿先把这俩货扔出去,要打你们自己打,我才不想去。
不过,就连周大当家和李云盼也没有想到,青萍巷的人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镇定从容,也不过就是片刻之间。
李绮娘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封红,从财伯开始,每个人都有一个封红。
颜雪怀和小满收到的是压岁钱,周大当家的,李绮娘的,还有李云盼的。
这时,福生满脸堆笑地挤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轻飘飘的封红:"这是国公爷让我带过来的,颜姑娘、小满,你们就不用谢我了,我就是跑腿的。"
小满歪着脑袋去看颜雪怀,眼神里都是询问,收吗,收不收?
颜雪怀伸手把两个封红全都接过来,分给小满一份,对福生说道:"还是要谢你,多谢福生哥哥。"
颜雪怀在柿子胡同时也没叫过"福生哥哥",现在改口当然不是从叶老夫人那边论的,福生心里欢喜,这是从国公爷这边论的。
福生能看出来的事,李绮娘当然也能察觉出来,她拿出一只荷包递给福生:"这是姨给的,又长大一岁,今年也要壮壮实实,顺顺利利。"
福生笑出一口大白牙:"姨,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收压岁钱了,多不好意思。"
李绮娘笑着嗔他:"等你娶了媳妇姨就不给了,现在你还得收着。"
福生接过荷包,沉甸甸的,应是和给颜雪怀小满一样的小金鱼。
这会儿,颜雪怀这个厚脸皮的,已经拉着小满在数钱了。
周大当家、李绮娘连同李云盼,这三位显然是商量好的,每人都是沉甸甸一荷包小金鱼,那小鱼打制得很是精巧,鱼鳞若隐若现,颜雪怀很发愁,这么好看的东西,她也舍不得兑成银子花差花差啊。
小满见自家姐姐为这个纠结,好心劝说:"姐,这是长辈的心意,我们要永远珍藏,我有两只匣子,可以用来保存这些小鱼,我给姐姐一只匣子吧。"
颜雪怀看着他直摇头:"小子,你要记住,金子只有在换成银子和铜钱时,才能彰显价值。"
她伸手把小满手里的封红抢了过来,这是齐慰给的。
她把自己的和小满的这个全都打开,里面装的都是银票。
每人一千两!
五百两一张的大票子,颜雪怀还是头回见到,她平时见过最大的就是一百两的。
"姐,这么多钱,咱们不能要。"当过皇帝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颜雪怀被大额银票晃花眼的时候,小满已经做出了决定。
颜雪怀把四张银票卷了卷,全都塞进自己的荷包:"你不要,我要。"
"姐,国公爷一年的食禄是五千石,按米价折银只有一千两,再加上养廉银子,总共也只有四千两,他给咱们二千两,是他年俸的一半。"小满耐心解释,为什么不能收,是因为这是国公爷一半的俸禄。
颜雪怀眨眨眼,问道:"国公爷不如咱娘赚得多?"
小满点头:"国公爷的食禄是有定数的,自是比不得咱娘。"
颜雪怀觉得,这钱既然给了,那就收着吧,对吧。
可是小满却很是认真,说什么也不肯收,倒显得她这个当姐姐的眼皮子浅爱沾小便宜。
颜雪怀索性拽上他,去找李绮娘,她把四张银票拿给李绮娘看:"娘,国公爷给了我们各一千两,总共两千两,您说这些钱,我们收还是不收。"
李绮娘也是一怔,哪有给小孩子这么多压岁钱的,弄丢了怎么办?
她伸手把银票拿过来,说道:"回头我还给他。"
说完又觉好笑,齐慰给出去的钱,又岂会再收回去?
她连忙改口:"算了,我替你们谢谢他,这些银票,我给你们收起来,怀姐儿用钱时和我要,小满还小,用不到这些,我给他存着。"
颜雪怀欲哭无泪,她拉着小满回来,不住地埋怨:"你看你看,银票都让娘给收走了,以后花钱只能找娘要,能要多少还不知道,我做生意,还能多要一点,至于你,哼,顶多给你十两。"
姐弟俩正在为了银子嘀嘀咕咕,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正是守岁的时候,深更半夜不会有人串门,但是因为外面有事,大牛和大壮两人时不时就到门口听听动静,有人敲门,他们立刻警惕起来。
"谁啊?"大牛沉声问道。
"我是里正,官府来人了,查户籍,开门,把家里人都叫过来。"
外面传来里正的声音,这一片的里正就住在隔壁巷子,前两天还托财伯帮忙,找颜雪怀多买了几坛清河宴,就是大牛给送过去的。
大牛答应一声,道:"里正叔,您老等着,我进屋叫人去啊。"
说完,大牛便飞奔着进了里院。
第三五二章 消息
除了那对贪财和不贪财的姐弟,其他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正在守岁。
"老板娘,里正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让咱们全都出去,他们要查户籍。"
福生站起来,对李绮娘说道:"姨,你们先别出去,我过去看看。"
外面还有国公府的暗卫呢。
李绮娘不放心,,她不能让福生出去顶着,这是叶老夫人的心尖子,欧阳家唯一的独苗,若是出事,她如何向叶老夫人交待,经过先前柿子胡同的事,听说有官府的找上门来,她的心便悬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李绮娘说道。
"不用,让珍珠和我一起去吧。"福生拽上了珍珠。
李绮娘还要再说什么,周大当家叫住了她:"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事,让他们两个去看看吧。"
李绮娘只好看着两人出去,周大当家拍拍她的手,说道:"想来是宫里真的没有事,若是外面真的是官府查户籍,那应是在抓捕逃犯。"
李绮娘倒抽一口凉气:"逃犯?"
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官府都能抓捕逃犯了,那宫里的局势定然是稳定下来了。
若是以前,宫里有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前些年皇帝一个接一个的死,她也没当回事,虽然都在京城,可对她而言,宫里和她,那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谁让宝贝闺女就是看上柴晏了呢。
宫里的风吹草动,李绮娘就要想到自家闺女,这还没有成亲,若是成亲了,她岂非更要担心了。
更何况,齐慰此时也在宫里。
片刻之后,福生和珍珠便回来了:"姨,放心吧,没事了。"
周大当家猜得没错,外面确实是在追捕逃犯。
"外面有飞鱼卫的人,带头的那位恰好认识我,我悄悄问了他几句,他说这会儿皇城和内城的城门全都关了,逃犯就在内城,当时从皇城里跑出来,追到内城便不见了踪影,所以现在才要挨家查找。"
福生说完,对李绮娘说道:"姨,飞鱼卫虽然不进来了,咱们自己最好把里里外外都看一看,谁也不知道那逃犯藏在什么地方,万一他们慌不择路跑到青萍巷呢,对吧。"
李绮娘忙道:"对,应该查,应该。"
周大当家叫了周扫尘和周除垢,连同福生和珍珠,把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家里安全了,李绮娘又想起董老大了。
"姐,万一查到董家,董老大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没有户籍,您没听珍珠说,他们的路引都是假的。"
周大当家苦笑:"那能如何,我们只能做好准备,万一他们被抓走,或者和飞鱼卫起了冲突,我们明天就等着捞人吧。"
这一夜,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内城里无数人家都被敲门声吵醒,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成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到来了。
天刚蒙蒙亮,青萍巷的大门便打开了,珍珠到外面打听消息,可是皇城的门依然关着,他拿着七皇子府的牌子,也不能踏进皇城。
人都不能进去,皇宫里的消息当然也送不出来。
无奈之下,珍珠去找五城司的一个哥们儿,那位前不久刚从平城调回来的,当时费了很大劲,最后还是托玛瑙走的关系,这才调回京城的。
那位昨夜刚好当值,没办法,他是新调来的,大年三十夜里值班这种不好的差事,别人不干,只能轮到他头上。
"你是不知道,昨晚,哎呀,我整晚连打盹儿的功夫都没有,原本是四个人,闯过麒麟门的时候,乱箭射死两个,另外两个趁乱逃了,那功夫,绝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就眼瞅着,嗖的一下就没影儿了。"
珍珠忙问:"宫里呢,我们七爷可在宫里呢,你收到消息了吗?"
"我哪敢问啊,韩峰亲自带人追捕的,飞鱼卫里我倒是认识几个人,可是韩峰在啊,我不敢打听,唉,你是不知道,飞鱼卫压根不把我们当人看,敲开门以后,把我们五城司的人往前推,这不是挨刀子的事吗?他们是干啥的,我们是干啥的,这活儿我们能干吗?你说对吧。"
珍珠连连点头:"对,太对了,你们五城司就是管管小贩,抓抓小偷,飞鱼卫才是真刀**的,他们把你们往前推,真不是人。"
那位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了:"对了,这四个人里,还有两个女的呢,一准儿是女的,别看她们穿着男装,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跑步时的姿势,不是女人才见鬼了呢。"
"女人?"珍珠瞬间想到了最近的细作案,无论是婵娟还是林妈妈,连同平城的花五娘和花妈妈,这些全都是女人。
"对啊,保管没错,逃走的那两个,绝对是女人,我这眼力,隔着一里远的鸟儿,我都能分出公母。"
珍珠忙问:"飞鱼卫知道那两个是女人吗?"
"知道个屁,他们核对户籍的时候,只查瘦条男子,女人出来时,他们看都不看。"这位说到这里,呸了一声,他昨晚受的委屈太多了,太多了。
"你没告诉他们?"珍珠又问。
"当然没有,我偏就不告诉他们,抓捕刺客那是他们飞鱼卫的事,关我们五城司啥事啊,对吧,我只对你说,咱们谁跟谁啊,对吧?"
"对,对,你说的都对,也就是说从皇城活着逃出来的有四个人,路上死了两个,余下两人逃到内城,下落不明,这两个是女子。"珍珠总结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那人接过珍珠递给他的蜜饯子,塞进嘴里,真甜,总算有点年味了,这个年过的,唉,他可太受委屈了。
"那两个女人有多高,多大年纪,长什么样?"珍珠又摸了一把南瓜子给那人。
那人嗑着南瓜子,仔细回想:"挺高,和你差不多高,细高挑的身材,大长腿,跑得可快了,年纪吗,肯定不大,年纪大也不能跑得那么快,你说对吧,至于相貌,看不出来,全都蒙着面。"
第三五三章 小囡
出了五城司的分司衙门,珍珠望向不远处的麒麟门,不由一阵唏嘘。
麒麟门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昨夜这里曾经流过血,死过人。
珍珠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李食记看一看,李食记里还有值夜的伙计。
今天是大年初一,随处可见红彤彤的春挥,红彤彤的灯笼,有那讲究的人家,就连家门口的树上也系上了红绸子,尽管昨夜风声鹤唳,但是当太阳重新升起时,人们还是纷纷走出家门,拜年声、欢笑声,充斥在大街小巷。
经过惊心动魄的黑夜,成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如约到来。
李食记虽然没有开门营业,但是门前摆出了长案,摆着花生瓜子和用红纸包着的年糕,有路过的乞儿,道一声"过年好,恭喜发财",门口的伙计便会抓几个糕饼扔过去。
这也是京城里的习俗,大年初一派年糕,大年初四送糖瓜,大年初五打开门做生意,放鞭炮,洒铜钱。
这在门口派年糕是个好差事,站上一两个时辰,给二两银子,伙计们抽签抽出来的,没抽到的心疼不已,二两银子啊。
所以站在门口的这个伙计神采奕奕,喜气洋洋,老远看到珍珠就招手。
珍珠认识他,这小子就是京城本地人。
珍珠问他:"你啥时来的,昨晚谁在铺子里当值?"
"是老孟,小哥你一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板娘不放心,让你过来看看?没事,真没事,老孟啥事没有,一觉到天明,我把大门敲得山响,才把他叫醒,不过他是没事,对门有事。"
伙计说到最后一句时,压低了声音。
珍珠转身去看,李食记的对门是家卖果脯的小铺子,不是京城的老字号,生意大多来自附近的酒楼和茶楼,生意不好不坏,倒也说得过去。
老板姓邓,老婆是在迁都那一年死的,听说是心疼逃难带不走的家当,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
邓老板膝下一儿一女,儿子邓大郎十七岁,女儿囡囡只有六岁,有一次在门口玩耍,差点让骡车撞上,还是颜雪怀眼疾手快,把她抱开的,从那以后,只要看到颜雪怀过来,邓老板都会让囡囡送果脯过来给颜雪怀当零嘴儿。
珍珠想起这些事,便问道:"对门怎么了?"
"老孟告诉我,他快天亮时才睡下的,所以才睡过头。就在昨晚,飞鱼卫挨家挨户查户籍,咱们酒楼大门是上锁的,老孟走的是后门,这大门还是今天要派年糕才打开的,所以飞鱼卫看到上锁了,就没敲咱们的门,对门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一家子就住在铺子里,三口人,连同两个伙计出来的时候,斜次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老孟听邓大郎说,就在那儿,看了没,就那棵树,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人跳下来以后,抱起小囡就跑!"
珍珠吃了一惊:"把小囡抱走了?"
"是啊,咱们都是街坊,想来你也知道,小囡是邓老板的心头肉,你说这要多缺德啊,胆子也是真大,当着飞鱼卫就当街抢孩子。"
伙计说着说着就来气了,一群乞儿过来,大呼小叫地喊着恭喜发财,伙计没好气地地挥挥手,抓了几块年糕扔过去,乞儿们抢了年糕,骂了句"抠门",转身跑去另一家。
伙计朝着那群乞儿的背影啐了一口,继续说道:"飞鱼卫去追,没追上,让邓老板一家回去等着,说天亮以后让京衙的衙役们去找。邓老板哪里能等到天亮,便带上儿子和伙计自己去找,老孟是个热心肠,从门缝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也出来帮忙了,不仅是他,还是旁边几家铺子的街坊,也都来了,邓老板人缘好,到了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
珍珠再次看向邓记的店面,见铺子外面也摆着长案,却没有年糕和花生瓜子。
"原本是摆着的,全都给抢光了,小囡找回来了,给扔在那边的桥底,多缺德啊,大冷的天,又是半夜里,那么小的孩子,嘴里还塞着破布,手脚都给绑着,孩子想哭都哭不出来,孩子病了,这会子一家人都在医馆,顾不上这头了,把年糕摆在外面随便拿,一眨眼就没了。"
珍珠听完,松了口气,孩子找回来了,真是万幸。
"抢小囡的人呢,抓到没有?"珍珠又问。
"没有,飞鱼卫都抓不到,咱们老百姓能抓到才怪,就是孩子,也是捡到一只鞋,估摸着孩子就在那附近,一处处寻找,终于在桥底下把孩子找到了。"
这时又有小孩跑过来要年糕,珍珠对伙计说道:"你忙着,年后见啊。"
内城通往外城的城门还没有打开,酒铺子和千味居都在外城,珍珠想去也去不成,只好去开在内城的酒铺子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事,便打道回府。
珍珠刚刚走进青萍巷,便看到正往外走的玛瑙。
珍珠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扑了过去:"玛瑙,你还活着?"
玛瑙呸了一声:"大过年的,狗还会汪汪叫着拜年呢,就你这,难怪七爷不要你了。"
珍珠也不生气,伸手勾住玛瑙的脖子,两人走到僻静处,珍珠问道:"你怎么来了?"
玛瑙说道:"七爷打发我过来拜年,顺便报个平安。"
听到最后的四个字,珍珠松了口气,别说,他还真是挺惦记自家七爷的。
"宫里怎么回事,方便说吗?"珍珠压低声音问道。
玛瑙四下看看,把声音压到最低:"烟花里面藏了黑火药,还说是什么五福临门状元红,比别的烟花大了好几倍,皇长孙抢着要去点,太监们没有拦住,就让他给点燃了。"
珍珠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皇长孙?人呢,还活......"
"你别喊,让人听见,你不要命了!"
玛瑙伸手捂住珍珠的嘴巴,反被珍珠咬了一口。
玛瑙气极,甩着被珍珠咬得生疼的手,骂道:"你个猪脑子,若是皇长孙真的......我还能出宫吗?"
第三五四章 调虎
千钧一发的关头,柴晏将那只硕大的烟花一脚踢飞,在烟花落进御花园里的碧波池的那一刻,炸出了颜雪怀和小满看到的那团桔红。
珍珠听得瞠目结舌,直到玛瑙走了,他才说出话来:"后,后来呢?"
欲听下文,只能等到再次见到玛瑙时再做分解了。
李绮娘等人听到珍珠说起街上的事,才知道原来自家人是胆子最小的,别人都上街抢年糕了,他们还窝在家里呢。
周大当家和李云盼其实早就准备出门了,是李绮娘给拦下来的。
现在李绮娘终于松口了,周大当家冲着颜雪怀招招手:"怀姐儿,走了,跟我去见见人。"
李绮娘则对颜雪怀说道:"穿那件新做的大红斗篷。"
小满眼巴巴看着颜雪怀,颜雪怀瞪他:"你在家陪着咱娘。"
周大当家没有骑马,改坐骡车,珍珠坐在车马式旁边,颜雪怀索性撩开车帘和珍珠说话。
当着李绮娘的面,珍珠只说了街上和铺子里的事,大过年的,他不想让老板娘跟着着急。
可是面对颜雪怀就不同了,珍珠可不敢有所隐瞒,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连同玛瑙说的事也一并说了。
他猜到玛瑙一准儿不会把宫里的事说出来的,那就由他来说吧,他现在又不是皇子府的人,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有啥不能说的。
颜雪怀看看周大当家,说道:"国公爷没进宫之前,就让福生带着二十名暗卫过来了,他们应该早有准备吧。"
这事肯定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想到那些人胆子竟然这么大,居然在御前行刺!
可惜现在传出来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还无法连贯起来,一切只能想像。
颜雪怀想了想,忽然又道:"珍珠,你有办法联系玛瑙家的七爷吗?"
周大当家和李云盼一起看向颜雪怀,这么绕口,你不累吗?
珍珠摇头:"麒麟门关着,我试了,不让我进,用皇子府的牌子也不行。"
早知如此,刚刚就拽着玛瑙一起走了。
周大当家沉声问道:"怀姐儿,怎么了?"
颜雪怀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怀疑至少有一名刺客,昨晚就藏身在李食记附近。"
昨晚?
刺客?
车厢内刹那静寂,周大当家微微错愕,便恍然道:"调虎离山。"
李云盼也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骂道:"我最看不上这种东西,用完人家孩子,还给扔下不管,若不是恰好发现,那孩子就活活冻死了。"
京城的冬天虽然不如平城寒冷,但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绑住手脚堵了嘴,扔在潮湿的桥下,又惊又怕,多半也就死了。
周大当家冷哼:"这些人即使是江湖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手段太下作了。"
她顿了顿,对李云盼说道:"你先过去和兄弟们说一声,我和怀姐儿绕个弯,晚点到,让他们多等一等。"
李云盼道:"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和扫尘除垢过去,就把那货给办了。"
周大当家看向颜雪怀,笑着说道:"我想带怀姐儿见识见识。"
李云盼扬扬眉头,好吧,大嫂这是要带孩子了。
"停车!"
李云盼跳下马车,打个呼哨,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驾骡车来,李云盼飞身上去,车把式连忙让开位置,李云盼接过鞭子,自己赶着车走了。
颜雪怀在京城里倒是见过女人赶车的,可那都是上岁数的婆子,如李云盼这般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赶着骡车在街上走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颜雪怀有几分向往,她也想像李云盼这样,想赶车就赶车,想包戏子就包戏子,一个厌了就换下一个,铁打的李云盼,流水的小鲜肉。
周大当家叹了口气:"阿盼从小就跟着我们三个寡妇,她便觉得嫁人没有意思,那时我们都忙,也顾不上她,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想要给她扳过来不太容易了。刚开始时我们也曾经自责,后来时间长了,见她过得比我们全都快活,这自责也就没有了,一切随她,一切随缘,说不定哪一天,她觉得这样也没意思了,想要成亲生子了呢。"
颜雪怀重重点头,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骡车向着李食记所在的方向驶去,坐在前面的珍珠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邓老板家的小囡被人抢去,并不是意外,不对,就是意外,对于邓老板一家而言,这就是意外。
邓老板和他儿子,连同两名伙计都是男人,就这么一个小女孩,所以那刺客不敢对男人下手,就来对付小孩子。
不是人,真不是人!
眼看着飞鱼卫搜过来了,担心暴露,就抢走小囡吸引飞鱼卫,真不是人啊,就像周大当家所说,即使是江湖人,也不是好东西,太下作!
不过,珍珠有些难过,真的,这件事他一早就知道了,还是他告诉少东家的。
少东家说昨晚有刺客藏在李食记附近,然后周大当家和李云盼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迅速做出了安排。
而他,珍珠,直到李云盼走了,周大当家带着颜雪怀绕路去李食记,他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有多笨啊!
珍珠觉得,换做是玛瑙,也和他差不多。
人和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所以周大当家是周大当家,所以李云盼是李云盼,所以少东家就是少东家,把七爷吃得死死的。
而他珍珠,早就被七爷轰出来了,他若是再不努力变聪明一点,说不定少东家也会嫌弃他。
刹那之间,珍珠有了紧迫感,这是来自聪明人的压力,没办法,身边都是聪明人,显得他更笨了。
快到李食记时,骡车停下,周扫尘和周除垢先一步下车,过了约末小半个时辰,周扫尘回来,说道:"右手边第三家铺子,叫明月楼的那一家,后门的台阶上有血迹。"
周大当家点头,吩咐道:"进去看看。"
颜雪怀顿时来了精神:"姨母,我也想去看看。"
"嗯,去吧,里面八成已经没有活口了。"周大当家淡淡说道。
第三五五章 梅花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江湖经验这一块,周大当家把握得紧紧的,颜雪怀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月楼开了二十年了,东家姓史,迁都那两年明月楼也停业了,但是东家一家子没有北上,而是回了皖地老家,成武皇帝登基时,南边已经安定下来,因此,早在李绮娘一家南下之前,明月楼便已经重新开张了。
不过,史老东家没有回来,据说留在皖地养老了,现在的东家是老东家的侄儿,三十出头,精明强干,人缘也好,无论是同行,还是酒楼里的伙计,提起史老板,都要说一声"厚道"。
腊月里,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连同三个弟弟一起来了京城,要过年了,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在一起。
史老东家还在京城时便是住在酒楼里,没有另置房产,史老板之前也是孤身一人,也是住在酒楼里面,虽然家里人来了,住在酒楼里有些不方便,但好在这阵子生意冷清,一家人将就一下,出了正月,生意好了,他们也该走了。
得知史老板的家眷来了,街坊们早早便送了年礼,李绮娘也在原有的年礼上多加了两匹衣料,这是送给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的。
现在,李绮娘送的那两匹衣料散落在地上,已经被鲜血浸透。
床上、地上、走廊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周扫尘挨个看了,又把颜雪怀拉到跟前,指着尸体上的伤口说道:"记住,这是剑伤。"
周除垢则在后面叮嘱:"看着脚底下,不要踩上鲜血,否则官府来了,咱们说不清楚。"
颜雪怀听李绮娘回家说起过史老板家里的事,这两匹衣料还是她替李绮娘挑的。
周扫尘和周除垢不清楚史家的事,颜雪怀知道。
她把尸体挨个看过,咦了一声,道:"除了那两个女的,其他这几个人都是明月楼的伙计,都是邻居,这几个伙计我都见过,就是叫不上名字。史老板没在里面,他的那两个弟弟也不在。"
颜雪怀没见过史老板的两个弟弟,但是她见过这几具尸体,这些人都是明月楼的伙计,所以史老板和他的两个弟弟,肯定不在其中。
"这两个女人呢?"周扫尘问道。
颜雪怀走到两具女尸面前,仔细端详,两具女尸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披散着头发,以颜雪怀的经验,看不出这是妇人还是没成亲的姑娘。不过大魏朝鲜少有李云盼那样二十多岁还没出嫁的,姑且认为这两人是妇人吧。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我也没有见过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所以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们。"
这时,周扫尘伸手解开一具女尸胸前的衣裳,指着伤口说道:"少东家,过来看看,这动手的人,是杀人的高手。"
"不是剑伤?"颜雪怀凑近去看,果然,这个伤口与前面几个完全不同,这是**形的!
"这,带放血槽的?大魏朝还有这个?"颜雪怀惊呼出声。
这次轮到周扫尘诧异了:"少东家,你还知道放血槽?"
颜雪怀干笑:"呵呵,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这伤口,和我想像的一样,一样。"
她混迹街头的时候,狠茬子们打架就用这个。
周扫尘不看话本子,所以她没有质疑,对颜雪怀解释道:"这东西在江湖上也不多见,传说齐朝时的临潼公主周彤惯用兵器就是这个,一招至命,厉害得紧,那位公主七八岁就杀人,后来做了母亲,她便将惯用的两把短刃全部毁去,不许自己的儿女使用。
有见过这两把短刃的,便悄悄绘出图形,这才流传出来,只是这东西太霸道,出手就是杀人,江湖上虽然打打杀杀,可也没有多少出手就要杀人的,渐渐的,这东西就只有杀手和死士们使用,但凡用这个的,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没有花哨的招式,就是快,快如闪电,直抵要害。"
说完,周扫尘像是想起什么,道:"少东家看的就是临潼公主的话本子吧,回头讲给我听听。"
颜雪怀继续干笑:"好,好。"
但是很快,颜雪怀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女尸原本是一半身子在炕上,一半垂在炕下,周扫尘看完伤口,没有把女尸的衣襟掩上,便想把女尸摆平,拖拽尸体的时候,女尸解开的衣襟敞开,露出一半肩头。
颜雪怀似乎看到女尸肩头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她说一声:"且慢!"
周扫尘停下手里的动作,颜雪怀走过去,拉开女尸的衣裳,肩头全部呈现出来。
肩头上,赫然刺着四朵梅花!
她转过身,又去拉开另一具女尸的肩头,竟然也有四朵梅花!
"扫尘姑姑,除垢姑姑,你们听说过这种梅花吗,有哪个帮派以梅花为信?"颜雪怀问道。
周扫尘和周除垢一起凑近去看,两人摇头,这样有四朵的梅花,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人再去检查那几具男尸,男尸的肩头并没有梅花,一朵也没有。
"这些人都是酒楼里的伙计,只有这两个女人不是。"颜雪怀自言自语。
周扫尘提醒她:"少东家,咱们走吧,这件事要通知官府。"
颜雪怀点点头,她要通知柴晏,这两个女人是细作,和林妈妈、花妈妈一样的细作!
走出明月楼,珍珠正在后门望风,颜雪怀看到他,道:"想办法通知柴晏,这里发现细作的尸体了,只是无法确定是不是昨晚的刺客。"
"昨晚的刺客?"珍珠怔了怔,问道,"是女人吗?"
"女人?你怎么知道是女人?"颜雪怀奇道。
珍珠挠挠脑袋,从今天见到玛瑙,直到绕路来明月楼,这短短一两个时辰里,珍珠受到重大打击,他现在对自己的智力有所怀疑,就连说话也没有自信了。
"那啥,我不知道,是五城司的那哥们儿,他说的,他说他看那刺客跑步的动作像是女人......少东家,我那哥们儿瞎猜的,您别当真。"
第三五六章 龙爷
颜雪怀点点头:"你那哥们儿,这次没有猜错,你快去吧,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见到你家七爷,让他快点过来,这事只能找他,别的人不行。"
珍珠答应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少东家,七爷不是我家的,是玛瑙家的。"
颜雪怀......
珍珠去麒麟门的路上还在想,如果守门的旗手卫还是不让他进皇城,他就硬闯吧,能闯过去最好,闯不过去被抓住,只要他还活着,七爷知道了,一定会去捞他,若是七爷嫌他丢人不肯去,少东家也会逼着七爷去的。
珍珠视死如归走到麒麟门前,却意外地看到了福生。
福生孤身一人,他带来的二十名暗卫,显然还留在青萍巷。
福生正和守门的旗手卫说话,远远看到珍珠,便对旗手卫说道:"一起的。"
旗手卫点点头,连牌子都没看,就让他们进城了。
走出去很远,看不到麒麟门了,珍珠问道:"他们为何让你进来?"
福生笑眯了眼睛:"资历。"
珍珠想骂人了,你有啥资历?
"说人话!"珍珠低吼。
福生嘿嘿一笑:"我有国公爷的手谕,可出入皇城、内城和外城。"
珍珠不想骂人了,他想哭!
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国公爷百忙之中还能给福生一道手谕,而七爷却只是让玛瑙来报平安,连个纸条也不给?
"那早上你怎么不出来打探消息?"
福生笑得人憎鬼厌:"当时你抢着要出去,我不好意思和你争。"
好吧,珍珠又想骂人了。
"你去哪儿?"珍珠问道。
"先回国公府,若是国公爷没回去,我就去宫门,托人去给国公爷报个平安。"福生说道。
珍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必须要见到七爷本人。
"你有法子把我弄进宫吗?"珍珠终于发现了,福生这小子神通广大,他决定要和福生搞好关系。
"我不能白出力吧,***。"福生眨眨眼睛。
珍珠明白了,难怪以前就听人说过,齐福生蔫坏蔫坏的,最不是个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封红,这是老板娘给他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塞到枕头里。
福生没有推辞,笑眯眯接过去,塞进自己怀里,一拍珍珠的肩膀:"走吧,哥哥我先把你送进宫里。"
没走多远,福生便拉着珍珠拐到另一条街上,接着,两人就走进了飞鱼卫的抚司衙门!
"韩叔,您忙着呢,这是七殿下府里的人,他有急事要向七殿下当面禀告,您受累找个人把他送进去吧,他一直在外面给七殿下跑腿,没进过宫,没见过啥世面,不懂规矩。"
说着,福生用胳膊肘捅捅珍珠:"把你的牌子给韩叔看看。"
韩叔,就是现任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韩峰没看牌子,只是瞪着珍珠看了看,笑道:"我认识你小子,你叫玛瑙是吧,还有一个叫珍珠的,在军营里时,跑去老百姓家里偷鸡,让人抓住,还是我掏钱把你们赎出来的。"
珍珠:地上有洞吗?让我钻进去!
当然,最可恶就是福生,收了他的银子,不是让内侍把他领进去,而是把他送到了飞鱼卫!
无论如何,珍珠终于见到了柴晏,柴晏震惊的不是珍珠会出现在他面前,而是他家香菜发现了细作,而那细作,很可能就是昨晚的刺客!
看到柴晏和韩峰带领飞鱼卫把明月楼重重包围,周大当家笑着问颜雪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颜雪怀小心眼儿,她还记着柴晏没心没肺没保护她,所以她不想搭理柴晏了。
"不用了,咱们走吧。"颜雪怀说道。
该说的,她都让珍珠告诉柴晏了,余下的事,就交给柴晏吧。
周大当家哈哈一笑,还是小姑娘啊,别别扭扭的,真有意思。
颜雪怀原本以为周大当家带她来见的,是漕帮在京城的兄弟,却没想到,正在等着她们的,除了京城的兄弟,还有远道而来的几位重要人物。
其中一个是李云盼的姐夫,李云珠的夫君严培。
李云珠生下女儿后便身体不好,不再管理帮中事务,严培是读书人,有脑子,精明强干,李云珠早前管着的几个码头,便由严培接管。
另一个是白二娘的义子徐盛,徐盛二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大眼,十四岁便跟在白二娘身边,执法严格,铁面无私。
还有一位是个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头,周大当家称他龙叔。
龙叔是李老当家的结义兄弟,近年已经不管帮里的事了,但是威望很高。
周大当家把颜雪怀带到龙叔面前,说道:"龙叔,这是我的外甥女,阿绮的女儿。"
龙叔一怔,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有了光茫:"你说谁,谁?"
"阿绮,这孩子是阿绮的女儿。"周大当家上前一步,凑到龙叔耳边大声说道。
"阿绮?阿绮?小的那个?"龙叔不可置信地瞪着周大当家,嘴里喃喃,"是小的?"
"对,是我最小的妹妹,当年刚满周岁,我找到她了,这个就是她的女儿。"
周大当家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快叫阿公。"
颜雪怀猜到这位老人家的身份,可能不仅是李老当家的结义兄弟,他很可能与外祖家也有渊源。
"阿公,我是怀姐儿。"
小姑娘的声音清清甜甜,龙叔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好,好,真好,你娘呢?她在哪儿?"
龙叔四下看去,周大当家忙道:"这里都是帮里的人,我没让她过来,改天我再安排,让您见见她。"
龙叔点头:"好。"
说着,便在身上摸索,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少女递过一只硕大的锦袋:"都在这里面装着呢。"
龙叔接过锦袋,从里面摸出只拳头大的金元宝要递给颜雪怀,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把金元宝放回去,却把整只锦袋递了过来:"都拿去,阿公给的,压岁钱!"
周大当家连忙拦下,笑着说道:"还有那么多小辈,您都给她了,别人给啥?行了,就那个金元宝吧。"
龙叔却不肯,执拗地说道:"不行,都给她。"
颜雪怀伸手接过那只锦袋,对龙叔道谢:"谢谢阿公,祝阿公和顺安康,金玉满堂。"
龙叔咧开少了几颗牙的嘴,笑得像个孩子。
这时,又有人过来给龙叔拜年,周大当家带着颜雪怀离开,临走的时候,颜雪怀悄悄把那只袋子塞给那名少女,少女诧异地看了颜雪怀一眼,没有说话,把袋子藏到身后,待到那人拜了年,少女悄悄从袋子里摸出个东西,递到那人手上:"龙爷赏的。"
第三五七章 娇花
回到青萍巷,颜雪怀看到了董万千。
原来,颜雪怀和周大当家出门不久,陆二爷便带着董万千和董小白来拜年了。
之后,陆二爷又带上董小白和小满去学堂,给黄秀才拜年,大壮也一同跟着。
李绮娘说道:"小满说了,他和小白还要去给卫先生拜年,可能要晚点回来。"周大当家一双妙目便没有离开董万千。
董万千摸摸鼻子,也不管地上没有铺垫子,跪下便磕头:"我给大当家拜年了,祝大当家龙精虎猛,财源滚滚!"
颜雪怀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周大当家也是忍俊不止,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乖,地上凉,快起来,今年也要好好的,平平安安,漂漂亮亮。"
董万千正要起身,李云盼便道:"还有我呢。"
说着,也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晃了晃。
董万千早就从李绮娘那里拿过这样的荷包了,她知道这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小金鱼。
"祝李二姨青春永驻,大吉大利!"
李云盼笑着把荷包递过去:"乖,拿去买糖吃。"
没等董万千从地上爬起来,颜雪怀挤开李云盼站到她面前:"还有我呢。"
董万千二话不说,低头就磕,一个头磕下去,忽然想起哪里不对,抬起头来看到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颜雪怀,立刻跳了起来:"颜坏水,你敢占我便宜,看我不揍你!"
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李绮娘走到周大当家身边,默默摇头,周大当家明白她的意思,今天带着董万千和董小白来拜年的是陆二爷,而非董老大。
按照常理,也应是董老大这位亲爹带着儿女们出来走动,可是在前有姐弟俩多受照顾,后有城门口相助的前提下,董老大依然没有登门,来的依然还是陆二爷,这就能说明,董老大并不想在人前露面。
李绮娘低声说道:"可惜董家除了万千没有主事的女眷,否则我倒是能登门走动,现在只能让人去给送东西,还是见不到董家大爷。"
周大当家安慰她:"他不想出来见人,就是我们自己找上门去,他也不会见我们的,我们总不能进去抓人吧。"
李绮娘叹了口气:"听珍珠说他高大威武,一脸虬髯,也不知像不像父亲。"
周大当家微笑:"父亲俊朗清贵,是一员儒将,和定国公的气质倒有几分相似。"
听到周大当家提起定国公,李绮娘颊边掠起一抹微红,冲淡了脸上的郁色。
周大当家见妹妹居然脸红了,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有趣,怀姐儿提起柴晏时,可从来没有脸红过。
但是周大当家喜欢看到这样的李绮娘,对于这位失而复得的妹妹,她错过了太多太多。
她错过了天真烂漫的妹妹,错过了无忧无虑的妹妹。
她看到的,是一个千帆过尽后坚毅不拔的女子。
周大当家知道,她的妹妹也曾像董万千和颜雪怀这样,恣意盎然,迎风招展。
她拍拍李绮娘的手臂,笑着说道:"别急,我请来了一位帮手。"
"帮手?"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嗯,是大哥当年的侍卫徐龙。"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惊愕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压低声音:"姐,你说他是大哥的侍卫?"
周大当家四下看去,可能是看到她和李绮娘窃窃私语,颜雪怀已经拽着董万千去别处玩了,李云盼也跟着一起去了。
周大当家解释道:"当年我公爹不是孤身一人带着我们离开的,与他一起的还有徐龙等几名侍卫,可惜那一战之后,这些人全都死了,直到三年之后,公爹才从大牢里找到徐龙,徐龙撞到了水中的岩石,受了重伤,也忘记了从前的事,一度成了傻子,竟然被人抓去顶罪,若是公爹再晚上一两个月找到他,他已经秋后问斩了。
公爹遍寻名医,依然没能治愈徐龙,徐龙伤好之后,武功却没有丢下,公爹指哪他就打哪,公爹能在短短几年里闯出名堂,龙叔功不可没。
后来公爹连同我夫君,父子四人被族人陷害丢了性命,当时徐龙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们几个女人,带领徐龙手中仅余的几条船一起闯入李家,杀了个落花流水。
徐龙险些死了,还是皇后娘娘拿出从娘家带来的回还丹,才救下他的性命。
说来也怪,这一次大难不死,徐龙因祸得福,渐渐记起了当年的事,整日念叨着大哥。
徐龙受过重伤,身体损耗太大,从那以后便不再打打杀杀,最近几年,他在崇县养老,今年我把他接到了京城,今天我带着怀姐儿去给他拜年了。"
李绮娘心中感慨,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厨房。
傍晚时分,柴晏终于出现在青萍巷,不过他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端王和飞鱼卫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
柴晏行色匆匆,进门便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拜年,收了压岁钱,却磨叽着不肯走。
李绮娘笑着说道:"怀姐儿去帮小满喂乌龟了,你去看看吧。"
柴晏忙向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告辞,快步去了小满的书房。
天气冷了,小满的乌龟和蛇全都养在暖和的书房里,柴晏看到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心里还在嘀咕,月老保佑,董万千不在,董万千不在......
可能是月老被他念叨烦了,董万千居然真的不在!
颜雪怀已经喂完了,看到墙上挂着的弹弓,便摘下来把玩。
柴晏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海棠红折枝褙子的美丽少女坐在灯下,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她的剪影,如同妙笔勾勒的白描美人图。
今天的颜雪怀是精心打扮过的,薄施脂粉的脸蛋白里透红,嘴唇红艳艳的,娇艳欲滴,看得柴晏心惊肉跳。
今天见到珍珠时,珍珠说颜雪怀跟着周大当家去见漕帮的人了。
她就是这个样子去的?
漕帮的那些家伙,该不会如饿狼一样盯着他家的这朵娇花吧。
第三五八章 矫情
看到突然出现的柴晏,颜雪怀怔了怔,想起此时此刻,她应该是一个受到不公的小心眼女子,于是她便别过脸去,用后脑勺冲着柴晏。
柴晏莫名其妙,他家香菜见到他,即使不是小蜜蜂采花蜜一般扑过来,也应该给他一个正脸吧,何况,今天还是过年,大牢里的犯人过年还能吃上肉呢。
"怀姐儿?"柴晏小心翼翼。
颜雪怀被自己矫情得快要吐了,可她强忍着,她一定要让柴晏知道,她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懂不?
大大咧咧的人最吃亏,懂不?
柴晏有点慌了,这是怎么了?
他回忆这两天的行为,他一直在宫里啊,没有惹香菜生气啊,面都没见过。
"怀姐儿?"柴晏又道。
颜雪怀依然没有回头,柴晏想起三哥教导他的,媳妇一定要调戏,越调戏就越亲密,相敬如宾那就是混帐话,你和你家宾客钻一个被窝睡觉吗?
三哥是带兵打仗的人,他的话就是这样直接,但是柴晏觉得很有道理,至少比大哥讲的那些大道理更实用。
"怀姐儿......媳妇儿?"
好吧,颜雪怀终于转过身来,柳眉倒竖:"谁是你媳妇儿?"
"你啊,当然是你,除了你以外,谁也不配当我媳妇。"
柴晏说着,便直接坐到桌子上,两条大长腿有意无意,去碰颜雪怀的衣袖。
颜雪怀瞪他:"如果昨晚那两个刺客跑进青萍巷怎么办?"
柴晏摇头:"哪有这么巧的。"
颜雪怀这个气啊,这叫人话吗?
"滚滚滚,我烦着呢,你别在我面前晃荡。"
柴晏还要再说话,颜雪怀站起身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柴晏连忙追上,颜雪怀怒目而视:"你别惹我,否则我就告诉我娘和我姨。"
好吧,柴晏敢在颜雪怀面前胡搅蛮缠,可是他不想给未来岳母和姨母留下坏印像,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柴晏垂头丧气走出青萍巷,心里还在想,香菜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那两个刺客不是没有跑进青萍巷吗?
再说,周大当家在青萍巷,还有漕帮的周扫尘和周除垢,当日在平城,他是亲眼见识过那两位的本事,有她们在,刺客只能有来无回。
这么明显的事,怀姐儿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柴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不用为自己打算,会有人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管闯祸,闯了祸会有人给他善后,他更不曾为别人操心,他的家人也不用他操心,反而他是家里最让人操心的那一个。
他不懂颜雪怀为何会生气,甚至还有些委屈。
见他像是被霜打了的样子,端王好奇:"怎么了,你岳母棒打鸳鸯,把你轰出来了?"
柴晏低头不语,端王顿时心疼起来了,他家小七,这是受委屈了!
"真让人轰出来了?这怎么行,你等着,三哥替你去求父亲,让他给你指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你别添乱,我岳母对我很好。"柴晏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这嘴上都能拴头驴了,这是怎么回事?"端王问道。
柴晏皱眉:"让大哥听到你这样说话,一定会训你。"
"行了,就咱们两个,你三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最烦那些文绉绉的话了,乖,快跟三哥说说,是不是小弟媳不理你了?"端王笑出一口大白牙,小七太好玩了,别别扭扭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三哥,如果昨晚,我是说如果,那两名刺客闯到青萍巷,会发生什么事?"柴晏决定虚心请教,他三哥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出名的胆子大脸皮厚,媳妇都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这还用问吗?如果那刺客真的闯到这里来,小七啊,说不定这会儿这门口贴的就不是红彤彤的大福字,而是挂上白幡了。"
柴晏心中一震:"不可能,周大当家就在这里。"
"那有个屁用,一院子的老弱妇孺,周大当家能护住几个?"端王说到这里,终于品出了滋味,"小七啊,你昨晚该不会没派人过来吧?"
"嗯。"柴晏面色灰败。
"连过来看一眼都没有?"端王又问。
"今天早上让玛瑙来报了平安,这算吗?"柴晏可怜巴巴地问道。
"报平安?报你的平安是吧,人家提心吊胆整个晚上,你以为人家只担心你,就没有担心自己,是吧,你这孩子,我懒得说你了,都是父......都是家里人把你给惯的。昨天宫里刚刚安顿下来,我就打发人去了你三嫂的妹妹家里,那还只是她的妹妹和妹夫一家,不是我的岳家!"
从小到大,做为家里的第三个男丁,上有兄姐,下有幼弟,端王都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除了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在处理家常琐事上,他也是一把好手。
至少比小七要强,强太多。
端王已经迫不及待要回王府了,他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端王妃。
用小七的少不更事,来衬托他的成熟干练。
亲兄弟,就该这样!
柴晏根本没有留意他三哥的踩人捧己,他只要想到自家香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刺客破窗而入,一刀插入她的胸膛,他家香菜,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真蠢,他太蠢了,昨夜他们早有防备,皇城、内城和外城全部加强了警戒,他甚至还沾沾自喜,就等着那些刺客自投罗网。
是的,他一早就有计划,可是他竟然愚蠢到认为青萍巷不用派人保护。
颜雪怀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柴晏知道,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青萍巷里的人,无论是李绮娘,还是从善堂里带来的几个人,这些人里,无论是哪一个出了意外,颜雪怀都不会等闲视之。
娘的,他这个笨蛋!
柴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便飞奔起来,留下端王独自凌乱在新年的寒风里。
来应门的是大牛,柴晏冲他点点头就往里面走,正好迎上一起走过来的颜雪怀和董万千。
这一次,柴晏也不管董万千这个大号宫灯看笑话了,他挡在颜雪怀面前,柔声说道:"怀姐儿,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提前安排人手过来的,你生气是对的,但是你不要一直生气,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其实颜雪怀也没太往心里去,大过年的,她才懒得生气,她就是想让柴晏知道她生气了而已。
"知错了?"颜雪怀斜着眼睛看他。
"嗯,知错了,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我保证,我说到做到。"柴晏神情严肃,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骄矜。
旁边的董万千已经忍不住了:"颜坏水,怎么了?晏七干什么了,逛花楼了吗?"
颜雪怀懒得向董万千解释,她对柴晏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下不为例,你快走吧,别让人等着。"
"嗯,那我走了,怀姐儿,相信我,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柴晏说完就走,颜雪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拽着董万千走了。
少女时期的颜雪怀没有想到,在之后的大几十年里,柴晏真的说到做到,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也没有疏忽过颜雪怀,没有疏忽过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