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 来客
颜雪怀震惊,以她那些从两世的话本子里积累的宅斗经验,这位宝珠小姐的性格绝对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培养加个人努力。
方大河会致力于将女儿培养成这样?
颜雪怀摇头,方二太太功不可没。
珍珠有些同情那位罗公子,往后余生,有些艰难。
颜雪怀却不认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装什么娇弱小白兔。
“对了,少东家,今天太子回京,街上想来很热闹。”珍珠说道。
“太子回京,老百姓还要去迎接?”颜雪怀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百姓不用迎接,但是会去看热闹啊,那是太子啊,谁不想看看?”珍珠解释。
颜雪怀眨眨眼睛:“太子长得比你家七爷还好看?”
珍珠忙道:“七爷是整个宗室,不对,是整个京城,整个大魏最好看的。”
颜雪怀不忍再听,她担心再听下去,以后会无法正视柴晏的神颜。
珍珠见颜雪怀没有反应,脑袋里灵光一闪:“七爷肯定是要去迎接的,到时一定会有很多小姑娘争着抢着看七爷。”
颜雪怀想想也是,新朝初建,百姓们对新近出炉的几位皇子都会好奇,尤其是成武皇帝就藩多年,他的几个儿子也已经多年没有来京城了,不仅百姓们没有见过,就连达官显贵们也有很多人不认识他们。
即使不能在皇子们面前混个脸熟,也要知道皇子们长的什么样,万一哪一日恰好遇到,因为不认识而冲撞了贵人。
尤其是柴晏这样的,整日在市井里晃荡,说不定哪天就和人打起来。
见颜雪怀仍然没有反应,珍珠急啊:“少东家,您不去看着点吗?七爷......”
颜雪怀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没有,真没有。”珍珠想说七爷其实就是想带您去见家长,早点过了明路而已。
颜雪怀起身:“我娘上午不去铺子,我过去看看,你和我一起过去。”
珍珠连忙答应,走到门口,颜雪怀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定国公什么时候回京,你听说了吗?”
珍珠还真的知道:“听说,要等在平城的官员们走得差不多了,稳定了平城的时局,定国公便回京复命。”
颜雪怀点头,就是担心太皇太后还会作妖,搞出个暴乱什么的。
颜雪怀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去过李食记了,倒不是因为李绮娘那天对她说的话,就只是她懒,懒得去,以前在平城时,她也不是全天在李食记里看店,那时有董万千,还有陈六姑娘,对了,还有晏七,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到了京城,很多一段时间,除了李食记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每天只想躺平。
好在现在不但柴晏回来了,董大傻子也来了,颜雪怀登时有了力气,就连去李食记也觉得有意思了。
现在还不是上客的时候,伙计们一边擦拭桌椅,一边说说笑笑,颜雪怀听了几句,都是在谈论太子进城的事。
他们也想去看,可惜还要留在铺子里干活。
颜雪怀去了后厨,后厨里都在忙碌,虽然李绮娘不在,但是有吕英儿,后厨里井井有条。
大厨姓代,是李老爷子的同门师弟,以前他就是李食记的大厨,李绮娘跟着颜家人去了平城,代大厨则带着家小回了安徽老家,李绮娘回到京城,便给他写了信,代大厨收到信便带着两个孙子赶了回来。
代大厨的两个孙子一个叫代东,一个叫代西,据说他们家还有代南代北和代中,颜雪怀怀疑,如果再多生两个,就只能叫代左和代右了。
代大厨是看着颜雪怀长大的,他没有闺女,也没有孙女,就总是羡慕儿女双全的人家。
看到颜雪怀来了,代大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蒸了腊味,想不想吃?”
颜雪怀笑着问他:“还没到饭点,就有的吃?”
“有的来,小姑娘家就是吃吃喝喝,还有旁的事?”
颜雪怀哈哈大笑,她喜欢这个胖子,没错,胖子李的同门当然也是胖子,人称代胖子。
代胖子的两个孙儿却是人比黄花瘦,据他所说,他是到了三十岁才开始发福的,喝水粮水也长肉,气吹的一样,眼瞅着一年比一年胖,所以别着急,代东和代西也会胖,只是还没到时候。
颜雪怀深深怀疑,照着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变成颜胖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绮娘回来了,顾不上喝水,就去忙了。
李食记是酒楼同,自是不用颜雪怀去招呼客人,伙计们像花蝴蝶似的窜来窜去,颜雪怀百无聊赖,趴在雕花栏杆上往楼下张望。
虽然午食比不上晚食,可是到了饭点,进来吃饭的人还是不少。
这时,颜雪怀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上午刚刚和珍珠谈论过的人,现在就出现了,而且还是出现在李食记。
没错,来人是罗公子罗清!
继上次送贺礼之后,罗公子又来李食记吃饭了。
就近?李食记与蜀风会馆隔了半座京城。
喜欢?蜀地的人不是无辣不欢吗?他怎么不去蜀香园?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想换个口味,可是偌大的京城,他为何偏偏挑中了李食记?
在知道罗家和方家和宝安王府的关系之后,颜雪怀已经不把罗家当做可以合作的对象了。
同样是只见过一面,黎宝淮的合作意向就很明确,她要在京城找人合作,即使不是李食记,也会是其他人。
可是罗公子给人的感觉却不同,做为商人,即使是装出来的,也会在客户面前表现出几分真诚,可是罗公子没有,从始至终,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虚头巴脑。
没有对比,也就不会感到区别,正是有了黎宝淮,颜雪怀甚至开始怀疑,罗公子压根不想再找合作伙伴,他送贺礼也好,约见李食记和蜀香园也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是烟雾!
那么现在他来李食记,是嫌这烟雾不够浓烈,想要再煽煽风,点点火?
第二八五章 狐狸
颜雪怀把大牛叫过来,指着罗公子的背影:“告诉伙计,把那位公子领到倚风轩,若是他问起我娘,就说我娘正忙着,晚点再过去,你顺便和我娘说一声,就说罗公子来了,让她假装不知道。”
大牛答应着,转身走了。
倚风轩是李食记里的一个雅间,颜雪怀之所以让大牛把罗公子领到那间屋里,是因为倚风轩是李食记里位置最偏僻的一间。
没想到大牛很快就回来了:“少东家,那位公子说他只有一个人,不和雅间了,就在大厅的散台便行,这会儿已经坐下了,您看,临河靠窗的位子。”
从颜雪怀的角度看不到那个位子,她绕到前面这才看到,那个位子很好,能看到河景,河里的人也能看到他。
已过中秋,虽不寒冷,可也转凉了,这个季节早就过了坐船游河的时候,京城里河连着,春夏两季,从这边游河能看到绿柳桃花,古都繁华,可是到了秋冬,河边的景色日渐萧瑟,花船便改去了能看到枫叶荻花的晚水河,何况这会儿是晌午,除非是在河上讨生活的,否则谁会这个时候在河里泛舟。
颜雪怀是不想让人看到罗公子来了李食记,不过,她也不是神仙,罗公子有的是办法,比如不去雅间,坐在一群人中间,再打开窗户,最大可能地让人看到他。
罗公子坐下,叫过伙计,果然问起李绮娘:“李老板可在?”
伙计早就得了大牛的吩咐,见罗公子问起,便道:“老板正忙着,客官与我们老板认识?”
罗公子微笑:“算是相识,本来开业那日就该来的,在下恰好有事,没能当面向了老板道贺,今天是特意赔礼来的。”
伙计干笑:“有劳,有劳,您真客气。”
罗公子四下看看,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咦,颜姑娘呢,进门时看到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伙计听不出真假,加之大牛只说老板娘没空,没提少东家。
于是伙计转身便去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蹙眉,她和罗公子很熟吗?
颜雪怀确定罗公子进门时没有看到她,所以那人就是在胡说八道。
“就说我也忙着呢。”
想了想,颜雪怀叫了温绣过去,温绣现在是李食记里的临时掌柜,李绮娘没有找到合适的大掌柜,便自己兼着大掌柜,不过,除非是极要紧的事,否则都是温绣出面。
温绣比大牛和伙计加在一起都要精明,她过去真诚无比地和罗公子寒暄,又送了一壶桂花酿,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尖叫:“你不见我,原来是躲在这里!”
饶是温绣泼辣,也给吓了一跳,无论是以前在平城开小食铺,还是现在的大酒楼,李食记里不是没有来过闹事的,可是千金小姐来闹事的,温绣也还是头回遇到。
没错,那个如同龙卷风般冲过来的人,是一位遍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大小姐。
大小姐身后还跟着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丫鬟。
颜雪怀闻声,从对面的楼梯口看下去,扬了扬眉,原来罗公子是这个目的啊。
刚刚颜雪怀还在庆幸,好在这会儿没人游河,现在看来,是她短识了。
事实证明,机会都给了有准备的人,比如罗公子。
罗公子点的菜,还没有全部端上桌,罗公子等的人就出现了。
颜雪怀想去照照镜子,她长得像狐狸精吗?
只见那位脾气不好的大小,一脸挑剔地环视着旁边的客人,轻蔑一下,目光落在温绣脸上,哼了一声,对罗公子说道:“听说这家酒楼是新开的,老板是女的,你整日往这里跑,我还以为是哪个山里成精的骚狐狸,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乡下婆子,你的眼光还真是独到呢,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我就把这婆子买下来,放在屋里给我洗脚,你说好不好?”
这里是大厅,即使没有全部坐满,也坐了至少六七成。李食记老店新开,有很多念旧的老食客过来,这会儿大家顾不上品尝美味菜肴,索性放下筷子,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见过老婆子满地打滚,可没见过千金小姐跑到酒楼里撒泼。
何况,这位大小姐口中那位似是和罗公子有染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狐媚子,快四十的女人,虽然长得不错,可与这位大小姐一比,那就是老妈子和大姑娘,没得比啊。
莫非罗公子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有的食客索性起身离席,凑近一点,能看得更清楚。
有那不嫌事大的,干脆怪叫起轰。
罗公子一脸为难,对大小姐说道:“宝珠小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与这家酒楼的老板及其千金的确是好友,可并不是你想的那般。”
他这句“宝珠小姐”出口,颜雪怀便能肯定,这位就是罗公子的未婚妻方宝珠了。
方宝珠冷笑,上下打量温绣:“就她,是你的好友?”
到了这个时候,温绣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个什么小姐,把她当成这位罗公子的相好了?
并非是温绣反应迟钝,而是斗败亲族斗败契子一战成名名扬乡里的温大娘,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人当成勾引男人的骚狐狸。
什么样的是骚狐狸,高级一点的是戏文里的苏妲己,低级的就是把西门大官人弄得五迷三倒的潘金莲。
所以哪怕方宝珠的眼刀子一刀一刀剜过来,温绣也没往自己身上寻思。
直到这会儿,温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什么小姐是来捉奸的,她捉的奸刚好就是自己。
不对,那罗公子还说什么,老板娘及其千金,还说是啥子好友?
我呸!
老板娘是什么人,少东家又是什么人?
敢情这一男一女两个没安好心的,三言两语就把李食记定义成狐狸窝了。
温大娘立刻火冒三丈,她撸起袖子,走到方宝珠面前:“你自己不要脸,跑到外头找汉子,还抢往别人身上推,你当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样,没男人活不了,吃个饭的功夫都等不及,着急麻荒地追着男人上炕?”
第二八六章 如刀
论起撒泼骂人,温绣就没怕过,何况到了李食记以后,温绣被李绮娘硬逼着认字写菜单打算盘,骂人的方式已经提升了几个档次,这么说吧,比大牛用石子打鸟儿准多了,能直击人的心窝子。
比如此时,不但方宝珠小姐的心窝子被温绣击中了,就连脸蛋子也被打得啪啪直响。
方宝珠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虽然泼辣,可官宦人家的姑娘多多少少了还要些脸面,再说,方宝珠被方二太太捧在头顶上,她刚说一句,别人立刻认输,一来二去,方宝珠恶名在外,却没有真真正正的实战经验。
只有一个回合,方宝珠便被身经百战的温绣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众人看向方宝珠,有人笑着打趣:“姑娘,你是哪条花船上的?这会儿生意不好做,要到酒楼里抢客人了?”
那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接上:“兄台高见,原来如此,难怪啊,可这姑娘你要想明白,男人不吃饭哪有力气嫖,你来酒楼里抢生意,这个说不过去,对吧?”
“你你你,你们!”方宝珠指着那些人,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把手指头指向温绣:“你们看的是黑店,我去报官,把你们都给抓了。”
温绣假装害怕:“哎哟,可吓死我了,那官府是你家的?你当你是谁啊,王母娘娘啊,我呸,撒泡尿照照影儿,顶多是个白骨精,妖里妖气的。”
温绣看方宝珠的第一眼,是认为这是一位千金小姐的,可是客人们起哄,温绣就不确定了。温绣听人说过,江南的姐儿和北边的不一样,自小是照着大家闺秀来养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都和真真正正的大小姐一样。
再说,真正的千金小姐会跑到酒楼里闹事吗?当然不会。
这样一想,温绣便没有顾虑了,骂起人来得心应手,好在她记得这里是李食记,而她的身份也不一样,按照少东家的话,她是试用期内的二掌柜。
因此,温绣骂人时已经给了方宝珠极大的温和,但凡是与下半身有关的,她都没有说......撒尿除外,那是三急,省不得的。
可即使如此,方宝珠还是被刺激到了。
在短暂的无措之后,方宝珠重拾雌风,指着温绣的鼻子:“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让官府把你们,还有这些人全都抓走,封了你们的店,让你们滚出京城!”
方宝珠话音刚落,二楼雅间的一扇打开的窗子里,有人探出头来,大声叫好:“不愧是方府尹的侄女,这种气魄,即使方府尹在世也自愧不如,可惜方府尹因为弃城而逃被定国公砍了脑袋,否则说不定还会称赞方小姐几句。”
但凡是京城的人,谁没有经历过当年的那些事,方大江扔下满城百姓,不顾皇帝的重托,带着金银细软举家逃走,直到现在,京城人说起他来无不咬牙切齿。
“竟然是方家的人!”
“方家人还有脸回京城?谁给他们的脸?”
“这种狗官,就应该满门抄斩!”
......
方宝珠怔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她看向端坐一旁的罗公子,却见那罗公子的脑袋几乎要埋进盘子里,方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被人奚落谩骂,而那个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却还在大快朵颐!
二楼雅间里的人说的每一个字,如同一个个铁蒺藜扎得方宝珠遍体鳞伤,但罗公子的态度,却如尖刀刺在方宝珠的心上。
方宝珠后退几步,两个丫鬟连忙扶住她,奴随其主,她们跟着自家小姐一向战无不胜,可是和小姐一样,她们其实也没有多少经验,就是咋咋呼呼罢子。
方宝珠的眼泪还没有落下,她们却已经哭出声来:“小姐,我们回家去,我们走吧。”
方宝珠挺起胸膛,倔强地不肯走:“你们胡说,你们胡说!”
颜雪怀冷眼旁观,看着一侧雅间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个人不是她安排的,她只是让温绣过去,但是她却没有其他的安排。
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她也没有合适的人手。
可现在看来,有人比她早做安排,时间充裕,人手齐全。
颜雪怀看着大厅里那个正在被人凌迟的姑娘,白皮黑心的颜雪怀,并没有几分同情。
即使这是一个圈套,一头跳进来的也是方宝珠自己,看她那同往直前的架式,可不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来的。
若是刚刚在下面的人不是温绣,还是李绮娘或者她,即使有二楼那人的慷慨陈词,她们母女连同李食记,就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方宝珠冤枉温绣,没人相信,围观的人都当笑话在看。
可若是换上李绮娘和她,那就不一样了,年轻貌美的寡妇,还是和离的,刚刚及笄的女儿,花骨朵一般,做的是酒楼生意,迎来送往,前夫却是一位举人,京城里没人知道颜家在平城的丑事,他们只会认为李绮娘母女一定做了什么,才会被颜举人厌憎。
用刀杀死一个人,或许有些难度,但是用舆论杀死一个人,却非常容易。
或许是一篇一两千字的短文,或许是大庭广众下声嘶力竭的控诉,只要是事关男男女女,事关下半身,只要找对了时间,找对了场合,找对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这件事便会瞬间奏效。
没人去核实真假,每个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使那是掐头去尾无中生有,对不起,你要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好了,真的证明了,绝对是清白的了,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有人:好了,知道了,这事翻篇,下一个。
还有人:原来是造谣啊,他怎以不给别人造谣,这女的(或男的)也不是好东西。
即使真相大白,即使过去一两年、两三年,那些人想起李食记时,不是李食记的美食,而是李食记老板娘母女俩的风流韵事。
而李食记,可能早在事情开始时,便不复存在了。
第二八七章 如冰
楼下的凌迟还没有结束,颜雪怀面沉似水,她叫过一个伙计:“看看珍珠在哪儿,把他叫过来。”
珍珠正往这边来,他饿了,原本正在后厨里踅摸吃的,听说楼下有人闹事,珍珠没去看热闹,第一反应就是回到颜雪怀身边。
他不是李食记的伙计,他是颜姑娘的保镖。
李食记的伙计不一定就是铁饭碗,但是给颜姑娘做保镖,却是金饭碗。
大牛刚刚走出去,迎面撞上飞奔而来的珍珠。
颜雪怀指着那间打开窗户的雅间:“去查查,那人是什么来头。”
她又对大牛说道:“带上几个人,把闹事的轰出去,连同那位罗公子,一并请走,就说这顿算我们请的,让他处理完家事,再来光顾。”
但凡是开酒楼的,哪家都会养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别看这些人平时吃的多,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看出他们的重要性了。
只是片刻,罗公子和方宝珠便全都被请了出去。
食客们打着哈哈,意犹未尽,可又舍不起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算了,就不追出去看热闹了,仅是在酒楼里的这一场,就足够他们说上几天了。
温绣一声令下:“今天扰了各位的雅兴,我就大着胆子做一回主,今天在座的客官们全部八折加抹零,每桌另送一道卤味!”
“好!”
“大气!”
“二掌柜的,若是东家怪罪你,咱们替你去说情,我们都看到了,今天你受委屈民。”
温绣大手一挥:“我一个黄脸婆子,又不是那年轻姑娘,再说,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受了委屈也只能受着,各位放心,我老温还撑得住,客官们若是觉得老温不容易,就多光顾几回,给老温撑撑场子。”
食客们连连叫好,这老温虽是女子,可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就连那些咬文嚼字的读书人,这一刻也不觉得温绣粗俗,以往的认知开始颠覆,读书人们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李食记重又恢复了合协。
大牛从外面进来,说道:“少东家,罗公子出去便走了,头也没回,倒是那位方小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被两个丫鬟生拉硬拽才走的。”
颜雪怀嗯了一声,脑袋不是当水壶灌水用的,方宝珠经此一事,若是还看不出来这事是罗公子的圈套,那索性把脑袋拆下来当球踢吧。
一个时辰后,客人三三两两的离开,李食记恢复平静,距离晚食还有两个时辰,李食记的人开始坐下来吃饭。
李绮娘被颜雪怀按着,直到客人们走得差不多了,她才露面。
母女俩一直都是和伙计们一起吃饭的,今天有事,便没有下楼,把饭菜端进那间小屋里,吃了五六分饱时,颜雪怀才把她怀疑的事说了一遍。
“依我看,这就是罗公子搞出来的,他先前和咱们亲近就是没安好心,想让咱们替他背锅,让方宝珠误会,方宝珠恶名在外,这事肯定可以闹大,他再喊冤枉,或者扯出几个证人来证明他的清白,那么这件事上,出丑的是方宝珠,无辜受到牵连的就是咱们。
在罗公子看来,咱们无依无靠,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而他却因此可以要挟方家,此一时彼一时,罗方两家的亲事,以前是罗家求着方家,现在方家落魄,罗家之所以还没有退亲,无疑是因为宝安王府出了一位宁王。
若是我猜得不错,方家一定在罗家的生意里占了干股,现在这个时候,是让方家退出股份的时候了,罗家宁可把股份给宝安王府,也不愿意再让方家白白分红。”
李绮娘恍然大悟:“罗公子想要利用这件事,让方家两边受锉,若是还想依附宝安王府,但只能退出股份。这个主意虽然有些缺德,可是站在罗家的立场上,这也算是一步好棋,就是不知道,这是罗四老爷想出来的,还是罗公子自己的主意。”
颜雪怀冷笑:“我不管这是谁的主意,也不管罗家和方家的爱恨情仇,罗家做局想把我们拉进来当炮灰,这就是没安好心,娘啊,您别管了,我决不让姓罗的好过,他把别人当傻子算计,那也别怪傻子实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绮娘吓了一跳:“闺女,这事由娘来做,娘想办法,一定不让姓罗的有好果子吃。”
颜雪怀斜睨着她,李绮娘心思纯良,逼急了就会拼命,这事能交给她吗?当然不能。
“娘,你只管做你的生意,顺便照顾小满,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娘,这么长时间了,您还信不过我?”
颜雪怀觉得,她穿过来已经这么久了,李绮娘那么疼女儿,若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家闺女换了芯子,那这个亲娘也白当了。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果然,李绮娘沉默了,许久,李绮娘点点头:“那你当心一点,对了,给扫尘送个信,让她帮你。”
这几天,漕帮有点事,周扫尘都在码头上,没回青萍巷。
颜雪怀压根没想告诉周扫尘,周扫尘那种大咖位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必要惊动她。
她有珍珠,还有大壮和大牛。
下午的时候,大壮去接小满,一起接回来的还有董万千和董小白。
颜雪怀让开了一个雅间,先让这三个坐进去,让人端了四干四鲜四点心,又送了一大壶香片。
小满坐下便从书包里掏出功课,开始做作业。
董小白却吃着点心,好奇地东张西望。
董万千看看小满,又看看自家这个,她想起看过的一出戏,戏里有同村的堂兄弟两个,算命的说兄弟甲是乞丐命,还会连累家人,兄弟乙却状元命,光宗耀祖。
于是一个成了全村的希望,另一个则被赶出了村子。
若干年后,全村的希望不学无术,败光家业,落魄成了乞丐。
被轰出村的那个,却头悬梁针刺股,做了状元。
董万千顿时觉得吃到嘴里的点心不甜了。
若是颜坏水的弟弟做了状元,而她的弟弟成了乞丐,她这张老脸就不能要了。
第二八八章 封口
董万千一声令下:“你们不是在一起念书吗?为何他做功课,你不做?”
董小白一脸委屈,他一个根正苗红的小土匪,不但要上学,而且还要做功课。
董万千不依不饶,董小白无奈,学着小满的样子,从书包里拿出功课,他随身带着砚台,小小的一块,专为小学生设计。董小白却发现,小满的砚台和他的不一样。
“咦,你的砚台是一条鱼,你从哪儿买的?”
“哥哥送我的。”小满说道。
“你还有哥哥?”董小白不信,骗谁呢,你只有一个姐姐。
“有啊,晏哥哥。”小满很得意,这是他和哥哥姐姐共同的小秘密,晏哥哥其实是他的堂哥。
“晏哥哥?晏七?”董万千一声怪叫,“晏七也在京城?”
小满点点头:“在啊。”
董万千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颜坏水你个骚包,竟然把晏七拐到京城来了。
董万千一屁股坐到小满身边,用她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问道:“小满啊,你告诉董姐姐,你姐姐和晏七怎么样了?”
小满不解:“什么怎么样?”
“就是,嗯,就是,就是他们两个是不是好上了?”董万千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怎么忘了晏七呢,如果不是小满说起,她真的给忘了。
小满很认真地看着董万千:“背后议论别人是不对的。”
董万千......颜坏水的弟弟,这是小孩吗?分明是个小老头。
小老头小满教训了董万千,便继续做功课。
董小白冲着自家姐姐挤眉弄眼,被董万千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快做功课!”
等到颜雪怀进来时,便看到小满和董小宝正在坐功课,董万千吃着零嘴做监工。
颜雪怀刚刚坐下,珍珠便来了,从门缝里冲着颜雪怀使眼色,颜雪怀蹙眉,和董万千说了一声,便跟着珍珠出去。
“怎么了?”颜雪怀问道。
“雅间里那人的身份查出来了,他是户部侍郎贾士君的侄子贾庭芳,此次迁都回朝,贾士君暂时未受影响,依然还在以前的位子上,贾庭芳的外家在蜀地,迁都后贾庭芳陪着父母去了蜀地投奔外家,他应是在那个时候与罗清相识。贾庭芳是上个月回京的,他的父母还留在蜀地,没有一起回来,贾庭芳住在贾家以前的旧宅里。昨天罗公子没在蜀风会馆,就是去了贾庭芳家里。”
颜雪怀眯了眯眼睛,禁酒一事,便是由户部管着的,罗家的这张酒牌子在来是托了贾家。
“罗公子和贾庭芳,他们是好朋友,还是契兄弟?”颜雪怀忽然问道。
珍珠给问懵了,七爷啊,您知道颜姑娘的想法这般独到吗?
“罗公子远在蜀地,这个不好查,但是贾公子,前几年因为一个叫玉楼春的戏子,在酒楼里和人打过架,被五城司的人抓过,那时贾士君还不是侍郎,只是个员外郎,在京城里不算什么,和贾公子打架的却是延安伯家的老六,五城司的人没给面子,把贾公子关了七八天,罚了一百两银子,因此,这事当时挺热闹,有过经历过一场战乱,很多人都忘了,但是五城司的人都还记得。”
“玉楼春是男的?”颜雪怀又问。
珍珠点头:“嗯,是个男旦,出名的是粉戏。”
颜雪怀哈了一声,她挺想去见识见识粉戏的。
见颜雪怀转身要进去,珍珠连忙叫住她,把一直拿在手里,有帕子包着的东西交给她:“七爷今天要一直待在宫里,没时间过来,让琥珀送来这个,少东家您收着。”
颜雪怀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包东西,没回雅间,转身去了进帐用的那间小屋。
解开帕子,里面是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没有锁,一打就开,竟是半枚莲花玉佩。
颜雪怀的眼角抽了抽,她知道这种玉佩,一男一女各执一半,合在一起就是并蒂莲。
她把那半枚玉佩在腰间比了比,然后放在荷包里,转身回了雅间。
那天晚上,董家姐弟在李食记吃饱喝足,又让二傻回去报信,今晚不回家,继续住在青萍巷。
躺在床上,董万千叽叽咕咕说起太子进城的事。
颜雪怀问她:“你去看太子进城了?”
“我才没去,那太子都快三十了,是个老头子,有啥可看的?”董万千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头去捅颜雪怀,“你把晏七拐来京城了?”
颜雪怀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你听谁说的?”
“嘻嘻嘻,你连我都瞒着?你弟弟都叫他哥哥了,下一步就要改口叫姐夫了吧,对了,晏七在哪儿,啥时候牵出来遛遛?”董万千满脸八卦。
“什么什么啊,小孩子说话你也信,我睡了,懒得理你。”
颜雪怀转身就睡,董万千不依不饶,把手伸进她的被子去挠她,颜雪怀无耐,只好转过身来:“我和他八字还没一撇。”
“他都跟着你来京城了,这还叫八字没一撇?”董万千不信。
“真的,他来京城也不是因为我,他们家就在京城。”颜雪怀解释,但感觉有越描越黑之感。
“我不信,你俩就是好上了,是不是?”
董万千一副问不出来就不睡的架式,颜雪怀无可奈何,只好说道:“也不算是好上了,就是试一试,我们相处一阵儿试一试。”
“切,这还不是好上了?你娘知道吗?”董万千继续。
颜雪怀摇头:“你别告诉我娘,否则以后别想来我家蹭吃蹭喝蹭睡。”
“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去问问晏七,他送给小满的砚台从哪里买的,我给小白也买一个。”
颜雪怀答应。
董万千觉得有点亏,继续提条件:“让晏七请我吃饭。”
“......我在李食记再请你一顿。”颜雪怀不想和柴晏一起露面,经过今天迎太子入城,恐怕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七皇子了。
“你们还没有成亲,你就替他省钱了?颜坏水,你,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你说过的。”
颜雪怀叹了口气:“重色轻友。”
“对,就是重色轻友,你若是不让晏七请客,我就告诉你娘,让你娘打断晏七的腿。”董万千觉得自己可有本事了,她都能要挟颜坏水了。
第二八九章 白梅
次日上午,陆林带着厚礼亲自登门答谢。自从在平城时董小白被绑架,董家姐弟的来历在李绮娘母女这里便不再是秘密,为此,陆林还曾予以重金封口,只是李绮娘没有收下。
见到陆林,李绮娘和颜雪怀便猜到这位陆二爷显然也受过伤,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
因为董家姐弟最近总来打扰的事,陆林再三道谢,李绮娘是受不了别人这样,且,她也心疼董万千,现在看到陆二爷自己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心里不忍,便道:“说来也是缘份,平城里董大姑娘和小女便玩得来,到了京城,董小少爷又和犬子是同窗,陆二爷也不要客气,孩子们难得遇到,又难得成为朋友,若是陆二爷放心,董大姑娘和董小少爷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的门永远为他们敞开。”
这番话若是对别人说的,那就是世交故旧之间的情份,可是这话是对陆林说的,那就一样了。
李绮娘明明知道董家是什么人,她不但不反对子女与董家姐弟来往,而且还邀请他们过来住,只是这份心胸,已经令陆林钦佩。
他冲李绮娘深施一礼:“陆某在此谢过李娘子,不瞒李娘子,陆某已经准备盘两三家铺子,若是顺畅,从此也算是做正当生意的了。”
李绮娘心中一动,问道:“陆二爷这是准备在京城长住了?”
陆林点点头;“我那大哥昔年走上那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走自己的路,所以让我带他们去平城,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不得已逃到京城,原本是想要待到伤愈之后另做他想,直到前几天,我那两个侄儿回来后说起遇到李娘子一家的事,陆某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这般高兴了,所以便想遂了他们的心愿,索性在京城住下,为他们置些产业,也好落籍。”
李绮娘感同身受,为人父母的,大多都会为儿女着想,即使是做土匪的,也千方百计要让自己的孩子有好的前程。
送走陆林,李绮娘还在感慨,感慨完了,她下定决心:“娘要赚更多的钱,全部用来栽培你们两个。”
颜雪怀咧咧嘴:“娘,您不用栽培我,我连字都写不好。”
“就是因为你连字也写不好,娘更要多赚钱给你傍身”,李绮娘话锋一转,“叶老夫人就曾说过,小满是个读书种子,这孩子也真是省心,我可不能耽误他,只要他肯念书,我就供他,怀姐儿啊,说不定你要有个状元郎弟弟了。”
颜雪怀翻翻眼皮,状元郎,先看看你家儿子长大以后是什么模样吧。
万一长成一张柴家人的标准脸......算了,那倒不必担心,只要他自己不说,别人说了也没人相信,那是先帝啊!
“说不定他只想读书,不想科举,也不想做生意赚钱,就是个书呆子呢。”
李绮娘立刻欢喜起来:“那是做学问的人,最受尊敬了。”
颜雪怀不想说话了,总之你儿子会读书,你儿子牛逼。
至于你闺女......已经被定为啃老一族了。
“娘,等您老了,我养着您。”颜雪怀连忙表决心。
李绮娘:“娘多赚钱,免得将来你没钱养着我。”
颜雪怀......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娘啊,我给您揉揉肩,我给您捶捶腿......”
李绮娘心满意足去了酒楼,颜雪怀立刻换下乖乖女的面孔,带上珍珠和大牛出了青萍巷......
当天下午,五城司接到密报,三个月前在京城犯下几起案子的采花贼藏匿在白梅小馆。
白梅小馆座落在金粉河边,天暖时是花船,天气转凉,便弃舟上案,继续做生意。
五城司迅速包围了白梅小馆,正值下午,还没到上客的时候,整座小楼里只有两位客人,两位客人独处一室,却没叫姑娘。
五城司的人把这两位客人拖出来时,两人衣衫不整,满面通红,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呢呢喃喃......
到了晚上,来李食记吃饭的客人们兴致勃勃说起今天的八卦。
“听说其中一位是户部贾侍郎的侄儿,对了,就是曾经为了争夺玉楼春跟人打架的那个。”
“原来是他啊,那和他在一起的是谁,该不会是玉楼春吧?”
“怎么可能,玉楼春得了脏病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也是,这都三四年了,既然不是玉楼春,那和贾公子在一起的是谁?”
“不是京城人,听说一口蜀地口音。”
“蜀地口音?哎哟,贾公子的追求越来越远大了,已经不限于京城了。”
......
青萍巷里,董万千也在说着这件事:“早知道有这么热闹,我今天就不回家拿换洗衣裳了,唉,颜坏水,你知道白梅小馆在哪儿吗?”
颜雪怀嗯了一声。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那儿瞧瞧?”董万千一下子来了精神。
颜雪怀看她一眼:“今天的戏码演完了,只有一场,明天看不到了。”
“说不定能有别的呢,那地方,想想就过瘾。”董万千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两个男人衣衫不整被从花楼里拖出来。
“我听说那两人被拖出来时还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呢,他们就不害羞吗?”
颜雪怀忽然觉得董万千也挺单纯的,只好耐心解释:“给他们用点药就行了。”
董万千正要再问,外面响起阿果的声音:“姑娘,家里来客人了。”
“是谁来了?”颜雪怀问道。
“是一位晏公子,他和大壮一起,接了小少爷和董小少爷回来。”阿果说道。
董万千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去推颜雪怀:“你家晏七找上门来了。”
“去去去,他才不是我家的。”颜雪怀白她。
“不是你家的?难道是我家的?”董万千又笑。
颜雪怀起身出门,董万千厚着脸皮在后面跟着,颜雪怀转身:“你跟着干嘛?”
“我和晏七也认识,他乡遇故知,我和他打个招呼。”董万千忽然就变得聪明起来。
颜雪怀无奈,只能让她跟着。
第二九零章 月光
柴晏下午的时候就把小满和董小白接走了,玛瑙到青萍巷报过信,颜雪怀没在意,董万千当然更不在意,且,她压根就没问是谁把董小白接走的,反正有小满,大壮也跟着。
看到久未见面的晏七,董万千哇的一声,连忙捂住嘴巴,看看柴晏,又看看颜雪怀,笑得像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
柴晏穿着绣了几朵青莲的锦袍,腰间悬着半枚并蒂莲的玉佩,看到颜雪怀,便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柴晏眼里一闪即逝的失望,让颜雪怀有些自责,她觉得自己是个不懂爱惜嫩草的大老牛。
她把那半枚玉佩放在荷包里了,回到家里当然是把荷包摘下来了,即使知道柴晏会来,她也没有想起玉佩的事。
颜雪怀清清嗓子,正想说两句好听的,安抚她的小嫩草,却见小满迈着小碎步,欢快地跑到她身边。
“姐,你猜哥哥今天带我去见谁了?”
小满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不等颜雪怀反问,便自己说了出来:“哥哥带我见了卫先生,姐,你知道卫先生是谁吗?他就是梅山先生,是金石名家,也是大魏朝修补古书古画的第一人。”
颜雪怀不知道卫先生,也不知道梅山先生,但是她知道小满有一双巧手,他每天除了读书做功课,其他时间,有一多半都用在修补叶老夫人送他的那些古书上了。
这孩子喜欢这个,是真的喜欢。
颜雪怀感激地看向柴晏:“谢谢你。”
柴晏的眼里满是笑意,刚刚的失望荡然无存:“我小时候与卫先生有过几面之缘,刚好听说他来了京城,便带着小满一起去拜访他了,总是要去的,顺便让小满见见他老人家。”
小满拼命点头:“姐,姐,卫先生说我很有灵气,他还说我随时都能去向他请教,对了,还有这本书,这是卫先生亲笔所著,让我抄完再还给他。”
柴晏笑着说道:“卫先生指点了小满几句,让他当场照着做了,之后便称赞他于此道很有灵气,若是有兴趣,可随时向他请教。”
颜雪怀虽然不知道这位卫先生在金石圈子里的地位,但是从柴晏和小满的话里也能猜到几分,这位定然是业内大家,这种人物不会轻易收徒,一般人能得他指点几句便已是幸运,何况他还让小满随时可去请教,显然是真的看重小满了。
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董万千不明白,她拽过自家弟弟,问道:“小满说的那人是干嘛的?”
董小白抓抓脑袋:“就是一个修补破书的老头子。”
“破书还要修补,修补那个做什么?能多卖几文钱?”董万千不解。
董小白也不明白,但是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对了,老头子家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她和我打架来着,我把她给打败了。”
柴晏对颜雪怀解释:“那是卫先生的孙女巧巧,只有十岁,师从剑术名家韩五娘,已经练了一两年了。”
“哼,她打不过我!”
董小白一脸倨傲,却挨了他姐一颗爆栗:“你还好意思显摆,人家才十岁,还是个小姑娘,再说,人家练了一两年,你呢,从四五岁就开始练了,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趁着那对姐弟打打闹闹,柴晏轻触颜雪怀的衣袖:“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个时辰,李绮娘该回来了,若是往常,颜雪怀一定会催着柴晏快走,可是刚刚柴晏那个失望的小眼神,让她心存愧疚,不忍心把他轰走,遂带着柴晏来到不远处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财伯用来种菜的,颜雪怀也不知道秋天里还有什么菜可种,财伯每天忙得很带劲。
除了菜地,院子里还有两间小屋,一间屋里放着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另一间屋里摆着一张斑斑驳驳的旧桌子,和两张同样油漆斑驳的旧板凳。
借着月光,颜雪怀看到桌上还放着一把青花瓷的提梁壶和一只茶碗,颜雪怀拎起提梁壶掂了掂,壶里是空的。
她把提梁壶重又放下,轻声问道:“渴不渴?”
柴晏心中一暖,渴什么渴啊,他家香菜问上一句,他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柴晏推开窗子,月光泼洒进来,颜雪怀的眉眼被月光烘托得更加柔和,她的手还没有抽回来,柴晏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握住了她。
“我不渴,只要看着你,我可以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觉。”
颜雪怀噗的笑了,却没有缩回自己的手,任凭柴晏把她的手越握越紧。
“我送你的玉佩,你不喜欢?”柴晏的声音温柔,如这月光的温柔,却没有月光的清冷。
颜雪怀只好实话实说:“我放在荷包里了,回到家里就把荷包摘下来了。”
柴晏松了口气,荷包也是随身戴着的,他送她的玉佩,她没有扔掉,只是放在荷包里了。
对了,她之所以把玉佩放在荷包里,莫非是不好意思戴出来?
他家香菜,害羞了?
柴晏的心猛跳了几下,他眼里的笑意又深切了几分:“是我送的不对,我应该送个不这么惹眼的,你放在荷包里,那我也放在荷包里。”
“没事,你戴着吧,你戴着挺好看的。”颜雪怀忽然想起珍珠说的,京城里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跑去看七皇子的事。
当然,三皇子也很好看,但是三皇子都是当爹的人了,自是不如青葱般的七皇子好看。
“太子回来,这几天你都很忙吧,那还有时间带小满去见卫先生?”
“是有点忙,不过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再说,我总要在你面前站一站,露个面,免得你忘了我。”
柴晏一边说一边偷瞄着颜雪怀,见她没有不高兴,心里一宽,索性把板凳往颜雪怀身边挪了挪,两条板凳紧挨着,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颜雪怀没有说话,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看荤话一筐一筐的,可是这个时候好像不适合说那些,颜雪怀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厚着脸皮说道:“我记性挺好的,一时半刻忘不了你。”
第二九一章 攻城
这话直白,直白到说话的人没觉害羞,听到的人却脸红了。
柴晏脸红了,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楚,但是他自己知道。
他的手颤了一下,如同少年躁动的心。
颜雪怀的目光顺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望上去,手、胳膊、肩膀、喉结、下巴、嘴巴,然后她的眼睛便停留在他那微微抿起的双唇上。
四周的一切似乎静止了,就连秋虫的呢喃也没有了,这个小院里只有他们,颜雪怀觉得,如果她这头老牛不能趁机对着嫩草啃上几口,好像有点亏。
措不及防,颜雪怀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柴晏欺身而去......可是她忘了,她的手还被柴晏紧握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柴晏一惊,下意识地将她带向自己,颜雪怀没有防备,原本倾斜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柴晏压在身下,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起倒在地上!
当然,还有凳子,也不知是凳子太过破旧,还是破旧的凳子无法承受两个人的力量,就在柴晏和颜雪怀倒下来的一刹那,身下凳子裂开,啪的一声,抢在他们前面倒在地上。
当颜雪怀的意识终于回笼的时候,她已经重重压在柴晏身上,两个人的手依然紧握,颜雪怀的头贴在柴晏胸前,她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你,你没事吧?”颜雪怀怯怯,这叫什么事啊,女流氓趁夜用强?
柴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怨的低吟:“痛......”
“哪里痛?”颜雪怀吓了一跳,这屋子里就是光秃秃的青砖地,冷不丁摔一跤能摔断骨头。
“好痛......不知道是哪里......”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病猫。
颜雪怀慌忙把手从柴晏的手里抽出来,从他身上爬起来,却看到四分五裂的凳子,她倒抽一口凉气,凳子碎了,这一下摔得有多重?
她伸手便朝着柴晏身上摸去,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摸到哪里,柴晏发出一声闷哼,颜雪怀忽然想起,人若是骨折了,是不能乱动的,她忙又把手抽回来,可是下一刻,倒在地上的柴晏却伸出手,将她的手重又握住:“怀姐儿,我被你摸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颜雪怀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反应过来,她被人赖上了!
“你这是碰瓷。”颜雪怀咬牙切齿,她就不该因为那半枚玉佩对他心存愧疚,瞧瞧,这才几天,她就被他给缠上了。
柴晏轻笑:“要不这样,你来碰我的瓷吧。”
颜雪怀用力把手抽出来,朝着柴晏踢了一脚,没好气地说道:“快起来,我娘就要回来了。”
柴晏没动,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受到伤害的小动物。
颜雪怀又踢他一脚,他仍然没动,这一次,颜雪怀又有点心慌了,柴晏该不会真的受伤了吧,他不是装的?
她覆身,想把柴晏拉起来,可是柴晏却忽然坐了起来,双臂伸出,环住了她的香肩......
李绮娘回来后,听说柴晏来了,然后却看不到宝贝闺女,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一找,就看到自家闺女从财伯种菜的小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柴晏。
李绮娘想要发火,却又忍住,柴晏快步走过来,施礼后正要说什么,颜雪怀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柴晏不敢反抗,被颜雪怀硬生生拖到身后:“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柴晏想说话,刚一开口却被颜雪怀给瞪了回去。
“你还不走?”颜雪怀冷着脸,一副你不走我就把你踹走的架式。
柴晏只好看向李绮娘:“伯母,您......”
“行了,我娘知道了,你快走吧。”颜雪怀抢在李绮娘之前,下了逐客令。
李绮娘冷眼旁观,看着颜雪怀把柴晏轰走,又看着颜雪怀一脸讪笑转身跑了。
李绮娘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柴晏一身狼狈走出青萍巷,看着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第一次没有经验,先是颜雪怀的嘴唇磕到了他的牙,接着,他的嘴唇又被颜雪怀咬了......好在颜雪怀比他聪明,很快便领悟此中真谛,引导着他攻城略地,彼此追逐。
看到李绮娘时,柴晏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求亲,他都和人家闺女亲上了,如果他不提亲,他还是人吗?
可是颜雪怀摆明是不想让他开口,柴晏稀里糊涂被轰出来,这会儿冷风一吹,他那颗热腾腾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还是要提亲,但却不能自己提,否则也太不尊重了。
连夜进宫,向父亲坦言,让父亲下旨赐婚?
有母亲在,父亲会答应的。
父亲是皇帝,只要他答应,这门亲事便成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柴晏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道圣旨赐下,他便有了心心念念的皇子妃,但,他想起李绮娘和颜雪怀,她们也会如他这般高兴吗?
青萍巷外有一块青石,柴晏便在青石上坐了下来。
玛瑙和琥珀远远看着,谁也没敢凑上来。
这时,琉璃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玛瑙连忙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
但是柴晏还是察觉到动静,看向这边:“办好了?”
琉璃走到柴晏近前,施礼,低声道:“几位御史的折子已经写好,明天一早便递上去。”
柴晏点头,站起身来,他家香菜连他都不敢得罪,那个什么罗清,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以为让香菜出手把那两个下贱东西教训一通就完了吗?
他家香菜开的是酒楼,又不是善堂,想出出丑就翻篇,没门!
柴晏用手指轻轻碰碰自己的嘴唇,唇上还留有颜雪怀的芬芳,柴晏忽然停下脚步,在月亮下面,独自站了很久,重又向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几名随从,方松了口气,最近这段日子,自家七爷每见一次颜姑娘,便会冒上一阵子的傻气,好在这傻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少没有误过正事。
非但没有耽误正事,七爷还被太子夸奖了,说他做事越来越有章程,可以独当一面了,皇后听了很高兴,让御膳房去给七爷做好吃的,七爷却溜得比兔子都快,嗯,就跑来找颜姑娘了。
第二九二章 柴浩
次日早朝,御史的折子便被抬到了皇帝面前,倒是把柴晏吓了一跳,他只是让人将那件事透露给三四名御史,怎么会有这么多折子,比他预想得多出几倍。
除了太子和公主以外,皇帝另外的三个儿子皆没有册封,二皇子指望不上,皇帝便让老三和老七上朝观政。
柴晏是第三次早朝,对于朝堂上的瞬息万变,他尚不能适应。
看到满满一筐弹劾折子,他震惊之余下意识去看太子,太子面色如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他。
这些折子中大部分是弹劾户部侍郎贾士君的,弹劾他治家不严,家中子弟违悖纲伦,行为乖张,有碍风化,损害仕族清誉,为百姓耻笑。
又有一小部分是弹劾贾士君尸位素餐,借禁酒令一事敛财,直接证据便是被五城司抓到的,与其侄儿贾庭芳行荒唐之事的人,便是此次进京的罗家酒坊少东罗清。
首辅叶棣脸色铁青,他与贾士君是同乡,早年贾士君仕途不顺,四十岁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后来得到叶棣提携,短短几年,便坐到了如今的位子,堂堂三品大员。
如今皇位更替,叶棣虽然还能坐在首辅的位子上,但是这位子坐得舒不舒服,叶棣知道,其他人也知道。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贾士君却出事了。
贾庭芳的丑事也不过是风流韵事而已,在朝堂上不足一提,即使难堪也只是私德。
但偏偏与贾庭芳在一起的人,却是此番进京的罗清,朝廷内定的三张酒牌子,其中一家就是给罗家的。
而负责此事的便是户部,贾士君就是户部侍郎。
叶棣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神色未明,看不出喜怒。
良久,皇帝叫过太子:“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吧,有不懂之处去请教叶首辅。”
......
退朝之后,太子一眼瞥见还在傻站着的柴晏,笑着说道:“浩子昨天还跟我告状,说你去年许诺给他的小马,今年还没有给,你去哄哄他吧,这事我帮不到你。”
柴晏的目光却落在太子身后,太监抬着的一筐折子上面:“大哥,那个......”
太子轻笑:“嗯,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再来问我。”
“哦。”
柴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往外走,刚走几步,就被太子叫住:“你不去东宫吗?浩子的事就不是事了?”
柴晏苦起一张脸:“那我能把浩子带到宫外吗?”
太子失笑:“能,去吧。”
柴晏立刻高兴起来,快步跑了。
看着柴晏的背影,太子无奈摇头,他的弟弟、他的儿子,全都不想留在皇宫里。
其实,他也不想......
柴晏到了东宫,柴浩飞奔着跑过来:“小叔,我到你府里住些日子行吗?”
柴晏拍拍他的脑袋:“你现在是皇长孙,你听说过皇长孙在别人府里长住的吗?”
“可你是我小叔,不是别人。”柴浩委屈。
“那也不行,你爹只答应我能带你出宫玩一玩,可没说让你住在我那里。”柴晏说道。
柴浩眼里的光彩顿时少了一半,他垂头丧气:“好吧......”
柴晏看着他那副霜打了的样子,觉得好笑,问道:“你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好玩的东西都在宫外,宫里能有什么,宫里什么都没有,就没有比宫里更不好玩的地方了。”柴浩苦大仇深,咬牙切齿。
“就是上次从你这里拿的那小鱼的砚台,有没有差不多的东西,没有宫里标志的。”柴晏又问。
“原来你说的那些啊,文房四宝有什么好玩的,小叔,你转性了?”
柴浩好奇地看着柴晏,他从小就跟着小叔,他们家里,只有小叔和他是一拨的,他们联手,与全家人为敌,小叔去军营后,他在家里绝食,祖父无奈,也把他送去待了几天,回到家里,他伤心了很久,军营里那么苦,小叔太可怜了。
现在小叔终于回到京城,可是却和三叔一样,被祖父分出去单过了,他也想出去,祖父却说不行,他是皇长孙,他只能住在皇宫里。
柴浩抹一把心酸泪,小叔和他,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我又不用那些东西,我是拿来送人的,你快去找找还有没有,有的话就带上,我请你去酒楼里吃饭。”柴晏说道。
柴浩高兴起来,窜得老高:“去酒楼吗?真的吗?从酒楼出来能到二郎庙逛街看变戏法的吗?还有你上次说的,嘴里喷火的,能吗?”
“能,二郎庙外面不但有变戏法和喷火的,还有演猴子戏的,胸口碎大石,另外还有骑骆驼的,骑在骆驼上围着二郎庙走一圈儿。”
二郎庙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柴浩在宫里听人说起,便跃跃欲试,但那时柴晏在平城,没人肯带他去玩,好不容易柴晏回来了,却又很忙,他在宫里闹腾了好几天,太子终于开了金口,等他小叔进宫,就让小叔带他出去。
片刻之后,太监便捧出一堆东西:“七爷,奴婢们一件件看过,这些都是没有御用字样的。”
柴晏一怔,笑着问柴浩:“这么多,你哪来的这些?”
宫里的物件,无论是否名贵,上面都有御制或者御用的标志,反倒是这种不带标志的,却很不好找。
柴浩不屑:“我哪知道,小叔你了解我,我是最烦这些的。”
他只喜欢弓马骑射,他才不稀罕做什么皇长孙,他要做大将军。
太监连忙解释:“回七爷,这些都是各府的老夫人、夫人们送来给小殿下把玩的,原本是送到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又让人给小殿下送过来。”
柴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人也太不了解柴浩了,送条马鞭子,柴浩或许还能记住你们。
柴浩哼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不要,可祖母还要给我送过来。”
又不是名贵东西,皇后自是只能收下,否则就是打了送礼人的脸,所以明知道宝贝孙子不喜欢,还是要给他送过来。
柴浩终于如愿以偿,蹦蹦跳跳跟着柴晏出宫了。
他打定主意,这次出宫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又不是没有地方住,小叔的家,不就是他的家吗?
第二九三章 红绳
临近晌午,柴晏带着柴浩走进李食记。
李食记里客人们谈论的还是贾庭芳的事,只不过又多了新料。
“听说了吗?和贾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原来不是哪家堂子里的小倌。”
“不是小倌?对了,那人是蜀地口音,咱们京城的小倌,要么是官话,要么就是吴侬软语。”
“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位是蜀地巨贾罗家的公子呢,家里的银子堆成山。”
“这么有钱?”
“贾家有权,罗家有钱,不好意思,我可能想得有点多。”
......
柴晏静静听着,牵着柴浩在角落里坐下。
柴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四下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自从来到京城,柴浩还是第一次来酒楼,不,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失去了自由。
“小叔,你看那人怎么现在就穿上大毛衣裳了,他不热吗?”
“小叔,你快看那个小孩,他吃的那个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小叔,那桌上的盆子煮着的是什么,我也想吃。”
柴晏无奈地看他一眼,柴浩是进宫,还是被送到乡下了?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过来:“晏七,你怎么坐在这儿?”
柴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董小白,他问:“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学堂里吗?逃学了?”
董小白呸了一声:“你才逃学呢,今天黄夫子家里有事,给我们放假半日,大壮就把我和馒头送到这里了,让我们吃了饭再回青萍巷。”
“小满呢?”柴晏看看董小白身后,没有看到小满。
“切,他还能干嘛,当然是做功课了,黄夫子布置了很多功课”,董小白一边说,一边瞥向柴浩,见柴浩也在看着他,董小白便问,“晏七,这是谁啊,你家亲戚?”
柴晏反问:“你能看出这是我家亲戚?”
“当然能啊,你俩长得挺像的。”董小白也不客气,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又叫了伙计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柴晏便笑着介绍:“你猜对了,这是我侄子。”
他又对柴浩说道:“这个是董昀,也叫董小白。”
伙计把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来,等到小满找过来时,桌上的菜已经空了几个盘子,柴浩和董小白已经混熟了。
他们发现,他们全都不爱读书,他们全都喜欢练武,他们全都没有看过猴子戏,他们全都想去看胸口碎大石。
小满与他们没有共同爱好,但是他也挺想去看猴子戏和胸口碎大石,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话多,吃得也多。
一道菜端上来,柴晏还没有来得及点评,盘子就空了。
柴晏又加了几个菜,依然如此,三个孩子就像三头小饿狼,调皮淘气的董小白如此,斯斯文文的小满如此,就连身为皇长孙的柴浩也是如此。
柴晏索性自己去了雅间,重又开了一桌,他让三个小的吵得脑袋疼,再说,他也要吃饭。
李绮娘正在忙碌,温绣忙里偷闲,过来告诉她,柴晏带着一位小公子过来,这会儿那小公子正和董小白、小满在一起。
在温绣看来,柴晏就是李绮娘的准女婿。
李绮娘一怔,柴晏带来一位小公子?
“是啊,那小公子和晏公子长得别提多像了,一看就是一家子,就是不知道是侄子还是外甥。”
李绮娘不动声色,让伙计送了一盘子新鲜水果端上去。
外面,柴浩和董小白已经快要拜把子了,小满说要把功课全都做完才能去二郎庙,两个人全都反对,功课可以晚上回来继续做,但是演猴子戏的,天黑前就要收摊了。
二比一,小满只好答应。
柴浩跑到雅间里,把他们的决定告诉柴晏,柴晏点头,带着柴浩去见李绮娘。
“伯母,这是我侄儿,和小满差不多大,下午我想带着他们三个去二郎庙,您放心,我保证带好他们。”
见李绮娘没有说话,柴晏想起昨晚的事,脸上红了。
“伯母,只要怀姐儿同意,我......”
李绮娘抬起头来:“你和怀姐儿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带三个孩子出去吧,看好他们,少吃些小摊子上的东西,不要吃坏肚子。”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但是柴晏依然很高兴,丈母娘说的是“以后再说”,那就是能说可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柴晏正要告辞,李绮娘叫住他:“怀姐儿这会儿在家里。”
柴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能和香菜一起去吗?
一起去逛二郎庙的,不仅有颜雪怀,还有董万千。
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六个人浩浩荡荡去了二郎庙,看了猴子戏,看了变戏法的,又看了胸口碎大石,喝了果子露,吃了白糖糕,尝了炸丸子,还吃了臭豆腐,直到天色擦黑,二郎庙的人开始收摊了,六个人才打道回府。
柴晏和柴浩先去青萍巷,送了颜雪怀他们回去,柴浩从车里探出脑袋,冲着董小白和小满拼命挥手:“改天我还来找你们一起玩,你们别忘了我,一定别忘了我!”
谁知道下次一起玩会是什么时候呢,柴浩很伤感。
柴晏则冲着颜雪怀摸摸自己的手腕,颜雪怀忍着笑,转身走了。
他们的手腕上各戴着一条红绳。
二郎庙里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古树,人称夫妻树,据说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的红布条挂在树上,便能一生一世不分离。
柴晏趁着颜雪怀带着三个孩子在摊子上套圈,便跑到夫妻树前系了红布条。
担心他的红布条被熊孩子解开,他特意往功德箱里捐了十两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用帕子蒙了脸,踩着梯子把红布条系到最高处。
看管夫妻树的老头,特意给他两条红绳加持,红布条和红绳双保险,他和颜雪怀这辈子也分不开了。
于是柴晏哄着颜雪怀把红绳系在手腕上。
虽然柴浩万般不愿,可他还是被送回了东宫。
只见他衣裳上脸上都是酱汁儿,手里举着面人儿、糖人儿,背着木头雕的大刀和宝剑,腰里挎了毛茸茸的东西,太子妃凑近一看,吓了一跳,那竟是呲牙咧嘴的小狼,当然是假的,但是也很吓人。
柴浩得意得哈哈大笑,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他去逛了二郎庙,还交到了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柴浩一觉醒来,想起了另一件开心的事。
他一溜烟地跑去了皇后宫里,太子妃刚刚给皇后请了安,正在陪皇后说话,柴浩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祖母,我看到小婶婶了!”
第二九四章 宝石
“小婶婶长什么样?”
“有一个鼻子,还有两只眼睛。”
“小婶婶好不好?”
“好啊,小婶婶套圈可厉害,套了好多东西,摆摊的哭了,求她别套了。”
“小婶婶只是会套圈吗?”
“小婶婶还会打架,有个小偷去摸小叔的荷包,小婶婶就这样,就这样,一把揪过来,一脚踹出好远!”
皇后和太子妃面面相觑,两人嘴边的笑容全都有点僵。
太子妃:听上去好凶。
皇后:那是为了保护我儿子。
柴浩对小婶婶很是佩服,他决定下次见到小婶婶时,一定要请小婶婶教教他,怎么才能把人踢出那么远。
为此,柴浩决定大出血,大方一回。
晌午时分,皇后留下柴浩在自己宫里用膳,柴浩嘴里答应,可是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内侍要喂他,他把脸别到一边。
“祖母,小婶婶家的酒楼,饭菜比宫里的好吃十倍,要不您让我出宫,我去带些回来孝敬您吧。”
内侍连忙提醒:“小殿下,宫外的吃食不能带进宫里。”
柴浩翻个白眼,假装没听到:“祖母,我正在长身体,总是吃这些不喜欢的饭菜,会不长个子的。”
内侍正要再次提醒,皇后却好奇地问道:“昨天你们是在你小婶婶家的酒楼用膳的?全都吃了些什么,让御膳房照着做出来。”
柴浩眨巴着眼睛,他已经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了,一道菜端上来眨眼就没了,谁记得吃的是啥?这不能怪他记性不好,要怪就怪大白和馒头那两个吃货,若不是他的反应够快,说不定就要饿肚子了。
想到这里,柴浩对身边服侍的内侍说道:“以后用膳的时候,不用你们服侍了。”
内侍们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柴浩皱眉,他说什么了吗?这些人有病吧。
皇后问道:“为何不让他们服侍了,若是嫌他们服侍得不好,那就再换几个。”
“不是他们服侍得不好,是我想要练练筷子上的功夫,祖母,您不知道,大白和馒头他们多能抢,而且双筷合璧,我差点就抢不过他们了。”
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孙子,含着玉匙出生,竟然吃饭全都靠抢。
而且,看上去还抢得很开心。
用过午膳,皇后让人拟了赏赐的单子,又叫来身边的女官杨素云:“不让内侍去了,你走一趟吧。”
杨素云二十四五岁,是陆锦行的伯娘,陆家长房大夫人的外甥女。杨素云在进宫前便是出名的才女,熟读史书典籍,又写得一笔好字。
杨素云自幼失恃,继母进门后,姨母杨大太太怜惜她,时常接她来陆家小住。因为陆家的关系,杨素云五六岁时便跟随姨母时常出入裕王府,与二皇子柴贺年纪相仿,常在一起玩耍,很是交好。
江皇后很喜欢杨素云,还曾动过给两人订亲的念头。
可惜后来柴贺迷上了佛法,与婚姻之事全无兴趣,杨素云则由父亲做主,许配给了继母的侄子,那人风流成性,有一次在街上调戏女子,恰好被在此经过的杨素云看到,杨素云想要退亲,父亲不允,她便要自尽,父亲无奈,只好退了亲事。
杨素云彻底得罪了继母,加之她年纪渐大,也不便再住到陆家,因为她是退过亲的,名声受到影响,一来二去,杨素云的亲事便耽搁下来,又过了两三年,上门提亲的,便青一色全是上了年纪的鳏夫。
杨素云不肯嫁,杨父和继母自是不肯再将她留在家里,杨素云便准备剪了头发,找间庵堂出家。
杨大太太听说以后心急如焚,去裕王府时,便说了这件事,江皇后原本就很喜欢杨素云,得知杨素云这些年的遭遇后,心存怜惜,不久,皇帝登基,江皇后入主后宫,便召杨素云进宫,做了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们大多出身名门,在宫里待上几年,由皇后赐一门好亲,即使没有赐婚,以她们在宫里的人脉,也会被高门大户争相迎娶。
杨素云在宫里,要么读书给皇后听,要么便陪皇后练字,自从她进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听说她要去送赏赐,柴浩让她等一下,然后飞奔着回了东宫。
杨素云不知道这位小殿下要做什么,只好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儿,柴浩又飞奔着回来,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杨素云:“这个是给小婶婶的,你一定要告诉小婶婶,这是我送给她的,是送,不是赏。”
杨素云不敢接下,抬头去看皇后,皇后笑着说道:“你就拿上吧,一并交给颜姑娘。”
杨素云心中感慨,七皇子的那位意中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没订亲呢,就被皇长孙一口一个小婶婶叫着,皇后和太子妃居然没有阻止。
上一次皇后的赏赐,是赏给周大当家的妹妹的,赏赐的原因,是周大当家劳苦功高。
而这一次的赏赐,却是赏给颜雪怀的,赏赐的原因则令人啼笑皆非,是因为颜雪怀保护了七皇子。
杨素云将赏赐的单子交给颜雪怀,又单独拿出一只小盒子:“这是皇长孙殿下送给颜姑娘的,请颜姑娘务必收下。”
待到送走了杨素云,董万千好奇地问道:“颜坏水,你什么时候保护过七皇子,对了,你怎么认识七皇子的?”
颜雪怀一时也没有想起,她什么时候保护过柴晏,她顺手打开柴浩送她的那只盒子,顿时吃了一惊。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颗宝石,血红,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我的天呐,这么大的宝石啊!”董万千惊叹,“对了,刚刚那女的好像是说,这是什么皇长孙送的,颜坏水,你竟然认识皇长孙!”
下午的时候,柴晏代替大壮,接了小满和董小白放学回来,颜雪怀便把皇后赏赐,连同柴浩送的那颗红宝石也拿给柴晏看。
“这么大的宝石,我怎么觉得像是在骗小孩呢。”
颜雪怀想起前世若是有未成年的小孩打赏主播,家长有权把钱要回去的。
柴晏笑道:“他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他收集宝石,存了很多。”
颜雪怀表示佩服,地主家的孩子,就连爱好也这么豪。
第二九五章 合同
三天之后,消息传来,户部侍郎贾士君上折请辞,请辞的原因是家中老母有疾,他要回乡侍疾尽孝。
皇帝准辞,还在朝堂上称赞贾士君孝心可嘉,算是给足了面子。
但是明眼人全都知道,贾士君为何会致仕,他已经到了不致仕不行的地步,要么自己请辞,要么就等着大理寺来查他了。
贾士君匆匆来向叶棣辞行,叶棣叹了口气:“回乡以后严加约束子弟,万万不可再蹈覆辙。”
贾士君羞愧难当,次日一早,便举家离京。
可是才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流匪,贾士君连同侄儿贾庭芳,长子贾庭秀,家中男丁全部死于非命。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皆惊,有人甚至暗地怀疑下手的是皇帝。
皇帝这是要向旧臣动手了吗?
柴晏听说以后,便来见太子,问道:“大哥,这是你干的?”
太子一巴掌呼到他的脑袋上:“连你也能猜到的事,会是我干的?”
柴晏想想也是,他大哥做事素来滴水不露。
“也是,这般莽撞,倒像是三哥干的。”
刚刚从官房回来的三皇子走进来恰好听到,又是一巴掌呼到柴晏的脑袋上:“你说谁莽撞?”
柴晏眨巴着眼睛,看看大哥,又看看三哥,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难道是咱爹干的?”
太子被他气得没脾气了,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吧,无论是谁干的,只要你查出来,大哥都有赏。”
“若是查出是咱爹干的,也有赏吗?”柴晏很诚恳地问道。
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柴晏瞪他一眼,三皇子捂住了嘴巴。
太子正色道:“只要把这个差事办好,大哥全都有赏。”
柴晏欢欢喜喜地接下差事,三皇子对太子说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宠着他。”
太子瞪他:“难道让我宠着你?”
柴晏大笑,三皇子追着捶他,兄弟两个打打闹闹出了东宫。
太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柴晏出了宫,拒绝了三皇子拉他去喝酒的邀约,便一头扎进贾士君的案子里,次日便出了京城。
颜雪怀也不寂寞,她有客人,黎宝淮来了。
“我听说罗方两家的亲事黄了。”黎宝淮坐下便进入正题,这也是她的风格。
颜雪怀倒是不知道这件事,但她一点儿也不意外:“谁先提的?罗家还是方家?”
黎宝淮笑道:“是方家,那位方小姐在得知罗公子与贾庭芳的事情之后,便吵着要退亲了,据说方家原是不答应的,后来贾士君致仕,方家担心会受到牵扯,终于同意退亲了。”
如今罗公子孤身一人住在京城,他原本就想退亲,方家既然提出来了,他自是会一口答应下来。
颜雪怀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一来,罗家的那张酒牌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黎宝淮道:“罗家和我们黎家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酒坊只是副业而已,不做酒坊还有很多生意可做。我之所以来找你们,是因为罗家派人来找我了。”
颜雪怀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她问道:“罗家想卖酒?”
黎宝淮点点头:“他们保不住酒牌子,便想与我合作。”
“来的是罗四老爷的人?”颜雪怀又问。
“聪明,你真是聪明,一点就透”,黎宝淮称赞,“来的就是罗四老爷的人,恐怕这件事就连罗公子也不知道。”
“我和你谈这桩生意,靠的是漕帮的船,罗家靠的又是什么,酒坊?你们镇上有的是酒坊,不缺罗家的。运酒的车马船只?罗家即使有商队,也不能与漕帮相比,且,据我所知,罗家并没有自己的商队。”
颜雪怀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问道:“莫非罗家想像与方家那样,和你们黎家联姻?”
啪啪啪,黎宝淮鼓起掌来,她看着颜雪怀:“小妹妹,你这颗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全都让你猜对了。”
颜雪怀笑道:“真的是联姻吗?和谁,若是罗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不是罗公子,而是罗公子的爹。”黎宝淮微笑。
颜雪怀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罗公子的爹?罗四老爷?”
“是啊,罗四老爷想要求娶我,让我做罗家的当家太太,给罗公子做继母。”黎宝淮说道。
“罗四老爷多大年纪了?”颜雪怀咧着半边嘴角。
“三十八岁,正妻早逝,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有五个庶女,其中庶子只有三岁。他没有妾室,但有四个通房,如我答应这门亲事,他便将四个通房全部送走,并且保证不纳妾不抬通房,若我诞下男丁,日后便让我的儿子承继家业。”
黎宝淮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对颜雪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颜雪怀点头,在她看来,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有钱的老男人和贫家女身上,可是黎宝淮不是贫家女,她是黎家酒坊的传人,是黎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除此以外,黎宝淮还青春貌美。
罗四老爷呢,不过就是一个有钱的老鳏夫,何况家里还有一大堆庶子庶女,连同一个品行不端的嫡长子。
他凭什么?
黎宝淮叹了口气:“我来找你,是想与你们提前签约,若是黎家拿下酒牌,咱们两家使开始合作,若是黎家最终拿不下酒牌,那么黎家便不能再做酒,或者要依附其他酒坊,那样的话,咱们的合约自是要作废。”
颜雪怀眨眨眼睛:“你是担心,罗四老爷会兵分两路,在与你提亲的同时,也派人去了黎家,而黎家,你的那些长辈们,十有八、九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你想抢在前面,与我家签下合同,断了罗四老爷的念想?”
黎宝淮苦笑:“又让你猜对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家里的那些亲戚,巴不得让我嫁出去,我虽是主事人,可他们却是我的长辈。”
长辈有权插手晚辈的婚事,即使黎宝淮的母亲还活着。
颜雪怀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等一下,咱们马上签合同!”
第二九六章立契
李绮娘和颜雪怀这种半调子不一样,她做生意多年,颜雪怀粗略一说,李绮娘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黎宝淮嫁出去,即使她嫁的不是罗家,而是张家王家,她都不再是黎家人。
既然不是黎家人,就没有资格掌管黎家的生意,若是她还抓着黎家生意不松手,黎家长辈甚至可以到官府告她。
当然,像这种案子,官府大多是会发还族里,由族里自行解决。
一旦由族中解决,黎宝淮的夫家便是关键。
若是夫家愿意为黎宝淮撑腰,同意将来所出的男丁姓黎,承继黎家二房香火,或者让黎宝淮在黎家其他房头过继一个孩子,记在死去的黎二老爷名下,由黎宝淮悉心培养这个弟弟,等到弟弟十几岁时,再将家业交给他。
如果是这样,即使黎宝淮出嫁,至少也能再掌管黎家十几年,而在这十几年里,会有很多变数,十几年的时间,也能让黎宝淮培养出自己的人手,拥有更强大的人脉,彻底坐稳这个位子。
可若是她的夫家不肯为她撑腰,且与黎家其他房头合伙,硬逼着黎宝淮退位,黎宝淮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将黎家酒坊交出去。
罗家便是看出黎家长辈们的心思,黎宝淮拿下酒牌子,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到时罗家与黎家长辈们合作,一方面逼她以罗家妇的身份交出黎家酒坊的掌控权,一方面又将她软禁在罗家后宅,到时她远在蜀地,想要动用自己的人脉都是难如登天。
罗四老爷则拿下黎家酒坊的售卖权,甚至很可能会在黎家参股。
黎家除去了眼中钉,黎家酒坊重新回到男丁手中。
黎罗两家皆大欢喜,而黎宝淮或许从此不见天日,也或许忽生急病一命呜呼,谁还能记得,当年那个向朝廷献粮保下整个清水镇的黎宝淮。
李绮娘咬牙切齿,她对颜雪怀说道:“这个合同不能只是我们两家私下签属,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这样才能让那些人彻底断了心思。”
颜雪怀颔首,道:“我们不但要请牙人做保,还要再请一位有身份的人做保山。”母女俩与黎宝淮一说,黎宝淮想了想,道:“我有孟老夫人的名帖,就是不知道孟家人愿不愿意做保。”
颜雪怀叫来珍珠,把这件事简单说了,道:“你去码头,把这件事转告给扫尘姑姑,要快。”
黎宝淮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孟家姑奶奶递帖子,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孟家有一位姑奶奶嫁到了京城。
孟家姑奶奶听说黎宝淮的来意之后,很是欣慰,孟家亏欠黎宝淮一家太多,只是黎宝淮的母亲对孟家有心结,一直不肯接受他们的好意。
孟家姑奶奶立刻打发自己的夫君左礼出门,下午的时候,左礼便陪着他的伯父左令渔来到了李食记。
左令渔是高宗年间的进士,与史学上有深入研究。他无心政务,三十岁便致仕回家打理家族事务,致仕之后还曾被请回翰林院,参于编撰书籍,此人口才极好,德高望重,担任左家族长多年,左令渔虽然不在朝堂,但是左家子孙却有十几个在朝中担任官职,左令渔功不可没。
李绮娘则让大牛请到京城最大的牙行做担保,一个时辰之后,清水镇黎家酒坊与京城李食记签订了合约。
周扫尘连夜便派人,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两天之后,罗四老爷派去清水镇的人还没有敲响黎家大门,黎家酒坊签下总售卖的消息便传到了清水镇。
黎家的长辈们从未听说过李食记,更不知道李食记的女老板李绮娘,但是保山左令渔的大名却轻而易举便打听出来了。
不但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京城左家的族长,左家有十几个子孙在朝为官,左家的姻亲遍布江南名门,除了这些,左家还有一位姻亲却是来自中原,便是当朝天子的外家,中原孟氏!
直到此时,黎家人才想起来,黎宝淮的阿娘,可不就是出身中原孟氏吗?
只是清水镇距离中原太远,这件事又是老太爷临终时说的,且那个时候,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还不是孟家的外孙,而黎宝淮母女也再没有提起过孟家,因此,黎家人全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罗四老爷派过去的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仍然上门提亲。
黎家人初时非常高兴,总算有机会把那个死丫头轰出黎家了。
虽说黎宝淮签了个什么合同,但是合同是黎家的,黎宝淮出嫁之后,黎家继续和李食记合作,好像也不会吃亏。
直到罗家人暗示可以进一步合作时,黎家人才恍然大悟,黎宝淮签下的那份合同,不仅是给黎家找了一个合作伙伴,也令黎罗两家的亲事没有办法继续谈下去。
“不行,婚姻大事必须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这门亲事不错,先订下来再说,至于合同,等咱们去了京城再想办法。”
黎宝淮的母亲孟氏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却被挡在门外。
“你一个寡妇人家,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这里都是宝淮的长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你若是没事,就去给她准备嫁妆吧。”
孟氏跌跌撞撞走出去,一头撞上迎面走来的人,那人身材高大,却是个女子。
孟氏面如死灰,她不应该让女儿留在黎家,早在孟家来人的时候,她就应该把女儿交给孟家带走。
她心神飘忽,冲着那人说了声对不起,便继续向前走,那女子却将她叫住,问道:“请问黎大当家的母亲住在哪里?”
孟氏一怔:“你说的黎大当家是我家宝淮吗?”
“原来您就是孟太太,我姓周,我家表姑娘与黎大当家是朋友。”
来人正是周扫尘,颜雪怀猜到即使有了这份合同,黎罗两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便请周扫尘亲自走一趟。
孟氏领着周扫尘去见黎家长辈,刚到门口,便又被拦下:“宝淮她娘,你怎么又来了,都和你说了,你一个寡妇,就不要抛头露面了。”
第二九七章 回京
“既然寡妇不能抛头露面,那我这个不是寡妇的,总可以进去吧。”
周扫尘从一旁出来,站到了孟氏身边。
“你是谁?”拦门的是黎宝淮的堂叔,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
周扫尘微微一笑:“漕帮周扫尘。”
清水镇上都是酒坊,要想把酒卖到稍远的地方,就一定要和漕帮打交道,对于清水镇而言,若是得罪了漕帮那便是寸步难行。
黎堂叔吓了一跳,根本不敢质疑周扫尘的身份,便立刻进去通报。
很快,黎堂叔便又出来,恭恭敬敬领了周扫尘进去,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孟氏。
周扫尘跟着黎堂叔进去,也没看孟氏。
孟氏不知道周扫尘为何会来清水镇,但是她猜到,十有八、九是和女儿的亲事有关系。
她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处,她终于看到周扫尘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位黎家长辈。
周扫尘走到孟氏面前,说道:“你生了一个能干的女儿,她要和朝廷做生意,以后留在京城的时间多过清水镇,你若是想让她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回去收拾收拾,即刻跟我进京吧。”
孟氏还没有开口,跟着周扫尘走出来的黎家人里,便有人问道:“宝淮只让您接她娘吗?我们呢,我们能不能跟着一起进京?”
周扫尘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我是奉了我家表姑娘之命过来接人的,至于你们,要听黎大姑娘的吩咐,她让谁进京帮她,那就谁去,与我无关。”
黎家人再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孟氏上了漕帮的船。
“关门,朝廷的旨意到达之前,谁也不许再见外人,还有那个什么罗家的人,轰走,轰走!”
两天后,周扫尘带着孟氏来到京城,刚刚下船,孟氏便看到了来接她的黎宝淮,跟在黎宝淮身边的,还有三个陌生的女子,其中有李绮娘和颜雪怀,还有孟家的姑奶奶。
早在一天之前,朝廷的禁酒令正式颁布,与禁酒令同时颁下的,还有三张酒牌子。
清水镇黎家酒坊献粮有功,奖励一张酒牌;另有绍兴陆家酒坊,三百年传承,陆家黄酒与酒醋局一直有生意往来,宫里用的黄酒和花雕酒全部出自陆家,陆家也当有一张酒牌;而第三张酒牌,则给了出自官营酒坊陈家的欧阳家。
欧阳家的欧阳老太爷年少时家贫,被陈家收留,认做义子,长大后又由陈家帮忙开了酒坊,欧阳家的酒坊一直是用的陈家的招牌。
后来陈家与官府合作成为官营酒坊,其中送进宫里、王府以及官宦之家的酒,全部出自陈家酒坊,而送去边关的酒则出自欧阳酒坊。
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知陈家酒坊,却不知道欧阳酒坊。
此番原定的罗家酒坊被临时取消,欧阳酒坊才被人想起,和其他两张酒牌子不同,欧阳酒坊还是以边关为主,边关寒冷,大魏军队并不禁酒,但是若因喝酒误事,则处罚极严,边关将士以及边关百姓们喝的酒,以前就是欧阳酒坊的酒,以后依然是。
黎宝淮还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她不想让孟氏再回清水镇,便想着在京城置办宅子,李绮娘便提出,请孟氏先到青萍巷暂住,待到黎宝淮的宅子买下来修整好了,再让孟氏搬过去。
四季春的客栈并不安全,黎宝淮也想换个地方,既然李绮娘这样说了,她也不再客气,请乔嬷嬷将孟氏送到了青萍巷。
孟氏只有三十几岁,可是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她虽是黎家的二房太太,却操劳半生,既要在酒坊里帮忙,还要照顾残疾的丈夫,如今女儿长大了,却还要为女儿操心。
孟氏在青萍巷住下,周扫尘已经忙完码头上的事,也回到青萍巷,再加上十天里有八天住在这里的董家姐弟,青萍巷更加热闹。
又过了十来天,柴晏回到了京城。
他一进京,便打发玛瑙到青萍巷给颜雪怀报信,自己连衣裳也没换,风尘仆仆便进宫见太子了。
颜雪怀曾经叮嘱过他,事关朝堂上的事,一定要先向太子报备。
柴晏牢记着颜雪怀的叮嘱,所以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太子。
“大哥,杀害贾士君的流匪,已经尽数捉拿归案,他们是收钱办事,买通他们的是罗家的一名管事,人已找到,我带回京城了,据那管事交待,罗家的生意以前的确不但有方家的股份,也有宝安王府的,随着罗方两家退亲,也就没有方家什么事了,但是罗四老爷把以前给方家的那份干股,也全部给了宝安王府,因此,现在罗家的生意里,有四成是宝安王府的。
罗四老爷只有罗清一个嫡子,他对罗清寄望极高,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罗清竟然和贾庭芳搞到了一起。
方家虽然败落,可是罗四老爷却没想过要与方家退亲,毕竟方家虽然倒了,可是方家背后却是宝安王府。
可是罗清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设计了方宝珠,让方宝珠提出退亲,然后再趁机向方家和宝安王府提条件,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天,他和贾庭芳的事便传得街知巷闻,这样一来,罗家也就没有了向宝安王府提条件的资格,只能将方家的股份双手送给宝安王府。
为此,罗四老爷恨极了贾庭芳,贾士君前脚出京,罗家的管事便雇了流匪跟随,将罗家男丁杀得精光。
罗家的儿子毁了,罗四老爷也不让贾家的儿孙活着。”
柴晏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又问:“那些流匪连同罗家的管事,全部乔装改扮押进京城,我没有惊动沿途各级衙门,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大哥,罗四老爷连同宝安王府,您看什么时候动手才好?”
太子微笑,拍拍柴晏的肩膀:“这件事办得不错,大哥说了要赏你,就一定会赏,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大哥?”
见柴晏沉吟不语,太子笑着问他:“该不会是想让大哥给你搞定亲事吧?”
第二九八章 流水(两章合一)
柴晏梗着脖子,皱着眉头:“大哥,你这是小看我。”
太子微笑,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老三封王的诏书已经拟好,等到给他把封地定下来,就要诏告天下了。”
柴晏眨眨眼睛,他觉得太子的表情透着古怪,怔了怔,忽然想起有什么不对了。
“只封三哥?二哥呢,我呢?”
太子强忍着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板起脸来,道:“父皇说了,老二和你,什么时候把亲事定下来,就什么时候封王。”
柴晏气得跺脚:“大哥,你还是我大哥吗?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你应该清楚,我和二哥不一样,二哥想当和尚,我可不想。”
太子好整以暇:“老二可没说他想当和尚,怎么,他和你说了?”
“那倒没有。”柴晏没好气地说道。
“行了,若是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奖励,大哥就替你记着,你什么时候想好,就什么时候来要,一直有效”,太子伸手摸摸柴晏的脑袋,“已经分府了,可也要经常回来,娘总是惦记你。”
柴晏抬起眼睛,眼眶发红:“三哥封王,是不是就要就藩离京了?”
“父皇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全都留在京城,当然,若是你们执意要走,父皇也不会反对。”太子说道。
柴晏心头一动,问道:“福王呢,如果命他回京,他恐是不会答应,又会闹出夭蛾子。”
太子问道:“小七,你有办法了?”
柴晏想了想,道:“柴荟留京,让柴承去保州府。”
太子双眼微眯,朝着柴晏的脑袋来了一记:“臭小子,鬼主意倒是不少,我和父皇商量商量,给你找个地方去观政。”
“好哩。”
柴晏说完就走,刚走几步又被太子叫住:“去看看娘。”
当年江皇后在生下三皇子柴益之后,接连生下一女一子,都是落草便夭折了。江皇后大受打击,精神萎靡,有一次,她独自从屋里出来,恍恍惚惚地向湖中走去,被年仅十岁的太子看到,将她拖了上来;还有一次,她把丫鬟们打发出去,自己在屋里悬梁,当时还是裕王的皇帝恰好回来,将她救下。
好在后来柴晏出生了。
柴晏生下来就健康漂亮,哭声洪亮,随着他一天比一天调皮捣蛋,江皇后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在和小儿子斗智斗力的过程中,每天神采奕奕,百病全消。
上午的时候,江皇后见了两位命妇,听太医来报,三皇子妃又有喜了,江皇后大悦,让人送了一大堆东西过去,又让人去叮嘱太子妃,把柴浩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找几件送去三皇子府。
忙完这些事,江皇后便靠在贵妃椅上听杨素云读书。
杨素云读的是前朝沧海叟所著的一本游记,这本书江皇后已经听过几遍,快要能背下来了,杨素云读了上一句,她就知道下一句,虽然写得有趣,可是江皇后听着听着,还是打起了瞌睡。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蹑手蹑脚走进来,杨素云看他一眼,内侍压低声音说道:“杨姑姑,七殿下来了。”
内侍的声音很低,正在假寐的江皇后还是听到了,她立刻来了精神:“快让他进来。”
柴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打破了一室宁静。
殿里檀香袅袅,柴晏揉揉鼻子:“娘,您要学二哥出家了吗?那您还是修仙吧,修仙不用剃光头。”
江皇后只要看到小儿子,便是满血复活。
“你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瘦了?也黑了。”
“我挺好的,娘,您倒是长胖了。”柴晏说道。
江皇后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好像是胖了。
柴晏:“我没想来,是大哥逼着我来的,我不喜欢进宫,您知道的。”
当年他离家时,他的家还在王府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等他再回来时,他们家已经离开封地,搬进京城,偌大的皇宫里,只住着爹娘和大哥一家。
姐姐和姐夫要回来,需要提前递牌子,三哥一家连同他,全都被轰出去分府单过了。
用民间的说法,他们分家了,三哥和他,就是被分出去的。
柴晏觉得,他已经没有家了,皇宫不是他的家,他回来做什么?
江皇后却无法理解他的感伤,问道:“我前两天让人给你送了补品和药材,你回府记得要用。”
柴晏翻翻眼皮:“改天我让人送回来,您给父皇和大哥用吧,我还年轻,用不上。”
“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受委屈?”江皇后又问。
母子俩聊了几句,江皇后问道:“我听说你们临走之前,陆锦行正在和苏家大小姐议亲,议得如何了?”
柴晏:“您别听那些命妇们胡说,苏家大小姐长了个塌鼻子,陆锦行看不上,没有议亲那回事。”
“他们相看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塌鼻子?”江皇后好奇。
“不是相看,是那位苏家小姐去找陆锦行,陆锦行走到哪里,那位苏小姐就能找到哪里。不仅是塌鼻子,而且鼻孔朝天,陆锦行吓得不成,我原本没想带他去办差,是他主动请缨,说他在京城住不下去了,一定要出去躲一躲。”
柴晏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江皇后叹了口气:“你看看陆锦行,都能被小姑娘追得到处躲,你怎么就不能?”
柴晏一拍脑袋,站起身来:“娘,我该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柴晏说走就走,直到他走远了,江皇后才恍然大悟,这小子是急着去见颜姑娘吧。
江皇后又叹了口气,对杨素云说道:“年轻真好啊。”
十三岁的时候,她随母亲到京城亲戚家祝寿,在寿宴上巧遇十五岁的柴冀,后来她去上香,又一次遇到柴冀,再后来,她去书铺买书,还是能遇到他。
那时她以为真的是巧遇,后来才知道,除了第一次以外,后面的相遇都是柴冀的安排。
她是名门淑女,出自世家大族,家里的规矩很多,她知道自己不能和柴冀私下见面,可是却忍不住,总想看到他。
后来母亲得知这件事,便提前带她回了中原。
江家世代书香,不想与皇室联姻。
不能见面的那两年里,柴冀给她写了很多信,几乎两三天便是一封,她却从未回信,但是那些信却被她珍藏起来,夜深人静时,她便会拿出来看,她以为那是她和柴冀是没有将来的,她会在与别人成亲之前,把这些信全部付之一炬。
后来孟家登门,孟老夫人说服了她的祖母,就在她及笄的那一天,赐婚的圣旨到了,孟老夫人将淑妃娘娘赐的金簪插到她的头上......
“颜家的姑娘已经及笄了吧?”江皇后问道。
杨素云点头:“已经及笄了。”
江皇后笑道:“及笄了好,及笄了好。”
柴晏也觉得颜雪怀及笄了是真好,及笄了就该出嫁了。
只是颜雪怀却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早恋无所谓,可是早婚是万万不行的。
刚刚送走柴晏,董万千便问她:“你们是不是快要成亲了?你们成亲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你们家了?”
颜雪怀瞪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要成亲了?”
“两只眼睛全都看到了,晏七出去办差还不忘给你带礼物,还说你们不是要成亲了?”董万千说道。
柴晏给颜雪怀带来一匣十二只不同款式的花簪,给李绮娘和小满也带了礼物,就连长住在青萍巷的董家姐弟也有份。
颜雪怀摆弄着那些簪子,柴晏这个骚包,无时无刻不忘提醒她已经到了年纪该出嫁了。
宫里,太子去见了皇帝,把柴晏提议让柴承就藩保州府的事说了,皇帝微笑:“这不是和你想的一样吗?你们兄弟这次想到一起去了。”
太子便道:“父皇,小七在平城,以及此番贾士君的案子上无有出色表现,儿臣想让他到六部观政,您看如何?”
皇帝颔首:“那就去刑部吧,让傅文明看着他,朕还放心。”
次日早朝,皇帝连颁三道旨意,三皇子柴益封端王,宁王柴承赐藩保州,七皇子柴晏刑部观政。
保州与平城接壤,州城与平城府相隔仅一百余里,而太皇太后所在的白鹿山,便在保州府与平城府之间,这便是让柴承替先帝柴冉敬孝,承欢膝下了。
消息传出,百姓们纷纷称赞皇帝仁慈,太皇太后先后痛失两个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若说不伤心难过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孙子虽然没有了,可是有重孙子,什么,重孙子是过继的?过继的也一样,都是姓柴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在悄悄嘀咕,保州与平城离得那么近,简直和一个地方没有两样。
一地两藩王,这是要相互制约啊。
福王根基深厚,宁王初来乍到,又只是个小小孩童,谁胜谁负,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宁王背后是宝安王府啊,他有亲生的祖父和父亲,还有一大堆叔伯,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他们能帮他。
果然,很快便又传出新的消息,镇国将军柴延年,与两个弟弟,连同各自家中女眷,一起陪同宁王就藩。
柴延年是宁王的亲生父亲,由他照顾四岁的宁王柴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此时的京城已经入冬,柴晏去了刑部观政,每天上衙下衙,生活规律,晚饭要么在李食记,要么就在青萍巷。
无论是李食记的伙计,还是青萍巷里夏二姐等人,都把他当成了老板娘的准女婿,李绮娘对他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每次柴晏来了,她都会亲自下厨。
日子如水,缓缓过去,这一天柴晏带了柴浩出宫,半路上刑部堂官傅文明让人找他,刑部那边临时有事,让他回去。
柴晏想让人把柴浩送回东宫,柴浩死活不肯回去,无奈之下,柴晏只好把他送去了李食记。
小满和董小白还没有放学,李食记也还没到上客的时候,后厨里都在忙碌,柴浩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这里的人,除了从平城来的几个人以外,别人全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老板娘准女婿的小侄子。
代大厨抓住柴浩的手,瞪着眼睛:“饿了就说话,不许偷吃。”
......
待到小满和董小白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柴浩吃得满嘴油光。
李绮娘见三个孩子凑齐了,也就不再管了,开了一间平时不常用的偏僻雅间,让他们在里面做功课。
大牛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老板娘,国公府的人送信过来。”
国公府不是第一次送信,齐慰的信件是通过军驿送到京城,再由国公府的人转交给李绮娘。
李绮娘连忙擦擦手,接过信回到做帐的那间小屋。
齐慰在信上说,他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福生也跟着一起回来。
李绮娘看看日期,齐慰此时应该已在路上。
李绮娘把信放手,走出小屋,便忙活起来。
整个下午连同晚上,李食记的人都觉得老板娘像是在赶时间。
晚上,东宫来人,接走了玩得不亦乐乎的柴浩,顺便带来了太子妃的礼物,礼物是给小满和董小白的。
给小满的是一方古砚,给董小白的则是一只小玉马。
东宫来的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说话也很是客气委婉,只字未提东宫和太子妃,称呼柴浩也是小公子。
小满心知肚明,可是董小白却不知道,他扯着柴浩大声说道:“耗子,下次你再来就直接到学堂外面等着我,我们学堂不远有处林子,我带你去那儿打鸟。”
“大白,你要说话算数,对了,你别忘了要给我一个弹弓的,你上次说过。”柴浩听说董小白给了小满一只弹弓,他也想要。
“好,下次我从家里拿过来,你来了就给你。咱们交换。”董小白扬扬那只小玉马,用弹弓子换小玉马,不亏。
三个小孩依依不舍,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直到柴浩跟着老嬷嬷走了,董小白才叹息道:“耗子真惨,又要失去自由了。”
这一次,小满没有反驳,他郑重点头:“没错,耗子回去,就像坐牢一样。”
他深有同感,宫里的日子和现在相比,可不就像坐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