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鞭法
周大当家要来京城的事,董万千和董小白也听说了,两人回家时顺便和陆林也说了,于是到了周大当家要回来的正日子,陆林便派人把董小白,连同董万千一起接回家去了。
人家一家人团聚,他们这两个外人还赖着不走,那就是给人添乱。
可是董万千对周大当家太感兴趣了,不,应该说是崇拜!
董万千只是凭借从颜雪怀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对周大当家崇拜得五体投地,周大当家符合她对英雄豪杰的一切想像。
上一次周大当家匆匆来匆匆走,恰好那两天董万千回自己家了,后来得知周大当家来过,她后悔得用头撞墙。
所以这一次,董万千可不想再次错过见偶像的机会。
没错,就是偶像,这是颜雪怀说的。
因此,董家姐弟只是万般不愿地在自己家里待了一天,便又跑回了青萍巷。
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来还算安静的青萍巷立刻便热闹起来,颜雪怀和小满,带着董家姐弟过来给周大当家见礼。
看着面前的周大当家,董万千眼里都是星星,咧着嘴,只会冲着周大当家傻笑。
周大当家一早就知道董家姐弟经常住在青萍巷,所以这次回京,她便给他们准备了见面礼。
给董万千的是一本发黄的旧书,书本上有四个字,董万千只认一个"鞭"字。
没错,她能认识这个"鞭"字,是因为她练的就是鞭子。
颜雪怀小声告诉她:"这是胡家鞭法。"
董万千先是一怔,然后啊的一声惊呼,倒是把颜雪怀给吓了一跳。
周大当家微笑着问她:"你听说过胡家?"
董万千拼命点头:"听说过,听说过,我爹说的,他说胡家没有人了,可惜胡家的鞭法,没能传下来。唉,我爹一准儿是瞎说的。"
周大当家笑着眯起眼睛,她很喜欢眼前这个有点憨的姑娘。
"令尊没有说错,胡家的确没有人了,鞭法也没能传承下去,机缘巧合,前些年我恰好得了这本鞭法。可惜我身边没有练鞭的,这鞭法便压箱底了,听说你练的恰好是鞭子,便拿来给你,也不知胡家鞭法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向披靡,你练练试试吧。"
董万千的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了,摇头摆尾,颜雪怀后悔没给她安条尾巴,否则此时还能增加效果。
"我练,我今天就开始练,周大当家,等我练会了,我甩鞭子给您看。"
周大当家送给董小白的,是一张弓。
董小白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弓箭见得多了,初见这张弓,他虽然规规矩矩道谢,可是却不见多少惊喜。
周大当家走过去,伸手拿起那张弓,右腿弓起,轻而易举便将弓拉得满满。
她把弓弦归于原位,把弓放回原处,对董小白说道:"拉拉试试。"
董小白虽然年纪还小,但力气却不小,就连柴浩也对他的力气佩服不已。
可是董小白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拉开这张弓。
他的小脸胀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用力太大憋红的,还是因为拉不开弓给羞红的。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拉不开这张弓才是正常的,好好练。"
董小白恨不能现在就去练,太丢人了,他长这么大,就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不过,董小白对周大当家也佩服起来了,太牛了,那么重的弓,周大当家没费力气就给拉开了。
回到书房,董小白还在郁闷,他竟然连弓也拉不开,拉不开啊,若是传到青云岭,让弟兄们知道了,那还不要笑掉大牙?
还有他爹,一定是笑得声音最大的那一个。
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傻爹啊!
董小白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有气无力:"馒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满还是第一次看到董小白流眼泪,虽然眼泪还没有流下来。
"大白,你不要灰心,你一定能把那张弓拉开的。"
"拉开有什么用?等我把这张弓拉开的时候,周大当家一定早就能拉开更重的弓了。"董小白很委屈,他吃亏就吃在他长得太慢了,若是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变成二十多岁,他一定能把这张弓拉开的。
小满还是很珍惜他的朋友的,他看着董小白无精打采的模样,只好绞尽脑汁开导:"大白,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比我和耗子的力气都要大。"
"连这张弓都拉不开,我算哪门子力气大?"
"你虽然拉不开弓,可你会打弹弓啊,你的弹弓打得很准,我没见过比你打得更准的。"
小满没有夸张,董小白的弹弓真的厉害,他也学过打弹弓,可无论他怎么打,都不如董小白。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还会打弹弓呢。"
董小白原本阴云密布的小脸,刹那间便恢复了活力。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挂在墙上的弹弓就往外跑。
"大白,你去哪儿,今天的功课你还没做完呢。"小满是好学生,黄先生让他督促董小白学习。
"哎哟,你别催了,我今天保证把功课做完,我现在要去周大当家面前露一手,我要让周大当家知道,我不是没用的草包,我虽然拉不开弓,可我会打弹弓啊,我的弹弓京城无敌!"
董小白拿着弹弓子,也不管小满了,转身便跑去见周大当家。
周大当家正和李绮娘在说着什么,董小白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见来的只有董小白,小满并没有跟着,正觉奇怪,董小白便说道:"周大当家,您一定要看看我打弹弓,我的弹弓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说着,他拿起手里的弹弓子抖了抖,董小白没有吹牛,他的弹弓子即使不能百发百中,至少也能打遍京城无敌手。
李绮娘没想到董小白会这么较真,真是小孩子啊。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惹得阿姐厌烦啊。
李绮娘正想让董小白去找董万千,可是她还没有开口,便听周大当家说道:"把你的弹弓子给我看看,可以吗?"
董小白手里的弹弓子,其实是小满的。
小满的弹弓子是董小白送给他的,可惜小满技艺有限,至今为止,学无所成。
第三三零章 弓声
董小白把弹弓子拿给周大当家的时候,还自豪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爹做的。"
周大当家看看他,神情严肃,与先前那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判若两人。
董小白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被震摄地后退了一步。
能做大当家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
李绮娘也感觉到周大当家的变化,她屏住呼吸,注视着周大当家的一举一动。
周大当家接过那只弹弓子,反复看着,忽然,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潮冷的空气透过打开的窗子扑面而来,周大当家立于窗前,似是感觉不到寒冷。
她用双手托起弹弓,明亮的光线下,弹弓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弹弓子不大,一看就是做给小孩玩的,但做工非常精细,与常见的用树杈做的不一样。
弓杆是竹子的,里面衬了坚固的牛角,再配上特殊处理过的牛筋,既有弹性又有力道。
周大当家的目光落在弓杆上,手指在弓杆上细细摩搓。
李绮娘想起来了,这个弹弓上雕刻着花纹,不过她没有细看,莫非是这些花纹引起了阿姐的注意?
"阿姐,这个弹弓......"李绮娘忍不住问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大当家便转过身来,李绮娘这才看到,周大当家已经泪流满面。
李绮娘吓了一跳,就连董小白也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了,周大当家怎么能会哭呢?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他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还是不对,再闭上,再睁开,不对,不对,周大当家真的哭了!
董小白忽然想去**姐,告诉姐姐原来周大当家也会哭,可是他走不了,他的手腕被周大当家抓住,周大当家的手很凉,力气却又很大,董小白想要挣开,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在哪儿?哦,对了,你说这是你爹做的,你爹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爹叫什么名字?"周大当家的声音嘶哑,但是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董家姐弟既然时常住在青萍巷,周扫尘自是早就把他们的来历打听清楚了。
他们的父亲,是青云岭的大当家,孤儿,做过乞丐,也做过混混,好勇斗狠,极重义气,身边汇集了一群小兄弟。大家都叫他董老大,真名不详,或许就没有名字。
董小白怔了怔,道:"我爹叫董老大......"
"你说这弹弓是你爹做的,那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弹弓上刻的是什么?"周大当家问道。
董小白的目光落到周大当家手里的弹弓上,他爹说过吗?好像是说过的。
说过什么?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董小白仔细回忆,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是诗吧......"
他的眼睛忽又亮了起来:"馒头知道,上次他说过的,我去找他!"
董小白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小满的声音:"不用找了,我来了。"
刚刚董小白像头暴躁小牛一样跑过来,小满开始时没想管他,可是董小白走了之后,小满就觉心神不宁,担心董小白会惹周大当家不悦,他还是找过来了。
可是他刚到,就看到周大当家神情古怪地站在窗前,小满便没敢进来。
他一直站在门外,隔着打开的窗子,他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也听到董小白提起他来。
其实周大当家刚才也看到小满了,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弹弓上面而已。
李绮娘见小满进来,连忙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周大当家看向小满,比起刚刚,她的神情已经缓和下来,微笑着对小满说道:"那你说说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嗯",小满点头,像平时在学堂里那样,摇晃着脑袋,大声朗读,"铁马去追风,弓声惊塞鸿。"
"对对,就是这个,我爹说过,不过我给忘了。"董小白连忙附和。
李绮娘愕然,这上面雕刻的是诗?不是花纹?
周大当家笑着点头,摸摸小满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念的真好,习过籀文?"
小满摇头:"没有习过。"
李绮娘不知道什么是籀文,但是小满竟然能把像花纹一样的字全都认识,李绮娘很为儿子自豪。
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小满有些不好意思:"我跟着卫先生修补古籍时,看到过这样的字,卫先生说这是大篆,卫先生还说,我若是想学**,必须要懂得这些,卫先生还说,欲速则不达,所以我还没有习过籀文,也不会写,只是认识几个字而已。"
周宣王时,太史籀作《大篆》十五篇,因其为籀所作,故世称"籀文"。
大篆传至今日,多见于钟鼎彝器,与后来常用的小篆相差甚多,李绮娘的学问都在帐本上,她把诗句当成花纹也属正常。
董小白大声说道:"对,就是这两句诗,嘿嘿,我没背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周大当家看向董小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她轻声说道:"这是你爹亲手刻在上面的,对吗?"
董小白使劲点头:"对啊,我爹可会做弹弓子了,我家里还有好几个,都是我爹做的,上面也都刻着这样的诗。"
周大当家仔细端详着董小白,似是想在他的小脸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长得不像你爹?"周大当家问道。
董小白咧嘴笑了:"周大当家是怎么知道的?我爹说我姐和我长得都像我娘。"
周大当家微笑颔首,对董小白和小满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出去玩吧,回头我再看你们打弹弓。"
董小白有些遗憾,他很想让周大当家见识一下他的本事,他想说什么,小满却已经拽着他往外走了,董小白无奈,只好由着小满把他拖出去。
两人出去,小满顺手关上房门,又走到窗前,细心地把敞开的窗子重又关上。
董小白说道:"馒头,你干嘛拉着我出来,弹弓子还在里面没拿出来呢。"
小满很无奈地看着他:"你好像有点傻啊。"
两个小的全都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周大当家和李绮娘。
李绮娘心中忐忑,她问道:"阿姐,这弹弓,还有这两句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三一章 长兄
"阿绮,你记得我对你说过,大哥叫什么名字吗?"周大当家问道。
李绮娘怔了怔,心里的疑惑更甚:"大哥单名一个弘字,周弘。"
周大当家颔首:"弘,弓声也。"
弓声?
李绮娘立刻想起刻在弹弓上的两句诗。
铁马去追风,弓声惊塞鸿。
"这诗......"
周大当家微笑,眼中却又噙了泪水:"大哥的名字,便取自这两句诗。我们周家自太祖立朝后便镇守边关,代代相传,直到甲子案发......
大哥小时候便以自己的名字为荣,五岁时,他吵着让父亲教他射箭,可他拉不开弓,父亲便给他找来一把弹弓,后来他长到八、九岁时,箭法已经很好了,可是他最喜欢的却还是弹弓。
他不但喜欢打弹弓,还亲手做了好几只弹弓,还把他喜欢的那两句诗刻在弹弓上。
为了刻这两句诗,他还特意去请教了府里的一名擅长**的幕僚,幕僚说用大篆更显古雅,于是大哥便让幕僚写好,照着刻在弹弓上。"
心中的疑惑猛然变成事实,李绮娘不知是惊还是喜,更或者,是痛!
她与父母兄姐分离时,刚满周岁,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她没有一点记忆。
周大当家说起往事时,李绮娘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感同身受!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面容模糊的小男孩,用刻刀笨拙地在弹弓上刻着字,刻完,他得意地拿到妹妹面前,告诉妹妹,这诗里有他的名字,长大以后,他也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做一个守边的大将军。
李绮娘的眼睛模糊了,她颤抖着双手,再一次拿起那只弹弓。
这只弹弓已经在小满的书房里挂了许久,李绮娘不止一次擦拭过,可是她从不知道,这只弹弓竟然如此沉重!
沉重得如同父母戛然而止的年纪生命,沉重得如同三十年的岁月沧桑!
"董,董......董老大是大哥?"
李绮娘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她把弹弓捂在胸口,坚硬的弓柄硌着她,那么近,那么真实。
周大当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先不要着急,让我好好查一查。"
李绮娘不住点头,她搜肠刮肚,回忆着与董家姐弟有关的点点滴滴。
"陆二爷就在京城,他说不定会知道一些事。
万千与怀姐儿特别亲近,你说这是不是血缘的原因?
对了,我从未听他们姐弟提起过他们的母亲,也没有听他们提过祖父母和其他亲戚。
等怀姐儿回来,让怀姐儿问问万千,万千毕竟比小白大了几岁,说不定知道一些......"
周大当家拍着妹妹的肩膀,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急,这件事情交给我,董家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总比你这个开酒楼的多些门路。
你也不要急着去和那两个孩子认亲,别吓着他们。
算了,你去厨房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你还不给我多做些好吃的?
还有你那准女婿,一会儿说不定又来蹭饭了。
对了,今天上午我进宫时,皇后娘娘可说了,她想见见怀姐儿,你想好没有,他们两个的亲事,该怎么办?"
周大当家的一番话,终于把李绮娘打回了现实。
对啊,她闺女的亲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哎呀,怀姐儿进宫要穿什么衣裳,我倒是给她缝了几件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穿进宫去,还有首饰,她不喜欢满头珠翠,我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她打了几件,银楼还没有送过来,阿姐,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银楼再给她挑几件......"
周大当家笑着摇头,这是天底下当娘的通病吧,只要提到孩子,别的事都要靠边站。
尽管如此,李绮娘还是把弹弓的事,偷偷告诉了颜雪怀。
可想而知,颜雪怀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颗卤蛋了。
那只弹弓,她不但见过,而且她还拿来玩过。
上面的花纹,不,是诗,她也见过,但是她没有细看。
谁能知道那曲里拐弯的会是诗,谁能知道那诗里藏着大舅舅的名字?
谁能知道董大傻子和她弟,很可能是她的表姐和表弟?
"你先不要告诉万千,那孩子心眼直,藏不住事。"李绮娘叮嘱。
颜雪怀点头,甲子案发生在高宗年间,周文璧是真的反了,周舜麾下的两大营也确实兵变了,除非背后有人密谋陷害,除非找到这个人,否则,周舜夫妻便永远都是甲子案里的牺牲品。
周舜夫妻去大同任总兵时,安远侯因旧伤复发,已经致仕回京养老,因此,高宗才默许周舜夫妻带上长子周弘一起赴任,而没有依惯例将周弘留在京城。
安远侯年事已高,又身患重疾,噩耗传回京城,他便晕倒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几天后咽了气。
周舜是独子,他没有嫡亲兄弟,他死后,三个孩子下落不明,曾经辉煌过的安远侯府周家,从此断了香火。
高宗以无子传承为由,收回丹书铁券,没有给周舜定罪,算是给曾经跟随太祖征战天下的开国元勋,保留最后的体面。
可甲子案的元凶周文璧是安远侯府的本家,此案牵连世子周舜的事,早已传遍天下。
又因高宗没有给周舜在明面上定罪,很多人都在暗地议论,也有人认为周舜是冤枉的,但一切都是猜测。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堂上下便只说甲子案,不提安远侯,更不提周舜,安远侯周家这几个字,从此成为禁忌。
周大当家是周舜女儿的事,也只有当今天子一家知晓。
当年周大当家为了报仇,求到当今皇后、昔日裕王妃面前时,便没有隐瞒,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身世,用自己的软肋,得到了裕王和裕王妃的信任。
可是时至今日,周大当家的真实身份仍然是秘密,世人只知她是被李老当家收养的孤儿,却不知道李老当家其实是周舜的副将,更不知道名镇天下的漕帮大当家,实则是候府嫡长女。
李绮娘不让颜雪怀把这件事告诉董万千,一来是这件事还没有调查清楚,二来也是担心董万千嚷嚷出去。
第三三二章 客人
两日后,周大当家派出去的人便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
当年青云岭的老大名叫王石头,董老大二十岁时,带着一群兄弟杀了王石头,占了青云岭,至今已有二十年。
青云岭的大当家是董老大,二当家姓陆,名叫陆林,陆林同时还是军师。
三当家是个女子,名叫王招娣,后来与董老大反目成仇,据说还曾绑架董小白,事败之后,王招娣生死不明,应是已经死了。
十六年前,董老大从外面回来,带回一个女婴,这便是董万千。
又过了几年,他再次从外面抱回一个男婴,便是董小白。
董老大曾对手下兄弟说过,两个孩子都是他的种,是他的亲生骨肉。
董家姐弟的生母不详,有说是董老大强占的大家闺秀,也有人说是被董老大包养的风尘女子。没人见过这个女子,她没有住在青云岭,一双儿女也是董老大自己拉扯大的。
时间有限,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
周大当家没有瞒着,把这些全部转告给李绮娘。
听到这里,李绮娘叹了口气:"原来两个孩子是大哥自己养大的,又是在土匪窝里,大哥不容易,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陆二爷虽然是个讲究人,可毕竟是男子,不够细心,董小白是男孩子也就罢了,董万千明明是个姑娘,可也像个糙汉子一样。
李绮娘还曾在心里埋怨过这对姐弟的亲娘,把两个孩子送到这么远的京城,不跟着过来照顾也就罢了,怎么连件像样的小衣也不给闺女准备呢。
董家姐弟住到青萍巷之后,李绮娘每次给自家孩子添置衣裳鞋袜时,也会给他们准备一份,陆二爷听说以后,还曾专程道谢,留下一张银票,请李绮娘帮忙给他们添置,李绮娘没有收,陆二爷只好收了银票,改送了酒楼里能用上的翅参鲍肚。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得知董家姐弟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亲娘的照顾,其他人或许不觉得什么,可是像李绮娘这种做了母亲的人却是最听不得这些。
下午,董小白和小满放学回来,便如同两头小饿狼跑到厨房里找吃的,两人正在长身体,因此厨房里时常备着吃食,以往这些都是夏二姐做的,可是今天却是李绮娘亲手做的门钉肉饼。
董小白的眼睛亮了,自从来了京城,他还没有吃过门钉肉饼呢,老平城的味道,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到了晚上,董万千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得意洋洋地告诉颜雪怀,她又和陆精致吵架,不过这一次,她赢了。
颜雪怀看看她,问道:"动手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董万千诧异。
颜雪怀翻翻眼皮,论动嘴,你能是陆锦行的对手吗?
颜雪怀指指旁边的一堆东西:"今天姨母和我娘去逛街了,这是给你的。"
董万千哇的一声,有簪子,有头花,有胭脂水粉,还有两瓶花露,一瓶玫瑰的,一瓶茉莉的,除此以外,还有两身很精致的衣裙。
虽然还没有确定董老大的真实身份,可是李绮娘却已经把董家姐弟当成自己的侄子侄女了,但凡是颜雪怀和小满有的,她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
青云岭远在北方,与京城相隔三千余里,董老大的真实身份,一时半刻还无法确定。
但是柴晏调查婵娟的客人,却发现了线索。
婵娟只是个暗门子,她的客人都靠口碑相传,熟人介绍。
这些人都是小人物,京城里像这样的小人物不计其数。
根据走访调查,婵娟的客人当中,有三个人的身份比较特殊。
温甲,四十五岁,米铺老板,家境殷实。温甲的儿子温大郎,二十八岁,在兵部司务厅任司务,正九品。
王乙,三十六岁,屠户,凶狠跋扈,肉铺里雇了五名伙计,都是街面上的混混。王乙除了是屠户,他还给人追债。一个月前,王乙带人去了户部广积库副大使丁飞的家,丁飞的儿子丁大郎好赌成性,欠了很多银子。之后整整一个月,王乙再没有去过丁家,而据赌场那边传来的消息,丁大郎欠的银子并没有还上,是王乙做的担保,给了丁家三个月的宽限。
于丙,六十二岁,妻子早亡,膝下无子,是兵部武库司孙郎中的管家,于丙在孙家四十多年,兢兢业业,很受孙郎中信任,于丙虽然在外面另有宅子,可他孤身一人,这些年来一直住在孙府。
可是最近三个月,于丙频频出府,每次出府必来石锅巷找婵娟,出手大方,据他常去的一家药铺的伙计,于丙去买过几次补药,为此,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还曾劝过于丙,年纪大了,不要总吃这些药,对身体反而不好。
温甲、王乙和于丙,便是婵娟的客人当中,最有嫌疑的。
柴晏立刻进宫去见太子,听说他在调查细作案,太子大手一挥,便给了他一道手谕。
柴晏拿着手谕,先后去了兵部和户部。
次日,户部广积库副大使丁飞,被临时叫到上级衙门帮忙,没办法,年关将至,衙门里的事情太多,人手不够,只好从下面调人过来帮忙。
这种事年年都有,丁飞自是没有起疑。
而就在丁飞走后,柴晏便与户部侍郎到了广积库,广积库开始盘库对帐。
这一切是秘密进行的,而丁飞吃住都在上级衙门,整整三天没有回家,也没有见到广积库的人。
三天之后,广积库对帐完毕,少了二十斤硫磺、三十斤硝石!
丁飞再也没能回到广积库,据他交待,丁大郎欠债太多,丁飞拆东墙补西墙,能借的都借了,可还是凑不够银子给丁大郎还债。
王乙带人上门威胁,并且让人抓了丁大郎,丁飞没有办法,按照王乙的要求,先后十次,将广积库里的硫磺和硝石偷出来,每次只偷五斤,数量不多,因此就连与丁飞一起当差的另一位大使也没有发觉。
至于王乙要这些硫磺和硝石去做什么,丁飞也曾问过,王乙让他少废话,否则就要了他全家的性命。
丁飞便再也不敢问了。
第三三三章 老树
大魏兵部司务厅主要负责掌管接收各地卫所递送上来的文书,编号登记,分司办理。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也容易获取情报的部门。
柴晏原本以为,温大郎会是第二个被抓起来审问的人,却没想到,温家那边传来消息,温大郎的母亲为了能让丈夫收心,不再去花街柳巷烧钱,花高价买回一对姐妹花,和婵娟不同,这对姐妹花是真正的扬州瘦马,而且还是处子之身,相貌也是一等一的。
温甲得了这对姐妹,早就把婵娟抛到脑后了,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去过石锅巷,据说婵娟还曾雇人去米铺给温甲送过情书,温甲看过之后,让人给婵娟送去十两银子,当做分手费,让婵娟不要再纠缠于他。
温甲是生意人,身家丰厚,与他往来的风尘女子不计其数,加之自己的儿子又有官身,因此他虽然好色,可却很是谨慎,每一次都是好聚好散,还曾对人说过,他之所以要给青楼女子分手费,真正的目的是让她们闭嘴,不要说三道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儿子的前程。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为了十两银子便能打发掉的娼女,而搭上自己的儿子呢。
而第三个嫌疑人于丙,此时正在发疯一般寻找婵娟,疯到什么程度呢,他伤心欲绝,晕倒在石锅巷婵娟家门口,被柴晏派去盯梢的手下救起送到医馆,这才捡回于丙的一条老命。
但是于丙中风了,嘴巴歪着,口水滴滴哒哒,说话更是口齿不清。
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乖乖",他的小乖乖不见了。
孙郎中被从武库司请到兵部衙门喝茶,他对于丙在外招嫖一事丝毫不知,但是于丙找他借过银子却是真的。
孙家祖孙三代皆是进士,虽然都是小官,但家境殷实,对于丙这样的老奴甚是厚道。
于丙告诉孙郎中,他想去善堂认养个孩子,待他死后,给他扶灵打幡。
于丙年纪大了,自是没有精力抚养幼儿。孙郎中也听说过这种事,就是花银子,认养一个儿子,找中人立下契书,老人死后,由这个花钱认养的儿子为他扶灵打幡。
这种花钱认养的儿子,至少也是十几岁的,一般都不便宜。
因此,于丙来找孙郎中借钱,孙郎中听说他要认儿子,便没有怀疑,不但借给他一百两,还提前把三百两荣休银子支给了他。
当然,要提前支取荣休银子,也是于丙自己要求的,他说他兴许活不到荣休那一天,所以想把这笔银子支出来安排后事。
这三百两的荣休银子,是孙郎中的父亲在世时许给家中老奴的,孙郎中是孝子,而且也不缺这点钱,于丙既然想要提前支取,孙郎中觉得早给晚给都是给,那索性就现在给吧,因此,于丙从帐房总共支取了四百两银子。
根据帐房所说,于丙的老婆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他无儿无女,吃住都在孙家,平时几乎没有花销。
加之他又很得主子信任,平时拿的赏钱也不少,他的银子先前都是存在老帐房那里,总共存了七百八十二两。
可是最近三四个月,于丙隔三差五就找老帐房支银子,一个月前,七百八十二两全部支走。
老帐房担心他被人骗走棺材本,还曾仔细盘问过,于丙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现在于丙中风了,在他的住处,只找到二十多两银子,也就是说,于丙一辈子的积蓄,连同他的荣休银子,以及从孙郎中那里借的一百两,全部不翼而飞。
而孙府里有人曾经看到于丙从孙郎中书房里出来。
做为管家,于丙掌管府里各处的钥匙,孙郎中书房的钥匙也在其中。
而孙郎中所在的武库司是六部之中油水最肥的地方之一,油水足,公事也相对要比其他衙门更加繁重,因此,孙郎中经常会把公事带回家,有时还会忙到深夜。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爷很辛苦。
于丙是管家,并非孙郎中的长随,更不是书房里服侍笔墨的小厮,平时府里杂七杂八的事,都由孙太太管着,于丙有事也多是去找孙太太,而不是找孙郎中,孙郎中几乎不管府里的琐事。
既然这样,于丙去孙郎中的书房做什么?
孙郎中却很乐观:"老于他无儿无女,大半辈子都在我家,哪怕他看过我带回的文书,对他而言也没用啊。"
说起于丙去找暗门子的事,孙郎中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呢,老于六十多了,他的妻子去世三十多年,他也没有续弦,如今上了年纪,又岂会沉迷于那种事,再说,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吧。"
的确吃不消,所以要去药铺买补药。
不过,事实证明,有一次于丙多喝了几杯,曾经对府里的一个管事吐露,他有了一个相好,那姑娘只有十几岁,青春貌美,可是却对他痴情一片,想要与他相伴终老。
那个管事自是不相信,说那一定是个骗子,为此,于丙借着酒劲,还打了管事一拳。
听说于丙的银子全都没了,这位管事很肯定地说:"我就说那是骗子吧,老于还不信,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一心一意要跟着他,人家图他啥了,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不洗澡啊。"
重新搜查于丙的住处,这一次,在床板的夹层里,找到一份誊抄后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文书,内容涉及兵部最新打造的一批军备明细!
就凭这份明细,孙家就够满门抄斩的。
孙郎中大吃一惊,他打死也想不到,忠心耿耿一辈子的于丙,临老了,却狠狠坑了他一把。
好在证据确凿,孙郎中没有参与,但即使如此,孙郎中也不可能继续留在武库司了,他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但是身家性命却是保住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得知丁飞出事,王乙逃跑,在城门口被拿住,据他交待,那些硝石和硫磺,全部交给了林妈妈,林妈妈说她有个侄儿做生意要用,大魏朝有明文规定,对民间采购硝石和硫磺有严格控制,寻常百姓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的硝石和硫磺。
王乙用丁飞偷来的硝石和硫磺,不但抵了在婵娟身上的嫖资,他还从林妈妈手里拿到了五十两银子。
至于林妈妈把这些硝石和硫磺,又转手送去了什么地方,王乙就不知道了。
第三三四章 福桔
把王乙、于丙,以及丁飞等人抓捕归案之后,即使还没有抓到婵娟和林妈妈,傅文明还是连夜写了折子呈了上去。
折子在内阁转了一圈,由太子亲自送到皇帝面前。
"父皇,小七出息了,这次的案子层层剥茧,细致入微,傅阁老对他赞赏有加。"
皇帝把折子仔细看了一遍,微笑颔首:"傅文明越发沉不住气,这案子尚未办完,他就把折子递上来了。"
太子忙道:"父皇放心,此案后续事宜,儿臣会督促刑部严查,另外,儿臣问过小七,他是派了自己的侍卫乔装改扮出京追捕那两名细作的,儿臣想调拨一队飞鱼卫协助他,父皇您看是否可行?"
飞鱼卫由皇帝直接调派,即使是太子,也不能逾越。
闻言,皇帝略一思忖,笑着问道:"他派侍卫出京的事,你事先知晓?"
太子怔了怔,忙道:"祁长史有报备......"
皇帝冷哼:"朕看你是把他惯坏了,他就不懂收敛,朕可以把飞鱼卫派去协助他,可是你要清楚,如果办这案子的人不是他,而是刑部其他官员,他们家中没有侍卫,也没有做太子的兄长为他们调派飞鱼卫,那他们要如何行事,这案子就不办了?"
太子在心中腹诽,小七明明是你儿子,你不自省,反而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管好他。
"可是小七无爵无权,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调动飞鱼卫的事,父皇既然不准,那就算了,小七也不算是刑部的人,他办不好案子,就交回刑部吧,功劳都算是刑部的,和他没有关系。"
太子说完便要告退,皇帝叫住他:"小七的案子办得好好的,为何要交给其他人?再说,如今他在刑部观政,就是刑部的人,又何谈交不交回的事?行了,让韩锋过来见朕。"
韩锋,是新任飞鱼卫指挥使,许怀义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便废去了抚监一职,飞鱼卫指挥使之下,只设镇抚,镇抚在官员或勋贵中选拔,飞鱼卫中不再派遣太监担任官职。
婵娟是细作的事,颜雪怀没敢告诉李绮娘,这两天李绮娘精神紧张,颜雪怀担心让她知道这件事,她就更紧张了。
李绮娘之所以会紧张,是因为颜雪怀要进宫了。
宫里并没有正式下旨召见,就是皇后和周大当家那么一说:"你下次进宫时,把你那小甥女也带上吧,本宫如今就喜欢看小姑娘们说说笑笑,看着她们,本宫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了。"
周大当家递了牌子,很快宫里便有人过来通知,皇后娘娘已经准了,进宫的日期定在三日后。
来的是位小公公,只说让三日后进宫,说完便走,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李云盼很好奇:"我听人说,第一次进宫的人,会有宫里派来的嬷嬷教规矩,以免到时冲撞了贵人,可也没有派人来教规矩啊。"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你都是在哪儿听来的,我进宫之前,也没人来教过我。"
李云盼翻个白眼,说的好像是个人就敢给你教规矩一样。
李绮娘闻言更紧张了,她问周大当家:"阿姐,咱家只有你进过宫,你来教教怀姐儿吧,我也听说宫里的行礼和咱们也是不一样的。"
这可让周大当家为难了,她进宫时,是不用讲那些规矩的,她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她就是她,一个江湖人。
可是颜雪怀不一样。
周大当家想了想,道:"我让扫尘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从宫里放出来的嬷嬷,咱们花点银子,把嬷嬷请到家里来教怀姐儿。"
周扫尘闲来无事,要么去听戏,要么就在街上闲逛,她接了差事便要出门,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定国公府便送过来一位嬷嬷。
这位嬷嬷姓蓝,四年前出宫,她在城外有一座小田庄,平日里便是住在庄子里,曾有京城的高门大户登门,请她去府里教导女眷,蓝嬷嬷一口回绝。
她在宫里是管事嬷嬷,带着丰厚身家出宫的,吃穿不愁,根本不想再去看别人的脸色。
不过,蓝嬷嬷的这些事,青萍巷里的人全都不知道。
蓝嬷嬷也只教颜雪怀进宫时要用到的礼仪,其他的一概不说不问不看。
小满放学回来,看到蓝嬷嬷时,怔了怔,便飞快地跑开了,反倒是蓝嬷嬷,高昂着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小满,就像是压根没有看到有个大活人闯过来。
颜雪怀原本悬起来的心便放下了。
小满却连晚饭都是拉着董小白在书房里吃的,只要蓝嬷嬷还在青萍巷,李满小朋友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晚上,齐慰送李绮娘回来的路上,李绮娘狠狠谢了齐慰一番,这可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齐慰故意打趣:"真想谢我,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去拜访周大当家,这样一位巾帼英雄,我却无缘得识,唉。"
早在周大当家进京之前,齐慰便向李绮娘提过想要拜访周大当家的事,被李绮娘斩钉截铁拒绝了。
这一次,齐慰再次提起,和上次不同,口气轻松,带了几分自嘲。
他知道李绮娘还会拒绝,索性用这事开开玩笑,这两天李绮娘因为女儿进宫的事,一直很紧张,齐慰只能见缝插针,让她轻松一下。
只是齐慰万万没想到,李绮娘却没像上一次那样一口回绝,出乎意料的,她道:"这两天不行,总要先忙完怀姐儿进宫的事。"
忽然而至的喜悦瞬间便弥漫全身,齐慰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微笑说道:"不急,先忙怀姐儿的事。"
谁也想不到,颜雪怀要进宫的事,柴晏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这几天他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来青萍巷点卯,只能打发玛瑙每天过来送东西。
今天送来的是新进贡的福桔,七皇子府总共有十筐,柴晏给吕嬷嬷家送了一筐,陆家人多,柴晏给了两筐,又以小满的名义给卫先生送了一筐,余下的六筐全部送到青萍巷,他家香菜最爱吃的水果就是桔子。
第三三五章 矫情
稍顷,玛瑙就听颜雪怀说给蓝嬷嬷端些福桔过来,再一细问,玛瑙这才知道这件事。
柴晏已经两天没回皇子府了,晚上就住在刑部衙门里,玛瑙上气不接下气跑过去:"七爷,七爷,颜姑娘要进宫了!"
柴晏愣怔一刻,终于理清了头绪。
他那位皇后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趁着周大当家进京的时候,想要见见未来儿媳。
"颜姑娘有没有生气,她笑了,还是板着脸,或者对你带搭不理?"
玛瑙也很激动,他也老大不小了,媳妇却连影子也没有。前阵端王府的双喜成亲,他去喝喜酒,这才知道原来双喜那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是端王妃给张罗的。
那天,玛瑙喝多了,与他同去的琥珀也喝多了,他们缺酒喝吗?当然不是,他们缺的是一位能给他们张罗亲事的女主子!
同样是皇子,端王马上要当第三次爹了,端王身边的随从也全都要当爹了。
人比人,气死人!
双喜的那顿喜酒,让玛瑙**了好几天,直到今天,他终于重又看到了曙光。
"颜姑娘很高兴,接连吃了好几个福桔,还让小的转告七爷,若是明天您还住在衙门,她让珍珠给您送晚食过去。"
柴晏大喜,忙问:"她真是这样说的?"
其实吧,吃了好几个福桔的人的确是颜姑娘,不过说要明天往衙门送饭的,却是老板娘。
老板娘和颜姑娘是母女,她说的也相当于是颜姑娘说的。
玛瑙郑重点头:"对,颜姑娘就是这样说的。"
柴晏松了口气,他家香菜没有生气,这些日子,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香菜终于肯见家长了。
也就是说,香菜说的"试试",他是合格了?
是优,是良,还是尚可?
玛瑙悄悄退了出去,自家七爷那个傻样,让他不忍直视,两边的嘴角都翘起来了,等到真要成亲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会傻成什么样?
颜雪怀是真的没生气,有她娘和她姨,她也不敢尥蹶子。
颜雪怀装乖巧的时候,那就是一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她的外貌太占优势了。
因此,三天之后,当颜雪怀站到皇后面前时,皇后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温顺柔媚的小姑娘,和在二郎庙帮自家儿子打架的女汉子联系起来。
尤其是当颜雪怀和周大当家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特别明显。
两人明明有几分相似,可气质却完全不同,一个刚强,一个娇媚,两人站在一起,刚强的更加刚强,娇媚的更加娇媚。
皇后对颜雪怀的第一眼印像是很好的。
长得漂亮,和自家儿子很般配,这两人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一准儿好看。
颜雪怀长腿细腰,高挑身材,不符合时下世人喜欢的娇小依人。
但是皇后却认为,身为宗室妇,个头必须不能矮,否则和命妇们站在一起时,很容易被人比下去。
太子妃和端王妃,个头都不矮,中秋节时,这两位盛妆打扮,雍容华贵,明丽照人,那种气势,必须是个头高的才行。
再说,俗话常说,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所以说,媳妇的身高真的很重要,皇后一直引以为豪,她这四个儿子,全都是大高个。
也就是说,皇后对于颜雪怀的相貌和身高,都很满意。
唯一让皇后有些担心的,就是这姑娘看上去有些柔弱。
是的,眨眼的功夫,皇后便把颜雪怀当街打架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说,颜雪怀的外表多能骗人,不知底细的,真的以为她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皇后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和蔼可亲,这般娇弱的小姑娘,千万不能吓着了,否则小七更不肯进宫了。
"你叫雪怀?真是好名字,听说你平时经常练字?"
皇后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柴晏把她亲手写的字帖送给了颜雪怀。
皇后是听陆锦行说的,皇后觉得,陆锦行说的话,比她家小七要靠谱得多。
因此,皇后才有此一问。
皇后以为这是一个好话题,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对于颜雪怀来说,这个话题太尴尬了。
柴晏的确送给她一本字帖,颜雪怀也知道那是皇后写的,可是她只练过一次就不练了。
虽然没有再练字,但是颜雪怀已经把毛笔用得很熟练了,她写出来的字,虽然什么体都不是,但绝对不是鬼画符了,至少是能让人一目了然。
颜雪怀很想顺着皇后的问题往下说,比如我每天都在练字啦,练的是您的字帖啦。
可是颜雪怀不想这样说。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盖,累不累啊。
"回娘娘的话,民女的字写得不好,只练过一次便没有再练了。"
皇后一怔,没有再练?
"为何没有继续练下去啊?"在生下柴晏之前,皇后打发时间的爱好就是练字。后来有了柴晏,她被这个小儿子折腾得精疲力尽,练字?她只要坐下就能睡着,哪还有心思练字。
因此,在皇后看来,年纪轻轻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练字,怎么还会练不下去呢。
颜雪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早前民女得了一本字贴,如获至宝,特意给这本字帖包了书衣,又置办了与书衣颜色相配的文房四宝和花瓶,可是民女愚钝,选的那支笔是青花瓷的笔杆,手心出汗,便握不住了,民女不慎,把原本雪白干净的字帖上沾染了汗渍和墨渍,民女心疼不已,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照着字帖练字。"
饶是周大当家见多识广,听到自家外甥女的这番话,还是有些汗颜。
闺女,不练字就不练字吧,咱别说得这么矫情好吗?
不对,这也不是矫情,那这是什么,周大当家也无语了。
但是同一番话,在皇后听来却是不同的。
皇后和周大当家不一样,周大当家风里来雨里去,刀尖舔血,可皇后却是生长在绮罗丛中,听到颜雪怀说为了练字特意选了颜色相配的文房四宝和花瓶,她一点也不觉得矫情,她像颜雪怀这么大时,也是这样,她还亲手配了香料,练字专用!
第三三六章 书衣
更令皇后心悦的,是颜雪怀对待那本字帖的态度。
"如获至宝"、"包了书衣"、"心疼不已"!
那本字帖是哪里得来的?
柴晏给的。
柴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皇后娘娘亲笔所写!
皇后娘娘写得一笔好字,可她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身份贵重的女子,她的字不能拿出去供人品评,写几本字帖,也只能送给儿子女儿!
而她的儿子女儿,又是如何对待她的字帖的?
她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说当成宝贝收起来了,以后做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让后世子孙全都知道他们有一位擅长书法的老祖宗。
其实就是变成没用却不能扔掉的废物,压箱底了。
只有她的小七,把她的字帖送给了心仪的姑娘。
小儿子永远是最贴心的。
现在,有一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把她的字帖当成宝贝,皇后娘娘心里某处暗藏已久、强压下去的小火苗,便挡也挡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本宫身边缺少字写得好的才女吗?
不缺!比如杨素云,便写得一笔好字。
本宫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是儿媳妇,两个儿媳!
能让她和儿子都满意的儿媳妇。
皇后再看颜雪怀,便觉得更顺眼了一些。
"你给字帖包了书衣,那是什么样的?"
皇后还是第一次听以这个名字,有些好奇。
颜雪怀便解释说,是选了好看的布,裁剪好后,包在字帖外面。
皇后顿时来了兴趣,有那伶俐的宫女便去取了布料和书册过来,颜雪怀便告诉宫女怎么裁剪,裁剪好后,可以用浆糊直接粘在书页上,也可以细细缝好,把书皮套进去。
宫女飞针走线,片刻之后便做成一个书衣,皇后接过来赞不绝口,她出身书香门第,可是给书籍做书衣,还是第一次听到见到。
皇后觉得这事都不用交给尚衣局,就让她宫里的宫女们闲来无事做起来,只做书衣还不够,还要在书衣上刺绣,比如她的字帖,每一本字帖都要有刺绣精美的书衣。
除了刺绣,还能加上络子,络子上还能缀上美玉,就像扇坠一样。
颜雪怀可不知道,她用碎布头做的书衣,给了皇后无限遐想的空间,以至于后来这种书衣从宫里传到宫外,很多铺子连夜仿制,大家闺秀更是把书衣当成了雅事。
看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书衣一定要漂亮独特。
当然,这是后话。
皇后神情气爽,心情愉悦,当即便让人取了红珊瑚嵌南珠的镯子过来,赏给颜雪怀。
"珊瑚镯子最是挑人,就要是年纪轻的小姑娘戴上才好看。"
除了这对镯子以外,皇后还有赏赐。
颜雪怀和周大当家刚刚回到青萍巷,宫里的赏赐便到了。
除了花色鲜亮的贡缎,宫里新制的绢花,以及富贵花开的金锞子和银锞子以外,还有一本字帖!
颜雪怀谢了赏,便对着那本字帖发呆。
李绮娘不放心女儿,今天连李食记都没去,一直在家里等着,现在看到女儿全须全尾地回来,宫里又送来了赏赐,李绮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见女儿看着字帖发呆,她便问道:"怎么了?"
颜雪怀看看李绮娘,又看看周大当家,傻傻地问道:"皇后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继续练字吧?"
周大当家想起颜雪怀在宫里说的那番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李绮娘一头雾水,周大当家便把今天在宫里,颜雪怀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李绮娘诧异:"怀姐儿没有说谎啊,这是真的。"
然后又对颜雪怀说:"皇后娘娘既然想让你练字,那你就练吧,反正这也不是坏事,你看小满不是也天天练字吗?"
颜雪怀在一堆赏赐中,挑了她最喜欢的金银锞子,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颜雪怀前脚出宫,柴晏便得到了消息,颜雪怀回到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金锞子银锞子全都摸一遍,柴晏便到了青萍巷。
听说柴晏来了,颜雪怀恋恋不舍地放下金锞子银锞子,想了想,又拿上那本字帖。
柴晏和李绮娘的反应不一样,他知道颜雪怀肯定能顺顺利利从宫里出来,他想知道的,是颜雪怀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是颜雪怀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像是很欢喜,可也不像是很生气,就是那种淡淡然的感觉。
柴晏:"怀姐儿,你累不累,腿酸了吧,我姐和我三嫂在宫里能坐步辇,下次我也给你弄个步辇。"
颜雪怀看他一眼,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吧。
什么人都能在宫里坐步辇的吗?
你姐是公主,你三嫂是端王妃。
你当我听不出你的话外音吗?
哼,我偏就不接你的话,让你说了也白说。
果然,见颜雪怀只是看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柴晏有些失望。
只好换个话题。
"怀姐儿,我娘很好相处,是吧?其实若是你觉得她不好相处也无妨,还有我呢,我来和她相处,你不要思虑太多,容易伤身。"
柴晏离颜雪怀很近,可能是路上走得太急,他的脸上红扑扑的,让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更多了几分灵动。
颜雪怀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自己忍不住把他非礼了。
现在是大白天,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全都在家,颜雪怀不敢。
她把那本字帖拿出来,又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这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看到字帖,柴晏便是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娘该不会下次还要考教吧。
"镯子很好看,至于这本字帖,你收好就行了,我娘写的,咱们留着,以后做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让后世子孙全都知晓,他们有一位擅长书法的老祖宗。"
"只是收好就行吗?我不用真的练字吧?"颜雪怀还是不放心,那毕竟是皇后。
别说是皇后了,前世时,校长说的话都是金口玉言。
皇后赐了字帖,她若是不练,让皇后知道了,这算不算欺君?
"不用,真的不用,我娘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而且,我和你说吧,我娘是让我二哥给吓坏了,生怕我有样学样,现在我说想要成亲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她现在看你,一定是哪哪都满意。"柴晏连忙安慰。
颜雪怀反而好奇起来:"你也想过要当和尚?"
柴晏摇头:"那倒不是。我和你说过,我大哥和我三哥,还有我姐,在那方面都是无师自通,可偏偏我二哥从军营里出来之后,便开始钻研佛法,立志想做个普渡众生的高僧,而我那时每天除了打架,还是打架,对那些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娘被我二哥吓坏了,便觉得我也不正常了,生怕我学二哥,也要去做和尚。所以后来我写信告诉他,我认识了你,我娘就特别高兴。"
第三三七章 帝后
颜雪怀眨眨眼睛,柴晏的这番话,初听合理,可是细品之下却有哪里不对劲,就像是整面墙上留下了一个缺口。
"只是因为你沉迷打架,皇后娘娘就担心你会步二皇子后尘?"颜雪怀一针见血。
柴晏的喉结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二哥想要找同盟,家里我最小,他便找到我,他告诉我,得道高僧都是隐藏的武林高手,武功秘笈藏于名刹古寺之中。
我那时年纪小,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为了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决心,我们两个互相帮忙,剃了光头。"
颜雪怀瞠目结舌,她伸手摸了摸柴晏鸦青的鬓角:"这是后来长出来的?"
"嗯,抹了一个月的姜汁,新长出来的头发比以前更黑更密,我原先的头发没有这么好。"
柴晏说完,便看到颜雪怀的眼睛闪闪发光。
不会吧,他家香菜该不会也想剃光头养头发吧。
柴晏连忙痛陈其害:"我娘看到两颗光头,当场便晕了过去。我爹听说以后,就让人去给我大哥报信,让我大哥收拾我。我大哥正在外面,连夜赶回来,把我暴揍一顿。"
颜雪怀:这当爹的是什么操作,自己不管儿子,交给大儿子管?
"你爹没揍你?"颜雪怀问道。
"我爹只管我大哥二哥和三哥,我大哥管着我,这是我家的规矩",柴晏振振有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这样。"
颜雪怀抬腿踹他:"谁和你是我们,滚滚滚。"
柴晏不躲,待到颜雪怀的脚踹到他身上时,他便哎哟一声,大叫:"谋杀亲夫!"
话音未落,颜雪怀就扑上去捶他......
宫里,皇后娘娘心情很好,皇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后正指挥宫女们在做书衣。
皇帝拿起一本包上书衣的书册看了看,笑着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是怀姐儿,就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那可真是个聪慧灵秀的孩子,臣妾很喜欢。"
皇帝看着皇后带笑的眉眼,多年夫妻,皇后很少会有喜形于色的时候,看来这是真的欢喜。
只要是和小七有关的人和事,总能令皇后欢喜。
有一段时间,皇帝甚至觉得柴晏的作用就是令裕王府平安祥和,家宅平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当年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皇后整个人都崩溃了,王府里阴云密布,外面也流传着裕王府的各种不祥的传说。
甚至有裕王妃已经疯了的传言,而且这些传言越传越凶,裕王府里每天都有人送美女过来,甚至有人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他的面前。
就连远在京城的太皇太后也蠢蠢欲动,开始张罗着要给他纳侧妃。
裕王妃听到这些消息,精神越发不好,有一天,她跳进湖里,被年仅十岁的太子救上来。
再后来,那些送来的美女当中,不但发现了鞑子的细作,还有人悄悄与京城联络......
那段时间,是裕王府最灰暗的时候。
思及往事,皇帝的目光黯淡下去。
那一日,他走进皇后的房中,看到抱着两只布娃娃自言自语的皇后,那两只布娃娃一男一女,是他早夭的两个孩子。
平时谁也不能碰这两个娃娃,皇后无论做什么都要抱着它们。
皇帝看着那两只娃娃,心情沉到谷底,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再生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能够侥幸活下来,他的爱妻会不会就能好起来?
他没有多想,走到皇后身边,抱起了她......
小七就像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的,就那一次,皇后便有了身孕,随着腹中的小胎儿一天比一天能折腾,皇后也一天比一天有了精神。
有一天,皇后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她的孩子。
就在那一天,一个名叫周纨的少女闯到皇后面前......
那日,皇后回到府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她要帮助那个少女,她说,这不仅是帮助别人,也同样是帮助我们自己。
我们现在就像是被包裹在茧里的蚕儿,如同我前阵子时那样,我想出来,可是出不来,可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机会,周纨和她身后的漕帮,便是我们的机会。
皇帝想到这里,长长地呼了口气,皇后没有说错,那不但是周纨的机会,也同样是他的机会。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筹谋,开始准备,周纨变成了周大当家,而他们夫妻,也成了皇帝与皇后。
所以一切就是从皇后怀上小七开始的,小七就是他们的小福星。
所以无论小七如何淘气,皇帝也舍不得打骂他,索性交给长子。
见皇帝的目光时而黯淡,时而明朗,皇后默默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
她在皇帝身边坐下,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见身边没有其他人了,皇帝笑着说道:"阮阮,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你遇到周大当家时,正怀着小七,如今小七相中的,恰恰正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
皇后听到皇帝这样说,便猜到刚刚皇帝定然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是啊,臣妾现在就等着皇上给赐婚呢,那个小姑娘,臣妾是真的喜欢。"
"你只见了一次就喜欢了?"皇帝问道。
"是啊,人和人之间是有缘份的,那小姑娘很合我的眼缘。再说,最重要的是小七心悦于她,与其给小七找个我满意他不满意的,还不如随了他的心思,找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唉,两人要相伴一生,总不能两两相厌吧。"
皇后想得透彻,从小到大,她都是顺风顺水,但是她也经历过人生的低谷,若非是她与皇帝两情相悦,恐怕那一次她便走不出来了。
虽然已过多年,但是每每想起,皇后依然会后怕。
如果那一次太子没有救起她,她便已经死了。
而她的孩子们,便从此失去了亲生母亲。
那时她的长子也只有十岁,孩子们根本无力自保。
身为宗室妇,皇后非常清楚,没有亲生母亲照拂的皇子们会面临什么。
说不定,如今做太子的那个,就不会是她的儿子。
第三三八章 招牌
转眼便到了年根底下,千味居开业了。
千味居的"千",取自董万千的芳名,这是颜雪怀想出来的名字,董万千让把颜雪怀的名字也加上,颜雪怀没同意,陆锦行也叫嚣着不让加。
颜雪怀不同意,是因为她觉得她名字的三个字,无论哪一个,都不适合做食铺的名字。
陆锦行之所以也不同意,想法就比较阴险了。
他是这样想的,颜雪怀是要做王妃的,王妃的闺名岂能写在招牌上,被贩夫走卒口口相传?
当然,这是不能说出来的。
因此,董万千认为,颜雪怀那是义气,是好姐妹,至于陆锦行,这个阴险小人,摆明是欺负颜坏水。
董万千心思简单,她认定陆锦行是欺负颜雪怀,自是不会去想,她的好姐妹是不是好欺负的。
总之,为了取名字的事,董万千又和陆锦行打了一架。
颜雪怀原本想请陆锦行题写招牌,但是董万千和陆锦行又打架了,招牌便只能换别人来写。
偏偏柴晏自那天来青萍巷之后,便带了一队飞鱼卫出城去了,千味居眼瞅着就要开业了,招牌还没有,董万千说让陆二爷来写,可谁知道陆二爷却不肯,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就不要贻笑大方了。
回到青萍巷,颜雪怀看到了小满,便对董万千说:"索性让小满写吧,我看他的字写得也不错。"
没等董万千开口,小满便摆手:"不行,招牌的字要浑厚有力,我笔力不够,还要再过几年才行。"
刚好李绮娘回来,颜雪怀便道:"娘,明天您在酒楼里找个会写字的秀才公,帮我们题个招牌吧,我们出润笔银子。"
李绮娘心中一动,李食记里有很多老食客都是读书人,要找个字好的题招牌,并不是难事,可是李绮娘却想到了齐慰。
她觉得齐慰的字就写得很好,和他的人一样,端正沉稳,做生意也应该这样。
次日,李食记的伙计往五军都督府送午食的时候,李绮娘让伙计带上了一封信。
齐慰看到那封信时,忽然有些心慌。
自从他回到京城,他和李绮娘之间,还是第一次通信。
是信,有信封,有火漆的信。
齐慰面色如常,打发了身边的人,顾不上吃饭,连忙打开了那封信。
一大张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请他为那两个女孩子合开的铺子题招牌。
齐慰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似乎看到李绮娘像他一样,支开身边的人,然后郑重其事地写好信,再郑重其事地让伙计把信送过来。
明明可以让伙计带口信的小事,却搞得这般郑重,齐慰笑着摇头,他做得还是不够好,李绮娘依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就连颜雪怀也没有想到,李绮娘居然找了齐慰给她们题招牌。
这两人是想由地下转地上了?
颜雪怀怔怔一刻,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董万千可不管这是谁写的,只要不是陆精致写的就行。
陆锦行却也惊呆了,这是真的假的?
齐慰和李家的关系这么好了?
因为福生?还是因为......
陆锦行那颗聪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摇摇头,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对吧,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七阎王怎么办?
不过,如果真是那样,七阎王好像也不会受到影响。
依着颜姑娘的脾气性格,她若是不能嫁给七阎王,那一准儿是她自己不想嫁,她不会被任何人影响。
陆锦行脸上的震惊之色大大地取悦了董万千,董万千幸灾乐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国公爷的字,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陆锦行看看她,做傻子挺好的,总能找到自己的快乐。
这样一想,陆锦行忽然觉得颜雪怀真如柴晏所说,人美心善。
董万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颜雪怀若是想要坑她,把她卖了,董万千也只会帮人数钱。
"喂,陆精致你这戏精,又琢磨什么坏事了?"董万千质问。
陆锦行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就是说董万千的吧。
"你们请定国公写了招牌,开业那天的请帖也让他写吗?"
董万千一怔:"开业还要发请帖?"
"当然啊,你们不是也计划着开业那天要请几桌吗?请客当然要送请帖了。"陆锦行说道。
就连董万千也知道,如定国公那样的大人物,是不可能再麻烦人家写请帖的。
"那就让颜坏水写,她的字写得又大又好。"
颜雪怀连忙摇头:"我不写,谁让我写,我跟他急。"
陆锦行摇着折扇,一脸闲适。大冷的天,也不知道他摇扇子是为了啥。
董万千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正要骂几句解气,那边颜雪怀便开口了:"陆公子,请帖的事就劳烦你帮我们写吧。"
陆锦行正要答应,董万千便道:"不行,不让他写。"
颜雪怀瞪她:"不让他写,难道你来写?"
董万千梗着脖子:"哼!"
陆锦行偷笑,恰好又被董万千看到,董万千冲着他:"哼!哼!"
颜雪怀懒得看他们掐架,转身走了。
柴晏紧赶慢赶,像上次李食记开业时一样,赶在开业的当天回到了京城。
他先回刑部交了差事,便风尘仆仆赶到外城,千味居招牌上的大红绸子已经掀开了,珍珠和大壮正在门口迎客。
柴晏大手一挥,几十盆鲜花从车上卸下来,瞬间将千味居门前摆满了。
李食记开业时,柴晏也送了花,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是正值中秋,菊花随处可见,可是现在是寒冬腊月,虽然也能买到鲜花,可那个价格却很是昂贵,加之马上就要过年了,价格便又长了两成。
这些鲜花,让柴土豪出尽了风头,客人们要跨过一个个花盆,才能进来吃饭,颜雪怀无奈,只好让伙计们把鲜花分送给左邻右舍,于是那一天,整条街上花团锦簇,这事很快便经由来看热闹的柴浩之口,传到了皇帝和皇后耳中。
"我小叔送来那么多花,把大门都给堵上了!"
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柴浩一定看错了,干这种事的,肯定不是他家儿子,对,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才会做的事!
第三三九章 红果
直到开业后的第二天,颜雪怀才腾出时间问起柴晏出城的事。
"怀姐儿,对不起,我们晚了一步,只找到两具尸体。"柴晏说道。
他是收到琉璃传回的消息,才带上飞鱼卫出京的。
琉璃他们在一个名叫谷镇的地方,发现了婵娟和林妈妈的踪迹。
谷镇是个大镇,镇上有渡口,是进京的船只必经之地,谷镇不但做着给来往船只补给的生意,同时还有一家大船场。
船场不让女子进入,说这样不吉利。
但是船场外面,却有无数小艇,艇上人家做的是船工的生意。
船工们没有时间去镇上买东西,他们日常需要,都来自这些小艇。
吃的、喝的、衣裳鞋袜,连同女人。
谷镇的外乡人很多,是本地人的几倍。
船场里的船工,也有一大半都是外乡来的。
刚开始,在船场外面的艇上人家都是谷镇本地人,那时大家卖的就是自家做的米糕汤团、馄饨包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艇上有了打扮妖艳的女人,这些小艇连同这些女人,全是外地来的。
船场里没有女人,本地的船工还能回家和妻子团聚,外地来的船工,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于是,这些艇上的女人,生意越来越好。
到了后来,本地人气不过,索性也做起了这种生意。
当然,本乡本土的,除非是真的逼上绝路了,否则谁家也不会让自家的女儿媳妇做这种事。
自家的不行,外来的却是可以的。
有一只小艇,艇上人姓黄,原本是卖酒的,今年官府不让随便卖酒了,于是他家便改卖汤圆,可是卖汤圆的太多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前些日子,老黄还找人问过价钱,想把家里的小艇卖出去,准备做其他生意,不再指望船场过日子了。
可是不久之前,有人来找老黄买艇,老黄却一口回绝了。
没过两天,老黄的小艇上挂上了红帘子。
谷镇的人都知道这红帘子是什么意思。
但凡是挂上红帘子的小艇,便是做皮肉生意的。
当地人就把这种小艇统一称做红帘子。
老黄的艇上多了一个女子,穿粗布衣裳,长得白白净净,好在年轻,只有十七八岁,那女子在这一带的红帘子里算不上拔尖的,因此也就没有引起轰动。
谷镇做的便是外来船只和外地人的生意,各行各业的铺子都能找到,除此之外,最多的便是做花柳生意的。
艇上的叫红帘子,岸上的叫红灯笼。
红帘子从不上岸,红灯笼从不上船,这也是谷镇里不成文的规矩,红帘子和红灯笼,互不影响,没有谁抢谁生意的事。
琉璃一路追踪,到达谷镇的时候,便直觉林妈妈和婵娟会躲在这里。
因为这里太热闹了,虽然只是一个镇子,可是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杭城和苏城。
而且,这里的外地人太多了,衙门对于户籍管理并不严格,在谷镇的人,大多数都没有正式落户,衙门根本管不过来,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正因为这些原因,琉璃便想,换做是自己,若是想要找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也一定会是这里。
有人问苏城和杭城不是也很热闹吗?大隐隐于市,可以藏到那里啊。
可是苏城和杭城,街上有衙役,想要长住还有里正,官府里都要备案,别说这些了,就连进城都要仔细盘查,外地人若是没有路引,就连苏城杭城的城门也进不去。
再说,林妈妈和婵娟的画像,已经先一步送去了苏城和杭城,恐怕这个时候,那两处的城门口已经贴出来了。
与苏城杭城相比,谷镇真是一块逃亡者的乐土。
三面环水,一条小船就能逃之夭夭。
琉璃越想越觉得婵娟和林妈妈肯定藏在了这里。
他和他带来的二十名侍卫,乔装改扮,在谷镇四处寻访婵娟母女的下落。
谷镇虽然很乱,龙蛇混杂,但是一对外地来的母女还是会引起注意的,何况两人都不老,林妈妈三十多岁,婵娟只有十七八岁。
很快,琉璃等人便查到近期有五对外地来的母女出现在谷镇。
其中两对母女是来谷镇投亲的,琉璃悄悄潜入这两户人家,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不是婵娟和林妈妈。
另外三对里面,有一对是在镇上开裁缝铺子的,打开门做生意,琉璃也去看过,同样不是婵娟和林妈妈。
还有一对,母亲给本**乡绅家当粗使婆子,女儿则做了洒扫丫鬟,琉璃故伎重施,半夜三更跳进王乡绅家的院子,掀开那当娘的被子,嗯,就是个一脸皱纹的黄脸妇人,至于那个女儿,又黑又胖,不用说肯定不会是婵娟。
余下两对,则全部都是红灯笼。
同样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琉璃大大方方走进去,有一对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找对人了,因为那家的妈妈三十多岁,女儿也只有十七八岁。
琉璃掏了十两银子,和那家的女儿聊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琉璃便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那女儿虽然会说几句吴侬软语,可也就只有几句而已,几句之后便漏馅了,一口的中原口音,中不中的。
对于这种口音,琉璃最熟悉不过。
这是皇后娘娘的乡音。
早前在潜邸时,皇后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们,但凡多喝几杯,便把官话抛到一边,改说家乡话。
因此,琉璃只要一听,就知道这是哪里人,从他打听到的关于婵娟的信息,这绝对不会是婵娟本人。
虽然找错了,可是十两银子不能白花。
琉璃便又和那姑娘多聊了一会儿,这姑娘名叫红果,没想到这一聊,竟然打听出了线索。
可能是看琉璃年轻,又出手大方,红果姑娘挺开心,话也就多了。
听说琉璃想找人,要找的也是一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同行,只是那姑娘不但会说官话,还会讲南边的话。
红果一拍大腿:"哎哟,奴家想起来了,你说的一准儿是那个贱蹄子。"
"哪个贱蹄子?"琉璃问道。
"哎哟,我和我娘刚来谷镇时,还没找到这个院子,就先在个小客栈里住着,可是住了几天,也没有接到生意,客栈也就不能住了,便租住在桂树巷的一户人家,你可能不知道,这整个谷镇,就属桂树巷最破最便宜了。"
第三四零章 红帘
红果母女为了省钱,便住进了桂树巷。
谷镇的民居多为二层小楼,院落很小,一楼潮冷,租金也相对便宜。
红果母女租住的便是楼下的屋子,是谷镇最便宜的地方的最便宜的房间。
与她们同时租住一楼的,还有一对姐妹。
姐妹二人年纪相差很多,姐姐名叫阿莲,自称三十二,可是红果觉得,她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快四十了。
妹妹名叫阿娇,说自己二十了,可是红果却觉得阿娇和她差不多大,都是十七八岁。
因此,红果对这对姐妹的第一印像就不好,就连年龄都要说谎,你们骗谁呢。
红果母女住下以后便开始招揽生意,红果娘起早贪黑到外面拉客,再把客人带回来。
可是阿莲和阿娇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红果闲来无事,问她们做啥营生,阿娇的下巴扬得高高的:"你管我呢,我书香门第出身,自是不会像你那般下贱。"
可把红果给气着了,伸手就给了阿娇一个嘴巴:"小浪蹄子,你当老娘是瞎子吗,你动动屁股老娘就知道你是干嘛的,明明也是当婊子的,还书香门第,我呸!"
阿娇被打了一巴掌,也急了,和红果扭打起来。
红果娘没在家,阿莲却在,她闻声出来,见两人打架,上来便将两人给隔开了。
红果对琉璃说道:"哎哟,您是不知道,那个阿莲好大的力气,我被她推得摔了一个大马趴。"
琉璃忙问:"那后来呢,她们去了哪里?"
"那天我和那浪蹄子打起来了,我还摔了跟头,我还吃亏了呢,可是那阿娇却鬼哭狼嚎起来,被阿莲扯着头发拽到屋里,哎哟,我就听着,她们屋里啪啪的响,我从门缝里往里看,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琉璃问道。
"阿莲正把阿娇按床上狠揍呢,一边揍一边骂她犯贱,说若是她不听话再多嘴多舌,就把扔到河里喂鱼。"
红果说得眉飞色舞,琉璃的眸光却越发深邃。
"我正听得起劲,那阿莲却像是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忽然就转过身看向门缝,吓得我呀。"
红果夸张地拍拍心口,却把胸前的两坨肉往琉璃身上靠了靠,吓得琉璃连忙陪笑躲开。
兴许是平日里油腻男人见得太多,偶尔遇到有些羞涩的清秀后生,红果的心情就格外好,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您是不知道啊,阿莲那眼神别提多吓人了,好在这时我妈妈带着客人回来了,哎哟,那位客人就是豪哥!"
琉璃知道豪哥,豪哥在谷镇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即使不是老大,也是小老大。在来这里之前,琉璃便打听过了,红果母女就是有了豪哥撑腰,才能搬出桂树巷,正式挂起了红灯笼。
那天,阿莲发现红果偷听,但是恰好豪哥来了,且,就在那天,豪哥便带走了红果母女。
这也是豪哥的规矩,但凡是外来的红灯笼,必须要先陪豪哥几天。
红果陪了豪哥三天,三天后,豪哥让人帮她们找了现在这处地方,让她们挂灯笼做生意。
那天,红果母女跟着豪哥的手下回到桂树巷收拾东西,这才知道阿莲和阿娇也搬走了。
而且就是在红果跟着豪哥出去的那天晚上,阿莲便和阿娇退房走了,她们告诉房东,说她们找了个帮人看铺子的活计,以后就住在铺子里了,桂树巷的房子不用租了。
红果兴奋地告诉琉璃:"那个阿娇吧,就是像您说的那样,会说官话,还会说南边的话,哎哟,她那声音别提多贱了,软绵绵的,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臭不要脸的贱货。"
琉璃好奇,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书香门第出身的?"
红果一脸得意:"小哥儿,一看你就是个雏儿。但凡是做过我们这行的,无论她怎么装模做样,我们这些同行,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那股子骚狐狸的味儿啊,早就渗进骨子里了。"
琉璃拿出林妈妈和婵娟的画像,红果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道:"有点像,可又不太像。"
这就足够了,琉璃本就知道这画像顶多有三四成的相似。
他从红果这里收获甚丰,可惜在那天之后,红果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婵娟和林妈妈来过谷镇,而且很有可能,她们现在仍然留在谷镇。
琉璃自责,刚开始时他先入为主,以为她们还会假扮成母女,因此只顾上查母女了,耽误了太多时间。
没想到这一次,她们假冒姐妹。
琉璃和他带来的二十人,继续在谷镇查找,他们不但在陆上找,也找到了水上。
不久之后,他们便打听到,原先卖汤圆的老黄改做了红帘子。
老黄的老婆一大把年纪,儿媳长了一张马脸,两个女儿全都嫁到外地,没在谷镇。
别人问老黄,他船上的红帘子是哪里来的,老黄龇牙一笑:"亲戚。"
老黄是谷镇本地人,他家的亲戚除了两个外嫁的女儿,其他的都在谷镇。
因此,琉璃查到船场附近时,便查到老黄的事了。
认识老黄的人,全都不相信红帘子真是他家亲戚,可是无论大家怎么问,老黄都不肯说实话。
而那个红帘子,十七八岁,长得白净秀气。
婵娟也同样是十七八岁,白净秀气。
只是红帘子只有一个人,林妈妈,或者阿莲,她去了哪里。
一天晚上,一名船工从老黄的船上下来,美滋滋地往船场走去。
船上的红帘子被河风吹得晃晃悠悠。
老黄撑着船竿,正准备离岸,一个小伙子大声说道:"等等,等等,等一等!"
老黄乐了,又有生意来了。
可是这个小伙子是个生面孔,而且穿著打扮也不像是船场里的船工。
老黄正要多问几句,小伙子掏出一锭银子,凑到老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第一次,怕让人听到,你上岸去喝两杯,等我完事了,你再回来。"
第三四一章 阿娇
这个小伙子便是琉璃。
老黄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不仅是这种年轻小伙子,还有那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也不愿意让人在旁边听着,早就不行了,怕被人听到笑话。
老黄二话不说,收下银子,把船拴在岸边,冲着琉璃喊道:"行了,您玩好啊。"
见老黄走了,琉璃闪身便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坐着一个少女,借着烛光,琉璃认出这个少女和画像上的有几分相似。
他假意凑过去,让少女看清楚他的长相,果然,见来的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少女的脸上便有了笑容。
"哥哥,以前没有见过啊。"
琉璃笑出两个酒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用帕子掩着脸,做出害羞的样子:"奴家叫阿娇,念奴娇的娇。"
琉璃再不迟疑,先不管这是不是婵娟,至少,这个就是红果说的那个阿娇。
琉璃伸手去抱阿娇,阿娇半推半就地靠了过来,可是下一刻,脖子后面便挨了一记,阿娇软绵绵地倒在琉璃怀里。
脂粉味扑面而来,琉璃打个喷嚏,抱起阿娇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老黄喝得微醺,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地走回岸边,他的艇子依然泊在老地方,艇子上的红帘子迎风摇晃。
只是红帘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阿娇清醒的时候,仍然是在船上,只是这不是老黄的船,她被抓住了。
阿娇大惊失色,爬起来便想跑,被琉璃一脚踹了回去。
"婵娟,怎么,从京城一路跑到这里,还想跑,你不累吗?"
听到"婵娟"两个字,阿娇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就是承认了。
琉璃在心里直叹气,就这,还当细作?
他只不过踹了一脚,问了一句话,婵娟就自己招认了。
琉璃在斥侯营待了三年,不只一次抓过细作,他见过的抓过的细作,各有各的本事,哪一个都是人精。
可眼前这位,没有武功也就罢了,就连脑袋也像是灌满水的大壶,笨得要死了。
在离京之前,柴晏便和他讲过平城花五娘,以及前些年长相思纤云的事,并且告诉过他,真正的细作应是林妈妈,婵娟很可能是和花五娘、纤云一样,既能掩护细作,又是细作手中的工具。
因此,琉璃早就知道婵娟没啥本事,只会以色侍人而已。
可是现在见到活的婵娟,琉璃觉得自己还是高估她了。
这婵娟就连以色侍人,也做得不好,好在有自知之明,勾勾老头子,逗逗船工,勉强还能混口饭吃。
或者,真正知道婵娟几斤几两的人,不是婵娟自己,而是林妈妈。
"林妈妈呢,哦,对了,她现在叫阿莲,她在哪里?"
林妈妈才是真正的细作,和林妈妈相比,婵娟只是小角色。
"你连阿莲都知道?"
婵娟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蜷缩着身子,不敢用正眼去看琉璃。
琉璃冷笑:"怎么,不想说?"
说着,他抬起腿,做势又要踹过去。
婵娟大惊,哭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别打我!"
琉璃冷着脸,斥道:"不许哭,老子最烦女人哭哭啼啼。"
婵娟抽噎着,却是不敢再哭出声来。
"林妈妈在,在,在王家。"
"王家?哪个王家?"无论是在哪个城镇,姓王的都是大姓,谷镇当然也不会例外。
"就是王家巷那个王家,姓王的乡绅。"婵娟生怕自己说不清楚,再惹得眼前这人不高兴。
"乡绅,王家?"琉璃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那个王家,就在前不久,他还曾经去过。
最近来谷镇的五对母女之中,有一对就在王家。
琉璃心中一动,问道:"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和你们是一起的吗?"
婵娟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个黑丫头是买的,买的。"
琉璃恨不能朝着自己打几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悄悄潜进王家,见到过那个满脸皱纹的黄脸婆子,以及婵娟口中的黑丫头。
那个黄脸婆子,竟然就是林妈妈。
"你们藏在石锅巷的蛾眉刺,是不是林妈妈的兵器?"琉璃问道。
婵娟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连那个也找到了吗?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平日里常有客人在石锅巷过夜,蛾眉刺虽然短小,可毕竟是兵器,若是让客人看到,肯定会引起怀疑。
于是林妈妈便把那对蛾眉刺插在院子里,又在上面铺上青砖,根本看不出破绽,婵娟万万没想到,藏得这般秘密的东西,居然也能被这个人找到。
其实若非琉璃带人,把石锅巷的房子挖地三尺,也不会发现这对蛾眉刺。
现在得到证实,蛾眉刺就是林妈妈的兵器,七爷说得没错,林妈妈一定有武功,而且和平城的花妈妈一样,是个武林高手。
可是现在,琉璃心里却只有后悔。
他偷偷去王乡绅家里认人,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但那只是针对普通人,但林妈妈不是普通人,她身怀武功,受过特殊训练,她是细作。
所以那晚,他已经打草惊蛇了。
"你和阿莲怎么联系?"琉璃喝道。
婵娟摇头:"没有,阿莲说她若是有事,会来找我,让我不要去找她。"
"那你到了老黄家的小艇上以后,阿莲来找过你吗?"琉璃又问。
"嗯,找过一次,她易容了,我差一点就不认得她了。"婵娟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她不想死,她好害怕,她怕眼前的男人会杀死她。
"她来找你是什么事?"琉璃沉声问道。
"她说,她说,她说镇上不安全,有人找过来了,她让我不要乱走,老老实实在艇上接客,她说那些人,不对,她说你们找不到我的,我这里很安全。"婵娟有些语无伦次,但是琉璃明白了。
那天他果然是打草惊蛇了,他离开王家之后,林妈妈便来找过婵娟。
琉璃叫过一名侍卫,耳语几句,侍卫闪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侍卫回来了,低声对琉璃说道:"那个婆子已经失踪几天了,她女儿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果然如此!
第三四二章 黄雀
也就是这个时候,琉璃让人返京送信。
婵娟落网,真正的细作林妈妈脱逃,需要派人支援。
可是当柴晏带领一队飞鱼卫赶到谷镇时,却又出事了。
婵娟死了!
琉璃很谨慎,婵娟被关押在一条小船上,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
琉璃等人还在四处搜查林妈妈的下落,待到他赶回来时,小船已经沉了,从水下打捞出四具尸体。
留在船上看管婵娟的两名侍卫全都死了,另外两具尸体都是女子,脸上被砍得面目全非,仅从衣著上可以分辨其中一个是婵娟。
另一个手上有老茧,老茧的位置与蛾眉刺的使用手法吻合。
小船被从河中拖到岸上,船上发现了蛾眉刺,船底有个窟窿,应是被蛾眉刺之类的兵器戳穿的,而两名死去的侍卫身上,除了有蛾眉刺的伤痕,还有刀伤,死去的两名女子中,婵娟胸口一处被蛾眉刺一击致命,而另外那名女子,则是死于刀下。
柴晏对颜雪怀说道:"如果这两具女尸真的是婵娟和林妈妈的话,那么根据现场和尸体来判断,应是林妈妈担心婵娟会出卖自己,于是便来杀人灭口,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杀死婵娟之后,也被别人杀了。"
颜雪怀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不对,不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判断,柴晏自己也是存疑的,因此,听到颜雪怀这样说,他便来了兴趣:"说说看。"
颜雪怀不关心婵娟是不是颜雪娇,她更不关心这两个细作是死是活。
她只是以吃瓜群众的角度来判断这个案子。
"如你所说,婵娟是蝉,林妈妈是螳螂,那么第三个人,我就姑且称他为黄雀吧。
林妈妈杀死婵娟是为了灭口,那么黄雀杀死林妈妈呢?除了以杀人为乐的变态以外......"
刚刚说到这里,柴晏便插嘴问道:"何为变态?"
颜雪怀:"我走错村子了,你就当没有听到,我的意思是说,除了以杀人为乐的疯子以外,但凡像这种有准备有目的杀人的,要么是为钱,要么是为情,要么是有仇,还有一种就像林妈妈杀婵娟一样,是为了灭口。"
柴晏点点头:"没错,两名侍卫身上除了蛾眉刺的伤口以外,还有刀伤,且那刀伤才是致命的死因。黄雀帮助林妈妈杀了两名侍卫,他和林妈妈至少是认识的,可是林妈妈却又死于他手中,他杀死林妈妈也是为了灭口。
可是这和表面上看到的,也没有差别啊?"
颜雪怀笑了笑,道:"是啊,黄雀就是想让你们认为他是林妈妈的同伙,现在林妈妈已经暴露了,所以他索性把林妈妈也杀死,这正是黄雀想让你们看到的。
可是,既然螳螂和蝉全都暴露了,黄雀为何在杀死她们之后,再画蛇添足把她们毁容呢?
如果换做是你,会这样做吗?"
柴晏摇头:"不会,琉璃和其他人随时都会回来,黄雀的时间并不充裕,即使他武艺高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琉璃有十几个人。
换做是我,杀人之后肯定会火速离开,没有时间再给死人毁容。"
柴晏深吸口气,紧紧盯着颜雪怀的眼睛:"怀姐儿,你和颜雪娇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她身上有没有胎记或者疤痕?"
颜雪怀叹了口气:"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和颜雪娇不熟,除了打架以外,就没有交情了。"
好吧,打架也不能算是交情。
没办法,原主留给她的记忆里,她和颜雪娇颜雪平之间硝烟弥漫,只有战争,没有和平。
柴晏愧疚,他又让香菜想起以前的苦难日子了。
他把自己的大手盖在颜雪怀的小手上,柔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那些事,你放心,不管婵娟是不是颜雪娇,也不管她是生还是死,以后她都不能再欺负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颜雪怀嫌弃地把手抽了出来,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以前他明明不是这样说话的。
她干咳一声:"我猜那两具死尸当中,至少有一具是假的,当然也可能两具都是假的。黄雀不是来灭口,他是来救人的。
对了,你说过螳螂的手上有练武留下的老茧,很可能她的尸体是真的,黄雀杀她确是灭口,但是救走婵娟也确是真的。"
柴晏的神情严肃起来:"可婵娟的致命伤确实是蛾眉刺啊,难道黄雀杀死林妈妈之后,又用林妈妈的蛾眉刺戳在假婵娟的尸体上,做出被林妈妈灭口的假像?"
没等颜雪怀回答,他便站起身来。
即使面前软玉温香,柴晏也坐不住了:"怀姐儿,我要回去再让仵作验尸,明天我去千味居接你,好不好?"
"明天我要跟着姨母去码头,你不用去千味居了,去了我也不在。"颜雪怀说道。
柴晏点头应是:"那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回了刑部。
颜雪怀看着柴晏远去的背影,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无论另一具女尸是不是林妈妈,婵娟都会是被救走的那一个。
谁会甘冒风险救出婵娟呢?
也是细作?
不会,林妈妈才是真正的细作,被抓住的是婵娟,而不是林妈妈,所以细作只会来灭口,而不会来杀人。
可若是另一具女尸确实是林妈妈,那么林妈妈才是被灭口的那一个。
是谁会救走婵娟,却要把林妈妈灭口呢?
颜家的人?或者是颜雪娇离家之后又认识的人?
想到颜家,颜雪怀能想到,有可能会来营救婵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颜景修。
颜景修能让颜昭山休掉孙氏,在孙氏死后他甚至不去收尸,这样自私的人,他会去救颜雪娇吗?
当然,实施救人的人肯定不会是颜景修本人,是雇的江湖人,还是颜景修找到了金主?
颜雪怀知道的关于颜景修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他被树人书院除名的事。
在那之后,颜景修便和颜昭石一样,下落不明了。
第三四三章 溺水
柴晏走到半路上,便让玛瑙去京府衙门,请了那位最有经验的蔡老仵作去刑部。
谷镇隶属松林县,松林县有仵作,但是此案涉及细作,柴晏不想惊动地方,因此这四具尸体,就是他和飞鱼卫验的。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能够凭借经验判断是何种兵器造成的伤口,可他们毕竟不是仵作。
蔡老仵作到了刑部,看到是两具女尸,便连忙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动手,让跟在身边的徒弟,去请稳婆过来。
稳婆来了,蔡老仵作隔帘指挥,那稳婆已与蔡老仵作合作多次,有些经验,但毕竟只是稳婆,不是真正的仵作,查验结果,还不如柴晏和飞鱼卫验得详细。
柴晏气极,逼着蔡老仵作亲自验尸,蔡老仵作宁死不从,傅文明听说之后,帽子都没戴好就跑过来了。
仵作不得亲自查验女尸,这是写在刑部下发的仵作守则里的,蔡老仵作按章办事,没有做错。
傅文明摸摸山羊胡子,像是下定决心,走到蔡老仵作身边,拍着蔡老仵作的肩膀:"老蔡啊,你是这行的老行尊了,仵作守则你懂,我也懂,但是在大事大非面前,你这样的老行尊就更要有格局,所谓格局,就是......"
傅文明说了一大堆,蔡老仵作就听懂四个字:你去验尸。
柴晏腹诽,文官,这就是文官!
傅文明说的那些话里,有大半都是没用的废话,但是有一句话他说对了。
蔡老仵作的确是这一行的老行尊。
他验出年轻的女尸并非是被峨眉刺戳死的,从尸斑来看,她的死亡时间,很可能比另一具女尸体早了至少两个时辰!
且,她是溺水而亡!
四具尸体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且都是在重创之后便被扔进河里,即使呈现出溺水的死相,柴晏等人也会认为这些人受了重创后,还没有死透就被扔进河里,因此并没有想过,这四人当中,有一个人其实是先溺亡,然后才又被扎了一下。
另外,在此之前那名稳婆便验出来,这具女尸虽然年轻,但却生过孩子。
柴晏不知道婵娟或者颜雪娇有没有生育过,因此还是无法确定此人身份。
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颜雪怀怀疑得没有错,这具女尸不是婵娟!
蔡老仵作又仔细查验了另一具女尸,这是一个中年女子,可是不但没有生育,而且还是处子之身。
此人手脚皆有厚厚的老茧,身上有多处陈年旧疤,右肩处有一处刺青,那刺青是一枝梅花,梅花共有三朵。
柴晏令人将梅花拓到纸上,想了想,又多拓了两份,一份自己留下,另一份则让玛瑙送去了定国公府。
不久,玛瑙回来,告诉柴晏:"福生说了,平城的花妈妈在肩头上也有刺青,同样是梅花,但是只有两朵。"
柴晏再查刑部的旧档,却发现纤云案中的鸨母自尽之后,只验了死因,却没有让稳婆查看她的身体,因此无法得知那名鸨母身上是否也有梅花刺青。
柴晏呼了口气,他家香菜就是个宝贝,如果不是她,柴晏也不会想到年轻女尸身上的创口,竟然是在死后造成的。
无论婵娟是不是颜雪娇,这具女尸肯定不是婵娟。
但是另一具女尸应该就是林妈妈。
黄雀是来救人的,同时也是来灭口的。
被救走的是婵娟,被灭口的是林妈妈。
林妈妈可能到死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死法。
这个细作非常狡猾,为了隐藏身份,她把婵娟送到花船上,自己却易容改扮,带着买来的女儿,去乡绅家里做了老妈子。
机警如琉璃,与她面对面,也没能识破她的身份,反而打草惊蛇,让她逃脱。
这样的一个人,却稀里糊涂被人杀死了。
柴晏进宫,向太子禀报了这件事。
颜雪怀再三叮嘱过他,但凡是与公事有关的,一定不能越过太子直接禀告皇帝,以前他爹不是皇帝,他哥也不是太子,他闯祸自有他爹和他哥为他善后。
可是颜雪怀告诉他,现在不一样了,他爹是君,他哥是储君,而他是臣。
你见过哪个大臣一直让皇帝为他善后的吗?
柴晏不傻,他只是任性而已。
太子听完,眉头便拧了起来,他在屋里踱了两圈,问道:"你查过其他细作的案宗吗?除了平城的那桩案子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细作身上出现过梅花刺青?"
柴晏摇头:"其他的细作案子里,皆没有关于梅花刺青的记载,不知道确实没有,还是当年疏忽了。"
太子沉吟良久,道:"那名叫做婵娟的女伎,这一次被人救走,恐怕就如石沉大海,再难查到踪迹了,你不如先放一放,全力去查梅花刺青一事。我怀疑这是一个组织,以梅花为记,但是无论是平城花五娘案,还是眼下这个案子,人都死了,我们却至今无法确定,这些细作隶属于哪一方,你现在要查的便是这件事,至少我们要知道,她们是在为谁效力,是北方的鞑剌,还是西北的安夏,或者是高丽,交趾,更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某一方势力。"
柴晏其实还想继续追查婵娟的,婵娟很可能就是颜雪娇,所以他必须要让这个人死得干干净净。
但是太子让他把追查婵娟的事先放一放,柴晏便随口答应,他可以悄悄去查,这也不会耽误他查梅花刺青的事。
柴晏还没走出东宫,便看到迎面跑过来的柴浩。
"小叔,小叔,听说你要查案子了,带上我吧,好不好?"
柴晏笑道:"开春你就要去书院了,哪有时间跟我查案?"
"你也说了那是开春以后的事,又不是现在,现在我有时间,大白和馒头也放假了,我们三个人全都有时间。"
见柴晏还是没松口,柴浩索性拽着柴晏的胳膊不松手:"小叔,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小叔,莫非你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个可怜的侄儿了吗?"
柴浩已经不是以前的柴浩了,他现在有皇命在身,他能自由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