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点心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去了国公府,虽然不知道忠伯他们是否知道齐慰要回来的消息,但她觉得还是要说一声,这样也好提前安排。
青萍巷里今天放假,少东家说了,从这个月开始,无论李食记的伙计还是青萍巷的人,每隔六天,就能轮休一天。
唐菇和唐隆,连同夏二姐母女,提前两天就和李绮娘说好,她们放假的时候会回善堂,善堂里有出家人,不能送肉食,李绮娘便让唐茹和唐隆做了很多豆腐,又让夏二姐母女烙了大饼,为此,李绮娘索性找了相熟的铺子买了石磨和拉磨的毛驴,家里开着酒楼,又有会做豆腐的唐家姐弟,石磨和毛驴总能用得上。
四个人欢欢喜喜回到善堂,只隔了一个多月,却恍如隔世。
大家立刻围住她们,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你们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啊?”
唐菇说:“是活契,东家说我们都是良家子,不能卖身为奴,我和我弟都是签的五年,夏姨她们也是。”
众人羡慕,五年好啊,唐菇和阿果这样的小姑娘,五年之后也不耽误嫁人,若是嫁人以后还想出来做工补贴家用,那就继续再签个五年呗。
“东家对你们好吗,有没有打骂你们?”
阿果说:“东家和少东家都很好,对我们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你们看我的新衣裳和新鞋子,都是东家给置办的,就连被褥也是新的。”
众人更羡慕了,她们都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新衣裳,看看阿果和唐菇身上的衣裳,全都是细布包着绸子边的,那种细布比绸子也不便宜,却比绸子更结实,听说很多讲究的读书人放着绸子不穿,专用这个做衣裳。
“东家让你们带小孩,东家的孩子好带吗?会不会很淘气?”
夏二姐笑着说道:“我就没见过比我们小少爷更有教养的孩子,你们是没有亲眼见到,小少爷自己洗手洗脸换衣裳,不用人催,就去做功课,斯斯文文,和我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别说是街上那些熊孩子不能比,就是我家阿果小时候,也不如小少爷乖巧懂事。”
众人羡慕得要哭出来了,那天挑人,她们怎么就没往前多挤挤,让东家看上她们呢。可别小看侍候小少爷这件事,小少爷长大了会变成老爷,老太爷,那些小时候侍候过他的嬷嬷和小厮,以后就是他的亲信,那前途还用说吗,一准儿就是府里最有体面的。
有体面,主子和气,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不用签死契,这种好事到哪里找去?
“工钱呢,给得多吗?能按时给吗?”
阿果笑嘻嘻地说:“这会儿我们四个都是每月一两,下个月开始,我娘和唐姐姐要长到一两半了,工钱按时给,不过我的工钱都被我娘收起来了。”
夏二姐便说:“你吃穿都在府里,哪有花钱的地方,我给你收起来,也是给你存嫁妆。”
众人一起笑,越吃越羡慕,阿果还小,每月存一两,几年之后就是大几十两,再加上夏二姐的,母女俩存上一百两绰绰有余,小户人家能有三四十两的嫁妆,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是一百两,在婆婆面前也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阿果出来时,悄悄藏了几块点心,瞅着别人不注意时,跑到小英身边,把点心塞给她:“小英姐,我记得你说你是平城人,真巧,我们东家也是从平城过来的,这点心是平城那边的做法,我猜着你说不定爱吃,就带了几块,你尝尝吧。”
小英看那点心,是最寻常的螺蛳转儿,平城路边的小摊子上就有的卖,在京城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外面酥脆,里面绵软,就是老平城的味道。
“真好吃。”小英轻声说道。
“嗯,就是好吃,这是我娘做的,是老板娘亲手教给我娘的,我们老板娘是开酒楼的,手艺可好了。”阿果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她娘常说,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那你家小少爷呢,他真像你娘说得那么好?”小英问道。
“比我娘说得还要好,小少爷像个小姑娘似的,文文静静,他在学堂里功课最好,先生总是夸奖他,我娘说像小少爷这样的,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不是凡人。”阿果说着,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刻着名字的桃核:“小少爷去逛二郎庙时,给我们每个人都刻了一个,我娘和财伯都有,谁家的小少爷出去玩还会给下人带礼物啊,是吧,我家小少爷真好,是真的好。”
小英点头:“嗯,是真好,那你们老板娘对他好吗?”
“当然好了,小少爷还那么小的人儿,就有一间老大的书房,里面摆的都是小少爷喜欢的书和小玩艺,老板娘只要有空,就会亲自下厨给小少爷和少东家做好吃的。”
阿果咂咂嘴,老板娘做的好吃的,她也吃过,好吃,是真好吃。
“那你们少东家呢,我上次看她像是很厉害,她欺负小少爷吗?”小英又问。
“咦,小英姐,你能看出我们少东家厉害啊,别说,我们少东家是挺厉害的,不过她不欺负小少爷,小少爷那么好的小孩,谁会忍心欺负他呀。”
阿果说者无心,小英却听者有意,谁说不会,她就见过欺负小孩,故意不让小孩吃饱的。
“对了,小英姐,你怎么总问小少爷的事,你是不是也想到我们府里去啊,要不我回去问问少东家吧。”阿果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
小英吓了一跳,她想起那位精明厉害的少东家,上一次就把她吓得不轻。
“你可别,千万别,我都说了不想去城里的人家了,我就等着,赶明儿有乡下来招人的,我再去。”小英忙道。
阿果想起上次少东家来招人的事,小英姐说她只会喂猪种田,可是她怎么看也觉得小英姐不像是会干农活的人。
回去的路上,阿果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夏二姐,夏二姐斥道:“那个小英比你有心眼多了,她一句实话都没有,你以后再过来,不要和她说那么多。”
阿果不明白,便问:“小英姐挺好的啊,您怎么知道她没说实话?”
夏二姐冷笑:“你娘多大岁数了,什么看不出来,她走路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不是黄花闺女了。”
阿果脸上一红,便不敢再问了。
第三零零章 说服
待到黎宝淮与相关衙门,把各种文书全部办妥,接到李绮娘书信的周大当家也到了京城。
李绮娘是实诚人,虽然颜雪怀手持江河令,可以调动船只,但是李绮娘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提前和周大当家说一声。
可是李绮娘没想到,周大当家不但亲自来了,还给颜雪怀调拨了二十条船。
“姐,我的精力全都用在酒楼上,这酒水的事都交给怀姐儿了,她一个小孩子,管不了这么多船,再说,生意刚刚做,只要五六条船就足够了。”
周大当家微笑:“现在用不了,以后若是还用不了,那这生意也就没有必要做下去了,既然你们接了这酒水的生意,就要越做越大才有奔头。至于怀姐儿,你不用担心她管不了,我把扫尘留给她,刚开始时让扫尘带带她,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让她自己管着,二十条船并不多,当年我一接手,就是一百八十五条船。”
当年,周大当家的公爹、丈夫,连同小叔们,全部被族中亲戚陷害而死,漕帮四分五裂,周大当家带着妯娌和年幼的小姑,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带着那仅存的一百八十五条船,纵横江海,收复各个码头,建立起今日的大漕帮。
李绮娘却是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她看着周大当家,正要发问,周大当家却问她:“怀姐儿和七皇子的事如何了?”
李绮娘的思绪立刻转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看宫里的意思,倒似是没有阻拦的意思,我现在就是担心,怀姐儿若是真的嫁过去,以后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周大当家哈哈大笑,拍着李绮娘的肩膀,道:“莫非你还担心你闺女出嫁以后,会被婆家欺负吗?你那闺女可不像你,你或许还会忍气吞声,你闺女决不会。”
见李绮娘还是双眉紧蹙,周大当家安慰她:“你我都是过来人,婚姻这种事谁能看一辈子?人都是会变的,七皇子会变,我们怀姐儿也会变,现在看着是极好的,过三五年、十来年、二十年后,谁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呢?相反,现在看着不好的,谁能保证就是一辈子都不好?再说,鞋子是否合脚,只有穿鞋的那个人知道,婚姻也是,外人看的说的都不算数,只要婚姻里的两个人自己才知道,想想你,再想想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昔年,周大当家与李家大郎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谁不说他们伉俪情深,可是谁又能想到,李家大郎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美满婚姻也不过只有几年而已。
李绮娘嫁给颜昭石的十几年,一个读书一个赚钱,一个书读得越来越好,考上举人,另一个生意越做越大,把酒楼开进京城,小宅子按成大宅子,一家老小不愁吃穿,外人看了谁不说李老爷子眼光独到,给女儿结了一门好亲。
李绮娘苦笑:“个中道理我是懂的,可是私心里却还是希望怀姐儿能过得比我好。”
周大当家握住她的手:“傻妹子,你才多大,你这一辈子还有很长,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能过得好?我们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又何谈别的?老一辈人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给他们多少就给多少,对于他们的将来,我们只有寄望,却不能全部参与。”
李绮娘的眼圈微红:“姐,有你真好,你说上几句,比我自己想上几个月都有用,”
“这就是姐妹啊,姐妹不是相互诉苦的,而是要相互扶持,一起向前走。今天我劝你,明天说不定就是你劝我。”
......
颜雪怀并不知道那对姐妹关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柴晏又来的时候,李绮娘问了几句他那皇子府的事。
柴晏受宠若惊,忙道:“我那座宅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却是今年刚刚翻新的,左右两侧的宅子都是空着的,方便随时扩建。因为我还没有封王,所以现在宅子就是内务府派去的人在管着,不过不会一直这样,父皇的意思,二哥和我只要把亲事定下来,便会册封了。”
一定要让岳母知道,他之所以至今没有封王,不是他没本事,也不是父亲不喜欢他,而是他没有订亲。
李绮娘一怔,她还真没想到柴晏没有封王,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说来,若是柴晏和怀姐儿铁了心要在一起,她这个当娘的,想要把女儿多留上一两年也不行了?
“你可能也听说了,我把酒水的生意全都交给了怀姐儿去打理,以后她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不但要和商贾打交道,因着要动用漕帮的船只,怀姐儿还要和江湖人往来。”
柴晏便道:“我不方便插手酒水的生意,但是怀姐儿做生意时若是需要,我一定会出手相助,至于抛头露面这件事,我与怀姐儿相识于市井,我心悦她,是因为她的勇敢和大气,当初在柿子胡同,若不是怀姐儿,而是换做寻常的大家闺秀,决不能保住叶老夫人,一旦叶老夫人被抓,局势便会逆转,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怀姐儿做的事,父皇知道,母后也知道,怀姐儿抛头露面,但是怀姐儿不知要比那些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闺秀们不知要强出多少。
伯母,我们家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只会在礼仪规矩上斤斤计较的妇人。”
江皇后有才女之称,为了丈夫的千秋大业,她结交江湖人,暗中协助周大当家报仇血恨,统一漕帮。
太子妃看似娇弱,却在太皇太后让柴浩进京时没有哭闹阻拦,义务反顾将儿子交给太子带进京城。
端王妃将门虎女,端王身负重伤被包围时,端王妃杀入重围,九死一生,将端王救出生天。
就连含着玉匙出生的大公主,也换上布衣,用她过去闲来无事学过的医术,带上她的丫鬟婆子们,隐去真实身份,跟着医官们在救护所里救治伤兵。
第三零一章 花娘
李绮娘微微动容,面前的少年依然略显青涩,但比起在平城初见,他的目光更加真诚,神情更加坚定。
李绮娘忽然笑了,姐姐说得对,她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掌握,又何必仅凭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女儿的婚姻?
即使眼力超群的人,站在泰山之颠,极目四望,即使没有雾气阻隔,一马平川,能见之处也不过方圆百多里。
人生在世,不是每个人都是眼力超群,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立于泰山之颠,能看透未来数十数百载国运的大智慧者万中无一,而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
更多的不过是营营苟苟的凡夫俗子,今日不知明日事,不过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花看花,无花看景,若是花景皆无,那便低头走路,走得稳,不摔跤。
“怀姐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事由她做主吧。”
闻言,柴晏又惊又喜,连忙躬身施礼:“晏多谢伯母成全。”
李绮娘失笑,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位七皇子还是个憨的。
“我成不成全,在怀姐儿,也在你,怀姐儿很好,你也很好,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两不相负。”
柴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刷得发热的大脑,渐渐平静下来,他望着李绮娘,一字一句地说道:“伯母,您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辜负怀姐儿。”
李绮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不许胡说,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
“孩子”两个字出口,李绮娘一阵恍惚,她居然称呼堂堂“七皇子”为孩子?
柴晏大喜过望,岳母叫他“孩子”,这是千真万确把他与怀姐儿、小满一样看待了。
“多谢岳母大人,不,伯母......伯母......”柴晏做个深呼吸,他不能喜形于色,这样会让岳母觉得他轻浮幼稚,他强压下心头的喜悦,向着李绮娘深施一礼,“晏遵从伯母教诲。”
李绮娘僵了僵,见柴晏那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要看怀姐儿信不信你同,行了,我要忙了,你去吧。”
柴晏连忙告辞,待到出了门,他立刻一窜老高,扯了根光秃秃的树枝下来。
稳稳地落在地上,一瞥眼,见小满正在疑惑地看着他。
柴晏心情正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姐呢?”
小满上下打量柴晏:“哥哥,你衣裳里面的地方有伤吗?”
柴晏不明所已:“没有啊,怎么了?”
“内伤呢?”小满又问。
“内伤?也没有啊。”柴晏更不明白了,小满这小家伙,这是哪一出?
“哦,我姐说了,如果你出来时没有受伤,那就到宝月茶楼接她,她和黎家姐姐在那儿谈生意。”小满一脸严肃。
柴晏好奇:“那你姐有没有说过,如果我受伤了,又如何?”
小满面无表情:“如果哥哥身上有伤,姐姐说就让你有多远就走多远。”
其实他姐说的是“那么笨的人,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
小满是个有教养的小孩,有教养的小孩不说“滚”字。
柴晏松了口气,原来自家香菜一直在关注他。
他摸摸身上,然后把右手向一旁伸出,玛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把一样物事递到他手上。
柴晏接过看了看,交给小满:“乖,拿去玩吧。”
说完,柴晏便大步走了,他要去宝月茶楼,接他家香菜。
小满看看手里的物事,是一只木头做的小猴子,四肢会动,一拽一抻,就会手搭凉篷伸出舌头。
宝月茶楼在金粉河边,踏上楼梯,便能听到莺声燕语,到了冬季,金粉河上的花娘们,便常到头宝月茶楼里给客人们唱曲儿助兴。
颜雪怀和黎宝淮选在这里谈生意,一来这里是京城商人们最常来的地方,二来嘛,两位姑娘谁也没来过,好奇呗。
董万千也来了,颜雪怀和黎宝淮谈事,她便另开一张临窗的桌子,看着楼下大厅里的人来人往。
忽然,她咦了一声,冲着身后兴奋地说道:“颜坏......怀姐儿,你快看,晏七和一个姐儿在你眼皮底下勾三搭四呢。”
颜雪怀坐着没动,黎宝淮却问道:“晏七是谁?”
董万千急得很:“晏七是怀姐儿还没过门的小女婿,怀姐儿,你快看啊。”
黎宝淮好奇起来:“怀姐儿,你订亲了?”
颜雪怀终于坐不住了,董万千这个大嘴巴,是欠收拾了。
她起身走过来,边走边对黎宝淮说:“你别听她胡说,八字还没一撇。”
雅间不大,颜雪怀几步便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见柴晏一身锦衣,如同大号花孔一般站在大厅靠近楼梯的地方,正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
从颜雪怀的角度看不到那女子的脸,天气已冷,女子穿得艳丽而单薄,纤细的腰肢用红绫子束起,盈盈一握,长发束起,露出一截粉白的玉颈。
黎宝淮顺着颜雪怀的目光看过去,皱起眉头,道:“是个花娘。”
“我以为京城的花娘都是比着大家闺秀那样的打扮呢。”颜雪怀笑得没心没肺,就好像和花娘在一起的人,不是柴晏一样。
黎宝淮也笑:“比着大家闺秀打扮的,那都是头牌,正当红的,身娇肉贵。不过那是少数,整个京城数得上来的,也不过六七位而已。更多的就是楼下这种,只看个背影,就知道她是干啥的。”
颜雪怀哦了一声,重又走回来坐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黎宝淮也走回来,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没受任何影响。
反倒是董万千,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敢撬颜坏水的墙角。
她还没有走下楼梯,便看到柴晏由小二引着,从下向上拾级而上。
“晏七,刚才那个花娘呢,你完了,看颜坏水怎么收拾你。”
柴晏没理她,跟着小二径自进了隔壁的雅间。
董万千气得不成,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随后跟着上来的琉璃和玛瑙拦住。
“董大姑娘,七爷自己在里头,你跟进去不合适。”
第三零二章 茶庄
董万千更生气了,你们七爷和花娘勾三搭四你们不管,我堂堂正正进去说话,反倒是不合适,你们这群渣渣。
“没事,让她进来吧。”
屋内传来柴晏的声音,董万千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柴晏坐在窗前,见她进来,问道:“听说你家要在京城开铺子,盘下铺面了吗?可还顺当?”
董万千没想到柴晏会问这个,便道:“那是我二叔在管着,好像已经盘下两家铺子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柴晏点点头,道:“你回去转告陆二爷,他正在谈着的那家铺子不好,换一家。”
董万千想问有啥不好的,可是柴晏已经别过脸去看窗外了,董万千跺脚,她早就知道,晏七这家伙有两张脸,在颜坏水面前是一张脸,不在颜坏水面前,又是另一张脸。
现在,就是另一张脸,拽了巴几,看着就讨厌。
待到颜雪怀和黎宝淮谈完正事,柴晏看到她时,就换成了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他接上颜雪怀和董万千,马车却没往青萍巷走,而是转去了董家所在的平安巷,到了平安巷,便让董万千下车,董万千气得直跺脚,偏偏颜雪怀却没帮她,她只好悻悻回去。
一进门,便撞上了陆林。
“咦,你怎么回来了?”
董万千猛的想起柴晏对她说的话,莫非,那小子自做主张把她送回来,就是为了那铺子的事?
“军师,你现在是不是正谈着一家铺子?”董万千问道。
陆林点头:“你对生意有兴趣了?”
“没,就刚才,晏七,就是在平城时常来咱家铺子的那个,他和我说,让你换一家另谈,还说你正在谈的那家铺子不好。”
董万千已经想不起来陆林有没有见过晏七了,那时晏七的确常去董记烧烤,因为颜坏水爱去,所以晏七也就去了。
陆林一怔,问道:“你说的晏七是什么人?”
董万千没好气:“晏七家里可能是当官的吧,他那人,拽拽的,不过对颜坏水很好,他侄子,就是那个耗子,常和小白一起玩。”
“他姓晏,是天清日晏的晏,还是燕赵韩魏的燕?”陆林问道。
这个问题对于董万千而言,颇有难度,她眨巴着大大的杏眼:“还有这么多姓晏的吗,我哪知道是哪个晏,总之,他叫晏七,排行第七,他的手下都叫他七爷,他侄子称他做小叔。”
陆林嗯了一声,他对董万千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替我谢谢晏七爷。”
董万千翻个白眼,有什么可谢的,晏七那个混蛋。
陆林转身回了书房,片刻之后便叫了亲信去打听消息,两日之后,亲信回来:“二爷,您是能掐会算吧,若不是您让我去打听,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金盛茶庄的东家有两位,先前和咱们见面的那位吴老板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姓石,是一个月前才入股进来的,您猜这位是何方神圣?”
陆林已经盘下两家铺子,现在正谈的这单生意不是盘铺子,而是入股做生意。
他盘下的两家铺子当中,有一家是茶庄。
前不久,金盛茶庄的吴老板找到他,闽地一带早前因为打仗的原因,很多商户手里屯积了大量陈茶,如今南北贯通,吴老板想去闽地收茶,销往北边,得知陆二爷是从北边来的,一定熟悉那边的行情,便想拉他入股,这生意大家一起做。
虽说收的是陈茶,可要大量收购,也不是小数目,但是陆林动心了,以他的经验,这的确是能赚钱的生意。
金盛茶庄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字号了,吴老板虽然精明,但人缘很好,陆林了解之后,便决定与吴老板合作,若不是董万千忽然回来说出那番话,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入股了。
无论金盛茶庄的另一位东家是谁,吴老板事先没有和陆林实话实说,这都是不太地道。
“是什么人?”陆林沉声问道。
亲信忙道:“这位石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金盛茶庄的人也没有见过他,甚至可能,连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也不能怪咱们先前没有打听出来。
说来也巧,吴老板的小舅子平日里喜欢赌上几手,我到他常去的那家赌坊一打听,好家伙,这位因为赌钱,让他老子追到赌坊里扇嘴巴子,就这还是屡教不改,家里断了他的银子,他老实了几天,最近忽然又有钱了,每天必到,又成了赌坊的常客。
我就让人和他玩了几把,他手里的那点银子全都输干净了,我便出面打圆场,给了他五十两,那小子就把我当成亲人了,三言两语,他就告诉我,他家是真的不给他银子,他之所以还能来赌坊,是因为他刚好撞见他姐夫吴老板,和石老板从花楼里出来,他姐夫担心他乱说,给了他一个大元宝。没过几天,他又在那座花楼看到那位石老板,便上前搭讪,石老板见过他,知道他是吴老板的小舅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那小舅子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转头就把石老板的事告诉了他姐姐,也就是吴太太,吴太太却一早就知道这位石老板,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姐夫也缺银子,把金盛茶庄的六成股份全都卖给了石老板,如今石老板才是金盛茶庄的大老板。
我们几个便按照这小舅子说的线索,去石老板常去的花楼盯梢,从花娘嘴里打听出来,那位石老板是从北边陪着贵人过来的。
我们继续查,便查出来了,石老板其实只是一个管事,他背后另外有人,那人姓刘,名叫刘渺,在平城时小有名气,二爷可能听说过,他就是怀安郡王的幕僚。”
亲信说的详细,陆林听得认真,待到亲信说出刘渺的名字时,陆林的眉头深深蹙起,问道:“刘渺来了京城?”
在平城时,百姓们对福王府的事最有兴趣,一来二去,陆林便听说了刘渺的名字。
平城的读书人对刘渺很是不屑,主要原因是刘渺贪财,爱钱如命,没有读书人的风骨。
柴荟进京时,陆林暗中让人打听过随行的人,并没有刘渺,莫非福王暗中派了刘渺进京辅佐柴荟?
第三零三章 开业(两章合一)
那日从宝月茶楼出来,柴晏送颜雪怀回青萍巷,半路上把董万千送回家,颜雪怀什么也没有问,直到马车驶出董家住的平安巷,柴晏忍不住,问道:“怀姐儿,你不好奇我为何要把董大姑娘送回去?”
“陆二爷做生意,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想来是刚谈,如果已经投入进去,你提醒也晚了。”颜雪怀说话的时候,右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捻着左腕上的一颗玉珠子,珠子用红绳串起,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柴晏的手腕上也有一条红绳,不过没有串玉珠子,就是简简单单的红绳,洗澡时不小心弄湿了,有些掉色,看上去比颜雪怀的这条要陈旧。
“嗯,你不要介意,我不是要查你身边的人,而是董小白和浩子常在一起玩耍,你知道的,不用我去查,也会有人盯着,于是恰好查到正在与陆二爷谈生意的那家茶庄,发现有些来头,再查,茶庄背后的人竟然是柴荟。”
颜雪怀一怔,柴荟?
福王的孙儿,送到京城做质子的那个?
“董家是土匪的事,也查到了?太子还让柴浩和他一起玩?”颜雪怀心里有些发堵,前世同学的家长得知她是孤儿,便告诉孩子不要和她一起玩,她是孤儿,就是野孩子。
柴晏似是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笑着说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大哥是怎么说,他说索性派浩子北上,若是浩子把青云岭招安了,这便是大功一件,以浩子的年纪,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还问我羡不羡慕这白得的功劳。”
颜雪怀微笑:“你大哥豁达。”
“嗯,以后你见到我家的人就知道了,我们全家都是这种性子,没有那些个偏见。”
柴晏笑看着颜雪怀,忽然换了口气,柔声说道:“伯母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颜雪怀当然知道,柴晏就连头发丝上都写得高兴两个字,她若是还看不出来,她就是瞎子了。
“怀姐儿,那我请父皇赐婚,你看行吗?”
颜雪怀又是一怔,什么?赐婚?
这也太快了吧。
“我不是说过,我们先在一起试试吗?”
柴晏有些委屈:“我们,我们已经试了好久了,再说,我都被你给......怀姐儿,你总要对我负责吧?”
颜雪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不就是亲了他吗?何况还不是用强的,她一亲上去,他就从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怎么到了他口中就变了?
还要负责?
颜雪怀打量着柴晏,目光落在柴晏的肚子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隔着衣裳,硬绑绑的,手感不适。
“这也不像是怀上了,凭什么让我负责?”
颜雪怀觉得自己的口气像个渣男,她一抬头,却看到柴晏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颜雪怀忽然明白,她这个举动好像是把柴晏给调戏了。
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般清纯鲜嫩的小嫩草,竟然让她这头老牛给遇上了。
她故意把身子往柴晏身边挪了挪,没想到柴晏居然破天荒地避开,还把身体侧到她看不到的角度。
“怀姐儿,你坐那儿别动,不要过来。”
颜雪怀眨眨眼睛,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真的什么也没做!
车行至青萍巷,柴晏没有下车,看着财伯打开门把颜雪怀迎进去,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还好还好,没让香菜看到。
这个小坏蛋,竟然用手指戳他的肚子......
天气越来越冷,很多河段已经结冰。赶在腊月之前,清水镇的第一批酒送进了京城。
这批酒已经不单单只是黎家酒坊出产,这是整个清水镇的酒,分出三六九等十几个品种,也有了一个统一的新名字,清河宴。
黎宝淮代表黎家出面,与清河镇另外三家共同出资,成立了清河宴大酒坊,四家皆有股份,黎家长辈想要对黎宝淮以及清河宴指手划脚,先要看另外三家的股东答不答应。
京城里的三家清河宴酒铺同时开张,总店就在李食记隔壁,另外两家,一家在外城,一家在内城的城西。
三家铺子的掌柜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一个是钱王氏介绍的,还有一个是代大厨介绍的,另外一个,则是忠伯引荐的。
国公府自是也有铺子和庄子,府里没有当家主母,齐慰又常年在外,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便交给忠伯和另外两名老人儿管着,忠伯帮忙引荐的这位,姓宋,十二岁便进铺子做学徒,二十五岁做到掌柜,三十五岁那年,齐慰带兵在边关,天气寒冷,缺衣少药,宋掌柜筹集了大量药材,亲自送往边关,到了边关之后,恰好遇到鞑子偷袭,宋掌柜九死一生,断了一条腿,回来后便把掌柜一职交给了徒弟,平素在家里养养花,逗逗鸟,过上了田舍翁的日子。
也不知忠伯是怎么说服他的,总之,宋掌柜给颜雪怀做了大掌柜,每天让人抬着,又是去码头,又是去铺子,忙得不亦乐乎。
开张的那日,几乎整个京城数得上的酒楼全都派人来了,没办法,开酒楼的就不能没有酒,否则还叫什么酒楼啊,如今能卖的酒,就只有两家。
没错,只有两家。
为什么呢,陈家是官酒,无论是玉壶白还是其他的,都是官酒,官酒在衙门开设的酒榷里售卖,各地、尤其是受战乱影响而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的北方,是此番禁酒最严格的地区,这些地方的官方酒榷率先设立,陈家酒坊的产量再多,也只够官方酒榷的,所以陈家的官酒只在酒榷售卖,酒榷限量,上面配送多少就是多少,想要多屯一点?对不起,你是不是想要走私,走私酒水和盐铁是差不多的重罪。再说,陈家是官酒,人家也看不上这一星半点的小买卖。
而另外一家欧阳酒坊,则是从陈家官酒里分出来的,他们只供军队和边关,同样,欧阳酒坊也没做着京城的生意,他们倒不是看不上,而是顾不上。他们一直依附于陈家,现在忽然自己操作,一接就是给军队的大单子,欧阳家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京城的利润高,他们也顾不上了。
还有一家则是绍兴陆家,陆家做的是黄酒和花雕酒,清河宴是白酒,两边各不相干。
于是,京城的普通百姓,能喝到的酒,就只有清河晏和陆家的黄酒花雕酒。
三家酒铺开业的第一天,黎宝淮从清水镇运来的酒,颜雪怀只让摆出来一部分,即使如此,来进货的骡车驴车,还是络绎不绝。
就连李绮娘也在发怔,她从记事起,家里的食肆就没有拿着银子买过酒。
各个酒坊会说尽好话,把酒放在食肆和酒楼里代卖,卖完结帐,卖不出去或者不好卖的,直接让人接走。
像现在这样,开酒楼的,拿着真金白银来买酒的,李绮娘还是头回见到。
她寻思着,李老爷子若是知道如今开酒楼还要拿银子买酒,说不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一定要说这生意没法做了。
颜雪怀的眼珠子却一直在滴溜溜乱转,她在提防着官府的人。
禁酒令在大魏是头一回,她找柴晏问过,前朝有过禁酒令,有一个朝代,禁酒禁了几百年,要喝酒只能在官酒榷里买到,高价重税。
现在大魏朝能对外开出几张酒牌子,除了官酒之外,还能自己开酒铺卖酒,朝廷一定也在观望,万一那些官大人们觉得,酒卖得太多,同样在浪费粮食,一堆折子递上去,朝廷说不定就会改变现有的政策。
所以颜雪怀小心翼翼,一早就让人写了大红纸贴出去,限量!
酒楼有酒楼限定的数量,零售有零售限定的数量。
进货多?
可以,先交订金和第一批酒款,拿一批走,余下的以后拿货。
果然,第二天的廷议,便有人说起清河宴的事。
虽然一次就开了三家铺子,但是限量,也正是因为限量,即使卖得再多,与以前酒坊林立的情况也是不同,销量少了,产量也少了,消耗的粮食当然更少。
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京城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几位堂官都在点头,称赞皇帝圣明。
禁酒令和那四张酒牌子,经此之后,便是真真正正的落到了实处。
廷议之后,太子回到东宫,让人把柴晏叫来,一见面,太子便笑着说道:“听说与黎氏合作开铺子的,不是李氏,而是颜姑娘?”
柴晏点头:“李家伯母要忙酒楼的事,便把酒水生意交给颜姑娘打理。”
太子微笑:“这姑娘很会办事,就连张次辅也没有挑出毛病,你知道,当初禁酒令的事被提上议程,就数张次辅意见最多。”
如今叶棣虽然还在首铺的位子上,但是因为贾士君的事,叶棣受到不少冲击,加之他又是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因此,现在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的位子。
好在,叶棣为人方正,能为人垢病的,目前也就是贾士君了。
张次辅早年曾被太皇太后迫害,三次贬官,他是在皇帝登基之后入阁的,如今已是次辅,几位阁老之中,他年纪最大。
此人御史出身,性格倔强,最大的缺点就是贪杯,可想而知,当他得知皇帝要实行禁酒令时,表现得有多么激烈了,就差当场撞柱子,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为了喝酒而拼命的千古名臣。
除了张次辅,还有户部的人,禁酒令并非是皇帝自己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户部上折子提出的,户部缺钱缺粮食,和张次辅相反,张次辅不让禁酒,户部却是拼了命也要禁酒。
清河宴酒铺开业,张次辅让人去买了酒,户部也派人过去了。
张次辅满意,户部的人今天也觉得还可以,这就足够了。
听到太子的夸奖,柴晏很高兴,比夸了他自己还高兴。
见自家弟弟乐得像个傻小子一样,太子抚额,问道:“你们的亲事准备订下来了吗?”
柴晏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鞠子,没精打彩地说道:“大哥,您比我年长那么多,就不能给自家兄弟留几分脸面?”
太子哈哈大笑,把他轰走,见到太子妃后,便道:“小七这是遇到硬茬子了,太好笑了。”
太子妃直蹙眉,这真是当哥的?
“颜姑娘是周大当家的甥女,想来也有几分侠气,自是寻常闺女不能比的。”
太子又笑:“侠气不侠气的我是不知道,但是把小七吃得死死的却是真的。”
太子妃埋怨:“你不要总说那个字,不好听。”
太子把她揽到身边:“我就是和你说话才会口无遮拦,难道你想让我在你面前,也要板着脸端着架子吗?”
太子妃心中一暖,把脸贴到太子的胸前。
他们是青梅竹马,太子妃是公主的伴读,六七岁的时候,就八、九岁的太子在花园里拜堂成亲,公主和现在的驸马是见证人,当时两家的大人们知道此事,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有当真。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后来却成了真的。
太子册封之后,常有折子奏请太子多纳良娣及美人,为皇室再添男丁,太子全都视如不见,对于太子妃,却比以前更加体贴。
就在三家铺子开张后的第四天,定国公齐慰进京了!
端王与七皇子带领文武官员数十人,出城相迎,京城的百姓更是像过节一样,一大早就跑到城门口看热闹。
李绮娘心情很好,昨天就听到伙计们谈论这件事,今天索性放了半日假,让伙计们去街上看热闹。
董万千也想上街,她来青萍巷时,颜雪怀没有起床,董万千生拉硬拽,两人差点翻脸,最终颜雪怀还是跟着她一起上街。
和她们一起出去的,还有吕英儿、唐家姐弟和阿果,大壮和大牛对上街这事不感兴趣,他俩天天上街。
珍珠也跟着一起出门,一路上就在颜雪怀耳边嘀咕,少东家你知道这街上的人,真的都是去看定国公的吗?不是,她们都是为了去看七爷,七爷长得多俊啊,是不,端王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是和七爷相比,那就差了一截了,还有啊,上次七爷陪着太子进城时,有好多小姑娘远远就扔荷包扔帕子,被侍卫们喝斥了,还是不改,依然扔,你说现在的小姑娘这胆子怎么都这么大,是不,世风日下啊,可怜七爷就像是唐僧肉,一个没看住,就要被妖精们分食了。
第三零四章 来人
颜雪怀诧异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你拿谁的薪水银子?”
珍珠怔了怔,挥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这臭嘴,这臭嘴,谁让你乱说话的。”
打完,换上一副清纯无害的表情:“少东家,我拿的是您的薪水银子。”
颜雪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珍珠夸张地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不再多嘴。
不过,颜雪怀很快就知道珍珠所言非虚。
被围观有,扔帕子扔荷包的也有。
今天的柴晏,穿一袭宝蓝色的箭袖,雪白的貂皮斗篷,越发显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把旁边一袭亲王常服的端王衬得像是老了十岁。
柴晏所过之处,荷包、帕子扔了一地。
颜雪怀看看天空,又看看周围人的穿著,问董万千:“今天很冷吗?”
很冷吗?京城的冬天虽然的确很冷,但是比起平城还是差得远了,远远没到要穿貂皮的地步。
柴晏就是臭美!
臭美给谁看啊,骚包的花孔雀!
董万千正大张着嘴巴,像个傻子一样,听到颜雪怀问她,她伸手指向柴晏的背影:“那个那个,是,是......”
颜雪怀这才想起来,董万千一直不知道柴晏的真实身份。
也不知道是柴晏隐藏太好,还是董大姑娘太单纯。
颜雪怀叹了口气:“对,是他。”
董万千怔怔一刻,然后发出一声震破苍穹的尖叫!
颜雪怀只觉整条街的人都向她们看过来,其实非也,人们还沉浸在看到皇子们的兴奋中,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虽然董大姑娘声音尖利,但是真正看过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寻声望过来,见是两个小姑娘正在说话,哦,这是看到皇子的正常反应。
颜雪怀很是无奈,拍拍董万千的脸蛋:“没事没事,乖,别害怕。”
董万千哇的一声,一头扎进颜雪怀的怀里:“晏七,不对,是那谁,我骂过他,损过他,哎呀,我打过他吗,我想不起来,颜坏水,你说晏七,不对,是七,七......他会不会报复我啊?”
颜雪怀只好学着前世狗血电视剧里的样子,说如果柴晏敢报复,她就不理他了。
总之,一片混乱之后,董大姑娘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拉着颜雪怀不停地问:“你们成亲以后住到皇宫里,我还能到你家住吗?听说皇子要娶好多老婆,到时你不小心给打死几个,会砍头吗?如果你要砍头,我去劫狱,是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你最好提前弄份舆图,我对京城不熟,万一到时找不到地方咋办?”
这些问题一直保持到回到家上了床,董万千还在问:“坏水,以后你和晏七成了亲,是不是就不能和离了?”
颜雪怀看着床边那盏昏黄的八角宫灯,悠悠道:“你说得对,我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董万千想问,你拿小本本记下来做什么啊,可是今天太兴奋了,头挨到枕头,倦意便袭上来,她只觉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打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颜雪怀发誓,她再也不去看什么皇子出城进城了,无聊,太无聊!
李绮娘却还在李食记里忙碌,今天客人比往常都要多,上街看热闹的人,看完热闹就来酒楼里吃饭,客人们谈论的话题,要么是定国公有多么威风,要么就是端王和七皇子如何如何贵气逼人,李绮娘听着听着,嘴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
这时,一个伙计扯着大嗓门喊道:“老板娘,有人找!”
“谁啊?”李绮娘一边答应着一边走了出来。
看到面前的人,李绮娘先是一怔,接着便又惊又喜:“福生?”
来人正是福生。
半年没见,福生还是老样子,头发一丝不乱,笑起来眉眼弯弯。
“老板娘,铺子开张,我还没给您道喜呢,老板娘,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福生拱手,还是那个讨人喜欢的福生。
“同喜,同喜”,李绮娘一边说,一边向福生身后看了看,问道,“只有你一个人?郝将军他们呢?”
福生笑着说道:“万岁爷设宴,郝将军他们跟着国公爷进宫了,我没有地方去,就来找老板娘蹭饭了。”
“好,我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对了,老夫人身体可还好?”李绮娘问道。
“二老太爷死了,二房的人出族,连京城也住不下去,拖家带口去乡下投奔岳家,听说被几个舅子轰出来,换了几个村子,才在一个又穷又偏僻的村子里落脚住下来。我祖母听说以后,百病全消,每天都去摆茶摊,我此番回京,想让她跟着一起来,求了好久,她也不肯。”
福生一向是个爱说话的,跟着李绮娘来了后厨,没过一会儿,就和代大厨的两个孙子混熟了。
李绮娘让伙计开了一个雅间,炒了几道小菜端上来,福生这才说道:“君命难违,今晚的宫筵推不了,否则国公爷肯定也会过来的。”
李绮娘微笑:“国公爷有心了,酒楼开业时,国公爷便送过贺礼了。”
“是啊,我知道,国公爷为了挑选贺礼,可费了一番功夫,他在平城人生地不熟,最后还是我祖母给他介绍了一家铺子,他老人家去了,还真的就在那家铺子里选到了满意的物件。”
福生吃了口菜,长舒了一口气:“老板娘,我做梦都想吃您做的菜。”
李绮娘的思绪还停留在齐慰四处挑选礼物的事上,原来那花瓶费了这么多功夫啊,听到福生后面的话,李绮娘有些心不在焉:“喜欢吃就过来,来这里也行,去青萍巷也好,哪里都行。”
福生忙问:“颜姑娘和小满都还好吧?”
“好,怀姐儿管着酒水的生意,小满进了学堂,功课很好,先生经常夸他。”
说起一双儿女,李绮娘便来了精神。
福生一拍脑袋,道:“对了,崔旭托我带了银票,我没敢拿,交给国公爷了。”
这几个月来,崔旭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年底应是交帐的时候,李绮娘觉得今年情况特殊,特意写信让崔旭不要来京城,明年开春再说。
第三零五章 相见
一来,南北通行不久,沿途还有大批流民没有安置,崔旭一个文弱少年,千里迢迢来京城,一路之上很不安全。
二来,天气寒冷,北方的河段已经结冰,漕帮也已停了北上的航运。
与其这会儿过来,还不如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让崔旭搭乘漕船来京,既安全又省力。
不过,因为这件事,李绮娘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安排有些失误。
崔旭是大厨,又兼做着掌柜,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年关交帐的时候,利弊顿现。
崔旭来京城,一来一回便是两三个月,铺子里也就没有了大厨,田桂花虽然也能顶上,但毕竟不是大厨,比起崔旭差了一截,总不能让客人只吃烧饼吧。
平城的李食记只是小铺子,暂时也只能这样,李绮娘甚至准备,实在不行的话,明年春暖花开,索性不让崔旭来京,她亲自回平城看看,到时再做定夺。
听说崔旭托人把银票带过来了,李绮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还有国公爷,一般人就像福生这样,怕是不敢帮这个忙吧。
福生吃饱喝足,他来得晚,等他吃饱了,李食记的客人也散得七七八八。
没有客人再点菜,后厨里开始准备自己人的饭食。
福生告辞,李绮娘笑着说道:“你等一等。”
说着,她进了后厨,过不多时,便和吕英儿各拎了一只食盒出来。
李绮娘把自己手里的食盒递给福生:“里面有包零嘴儿,是怀姐儿教给做的,叫什么鸡米花,我猜你一准儿爱吃。另外还有桂花鸭和水晶肴肉,连同两三个小菜,天气冷,一定要配着烫热的酒或者热粥吃。”
这时,温绣走过来,手里拿了件棉斗篷,帮李绮娘披上,她要等到铺子正式打烊后才走,听说福生来了,她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才腾出空来,过来送送他。
李绮娘便带着吕英儿,小声和温绣叮嘱着什么,和福生一起走出李食记的大门。
福生问道:“老板娘,你们每天都要这么晚回去啊,路上安全吗?”
李绮娘笑着说道:“安全,大壮每天接送小满,晚上还要过来接我们。”
福生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果然停着一驾骡车,只是......
骡车前站着一个人。
李食记门前的灯笼照不到那边,福生看不清那人的脸。
他和大壮大牛都很熟悉,看身形,这个人决不是大壮或者大宁。
可偏就那般熟悉,熟悉得令他只是模模糊糊看上一眼,就知道那是哪一位。
李绮娘也看到了,她的脚步顿了顿,自言自语:“国公爷?”
跟在后面的温绣和吕英儿闻声吓了一跳,四下看去:“国公爷来了,在哪儿?”
福生连忙嘻皮笑脸:“英儿妹子,我忘了问你,铺子里有蒜茸辣酱吗?就是在平城时,老板娘做的那种。”
“有啊,以前我还以为京城人一口番椒也不吃呢,没想到他们虽然不爱吃番椒,却爱吃蒜茸辣酱,少东家还说,回头要开个铺子,专门卖辣酱,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
吕英儿是个爽利的姑娘,说着便掉转回头,福生跟着吕英儿走到铺子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个温绣,他回过头去,却见温绣还站在原地,却是拔着脖子,正向前面张望,而前面,李绮娘已经走到车前。
“温大娘,你也跟着一块回去吧。”福生上前提醒。
温绣看看前面,又看看福生,二话不说,转身便抢在福生前面进了铺子。
李绮娘缓步走到骡车前,见大壮和大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找那两个小伙子吗?外面太冷,我让他们到铺子里面等着了。”
颜雪怀抬起头来,正对上齐慰温和的笑容。
“国公爷,您怎么来了?福生说您进宫去了。”
“宫宴散了,我便过来了,你们每天都要这么晚才回去吗?”
齐慰看向不远处的李食记,灯火依旧辉煌,透过窗子,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李食记还没有打烊,里面还有客人。
李绮娘笑着说道:“今天是温绣值班,我还能早点出来,换做我值班的时候,怕是还要再晚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她从小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对于李绮娘来说,这不算辛苦,开酒楼的都是如此。
齐慰问道:“有没有想过请位大掌柜,那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李绮娘叹气:“酒楼里的大掌柜,岂是说请就能请到的,不但要有经验,而且还要是信得过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宋先生能出山,是您出面请的吧?”
齐慰一笑:“我只是让忠伯去找了他两次而已。”
李绮娘很是感激:“无论是忠伯去的,还是别人去的,宋大掌柜都是给您面子,还是您帮我们请来的。”
“老宋自从腿上受伤之后,整个人便颓废下来,好不容易有个差使,他便来了。”
齐慰越是说得云淡风轻,李绮娘便越觉是感激,她私底下听人说过,那位宋大掌柜在京城很有名,他落下残疾之后,也有人登门去请过他,他全都没有答应。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李绮娘这才想起来问这个,她有些惭愧。
“都很顺利,你呢,最近如何?”齐慰问道。
李绮娘便道:“我在信上写了,您没有收到吗?”
上一封信是十天前托忠伯送出去的,在得知齐慰离开平城之后,李绮娘原本不想再写信了,她担心齐慰在路上会收不到,可是齐慰却来信告诉她,但凡是他的信,无论是在打仗还是在行军途中,他都能收到。
于是李绮娘便又写了两封,都是托忠伯送出,齐慰的信不走官驿,而是有军队专用的驿兵传递。
上一封信寄出后,还没有等到齐慰的回信,齐慰大军便进京了。
齐慰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来:“是这一封吗?”
借着远处照过来的微弱灯光,李绮娘认出信封上那几个平平无奇的字,正是出自她手。
只是,信封上怎么多了一枝红梅?
第三零六章 红梅
李绮娘不是未经人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订过亲成过亲,也和离过,齐慰对她的态度,以她的人生经验,早在平城时便会有所察觉,但是对于李绮娘而言,齐慰是她们母女的恩人,有这份恩情在那里,她不会多想,即使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也迅速压制下去。
但是就在离开平城的前一天,齐慰对她说,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便不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了,还有那把菜刀。
自从来到京城,齐慰与她鸿雁传书,李绮娘虽然认字也会写字,但平素里也仅是用在记帐看帐上,偶尔闲来无事,拿起女儿看的话本子读上几页,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她写给齐慰的信,一水的大白话,唯一的优点就是还算通顺。
但是齐慰写给她的,竟然也同样是白话。
李绮娘记得很清楚,当年颜昭石也给她写过信,就是送颜景修去平城读书,看中锣鼓巷的宅子,写信回来找她要钱的那一次,夫妻十几载,两人唯一的书信也只限那一次。
那次颜昭石的那封信,通篇都是之乎者也,还有几个李绮娘不认识的字,李绮娘看了好几遍,好在钱数写得清清楚楚,否则李绮娘甚至不知道颜昭石写这封信的目的。
但是齐慰的信就不同了,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是文臣们擅用的馆阁体,没有咬文嚼字,也没有引经据典。
比如李绮娘在信里说起忠伯,说忠伯闲来无事,在国公府里种了很多蔬菜,第一次来青萍巷送菜之后,财伯便也学着忠伯种起菜来。
齐慰回信,便说自己常年在外不事农桑,看到李绮娘的信之后,他觉得好奇,又听说柿子胡同里也种了菜,便让福生找来菜种,在平城的国公府里辟出一块菜地,国公府的管事听闻,也和福生要了种子,同样在国公府里种了一片菜,可是齐慰播下的菜种发芽之后不久,便全都死了,而管事的菜也长得茂盛肥美。
齐慰在信里说,我庆幸自己没有生于农家,否则一定是村子里的闲汉。
李绮娘回信便问,只是没有种出菜而已,怎么就成了闲汉?
齐慰便回信,说大多粮食蔬菜每季只播种一次,菜没有种出来,不但浪费了种子,还耽误了时间,这一季无地可种,只能闲着,不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闲汉了吗?
想到这里,李绮娘莞尔,以前她从没想过,国公爷也会开玩笑,讲笑话。
“怎么,不认识这封信了?”齐慰的声音如冬日里的温泉水,不急不缓,却令人如沐春风。
“我写的信上可没有梅花。”
李绮娘扬起脸来,虽是母女,长得也有些相似,但是气质却不同,颜雪怀多了几分俏丽妩媚,李绮娘却是大方明朗,不远处李食记大红的灯笼虽然不能将这里照得明亮,但是也有些许微红洒过来,夜色柔和了她的眉眼,灯笼的余光又让这本已柔和的眉眼染上了烟火气。
齐慰深吸一口气,明明是寒冷冬夜,他却觉得四周的空气也有了暖意。
这就是人间烟火,喧闹的人声、红艳的灯光、飘着饭香的空气,还有如红梅一般的女子。
“梅花是我画上的,我幼时学过画,但是师傅说没有天份,只教了一年便不肯再教,你看,我的梅花也只敢画在你的信封上,也只敢拿给你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取笑于我。”
李绮娘忍不住细看,夜色太浓看不出细节,也只能认出那是梅花。
“我觉得画得挺好,至少能够一眼认出这是梅花,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绣花,学了很久,好不容绣了一对鸳鸯,可是别人都说那是水鸭子。”
话一出口,李绮娘就后悔了,她说这个做什么。
笑容僵在脸上,齐慰在心里叹息,女儿家只有在绣嫁妆时才会绣鸳鸯,她为了出嫁,曾经专门学刺绣,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无人珍惜,那些人吃她的住她的,享受着她带给他们的一切,却将她狠狠地踩进泥土里。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就认命了,而她却没有,她带着女儿,不但闯出一条生路,还让这条路上洒上阳光和鲜花,温暖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
如叶老夫人,如福生,如小满,如李食记里的人,如他......
“没关系,我记得以前国公府里有针线房,以后你和怀姐儿想做衣裳可以拿过去让她们来做,就是不知道针线房现在还有没有。”
李绮娘刚刚那一点点的尴尬立刻烟消云散,她笑着说道:“针线房?您说的是那两位老嬷嬷?她们上了年纪,还是我帮她们穿上针孔的,我可不敢把针线拿过去让她们帮忙。”
“两位老嬷嬷?我明明记得她们只有四十出头啊,顶多是嬷嬷,怎会是老嬷嬷?”齐慰不解。
“是啊,您离开时她们是四十出头,这些年您在外头,偶尔回过京城,恐怕也没有把她们叫过来说话吧,您想想是不是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们了,如今她们已是快六十了,眼睛花了,做不了针线,忠伯他们的衣裳,都是外面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柴晏看到李绮娘跺了跺脚,他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他是练武的人,并不怕冷,可是李绮娘弱质纤纤,哪里受得住?
“是我不好,太冷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你快上车。”
齐慰说着,有些笨拙地拿过脚凳,又撩起车帘,让李绮娘上车。
李绮娘看看身后,却不见吕英儿,便道:“英儿呢,还有大壮。”
齐慰安慰她道:“你放心吧,福生会把他们送回去,我看酒楼也快要打烊了,他们会一起回去的,你快上车吧。”
“可大壮不在,谁来赶车啊。”李绮娘还是不放心。
“我来赶车。”齐慰说道。
李绮娘诧异:“您,您来赶车?”
第三零七章 嫌弃
“怎么?我的确是不会种菜,但我是武将,难道你以为我连赶车都不会吗?”齐慰板起脸来,假装生气。
李绮娘连忙解释:“您英明神武,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就上车,莫非你担心我会把车赶进河里?”齐慰佯怒。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李绮娘摆着手,踩着脚凳,钻进骡车。
齐慰撤了脚凳,也坐了上去,扬起鞭子,大声吆喝:“得儿......驾!”
李绮娘坐在车厢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忽觉身上热呼呼的,摸出一看,竟是个陶瓷的汤婆子。
这不是自家的东西,自家的骡车上也没有,这是齐慰带来的。
这人,居然还带个汤婆子过来。
李食记里,福生扒着窗缝向外张望,看到那驾骡车走远了,他打个呼哨,对正在对着一碗热粥吹气的大壮说道:“大壮,想不想赶马车?”
大壮长这么大,赶过牛车驴车骡车,却从来没有赶过马车。
“哪有马车?”他放下粥碗,瞪大眼睛。
“你以为我是走着来的吗?我是赶着马车过来的,马车放在前面桥头了。”
福生没说实话,他原本是想在李食记蹭完饭,就到皇宫外面等着接国公爷,国公爷若是喝多了,肯定不能骑马,到时只能坐车。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不但算错了宫筵结束的时间,也算错了国公爷的行程。
我的天呐,国公爷竟然来了李食记!
福生满脑子都是八卦,没错,他是谁,他是离国公爷最近的人,有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早就猜出个六七分。
只是,那是猜的,他没有问过,当然,他也不敢问。
但是过了今天,福生不用问也敢肯定了。
他家国公爷,看上老板娘了!
大壮几口便把粥喝完,拿出帕子抹抹嘴,又把帕子揣进怀里。
福生看得眼花,问道:“大壮,你居然随身带着帕子?”
多好的习惯啊,郝冲他们几个若是也有这么好的习惯就好了。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别人给的,留着也是留着,索性拿出来用了。”
福生看着大壮,嗯嗯两声,他懂,他都懂,若这帕子是老板娘或者少东家给的,大壮肯定会直接说,而不会说是别人。
就像他福生吧,他也有帕子,他的帕子是莫语姑姑做的,做了二十多条,连同十几双鞋袜和好几身小衣,临来时非让他全都带上。
若是有人问起,他一定会大声说,是莫语姑姑给的,而不会像大壮这样,忸忸怩怩地还说是别人。
今天晚上的福生,是愤世疾俗的福生。
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李食记正式打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福生和大壮一起,带上温绣和吕英儿,坐上国公府那宽大的马车,向青萍巷驶去。
福生和所有人都以为,李绮娘已经早就回到了青萍巷,却没想到,唐隆来开门,说老板娘还没有回来。
吕英儿不明所已,着急地说道:“哎呀,老板娘怎么还没回来,大壮,你快叫上大牛,咱们去找找。”
福生连忙阻止:“这事交给我,我去找,你们快回去吧,少东家和小少爷在家里,也需要有人陪着。”
温绣用胳膊肘碰碰吕英儿,小姑娘家家的,就是沉不住气。
吕英儿能从拐子手里跑出来,这姑娘多聪明啊,虽然她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福生的口气,再加上温绣的小动作,她便不再言语,和温绣一起进了家门。
少东家和小少爷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两位才不需要有人陪着呢。
京城里的几条河,其实都是一个源头,京城里最美的便是这几条河,可是到了冬天,河上便没有景色可看。
骡车行得很慢,齐慰赶着车,迎着带着水气的夜风,他只觉头脑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
李食记距离青萍巷并不近,但是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齐慰放下手里的鞭子,任凭骡子自己前行,他转过身,掀开车厢正前方用油布遮着的小小窗口,没头没脑地说道:“阿绮,我想帮你一起照顾儿女。”
李绮娘抱着那只汤婆子,心里正乱着,忽然听到这句话,她猛的一怔。
与这句话一起传进车厢里的,还有潮湿的冷风。
被冷风一吹,李绮娘原本纷乱的头脑忽然就变得清明起来。
她迟疑一刻,道:“我一个人照顾他们,以前可以,以后也能。”
这就是不用别人帮她了。
齐慰失笑,是啊,李绮娘不但独自照顾一双儿女,而且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有儿有女有姐姐,还有自己的酒楼,以及一群视她为主心骨的伙计。
现在的李绮娘,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拿起菜刀保护女儿的悲情妇人。
此时此刻,他提出要帮她照顾儿女,岂非可笑?
“我的话说得不对,其实需要照顾的人是我,我这人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我常年在外,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以后少不了要劳烦你帮忙照顾,你可否嫌弃我?”
他问可否嫌弃他?
李绮娘的心跳快了几拍,若是齐慰问别的,她可能会拒绝,可偏偏齐慰问她可否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就嫌弃他,这怎么可能呢。
“您是大英雄,受人爱戴,怎么可能被嫌弃?”
齐慰苦笑:“人无完人,世事都有两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当年发妻生产时,我未能赶回她的身边,她去世,我亦不在,在很多年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每当午夜梦回,想起这些事,连我自己也会嫌弃自己。”
像有一只手,在李绮娘的心上猛的揪了一下,很痛,是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痛。
李绮娘想,这或许就如齐慰心里的苦楚,这苦楚是说不出来,也没有办法说的,世人只知定国公齐慰是大英雄,大忠臣,他马踏胡虏,令鞑子闻风丧胆,可有多少人知道,就在他将鞑子击退的时候,他的发妻正在生死关头。
而他,却连儿子被人换走都不知道。
“不,国公爷,我从未曾嫌弃过您,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先夫人泉下有知,她也不会怨怪您。”
第三零八章 夜会
京城的定国公府里有一片湖泊,老国公夫人在世时,喜欢打理花木,无论春夏秋冬,湖边都有应季的花木争奇斗艳。尤其是冬日,湖水寒凉,结了薄冰,岸上的红梅白梅却竞香开放,那时的齐慰最喜在湖边玩耍,母亲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衣,又在湖边的凉亭里焐上热茶和热点心,寒冷的季节,他冻得小脸通红,回到凉亭里,用热茶暖着手,一抬头,便看到母亲慈祥的笑容。
后来母亲去世了,虽然国公府里有花匠有佣人,可是那片湖却还是一年比一年荒芜,到了后来,齐慰也离开了国公府,国公府变成了偶尔回来一住的客栈,他不曾去过后园,也不曾想过,湖里的水是否已经干涸。
可这一刻,齐慰却想起了那片湖,儿时的湖,开满鲜花的湖。
他想带上李绮娘,一起去游湖,如果湖上太冷,那就在湖边看花看树,湖边的红梅白梅不知可还安在,如果没有了,那他明天就去买来栽上。
“阿绮,谢谢你。”
齐慰的声音很轻,如同飘在风中的羽毛,李绮娘伸出手掌,羽毛便落在她的掌心。
冬夜寒冷,羽毛已经在飞中飘了很久,满是风霜和灰尘。
李绮娘合上手掌,扬起唇角,星冷月寒,她却感受到了来自掌心的温暖。
齐慰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他是武将,更是政客。
第一次,他问过李绮娘,李绮娘既然拒绝了,那他决不会猴急的继续问第二次第三次。
他在等,他知道李绮娘也在等。
他在等李绮娘的态度,他知道李绮娘也在等他的态度。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早已看得透彻。
态度不是说出来的,更不是如那些贵妇们,施一次粥捐一次款,从此便是善人了。
态度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发自内心的,更是稳定持久的。
齐慰其实是焦急的,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焦急影响到李绮娘。
国公夫人这个位子,对于别人是富贵荣华,是娘家的荣耀,可是齐慰知道,这个位子对于李绮娘而言,可能是枷锁。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把这道枷锁强硬地套在她身上?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让李绮娘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如何让这道枷锁不再是枷锁。
这些交给他来做,他一定能做好。
骡车终于停下,前面便是青萍巷了。
齐慰下车,放下脚凳,掀开车帘,李绮娘踩上脚凳时,第一脚有些不稳,她立刻便踩实了,可是齐慰还是伸出手来,扶着她走下脚凳。
“谢谢。”李绮娘的脸上一阵发热,活到三十岁,女儿都已经及笄了,除了小时候以外,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搀扶。
“不用谢,你代我和怀姐儿小满说一声,等我把府里收拾妥当,邀请他们过府去玩,我听说怀姐儿喜欢练武,小满爱读书,我那府里收藏了很多兵器,也有很多藏书,或许他们会喜欢。”
李绮娘笑着答应:“怀姐儿那也不是练武,她呀,就是喜欢踢腿,还在房梁上挂个皮鞠子,每天打来打去的,就是小孩子的玩艺。小满倒是真爱读书,那孩子是真乖。”
闻言,齐慰来了兴趣:“怀姐儿打皮鞠子?这倒是新鲜,改天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好啊,就是小孩子玩的,你别笑话就好。”
李绮娘自己没有留意,但是细心的齐慰却听出来了。
这一次,李绮娘说的是“你”,而不是“您”。
齐慰心中大喜,只觉四周也暖和起来,不似是冬夜,倒是如阳春三月,倘佯在春风之中。
李绮娘只要说起自己那一双宝贝儿女,便是打心眼里的欢喜,此时她只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母亲,不是日间那位长袖擅舞爽利精明的老板娘,更不再是破庙里挥舞菜刀的落难妇人。
齐慰看着她,心中的温暖越聚越多,是的,李绮娘带给他的,便是这种温暖的感觉。
他记忆里的家,就是这般的温暖。
李绮娘让他有回家的冲动,他想回到家里,守护着那一室的温暖,家里有饭香,有菜香,有花香,也有他珍惜的人。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李绮娘也打住了话头,两人便就这样站着,静悄悄的,如同两株已经相对而立千年的树。
良久,李绮娘才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嗯,你去叫门,我把骡车赶进去。”
“不用,让大壮把车赶到后门,前门进不去。”
两人小声说着,便一个去叫门,一个把车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
很快,大壮出来,接过缰绳,赶了骡车绕去后门,李绮娘进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齐慰站在黑暗中,已经看不清楚。
忽然,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冲了出来,抢在大门关上之前跑了进去。
黑暗中的齐慰怔怔一刻,哑然失笑。
那两道身影,一个高挑纤细,另一个分明是个孩子,这是颜雪怀和小满?
这对姐弟刚刚一直在外面,他和李绮娘说话,他们两个莫非全都听到了?
齐慰想起高手们常说的听风辨器,他是武将,练的是马上功夫,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师傅恶补一番,否则旁边有两个鬼灵精偷听,他都不知道。
比齐慰更觉尴尬的是李绮娘。
她万万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都在外面,他们是出去接她的吧,可是却看到她和国公爷在外面说话。
李绮娘仔细回忆刚才在门口,她和国公爷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松了口气。
国公爷说要邀请两个孩子到国公府坐客,然后她便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两个宝贝。
“大冷的天,你们两个怎么在外面?”她问。
颜雪怀想把这句话送还给她,不过,她还是忍了。
“您不是没回来吗,小满不放心,要出来迎迎您,我们刚出来,您就回来了,呵呵,真巧。”
小满也在旁边附和:“是啊,真巧。”
李绮娘看看他们,伸手摸摸颜雪怀的脸,又摸摸小满的,吼道:“脸蛋冻得冰凉,还不快进屋去!”
然后,她就看到一大一小,嗖嗖两声便窜得没影了。
颜雪怀没回自己屋,董大傻子在她屋里呢,她和小满躲进了书房。
“姐,国公爷说要邀请咱们去他府里玩,咱们去吗?”
第三零九章 生意
颜雪怀哼了一声,用手指戳着小满的脑门:“你这个小傻子,你就要变成拖油瓶了,你怕不怕?”
学堂里的孩子,除了董小白是土匪以外,其他的全部出身市井人家,因此,小满学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他知道什么是拖油瓶。
“不怕,国公爷是好人。”
颜雪怀想起来了,小满一直都是齐慰的死忠粉。
算了,她和小满是无法结成同盟了。
“姐,你不想让娘和国公爷在一起吗?”小满觉得,国公爷是好人,娘也是好人,好人和好人就应该在一起。
颜雪怀道:“你忘了齐慰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吗,就是和人串通,把齐慰用铁链子锁起来的那个,认贼作母。”
小满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他还是个孩子,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往往会忘记很多事,但是颜雪怀不是,每当她想起齐慰,便会想到齐缨。
“可是国公爷的儿子不认国公爷呀,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小满不太明白。
颜雪怀道:“齐缨可能会不认国公爷这个父亲,但是国公爷却会认他。还有,小满,我问你,如果是好树上结出的好果子,一个不小心掉进烂泥里,当时没有发现,过上十天半月,那颗果子被从烂泥里拿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小满怔了怔,道:“果子在烂泥里泡了那么久,应该早就烂了吧?”
“是啊,齐缨就是这颗在烂泥里泡烂了的果子,你说,国公爷身边有这么一颗烂果子,他再愿意也只能认下来,可是咱娘呢,咱娘凭什么要被这颗烂果子熏着?说不定还会被这颗烂果子嫉恨,咱娘亏不亏?”
小满点头:“亏,咱娘真亏,那怎么办?姐,要不咱们把齐缨揍一顿,让他不敢欺负咱娘。”
“哼,揍一顿若是有用,我早把齐缨揍得体无完肤了,算了,看咱娘吧,你去睡觉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董小白也不能说。”
小满用力点头:“姐姐放心吧,我谁也不告诉。”
颜雪怀摸摸他的小脑袋:“乖,姐回头带上去逛街。”
小满立刻高兴起来,他可喜欢可喜欢逛街啦,就是从街头吃到街尾那种逛。
次日,颜雪怀一早便去了酒铺子,董万千当然也跟着,她对做生意没有兴趣,但是她喜欢去铺子,看人卖东西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颜雪怀问她:“上次的生意陆二爷没有做,现在有新生意了吗?”
董万千哪里知道这个,她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你还想开烤肉铺子吗?”颜雪怀又问。
她要给董万千找点事做,董大傻子的性子,每天游手好闲,早晚会惹出事来。
“京城的人不爱吃烤肉吧,我就没有看到一家烤肉铺子。”董万千吸吸鼻子,酒铺子里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若是阿爹来了,说不定会住在这里。
颜雪怀想起前世遍布大街小巷的烤肉摊子,这世上还有人不爱吃烤肉?她不信。
“我想开个铺子,就像平城李食记那样的小铺子,只卖卤味、凉菜和盖浇饭、包子烧饼之类的,就是回家时顺便买回去加菜的那种,你回去问问陆二爷,想不想和我一起开,你家可以卖烤肉,肉有用竹签子串起来烤的,也有大块的,能切好带回家吃的,门口支个炉子,油烟都在外面,里面只放小炭炉,冬日里温上二两酒,围着炭炉,吃着烤肉,再切上一盘卤味,就着清口的小凉菜,舒舒服服。”
董万千听得心动,问道:“咱们一起做生意?你问过你娘了?”
“我娘一准儿会答应,就看你的了。”颜雪怀说道。
董万千想想也是,无论颜坏水要做什么,李绮娘不但答应,而且支持。
“我现在就回去问问陆二叔,你等着啊,今天保证给你答复。”
打发起了董万千,颜雪怀伸着脖子看了看,见宋大掌柜正在喝茶,她便走过去,问道:“宋大掌柜,您这会儿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要请教您。”
宋大掌柜挺喜欢这位少东家的,小姑娘嘴甜,而且出手大方,比如他喝的这茶,便是少东家送的,据说是周大当家让人带过来的,就那么几斤,少东家分了一半送给他。
值不值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少东家,请教不敢当,您有问题尽管问。”
“大掌柜,若是在京城开这样的铺子......”
晚上,董万千赶在吃晚饭之前回到青萍巷,今晚吃羊肉锅子,羊肉锅子啊,这是她最爱吃的,为了这顿羊肉锅子,她也要赶回来。
董万千却没想到,家里不是只有她们两对姐弟四个人,柴晏竟然也在,柴晏还带了个蹭饭的,谁啊,陆锦行!
柴晏非要另开一桌,把陆锦行和董小白,连同小满赶到另一桌上,见董万千回来,柴晏的意思就是,董万千也滚到另一桌吧。
颜雪怀却道:“吃火锅就是吃个热闹,咱们只有几个人,分成两桌有什么意思?”
对于颜雪怀的话,柴晏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锦行这厮,厚着脸皮坐过来,和自家香菜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颜雪怀又让夏二姐他们另开一桌,今天冷,大家全都吃锅子。
“军师,不对,我二叔说了,这生意能做,他说他想和你面谈,你啥时有空?”
隔着紫铜大锅子,董万千大声喊道,没办法,董小白和小满在打嘴仗,她若是声音不大,颜坏水听不到。
最重要的,是颜坏水坐在她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呢,晏七这个坏蛋,把座位安排得就是这么操蛋,颜坏水左右两边分别是晏七和小满,小满旁边是董小白,董小白旁边是她,她旁边是那个装腔做势的陆锦行。
“好啊,明天中午去李食记吧,我请。”颜雪怀道。
“那我也能一起去吗?”董万千又喊。
“当然可以啊,这原本就是咱俩的生意。”颜雪怀说道。
柴晏悄悄问道:“你们两个要一起做生意?什么生意?”
第三一零章 火锅
颜雪怀点头:“给某人找点事做。”
柴晏明白了,颜雪怀口中的某人,是董万千。
这倒也对,他听颜雪怀说过,董万千受过重伤。这阵子董家姐弟在青萍巷赖着不走,养得白白胖胖,以他们以往的战绩,到了要惹事生非的时候了。
董小白在学堂,有先生和作业管着,倒还好些。
至于董万千......
如果董家姐弟在京城惹出事来,别人不说,太子手下的人就不会轻饶他们。
皇长孙身边的人,不能出任何差错。
柴晏觉得,自家香菜不但聪明,而且还懂事。
其实他是高估颜雪怀了,颜雪怀压根就没往柴浩身上想过,她还没有君君臣臣的自觉性,对于父父子子也看得极淡。
柴晏柔声问道:“做生意的本钱够吗?”
他知道李绮娘母女手里有钱,但回到京城,李食记的酒楼要重新装璜,虽然有青萍巷的宅子,可是听珍珠说,原本那宅子没有住人,更没有几样东西,家什物件都是新置办的,另外,颜雪怀和黎宝淮做酒水生意,一开就是三家铺子,这些都是银子,即使李食记的生意还不错,酒水也卖得挺好,可是一时半刻,本钱怕是还收不回来。
“所以我要和老董一起做生意啊,我们两家合在一起,本钱就够了。”
颜雪怀的声音不大,隔着紫铜大锅子的董万千听不到,柴晏却听得清清楚楚。
银子是真的不够,所以才要和董万千合伙做生意。
柴晏没有再问,他把烫好的羊肉放在颜雪怀面前,问道:“吃蘑菇吗?”
颜雪怀点头,柴晏便用漏勺,把锅子里煮好的蘑菇通通捞到颜雪怀的碗里。
那些蘑菇都是陆锦行放进去的,他不爱吃肉,就喜欢吃蘑菇,眼睁睁看着柴晏把蘑菇捞得干干净净,只觉这顿饭没法吃了,还不如另开一桌。
算了,还是吃肉吧。
可是羊肉刚刚放进锅里,董小白和董万千就如两头饿狼,没等羊肉完全烫熟,便全都抢走了。
陆锦行心想,好在还有小满,那小孩文文静静,只是吃饭就能看出规矩极好,这孩子肯定也如他这般,什么也吃不到。
可是,当他伸长脖子看向小满时,却看到柴晏正用漏勺把几颗丸子放进小满的饭碗。
还有丸子?
陆锦行都没有看到丸子。
不,现在看到了,在柴晏面前!
这顿饭吃得陆锦行郁闷无比,他终归是错付了。
次日,颜雪怀正要出门,她和陆林约好,今天在李食记谈生意。
谁知还没出去,珍珠便跑过来,一脸讶异地说道:“少东家,玛瑙来了。”
颜雪怀打量着珍珠的脸色,问道:“他来干嘛?”
珍珠苦着脸:“他说他是来和少东家谈生意的,他说他想入股。”
颜雪怀怔了怔,看向珍珠:“玛瑙他家七爷不能做生意?”
珍珠点头:“那是与民争利,不过,七爷虽然不能,可如果七爷有了皇子妃,皇子妃的生意只要写进嫁妆册子里,那就谁也管不着了。”
颜雪怀瞬间明白了,问道:“那你家七爷岂不是很穷?”
珍珠立刻纠正:“少东家,那不是我家七爷,是玛瑙家的七爷,七爷还没有封王,只能靠宫里的例钱,以及皇后娘娘的贴补。不过若是七爷封了王,那就不同了,那时有封地,唉,不知道七爷啥时才能封王啊。”
皇帝说过,二皇子和七皇子,谁的亲事订下来,谁就能封王。
颜雪怀翻个白眼,珍珠这家伙,别的不行,见缝插针的本事,谁也比不上他。
颜雪怀让珍珠把玛瑙叫进来,玛瑙见到颜雪怀,就把一只匣子放在颜雪怀面前。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京城最大的金宝银庄开具的银票,童叟无欺,每张一百两,一共五十张,总共五千两。
“玛瑙,我们是小本生意,你拿出这么多钱,是想把股份全占了吗?”颜雪怀问道。
玛瑙笑得见眉不见眼:“不瞒您说,小的这银子都是七爷的,七爷说他也没有用钱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拿过来,让颜姑娘帮忙看看怎么用。”
见颜雪怀面无表情,玛瑙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颜姑娘,小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银票交给您,别的不知道,也不懂,可是皇子府的规矩严着呢,若是小的没有完成七爷的交待,回去少不了要挨顿板子。”
颜雪怀看看玛瑙,又看看珍珠,问道:“你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玛瑙忙道:“颜姑娘这眼力,是吧,真是明察秋毫,您看我俩的名字就知道了,一个是珍珠,一个是玛瑙,我俩不但从小一起长大,就连师傅也是同一位。”
柴晏身边的几个随从,珍珠和玛瑙是同一位师傅,琉璃和琥珀是另一位师傅。
颜雪怀点点头,就这油嘴滑舌的功夫,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师傅不是凡人。
见颜雪怀的神色稍霁,玛瑙又说:“七爷说了,他不急着用钱,颜姑娘帮他操持生意,若是赔了就当是交了学费,若是赚了也不急着分红,颜姑娘做主,用那分红的银子继续做生意便成。”
说完,又冲着颜雪怀嘿嘿一笑。
颜雪怀问道:“你家七爷为何自己不和我说?”
玛瑙赔笑:“您不是今天就去和董姑娘家里谈生意吗?偏偏七爷如今在刑部观政,要到下午才能脱身,七爷担心会耽误您的正事,便打发小的过来了。”
颜雪怀知道了,柴晏是担心她因为手头没钱,在与陆二爷谈生意时,不能平起平坐,甚至原本应是对半的股份,就因为她拿不出钱来,只能让陆二爷占了大股。
颜雪怀伸手把匣子盖上,又把匣子抱在怀里,对玛瑙说道:“这钱我先收下,让你家七爷放心吧。”
珍珠送走玛瑙,还想再对颜雪怀念叨念叨七爷的好处,颜雪怀却没给他时间,急匆匆去了李食记。
颜雪怀和陆二爷谈得很顺利,董万千全程旁听,每句话都能听懂,但是若是问她,你都听了些啥?董大姑娘一准儿会摇头,没错,她听懂了,可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第三一一章 点心
颜雪怀并没有想过要动柴晏的五千两,就如她说的,这是小生意,现在手头虽然捉襟见肘,但是两家凑一凑也就够了。
陆二爷听到颜雪怀说想让董万千主持烧烤那一摊,陆二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这个问题,眼瞅着董万千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陆二爷便开始担心,说不定哪一天,他这位大侄女又要闯个大祸,让他去善后。
现在颜雪怀一说,陆二爷就像是想睡觉有人递枕头,哪有不答应的,一口答应下来,还对董万千正色说道:“大侄女,以后这家铺子就交给你来管,有事要和颜姑娘好好商量,不要任性胡来。”
董万千拍着胸脯:“军师,你还不相信我吗?以前在平城,我开过铺子啊。”
没错,平城的董记烧烤还真是董万千开的,但是她吃管把铺子开起来,然后就不管了,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陆二爷在管。
那时陆二爷累啊,不但要管铺子,还要随时随地给这对祖宗收拾烂摊子,直到最后没法收拾了,带着他们逃命去也。
“行,我信你,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话,遇事要和颜姑娘商量,绝不能任性妄为。”陆二爷沉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等着数钱吧,对了,你一定要把这事告诉我爹,免得他整天以为我啥也不会。”
董万千大手一挥,此事定了!
接下来,便是做预算,算出先期投入,做好预算,便要去找地方。
董万千原本以为这些都是颜雪怀和陆二爷的事,却没想到,陆二爷就此真的不管了,对颜雪怀说道:“颜姑娘和我侄女商量吧,需要用银子时,和我说一声,我掏银子便是。”
这一次,陆二爷只想做只钱袋子。
他和颜雪怀有一个共同的宗旨,一定要让董万千忙起来。
柴晏下衙后先去青萍巷,得知颜雪怀上午去了李食记,便没有回来。
柴晏没有耽搁,便又去了李食记,颜雪怀果然还在,她正和董万千在做预算。
珍珠在一旁打算盘,柴晏冷冷地看着珍珠放在算盘上的爪子,珍珠恐慌,忙道:“七爷,以前在平城时,老板娘让铺子里的人全都学算盘,说技不压身,小的就是那会儿学的,小的愚笨,只学了些皮毛,嘿嘿,皮毛,真的只是皮毛。”
颜雪怀和董万千被打断了思路,两人一起望过来,柴晏冷峻的眉毛立刻染上了暖色,他看一眼颜雪怀手里的笔,柔声问道:“需要我帮你们写吗?”
“好啊,你的字写得好,你来写。”
颜雪怀二话不说,便连笔带纸推到柴晏面前。
李绮娘听说柴晏来了,便去了后厨。后厨里既有代大厨这根定海神针,又有代东、代西,连同另外两个已经出师的白案师傅,平时用不着李绮娘下厨,不过,柴晏来了,李绮娘还是想亲自下厨。
李绮娘问过颜雪怀,颜雪怀说和柴晏只是试试的关系,距离谈婚论嫁还有十万八千里。
在男女之事上,李绮娘心思简单,李绮娘认为,只要闺女没说让柴晏滚蛋,李绮娘就把柴晏当成准女婿。
何况,除了门第太高以外,李绮娘觉得,她实在是挑不出柴晏有哪里不好。
李绮娘刚刚炒好一个菜,大牛便跑了进来:“老板娘,国公爷来了。”
李绮娘一怔,问道:“国公爷?你看到了?”
“是啊,国公爷穿的是便服,也没带福生,咱家伙计有眼不识泰山,见他只有一个人,原本还不想领去雅间,想要把国公爷安排在大厅的散台,好在我看到了,国公爷这会儿在鸿雁呢。”
鸿雁是李食记里的一个雅间,取自诗经小雅里的鸿雁之什。
李食记的各个雅间的名字,均是出自诗经,这还真不是颜昭石给取的,颜昭石是不屑这种商贾之事的,这是当年常去李食记吃饭的一位老秀才取的,都是很简单的字,不绕口,伙计和客人都容易记住。
可是此时,李绮娘却觉得脸上隐隐发热,鸿雁,鸿雁传书,她和齐慰便是鸿雁传书大半年。
“行了,我知道了,别让伙计进去了,你去招待,请国公爷点菜吧,菜单子由你亲自送过来。”
若是其他客人,客人点完菜,伙计便把菜单子直接传下去,与其他桌的菜单一起,送到代大厨他们那里。
柴晏的菜,李绮娘要亲自下厨,齐慰的菜,李绮娘也要亲自下厨。
不过,没过一会儿,珍珠便跑过来了:“老板娘,少东家说了,他们还没忙完,不用急着上菜。”
李绮娘点头:“你拿些点心带过去,让他们先吃点心垫一垫。”
自家闺女零嘴儿就没断过,她肯定是不饿,可是柴晏应是刚刚下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不好意思,说不定就要忍饥挨饿陪着自家闺女。
酒楼里有现成的点心,珍珠挑着柴晏爱吃的各拿一些。
颜雪怀他们三个所在的雅间叫做谷风,要去谷风便要路过鸿雁。
珍珠端着放满点心和小食的托盘,经过鸿雁时,恰好看到大牛推门进去。
大牛早就高升了,他不是伙计,珍珠心想,大牛怎么会去招呼客人呢。
雅间的门并没有关严,留着老大一条门缝,珍珠从门缝里往里面偷看,一看之下,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快步走回谷风,在柴晏要吃人的目光里,他凑到颜雪怀耳边,把看到齐慰的事说了一遍。
颜雪怀嗯了一声,对柴晏和董万千说道:“整日在我家铺子里吃饭,你们还没吃腻吗?走吧,今天换个地方,我请。”
柴晏忙道:“还是我请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清静,也雅致,对了,这个时候,那里还有荷花可看。”
董万千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这大冬天的,你说那地方还有荷花,我不信,颜坏水,咱们快去看看吧。”
三个人,外加一个珍珠,连同等在李食记外面的,柴晏的一大堆随从,呼啦啦地全都走了。
当然,珍珠临走时没有忘记去告诉李绮娘,少东家他们出去吃了,让老板娘不用准备。
李绮娘心中一暖,闺女这是不想让她累着。
转念一想,莫非他们知道国公爷来了?
更甚至,闺女莫非看出国公爷和她之间的那点意思?
李绮娘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的脸,彻底红了。
第三一二章 荷花(两章合一)
出乎李绮娘的意料,齐慰没有点菜。
大牛说:“国公爷说老板娘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国公爷还说,让老板娘少做一些,够两个人吃的就行了。”
听到“两个人”这三个字,李绮娘拿着菜刀的手颤了一下,险些切到手指。
“好,我知道了。”她做个深呼吸,闺女说过,若是担心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做个深呼吸就能缓解。
深呼吸之后,李绮娘平静下来,不用别人配菜,她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
齐慰坐在雅间里,环视着屋里的摆设。墙上挂着一副五福临门葫芦图,印章上的署名是个陌生的名字,画技一般,带了太多的匠气,不是名家所绘,但寓意吉祥,挂在酒楼里很适合。
不过,齐慰很快就发现,面前粉彩的茶壶和茶碗上,绘的不是常见的花鸟,居然也是葫芦。
这就有些意思了,只是小小的葫芦,却透露出酒楼主人的别致。
齐慰很想知道,其他雅间里是什么样的,都是葫芦,还是有所不同?
刚好大牛进来,齐慰便问出自己的问题。
大牛笑着回答:“每间雅间都不一样,有牡丹的,有猫的,还有仙桃和花鸟,对了,还有鱼。”
“这是你们老板娘想出来的,还是少东家想出来的?”齐慰来了兴趣。
“应该是老板娘和少东家一起想出来的,那天小人陪着她们去选瓷器,少东家便说,要多买几个花色,每个雅间不一样,老板娘就说,那索性就按照瓷器的花样去买画,瓷器只能买现成的,画却不一样,若是没有,也能让人另画。好在这些都是常见的花色,只用了两天便配齐了。”
大牛很自豪,他和大壮跟着老板娘来京城是来对了,在乡下,还有在平城时,哪能见识到这些?等他成亲时,他也把家里的茶具和画配成一套的。
齐慰含笑点头,掏出一个封红递给大牛:“今天辛苦你了,拿去买酒喝。”
大牛有点不好意思,无论是在平城,还是在京城,他都不是第一次拿赏钱,少东家说这叫小费。
可眼前这位是国公爷啊,我的天呐,若是他告诉他爹,他和国公爷说过话,他爹、他爷、他叔、连同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能和村里人显摆一辈子!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齐慰温和地笑笑,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纯朴的小伙子。
大牛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大牛想好了,他要把这个封红留下,里面的钱他不花,以后回老家时,把这个封红交给他爹,让他爹得瑟得瑟。
李绮娘过来时,还没有走到鸿雁门口,便看到喜气洋洋的大牛。
“老板娘,您快看,国公爷赏的。”大牛把那个封红拿给李绮娘看。
李绮娘失笑,这个傻孩子。
“快收好,别弄丢了。”她笑着说道。
“嗯嗯,我肯定收好,肯定收好。”大牛开心地说道。
李绮娘笑着摇头,伸手敲敲鸿雁的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齐慰温和的声音:“进来。”
李绮娘推门走进去,齐慰原本坐着,看到青色的裙角时,他便站起身来。
李绮娘穿了一件浅红色窄袖袄子,干净俐落,发髻上插了一支银簪子,银簪的一端做成梅花的形状,每一片花瓣里都嵌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极为精致。
齐慰端详着李绮娘,就如这雅间里的布置一样,简单却别致,又恰到好处。
李绮娘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手里的托盘,刚刚大牛已经把菜端过来了,托盘里放着的,是一只砂锅。
“我来的时候,看到大牛跑出去,看样子很高兴。”
齐慰的目光落到那只砂锅上,砂锅上却没有那顶小帽子。
“这盖子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齐慰问道。
李绮娘看了看,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垫手的吧,唉,我做了好几个,丢得差不多了,我怕再丢了,还要再做,就没有拿过来,不过我试了试,盖子不是很烫。”
李绮娘一边说,一边掀起砂锅的盖子,熟悉的米香扑面而来。
齐慰吸吸鼻子,笑道:“不瞒你说,自从喝过你煮的粥,再喝别人煮的,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李绮娘笑了出来:“就是最寻常的白粥而已,哪有什么味道。”
齐慰看着她,目光温和,却藏着笑意:“不,只要是经你手煮出来的吃食,味道都和别人的不同,就是宫里御厨,也煮不出你这样的味道。”
李绮娘脸颊微热:“你可真会说话。”
“原本不会的,遇到你,自然而然就会了。”
......
柴晏带着颜雪怀和董万千去的地方不是酒楼,而是一处很雅致但却很偏僻的庭院。
颜雪怀望眼放去,暮色渐起,这座庭院依山而建。
“这是哪里?”颜雪怀指着不远处的那座青山。
“梨花山,这山上有很多梨树,春天的时候,梨白似雪。现在看到的松柏反倒是后来栽种的。”柴晏解释。
原来这就是梨花山,颜雪怀对庭院的主人已经猜到几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他看到柴晏,眼睛立时亮了:“七爷,您来了,您快里面请,哎呀,主人若是知晓七爷来了,一定高兴极了。”
柴晏颔首,道:“澄心,告诉你家主人,我们只是来用膳的。”
叫做澄心的小厮忙道:“好哩。”
说着,对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另一名小厮说道:“瓷青,快去,七爷用膳。”
瓷青飞奔着跑了。
澄心引领着柴晏一行走进去,庭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木扶疏,冷香扑鼻,令人耳目一新。
穿过一片碧绿的竹林,便是几间精致的雅舍。
柴晏轻车熟路地走进去,颜雪怀跟在他身旁目不斜视,倒是董万千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小声嘟哝:“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饭馆子啊。”
可是等到她踏进屋里,便“啊”的惊呼一声,屋里放着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缸,水面上浮着几朵荷花。
“这是荷花?怎么和我看到的不一样?”董万千好奇地说道。
澄心连忙解释:“回姑娘的话,这是我家主人用了几年功夫精心培育出来的,只要温度适中,便能四季开放。姑娘可以闻一闻,这莲花的香气比起寻常的荷花更加清香馥郁。”
董万千凑上去闻了闻,大声说道:“真的啊,这花可真香,比荷塘里的还要香上几分。”
有容貌秀丽的丫鬟端上茶水点心,柴晏对澄心说道:“好了,你去忙吧。”
澄心告辞,后退着出去。
待到澄心走了,颜雪怀才问:“这里的主人是陆二先生?”
柴晏点头:“这都让你猜到了?”
“嗯,原本应是猜不到,后来你说这山便是梨花山,我便猜到了。”颜雪怀说道。
皇帝将梨花山赐给陆二先生,陆二先生要在这里建一座书院。
这不是秘密,颜雪怀听来李食记吃饭的读书人说起过。
董万千却是不知道的,她问:“陆二先生是谁啊?”
颜雪怀道:“陆二先生名叫陆文鹰,是陆之礼老先生的次子,对了,你见过陆锦行吧,陆二先生是陆锦行的父亲。”
“哦,原来是他啊。”董万千顿时没有了兴趣,她对陆锦行没有好印像,长得比她还要白,比她还要秀气,这种就不是男人,更可恶的,那个陆锦行大冬天还要拿把扇子摇啊摇,这不是有病就是装逼。
柴晏有些兴奋,香菜对陆家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肯定不是对陆家感兴趣,而是因为陆锦行是他身边的人,而陆家与皇室的关系非比寻常。
香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一直以来,他们家无比拥护他的,就只有柴浩一个人,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个,他能不高兴吗?
“那一会儿陆二先生会不会过来?”颜雪怀不放心地问道,她可不想和一位老学究一起吃饭。
柴晏摇头:“不会,我既然说了我只是来用膳的,他就不会过来,有机会我带你见他,到时你就知道了,陆二先生是整个陆家最有趣的人。”
说到这里,柴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陆二先生的书院,顶多再有半年就能完工了,浩子会来这里读书,小满和董昀想来吗?”
颜雪怀一怔,她倒是没想过这事。
“陆二先生的书院,还收小孩子?”
她记得那些读书人说起这事的时候,个个都是心驰神往的样子,因此,颜雪怀就以为这间书院和平城的树人书院一样,只招收童生或者秀才。
“浩子既然来这里读书,那自是要收小孩子的。”柴晏说道。
颜雪怀心中一喜,即使是在她来的现代,家长们也照样削尖脑袋想让孩子进名校。
若是李绮娘知道小满能来这里读书,一定会很高兴。
哪怕是天价的学费,李绮娘也会想办法拿出来。
可是......
颜雪怀眼中现出难色:“小满......他行吗?”
“怎么不行?小满的出身来历,想来早在一两个月前便送进东宫了。”柴晏当然知道颜雪怀在担心什么,她担心小满会被人认出来。
没错,虽然颜雪怀知道,即使是以前见过小满的大臣或者太监,也不敢把小满往柴冉身上套,可那是聪明人,万一遇到一个自做聪明的呢?
听到柴晏这样说,颜雪怀毫不怀疑,太子既然已经知道董小白土匪出身,又如何不会调查小满呢。
这种事,根本不用太子亲自吩咐,当柴浩第一次和小满董小白玩在一起之后,便会有人把他们的出身来历、祖宗八代,全都报去东宫。
柴浩的身份还特殊了,他不是普通的皇孙,他是皇长孙,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颜雪怀无法想像,柴浩那个熊孩子做了皇帝的样子,这已远远超出她这等小民的认知思维,她也懒得去想。
“可小满......”
颜雪怀想问,小满在被李绮娘收养之前的身世,那些人是怎么查的,又查到了什么?那么稀里糊涂的来历,太子难道不会起疑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董万千的大嗓门打断了。
“你说什么?小白要来这里念书?和浩子?对了,浩子是你侄子,我的天呐,那他是谁?”
颜雪怀不可置信地看着董万千,大姐,后面的问题,不是应该是你在知晓柴晏的身份之后就该想到的吗?
原来你没想啊,你直到现在,才想起浩子的身份吗?
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柴晏显然也没有想到董万千会有此一问。
董大姑娘不是香菜的闺蜜吗?
她天天和香菜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她竟然不知道柴浩是谁?
“浩子是我的侄子,他是我父亲的嫡长孙,我大哥的嫡长子。”柴晏力求说得通俗易懂,他算是看出来了,董大姑娘不是凡人。
董万千终于反应过来了:“哦,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儿子,咦,太子的儿子为啥取这么一个名字啊,叫什么不行,要叫耗子。对了,你们南方人是不是不把老鼠叫耗子啊?”
柴晏无语!
颜雪怀更无语!
董万千不是凡人,她是神,神经病的神!
与此同时,李食记里名叫鸿雁的雅间里,齐慰听李绮娘说起,小满已经改名叫李满,李绮娘还说,若是小满长大后想要认祖归宗,那她不会阻拦,到时再把名字改过来就是了。
齐慰想了想,对李绮娘说道:“有件事,事关小满,我想还是告诉你吧。”
李绮娘一怔,忙问:“什么事啊?”
齐慰缓缓说道:“距离平城一百余里有个叫槐树沟的村子,那村子里有一半的人姓付,还有一半姓董,大约三年前,有一对外地来的母子来到村里,买下了村里的一处宅子,那位母亲叫高王氏,孩子的小名叫小满。
村里人对外来的人很感兴趣,便找里正打听,没多久,便有闲话传出来,原来这位高王氏的丈夫是个行商,很多行商因为长年在外,便在外面再娶一房平妻,就是所谓的两头大,高王氏便是行商在外面另娶的平妻,而高行商家里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高行商死在外面,高王氏却不能带着儿子回归高家,只能卖掉房产,住到乡下,买些田地雇人去种,总好过在城里坐吃山空。”
第三一三章 守护
当年,高行商不但娶了高王氏这个平妻,还纳了一房小妾。高行商死后不久,高王氏的儿子也得急病死了,高王氏索性把小妾卖掉,将小妾的儿子养在膝下,这个儿子便是小满。
高王氏原本是想养儿防老,可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高王氏丧父丧子,宗族不收,她越来越觉得不甘心,越来越觉得自己命苦,渐渐的,她便把所有的不如意全部归罪于小满,认定小满克死了父亲和哥哥,还会克死她这个母亲。
村里时常听到高王氏打骂孩子的声音,但高家是外来户,村里人和他们几乎没有往来,更不会去管闲事。
没人知道小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家便不再有打骂孩子的声音了。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一件事。
槐树沟属于吕河县,距离槐树沟五十余里便是吕河营,当年卫明的侄儿卫葆便是吕河营千户营里的一名百户。
当时吕河营千户营上报的募兵费用是每人八两银子,卫葆为了贪下这笔银子,胆大包天,直接抢人,强拉壮丁。
一来二去,遇到硬茬子,便激起了民愤。
有几个年青后生一起出行,被卫葆的人强拉壮丁,其中一个趁人不备逃脱,跑回村子一说,村里人便急了。
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子,相互之后都有关系,若是细论,还都是亲戚关系。
因此,外甥到舅舅家报信,侄子跑去告诉了姑姑家的表哥们,不到半日,竟然汇集了几百名青壮,与卫葆带的兵士发生了械斗。
双方皆有死伤,事情发生之后,吕河营千户左尚文想把事情压下去,但吕河知县宁华却是一道折子递了上去。
折子转到齐慰这里,齐慰亲自去了吕河营,处置了卫葆,因此卫葆才会滞留平城养伤,又被人利用,跑到会昌街调戏良家女子。
“槐树沟也有人参与械斗,我到吕河营的时候,其实还是晚了一步,卫葆疯狂报复,伤了不少人,槐树沟也未能幸免,有户姓董的人家,他家的女婿便是当日逃回来的那个村民,他家虽然没有住在槐树沟,但也来过槐树沟报信,槐树沟有一半是姓董的,可想而知,当时董家一大半的男丁全都参与了械斗。
卫葆派去的人,先是烧了那个村民的家,又到槐树沟,把这个村民的岳家也一把火烧了。
同时被烧的,不仅这一家,还有邻居七八户,其中便有高家。
高家那时只有高王氏一个人,根本没有跑出来,和很多村民一样被活活烧死了。
那之后,虽然卫葆受到严惩,但是槐树沟的人也不敢再在村里住下去了。
当时有很多百姓在逃难,槐树沟的人便也加入了逃难大军,原本有一百余户的村子,后来只余下三十几户人家。
即使如此,卫明组建内操军时,槐树沟也未能幸免,听说要抓男丁当太监,槐树沟仅余的这些人家,连夜将男丁送走,这一走便不敢回来,在外面落脚之后,又悄悄接了老婆孩子也离开了。
待到政权交替、时局稳定之后,吕河县知县宁华挨个村子登记人丁数量时,槐树沟只余下九户人家,这九户全部都是老弱病残想逃也逃不掉的。
而那些逃走的村民,要么死于乱世,要么便像温绣女婿一家那样,在异地他乡住了下来。
后来朝廷让各地安置流民,槐树沟接纳了五十余户流民,如今的槐树沟,都是新搬来的。
李绮娘的眼圈早就红了:“槐树沟是不是很偏僻?离平城那么远,小满一个孩子,兵荒马乱的,他吃了多少苦,才到了平城啊。”
齐慰叹了口气:“那时路上有很多逃难的流民,小满可能是混在流民乞丐当中,一起到的平城,吕河营兵变之前,他便不在槐树沟了,这样算来,应是在外面流浪了大半年。”
李绮娘想起初见小满时的情景,又瘦又脏的小孩,却有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
“那高家是哪里的?”
齐慰说道:“这已无从查起,高王氏是寡妇,与村里人几乎没有来往,她是行商平妻的事,而是当初在村里买宅子时,带她来的中间人告诉里正的,里正的妻子又告诉了村里人,传来传去的,怕是也不确切,村里人参与械斗,卫葆的人凶神恶煞找上门来,他上了年纪,一口气没上来,竟是给吓死了。”
也就是说,想知道高家更详细的事,已无处可查,就连高王氏和小满的事,也是村里仅余的几个老得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说的。
齐慰苦笑:“我看过吕河县衙送上来的人丁调查,分为现有、亡故和离乡,高王氏和高王氏之子高满均是亡故,想来就连县衙的人,也认定那个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见李绮娘神情戚然,齐慰安慰她:“从你收留小满的那一刻起,小满便是你的儿子,没人和你抢,这下能放心了吗?”
李绮娘眼里有泪,却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我可没想过要和别人去抢儿子。”
齐慰微笑:“好,你没想过,是我想的,我担心有人来抢你的儿子,所以在平城里便让人去查了小满的出身,你说,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李绮娘悄悄拭去泪水,抿嘴笑了:“没有,你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小满还小,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每个人都有来处,这就是小满的来处,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感谢你帮他查明了自己的来处。”
“好,等他长大了,你来告诉他,就说这是我的功劳,好不好?”
齐慰的声音温柔下来,一室静寂,只有他的声音如春日溪流缓缓流淌。
在李绮娘一家离开平城之后,齐慰便着手安排小满的身世了。
他要让小满像这世间万千孩子一样,读书、长大、成家、立业、子女绕膝,安稳一生。
齐慰对仁宗柴昱忠心耿耿,柴昱驾崩后,齐慰又把他的忠心给了柴昱的两个儿子,先是柴奂,后是柴冉。
无论太皇太后如何无德,只要柴奂或者柴冉在位,齐慰便会一直坚持下去,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只是齐慰万万没有想到,想要中止这一切的人,会是柴冉自己。
小满的身世,是齐慰给予柴冉的另一种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