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佩服(两章合一)
走出李食记的时候,是柴晏在前,颜雪怀在后。
柴晏时不时侧回头去看颜雪怀,似乎总怕她甩下他掉头回去。又一次回头时,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柴晏索性停下脚步,看着颜雪怀微笑,眼中暖意融融。
颜雪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今天的天气有点热。
“怀......颜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颜雪怀往路边看去,背着书包的张小平正朝她看过来。
“咦,是小平哥,今天这么早就下学了啊。”
张小平的目光从颜雪怀脸上,移向柴晏,柴晏微微眯起眼睛睨着他。
张小平连忙把眼睛移开,这位公子看着有些不善。
“前些日子学堂里停课,明天才正式上课,今天只是去打扫学堂了,所以回来的早些。”
颜雪怀笑容爽朗:“原来是这样啊,明天学堂开课,小平哥加把劲,把前面耽误的课程早日补回来。”
张小平的脸颊一点点漫上红霞,“小平哥”这三个字,从颜姑娘嘴里说出来,格外好听。
“其实我在家也一直都在读书......”
颜雪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冲着张小平晃晃拳头:“原来如此啊,小平哥真勤奋,加油!”
张小平不明白颜雪怀为何要让他加油,又不是烧菜,为什么要加油呢。
可是张小平没敢问,他腼腆地笑笑:“颜姑娘过奖了,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读书,早日考取功名,缩短与你的差距。
只是这样一想,张小平便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头小鹿,他连忙低下头去,想把自己的那点心思藏起来。
颜雪怀冲他挥挥手:“小平哥去读书吧,我走啦!”
直到颜雪怀走出很远,张小平才敢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张小平忽然想到,那个目光不善的少年,是和颜姑娘一起走的。
张小平的时间全都用在读书上,即使来到铺子里,张五嫂也舍不得让他帮忙,他照样是读书。
因此,他不认识柴晏,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以前见过,会昌街这么热闹,每天人来人往,见过也有可能,张小平又想起颜雪怀夸他勤奋的话,心中一片温暖,迫不及待地回到铺子里,拉上帘子,也不管外面的喧闹,专心致志读起书来。
颜雪怀和柴晏走单伯的摊子上,天气渐渐热了,单伯把那几张破桌子搬到背荫处,那背荫的地方路边还有一段距离,闹中取静,反倒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刚刚那个酸书生,和你很熟吗?”柴晏问道。
颜雪怀正在剥茶叶蛋,随口说道:“他家铺子在我家隔壁,我家刚刚在会昌街开铺子时,他家帮了我们很多忙。”
“你家铺子刚开的时候,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柴晏又问。
颜雪怀头也不抬:“是啊,我们初开乍到,又是女子,自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多亏有这些街坊。”
“那时我也在,你有事,为何不叫我?”柴晏有些委屈,他算是李食记最早的客人了吧,几乎每天都在颜雪怀面前晃悠,颜雪怀却宁可去找街坊帮忙,也不告诉他。
颜雪怀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不解:“你那时很闲吗?”
柴晏想说,我那时闲不闲,你难道不知道吗?
可他能反问吗?
不能。
“以后你们若是再有困难,一定要最先通知我。”
颜雪怀看他一眼,哦了一声,又开始剥第二颗茶叶蛋。
柴晏叹了口气,在颜香菜眼里,他还比不上一颗茶叶蛋。
“明天珍珠会和你们一起南下,路上的事,周大当家想来早有安排,我可能还要在新京待上几个月,你回到旧京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告诉珍珠,他自会去找人帮忙。”
颜雪怀放下茶叶蛋,右手食指顶着左手的手心,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等等,你还让珍珠跟着我?你不觉得没有必要吗?”
柴晏的脸色黯了黯,声音却软了下来:“珍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你不能过河拆桥,到了旧京就把他一脚踢开吧,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街乞讨,被恶丐和野狗欺负吧,他是孤儿,很可怜的。”
颜雪怀瞪着柴晏,冲他抱抱拳:“阁下信口雌黄的功夫真乃炉火纯青,我对阁下的佩服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听阁下一言,胜读十年寒窗,看古近风流人物,还数阁下!”
柴晏怔了怔,嘴唇抿成一线,后来终于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颜雪怀一脸严肃,冷眼看着笑得毫无仪态的柴晏,她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是多帅的人,大笑的样子也像傻缺。
她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喂,笑够了吗?”
柴晏强忍着笑,抱拳还礼:“颜姑娘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
颜雪怀牵牵嘴角,没有理他。
柴晏重又正襟危坐,这一次,却没有了先前的从容,声音幽怨,期期艾艾:“怀姐儿,你就收留珍珠吧,好不好啊,他只干活不要工钱,要不我让他以后每天只吃一顿饭,你看行吗?”
柴晏软磨硬泡,颜雪怀也不想再听他唠叨了,只好免为其难地点点头:“你把我娘和我当成什么人了,哪有不给工钱的,还让他只吃一顿饭,饿着肚子怎么干活?”
柴晏大喜,一把抓住颜雪怀放在桌子上的手:“谢谢,谢谢,我替珍珠谢谢......”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顺着颜雪怀的目光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颜雪怀的玉手不肯放开。
他连忙松开手:“我错了。”
颜雪怀声音凉凉:“离我远点。”
柴晏用手抬起椅子,向后平移尺许:“够远了吗?再远我就听不到你说话了。”
颜雪怀瞪他一眼,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柴晏松了口气,把刚刚抓过颜雪怀的那只手藏进衣袖。
“小满小时候不受重视,养在深宫无人识,两年前他是在热孝里坐上那个位子的,当时虽有很多朝臣见过他,但是杜氏心虚,没有行大典,只是草草登基,当时是孝期,杜氏索性暂停早朝,只保留廷议,再后来我爹出兵,他便跟着杜氏逃来新京,在行宫里更是极少能够见到臣子,但是福王和齐慰,以及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是认识他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听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变化很大,只要别让他在朝廷重臣面前出现便可,再说,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他只是寻常孩子,无论是谁,也不敢把那顶大帽子硬扣在他头上。”
这一点颜雪怀也想到了,她问过小满,认识几位大臣,小满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来新京后,常见的那十几人而已,这和柴晏所说的恰好吻合。
柴晏见她听得认真,难得她有兴趣,索性多说一些。
“等我大哥到了之后,便会操办他的葬仪,迁都之后,保康帝的皇陵便给耽搁下来,没有继续修建,梓宫至今还停放在护国寺里。我大哥是个务实的人,他肯定不会让人千里迢迢劳民伤材把空棺材抬回旧京,所以十有八、九会在新京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做为他的皇陵。”
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她倒是忘了,外面都在说小皇帝死了,既然死了,就要发丧。
“我们是不是还要给他守孝啊?”颜雪怀问道。
“太祖皇帝龙御殡天时留下祖训,国不可一日无君,他驾崩之后,子孙守孝三个月,三个月内,皇帝不可因此荒废朝政。文武百官和百姓,二十七内素服挂孝,百日内不得行乐,四十九天不能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后世子孙自是不能超出他,所以,顶多就是百日内不能听戏听曲而已。”
听柴晏说完,颜雪怀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上辈子从哪里看到的,说百姓要给皇帝戴孝三年,三年啊,颜雪怀想想就头大。
柴晏想了想,又道:“小皇帝没有子女,按规矩会在宗室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他,也不知哪家的孩子会有这个幸运。”
颜雪怀吃了一惊,小满那小豆丁要有儿子了?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是好事吗?”她一时无法理解。
“算是好事吧,那孩子会封王。”柴晏解释。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家收养了一位皇帝,可却沾不到一点光,反倒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摇身一变成了幸运儿。
柴晏见她一脸肉痛,心里一动,连忙低声说道:“我迟早也会封王的。”
颜雪怀翻翻眼皮:“和我有关系吗?”
“有啊,只要你愿意,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颜雪怀无情打断:“你是属猴的,这么会顺竿爬?”
柴晏脸上一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颜雪怀拿起剥好的茶叶蛋,狠狠咬上一口,懒得理他。
国公府里,李绮娘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原本有几分忐忑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国公爷,这些日子您受苦了。”
笑容从齐慰眼中慢慢渲染,透着真心的高兴欢喜。
“那日,你去了小觉寺,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去,让侍卫们过去便是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极有穿透力,如同挂着厚重窗帘的屋子,只稍稍露出一条缝隙,阳光便透过缝隙照进来,即使不能照亮每一个角落,但那穿透黑暗的光,却亮得耀眼。
李绮娘却只是微笑:“国公爷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能为您做的事情太少了,至于小觉寺,那天也只是上香而已,倒是不觉有危险。”
齐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已过花信,但却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从容,只是看着她,便觉得舒服熨贴,就像是煮得恰到好处的热粥,醇香中却又透着稻米原有的清爽,令人回味无穷。
这一刻,齐慰走神了。
李绮娘说完这番话,却不见他再开口,便起身施礼:“我们母女明天便要南下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国公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齐慰这才缓过神来,见李绮娘双膝跪地,便知道这是要给他磕头,福生没有说错,以李绮娘的脾气,果真是要在临走之前来给他磕头。
他慌忙站起身来,由于起来得太急,胳膊肘碰到桌上的砚台,染上一片墨渍。
他却浑然未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绮娘面前。
李绮娘刚刚伏下身去,手臂便被人托住,她吃惊地抬起头,便看到男人放大的脸。
“国公爷......”
齐慰手上稍稍用力,李绮娘便只能坐直了身子,齐慰这才收回手去,温声说道:“当初我救你也只是恰好救到,举手之劳,我是官,你是民,救你乃是为官者的本份,我也只是做了应做之事,以后莫要再提这个恩字。”
屋内寂静,齐慰的声音不急不缓,如静夜里的溪流,缓缓流淌。
温暖在李绮娘心中一点点蔓延,转瞬之间便弥漫全身,她抬起头来:“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要谢谢您。”
齐慰浅笑:“好了,现在你已经谢过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是不是就不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了?”
李绮娘一怔,她一时没有理清齐慰话里的意思。
她脸上一瞬即逝的懵懂无意中却取悦了齐慰,齐慰轻声笑了出来:“好了,暂时不说这些,我听福生说,你找到亲生姐姐了,此番便是与令姐一起南下,可是真的?”
说到这个,李绮娘便忍不住笑了,那从心里生出的欢喜,遮也遮不住。
“是啊,我们分别之时,我还在襁褓之中,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姐姐团聚。”
齐慰微笑颔首,却没有追问她的身世,也没问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是何方神圣。
那人是从南边来的,一个多月之前就到了新京,而那时,清圆已经封了,没有军中的令牌出不了京城,即使有军中令牌,没有他的手谕,到了清圆便被拦下了。
而那人,却能越过清圆的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新京。
若说此人只是寻常妇人,齐慰一百个不相信。
第二五五章 短笺
“你们在旧京可有落脚之处?”
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慵懒地照进屋子,柔柔软软,带着不知名的花香,照在齐慰的脸下,投下半边阴影。
“我在旧京有座酒楼,临走时留了娘家的老仆照看,就是不知道经过一场战乱,是否还安在。”
李绮娘的声音既不娇柔,也不纤细,语速有些快,但是咬字清晰,透着爽利。
齐慰点点头:“如果已经毁于战乱了呢,你们岂不是还要租房子?”
“那倒不必,家姐在旧京有处宅院,我们可以暂时借住。”
李绮娘说的是借住,而不是住进去,齐慰心中叹息,这个女子,一直很要强,从不愿依靠别人,以前在颜家时如此,和离后带着女儿开铺子亦如此,如今找到亲人还是如此。
“那还好。”
齐慰略一沉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又裁了一张小笺,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李绮娘不明所已,她发现齐慰写字的样子非常儒雅,不像武将,倒像是一位饱学的大儒。
齐慰放下笔,又在小笺上盖上小印,见李绮娘正看着他,歉意一笑:“听你说起自家的酒楼,我忽然想起我那国公府来了,说起来也有几年没有回去了。”
这倒是李绮娘没有想到的,她问:“迁都之前您没在旧京?”
“没有,那时我在打仗。听闻迁都的消息传出,旧京大乱,很多官员带着家眷还没有出城,家里的宅子便被洗劫一空。那处宅子是太祖赐给先祖的,一砖一瓦皆是帝恩,李娘子回到旧京,若是有空,就辛苦你过去看一看,我倒是不担心宅子被拆掉,就是家中的几位老仆,全都是以前跟随家父上过战场的,我常年在外,便留他们在府里荣养,却没想到,如今竟是生死未卜。”
齐慰说着,把那张短笺递了过来:“这是地址,府里的管家名叫齐忠,已年过六旬,几年前耳力便不好了,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要再大一些,若是他还说听不清,还请你不要见怪。”
李绮娘接过短笺,见上面的墨迹未干,便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国公爷放心吧,我到了旧京安顿下来,便去您府上看看。”
“好,那就先谢过了,不过,李娘子去看过之后,能否把府里的情况写信告知于我?”说到这里,齐慰顿了顿,见李娘子目光沉静,并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便补充道,“从旧京到平城,路途遥远,即使李娘子写了信,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到,或许在途中出了差错,收不到也有可能,既是如此,那就不劳烦李娘子了。”
他那句“收不到也有可能”,让李绮娘心里一阵酸楚,齐慰说他已经几年没回去了,是不是自从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他便很少回去了呢。
李绮娘想起被柴姝养在身边的齐缨,又想起珍珠说的,齐慰被用铁链锁住的事,心中的酸楚越聚越多,国公爷对谁都好,哪怕是家里的老仆,他也要让他们住在国公爷里荣养,这么好的人,为何要独自承受那么多?
“国公爷这话说的,就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到时我让小满帮我写,别看他的年纪小,字却写得工工整整,对了,国公爷想来也听福生说了吧,小满是我儿子。”
齐慰早就听福生说过,李绮娘收养了一名小童,前些日子,小童也住在柳树胡同柴晏的宅子里。
“嗯,我听福生说过,小儿尚幼,大人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了,再说,我看信的时候,也只会关心信的内容,又岂会留意字写得如何。”
李绮娘明白了,以国公爷的身份,来往信件都是极私隐的事,即使是小孩子也不太好。
“好的,那到时我就自己写。”李绮娘爽快答应。
齐慰心情愉快,李绮娘向他告辞时,他却把她叫住,叫了小厮进来,吩咐几句,那小厮出去,很快便捧着一只锦盒出来。
李绮娘见那锦盒是扁的,有些疑惑,齐慰把锦盒递给她,她没有伸手去接,齐慰温声说道:“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李绮娘一怔,她的东西?
她的东西为何会在国公爷这里?
她接过锦盒,迟疑着却没有打开。
齐慰微笑:“不打开看看吗?”
李绮娘这才把锦盒打开,锦盒打开的一刹那,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呢?
锦盒里放着的,是她的菜刀。
“你看看,可是你的那一把?”齐慰轻声说道。
“是,就是我的,刀把上刻着李字,是家父用过的,这刀怎么会在国公爷这里?”
李绮娘下意识地便想把菜刀从锦盒里拿出来,又觉不可,虽是菜刀,可也是武器,再说,这把刀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当日这把刀被兵士们收缴,你是不知道,军队里的那些汉子们,没有太多讲究,整理兵器时发现有把菜刀,便直接给了伙夫,伙夫用你这把刀切菜切肉,唉,却不知这竟是名厨用过的。”
李绮娘知道,齐慰口中的名厨指的是她的养父,刚刚她说这把刀是父亲传给她的,齐慰便说这是名厨用过的。
“多谢国公爷,这把刀对我而言太宝贵了,我回去便珍藏起来。”
李绮娘眉眼含笑,看得出她是真的欢喜,齐慰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看出了李绮娘的心思,淡声说道:“这把刀早在一个多月之前便拿回来了,恰好那日路过广济寺,我便将这把刀留在了广济寺,请寺中高僧为此刀化去煞气,没想到这一放便是许久,待到我想起来时,这把刀已在广济寺中存放了七七四十九日,每天听僧人颂经,也不知领悟了多少。”
李绮娘惊讶地看着齐慰,她的眼睛很好看,眼似水杏,眼尾微微上挑。
“菜刀也能到寺院里开光吗?”
齐慰唇边漾起笑纹:“也不是开光,就是请僧人颂经为其化去杀业而已。”
李绮娘捧着那把刀,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听齐慰笑着说道:“也幸亏这把刀放在广济寺了,否则飞鱼卫来抄家时,说不定会被一并抄走。”
这就是开玩笑了,既非珍玩,又不是有用的文书,飞鱼卫怎会要这个?
李绮娘噗哧笑了,国公爷居然还会讲笑话。
她再次道谢,齐慰颔首,叫了小厮送她出去。
第二五六章 残书
小皇帝尚未治丧,太皇太后还在白鹿山,因此,清圆的卫防没有解除,新京城的城门,每日也只是早晚各开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进出城门的有送粮送柴的车马,也有与临近县乡相互投亲访友的,与前一阵相比,还是有区别的,多了一些松动。
但是做为新京的重要关卡,清圆的卫防并没有解除,没有牌子,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一概不得进出。
只不过,这能进出的令牌和以前又不相同,以前城门军只认五军都督府和飞鱼卫的牌子,现在飞鱼卫的牌子不管用了,却多了另一种牌子,柴晏的牌子。
由于这个原因,颜雪怀告诉李食记的人,大家统一口径,见到街坊和熟客,只说是李绮娘找到亲人,这会儿趁着生意冷清,母女俩到亲戚家住一阵子。
至于是什么亲戚,这倒是没有隐瞒,是李绮娘的姐姐,颜雪怀的姨母。
虽然会昌街上的铺子,已经有七七八八的在营业,可是生意并不好,比起以前大打折扣,这一个多月来,百姓们全都窝在家里,断了生计,日子比以前紧巴了不少。
老百姓们手头紧了,只能紧缩开支,不仅是李食记这样的饭馆子,就连药铺、衣铺,瓷器铺子,各个都是门前冷清。
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会昌街上已经有几家铺子贴上了“转让”的红纸。
李绮娘要带着女儿去走亲戚,没人感觉意外,与其天天坐在铺子里数墙角,还不如到亲戚家里住些日子。
至于李绮娘的姐姐是做什么营生的,没人关心,不过就是附近县里庄子里的一个妇人而已。
张五嫂是最热心的,她叮嘱颜雪怀:“你娘实成,你可要多劝劝你娘,千万不要在你姨面前露富,少提铺子里的事,你是不知道啊,那些乡下人但凡是知道你们是在城里开铺子的,也不管赚的是不是血汗钱,就会一股劲地找你们要这要那,变着法子打秋风。”
颜雪怀连连称是,五婶子提醒的对,五婶子就是指路的灯,扬起的帆,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夏天里的一块冰。
颜雪怀却是特意去见了胡掌柜和余敏,回来时顺路又去老崔那里打了招呼,还拐到灯市街,和孙胜说了一声。
到了晚上,李绮娘带着颜雪怀和小满,提前向叶老夫人道别。
明天她们天刚亮就要动身,到时就不用再来打扰叶老夫人了。
叶老夫人一如往常,板着脸,指着小满,对李绮娘说道:“这是个读书种子,你不要耽误他。”
李绮娘忙说:“多谢老夫人慧眼,您放心吧,小满是我儿子,无论如何我也要供他读书。”
说着,又让小满给叶老夫人磕头,叶老夫人却让莫语拦住:“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来跪去的,好好的孩子也让你养得失了风骨,你若是不会养儿子,就让他留下,我来教导。”
这番话说得李绮娘面红耳赤,可却知道叶老夫人是一番好意,小满则像大人一样,冲着叶老夫人躬身作揖:“小满多谢老夫人垂爱,等小满长大了,会回来看望老夫人的。”
叶老夫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对莫语说道:“去,把我给这孩子的东西拿过来。”
莫语出去,却是让武杰武瑞抬了一口箱子进来。
“这里面是书,还有几本字帖,前阵子飞鱼卫来的时候,这些书也跟着遭了殃,我挑了一些,小满拿去吧,不用着急,慢慢修补,等你把这些书修补完了,你也就把些书全都读完了。”
李绮娘知道,叶老夫人家里的这些书,全都是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的遗物,即使残缺了,仍然意义非凡。
“这也太贵重了,您留给福生多好。”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韬儿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些书给了他,他也不会去读,还不如给了会读书的人。”
小满挺直腰板,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老夫人,您放心吧,小满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颜雪怀看着小满的侧影,这小家伙倒是个会说话的,他会好好读书,却不提科举,只说要做个有用的人。
她想起前世有位皇帝,后半生被改造成了平民,那位皇帝当时已是一大把年纪,小满和他不一样,小满还是个孩子,他的未来有万千可能。
次日天光微熹,李绮娘和颜雪怀,连同吕英儿和小满、珍珠,五个人走出柿子胡同。
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来送她们的柴晏。
走到街口,又看到了正等在那里的温绣和大牛、大壮,还有专程过来送行的辛祥、田桂花和崔旭。
温绣的女儿抱着孩子过来送她,不住地抹眼泪,温绣道:“行了,别哭了,等我跟着老板娘她们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报个平安,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记住了?”
女儿点头,随即又哭了起来,看得温绣直叹气,猜到自己说的那些,女儿想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颜雪怀却望向会昌街的方向,这几天董记烧烤一直没有开门,也不知道董万千和董小白现在什么地方,如果当初是假死,现在内操军没有了,他们也该重见天日了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她们是和周大当家约好在城外汇合的,因此与李食记送行的人挥手道别之后,便直奔城门。
虽然天色尚早,可是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城门还没有打开,柴晏骑在马上,还没等珍珠亮出牌子,站在城墙上的城门官便认出了跟在柴晏身后的琉璃!
他指着琉璃,张大了嘴巴,他不会认错,这就是那天夜里冒充飞鱼卫出城的那个人。
当然,城门官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冒充的,后来齐家军进城,许怀义失踪,城门官便明白了,那天他被骗了,那出城的少年,十有八、九是去给齐家军报信的。
“你下去查查,他们拿的是什么牌子。”城门官叫过一名亲信。
亲信小跑着下了城楼,抢在兵士之前,接过珍珠递上的牌子,看了一眼,便把牌子交还给珍珠,又一路小跑着上了城楼。
“是七皇子的牌子。”
第二五七章 偶遇(两章合一)
城门官快步下了城墙,满脸堆笑,小跑着来到琉璃面前:“下官不知......七爷到此,接驾来迟,还请七爷恕罪。”
琉璃嗯了一声:“七爷雅量,不会与你们一般见识,少废话了,快去开城门吧。”
城门官冲着不远处的柴晏遥遥一礼,便快步离开,下令开门。
周围的百姓没有听到城门官与琉璃的对话,只听到城门官命令属下开城门,便一呼而上地往前挤,准备等到城门一开,便向前冲刺。
几名兵士们见了,大声呼喝:“没你们的事,敢往前挤惊扰了贵人,就把你们抓起来!”
兵士们用手里的长枪将百姓们隔出一丈开外,为柴晏一行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坐在骡车里,听到外面的大呼小叫,又听到兵士们说到“贵人”二字,便猜到定然是知道柴晏的身份了。
她有些好奇,撩开车帘向外张望,没想到一看之下,却在路边的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颜三老爷颜昭林!
站在颜昭林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记忆里常和原主吵架撕头花的颜雪平。
颜雪怀的目光刚好和颜雪平对上,颜雪平就像是活见鬼一样,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接着又去拽颜昭林:“阿爹,阿爹,你看,你看!”
刚刚兵士们驱赶百姓的时候,颜昭林一个没留神,被个胖妇人撞了一下,撞得他生疼,他破口打骂,胖妇人也不势弱,操着一口不知是哪里的方言,颜昭林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反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被女儿拽着衣袖硬扳回半个身子,颜昭林很生气:“阿爹被人欺负,你不帮忙,还要做什么?”
颜雪平指着正缓缓向前行驶的骡车:“你看啊,那是怀姐儿,是怀姐儿!”
“什么怀姐儿”,颜昭林忽然一怔,“二丫头?”
“是啊,就是她,你快看,她在骡车上,刚刚那当兵的说是贵人,她和贵人在一起。”颜雪平急得直跺脚,她爹真是气死人了,这个时候,吵什么架啊。
颜昭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闺女让看的是那两驾骡车。
可是骡车已经走远了,颜昭林只看到骡车的屁股。
“你没看错,真的是二丫头?”
“我不会看错,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颜雪平没有吹牛,她长了多少岁,就和颜雪怀打了多少年!
颜雪怀长着一张娇小姐的脸,可骨子里却是个泼辣货,有一次,颜雪平想借颜雪怀的红宝石耳坠子戴,颜雪怀不借,颜雪平便到郭老太太面前告了一状,被颜雪怀知道了,不知从哪里捉了几只老鼠,趁着颜雪平睡午觉,全都扔到她的床上,颜雪平现在想起这件事,还会全身发麻。
这世上,就没有比颜雪怀更可恶的人了。
所以,颜雪平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也忘不了颜雪怀那张可恨的脸。
何况,也才隔了一年多,颜雪怀的那张脸,长得比以前更可恨了。
“阿爹,怀姐儿是跟着贵人一起出城的,你快去问问,那是哪里的贵人。”
颜昭林不想去问,他觉得颜雪平一定是认错人了。
可是颜雪平不停催他,他只好寻了一位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兵士打听:“军爷,不知道刚刚出城的那位是哪家的贵人啊?”
没想到那位长着一张忠厚脸的兵士却翻翻眼皮,像轰苍蝇一样挥挥手:“一边去,这不是你能问的。”
颜昭林叹了口气,走回颜雪平身边,告诉她没有打听出来,颜雪平狠狠白他一眼,觉得这个爹哪哪都没用,吃啥啥香,干啥啥不行。
这时,有人大声喊道:“颜家人呢,快点,出城了,别偷懒!”
颜雪平连忙答应着,拽着颜昭林向前走去。
这阵子每天早上都有附近村子的农户来送菜送柴,这些农户往往还没进城,就被人拦下,在城外便交易起来,与农户们交易的,有城里的小贩,也有大户人家的采办。
交易完了,城里的人带着货物回城,农户们则揣着银钱回村,两相欢喜,只是把城门外好好的一片地方弄得一片狼籍。
被贩子们挑出来随手扔掉的烂萝卜破菜叶,不小心打碎的鸡蛋,还有掉在地上的柴禾,总之,就是一个垃圾场。
城门官无奈,便找了五城司,五城司便让住在板子大场的流民们,轮流来这里打扫卫生。
白住着官府给搭的房子,享受着官府给的救济,总不能白吃白喝不干活吧。
刚开始,谁家也不愿意过来白干活,可没过几日,这就变成了好差使。
为什么呢,因为可以捡到好东西。
有人捡到足够一家子吃上好几天的青菜萝卜,虽然菜叶子黄了一点,萝卜也有几个虫子眼,可是撕掉黄叶子,削掉被虫子咬掉的地方,青菜还是青菜,萝卜也还是萝卜,照样能吃。
又有人捡到洒在地上的米粒子,还有半个蛋黄的鸡蛋壳,总之,好东西多着去了,随便他们捡。
今天,这个好差使轮到了颜家,颜昭山嫌丢人不肯来,做为家里唯二的成年男丁,颜昭林虽然万般不愿,在派去叫人的小吏的瞪视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来了。
自从颜雪娇失踪之后,曾氏便把颜雪平拘在家里,生怕一个没看到,自家闺女也会被人拐走。
整日听着郭老太太的哭闹,颜雪平快给烦死了,见颜昭林不愿意过来干活,她便告诉曾氏,说要过来盯着父亲,免得颜昭林不干活,惹得官爷们动怒,有善人过来施米时,不让他们家凑到前面。
曾氏知道自家男人的尿性,便让颜雪平跟着来了。
颜雪平只是想要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却看到了颜雪怀。
颜雪怀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从未把颜家那群牛鬼蛇神当回事,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出了城,到了二里亭,便看到了周大当家的车马。
周大当家一袭劲装,英气勃勃,下马时动作俐落,年近四旬,却如同年轻人一样,目光明亮,神采飞扬。
温绣和大牛、大壮,都是第一次见到周大当家,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老板娘的姐姐,和他们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以为的姨太太,要么是位白白胖胖的富态太太,要么就是眼底眉梢写着不如意的唠叨妇人。
眼前这一位,和他们的想像的完全不搭边。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华丽衣裳,可是她站在那里,那通体的气派,飒爽的英姿,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更不知道哪家的女子能是这般。
李绮娘和颜雪怀下了来时的骡车,相互见了礼,天色已是不早,城门大开,路上的行人渐多起来。
周除垢招呼着众人换了马车,坐上周大当家带来的车里,周大当家也舍马坐车,与李绮娘母女坐在一起,小满则跟着大牛和大壮上了另一驾车,吕英儿和温绣与周除垢坐在一起,周扫尘和珍珠,连同三十多名劲装汉子骑在马上。
柴晏一直没能和颜雪怀说上话,这个时候,索性站到车窗外面,对颜雪怀说:“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珍珠。”
颜雪怀后脑勺长着眼睛,知道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都在看着他们。
她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柴晏又道:“你有空就给我写信吧。”
颜雪怀能感觉到李绮娘的眼睛已经瞪圆了。
“我可能没空。”颜雪怀咬牙。
柴晏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比金钢钻还硬的是什么?颜香菜的嘴!
“我有空,我给你写。”
柴晏索性伸长脖子,冲着靠里坐着的周大当家说道:“这一路上就辛苦姨母了,风餐露宿,姨母也要保重身体。”
柴晏说完,又对李绮娘说道:“伯母,我备了一些晕船药和防虫蚊的香囊,连同其他配好的成药,全都交给吕姑娘收着了,上船以后或许能用上。”
周大当家倒还罢了,李绮娘却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脾气,见柴晏居然连晕船药和防蚊虫的香囊都给准备上了,刹时就忘了柴晏要给她闺女写信这件事了,看柴晏的目光更加真诚。
时辰不早了,马车终于驶上了官道,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马,柴晏心里空落落的。
待到进了城,看着熟悉的街道,柴晏忽然觉得,这座他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城池,竟然是如此的无趣。
马车里,周大当家看看正撩开车帘看风景的颜雪怀,压低声音对李绮娘说道:“那位七皇子,倒是个嘴甜的,我差点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了。”
新京外面的官道上,并没有风景可看,颜雪怀竖着耳朵,她就知道,那对姐妹会咬耳朵。以为她听不到吗?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柴公子哪里都好,就是......”
后面的话,李绮娘咽了回去,以前只知道柴晏姓柴,是宗室,她便觉得齐大非偶,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子,李绮娘还能有什么念头?
没了,都没了。
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柴晏自己愿意,这门亲事也成不了,即使成了,那也不会是正室。
可就算是正室,也不是好姻缘。
做为皇子,就连妾室都是有品级的,不能买卖,不能打骂,妾生子也是龙子凤孙。
李绮娘只要想到她那心肝宝贝的闺女,在王府里忍气吞声,伏低做小,敢怒不敢言,夜夜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李绮娘的心痛不已,她好不容易才把女儿的心焐热了一点点,决不能让女儿重又置身冰潭。
迎着周大当家询问的眼神,李绮娘坚决地摇头。
不行,决不行。
周大当家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李绮娘的手背。
车厢里忽然变得寂静,颜雪怀支楞的耳朵,好半天没有听到动静。
她觉得吧,有必要在此时抛出一枚深水炸弹,给那对姐妹开拓新的话题,这世界多么有趣,没必要坐在一起就谈孩子的那点事。
她清清嗓子:“娘啊,我告诉您一件事吧。”
“什么事?”李绮娘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忽然听到女儿说话,她这才缓过神来。
闺女还好好的,没有躲在王府里哭。
颜雪怀看看她,弯起眼睛,笑意盈盈:“娘啊,前天晚上,趁着您还没回来,叶老夫人把咱们铺子的地契房契给我了。”
“什么?”李绮娘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闺女的意思,是说叶老夫人把铺子送给她了。
“这怎么行?你没有收下吧?”
颜雪怀点头:“收了啊。”
“这不能收,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李绮娘的想法非常朴素,她就是觉得,自家若是收了那铺子,就和当初的欧阳惠没有两样了,全都是先租后占,不同的是欧阳惠啥也没得到,而她们拿到了地契和房契。
“这不能算是送的,还是叶老夫人给咱们的,叶老夫人说了,那天晚上,若是没有我,她可能就被飞鱼卫抓去,做为要挟福生的棋子,您也知道叶老夫人的脾气,她不想欠人情,尤其是我这个让她不喜欢的人,她不想欠我的人情,就把这铺子给了我,从此谁也不欠谁,扯平了。所以我当然要收,我若是不收下,叶老夫人就还要继续欠我的人情,您觉得她老人家后半辈子能心安吗?”
颜雪怀一番话,让李绮娘平静下来。
她当然知道叶老夫人的脾气,这的确是叶老夫人能做出来的事。
“可是......这也太贵重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能向叶老夫人当面道谢。”
一旁的周大当家勾唇笑了,她这个妹妹啊,是怎么生出怀姐儿这么古灵精怪的女儿的?
果然,颜雪怀立刻便道:“您知道叶老夫人为何要趁着您不在的时候,把地契房契拿给我吗?就是因为她知道您一定会谢来谢去的,她嫌麻烦。”
李绮娘呆了呆,好像的确是这样啊。
她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向她老人家当面道谢。”
颜雪怀......
第二五八章 自危(两章合一)
柴晏没回柳树胡同,颜雪怀留在柳树胡同的气息,也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了,柴晏不想回去。
琉璃和玛瑙跟在后面,随着自家七爷漫无目的四处游荡,至于要去哪里,他们没问,也不敢问。
好在快到晌午的时候,柴晏终于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去哪里吃饭,还用问吗?当然是李食记。
李食记里没有了那位俏丽的少东家,可是一桌一椅,都有少东家的影子。
辛伯等人一大早去送老板娘和少东家,便赶回来开铺子。
田桂花有祖传的烧饼手艺,早年她娘家的烧饼铺是有名的老字号,老爹去世之前,娘家的烧饼铺里,十个烧饼有八个是出自她手。可惜后来铺子被两个哥哥败光了,哥哥们不允许她在老家卖烧饼赚钱,她们一家不得已才来了新京。
李绮娘临走的时候和她谈过,以后这烧饼不叫田家烧饼,改叫桂花烧饼,只要会昌街上的李食记所卖的每一个桂花烧饼,都有田桂花的两成分红,以后若是李食记开了分号,也同样如此。
田桂花高兴得想给李绮娘磕头,她们一家子,在来新京的路上被抢了,丈夫落下残疾,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里编筐赚几个钱,一儿一女全都大了,眼瞅着就要说亲,里里外外都是缺钱的地方,多亏李绮娘让他们一家住在文鼎胡同的宅子里,帮他们省下了一大笔租房子的钱。
田桂花二话不说,就和李绮娘签了十年的合同。
因此,柴晏一来,田桂花便笑着请他过几天来买烧饼,桂花烧饼有十几个品种,保证有一种是您爱吃的。
没错,直到现在,田桂花、崔旭,连同辛伯,依然不知道柴晏的身份。
李食记里知道柴晏身份的人,现在都在路上。
柴晏叮嘱玛瑙,记着以后每天都来李食记买烧饼。
吃饱喝足,柴晏有些留恋地走出李食记,对面的董记烧烤依然大门紧闭。
他回到柳树胡同,这才知道福王府的人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来人名叫刘渺,是怀安郡王的幕僚。
怀安郡王的那条命最终是捡回来了,但是伤得不轻,已经去了半条命,少说也要躺上半年。
为此,柴晏还让人送去了两支老参。
柴晏觉得自己很亏,替人白养儿子,还要搭上两支老参。
因此,柴晏看到刘渺时便想踹上几脚。
当然,以他的身份,他的教养,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便扬长而去。
陆锦行心领神会,笑得一团和气:“刘先生啊,福王爷和郡王爷,全都是七爷的长辈,虽说同是太祖子孙,可是七爷尚未及冠,又是晚辈,如何能插手长辈的事呢,刘先生回府以后,一定要劝劝郡王爷,他那病,不能伤神,再说,这也不是值得伤神的事,福王爷伴驾太皇太后,大少爷由七爷这位兄长照顾着,郡王爷该高兴才是,您说呢?”
刘渺虽有如簧巧舌,可却被陆锦行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福王是被太皇太后当人质扣押,在姓陆的嘴里就变成高大上的伴驾了,柴晏明明抓了柴荟威胁福王,却被陆锦行说成是兄长照顾小弟弟。
好话都被你说了!
刘渺在心里问候了陆家的祖宗十八代,活该卫国公府自相残杀全都死光了,就余下你们这些旁支蹦跶。
自从柴晏此番展露头角,陆锦行的身份很快便被挖出来了。
陆锦行的祖父陆之礼,出身陆家旁支,是高宗年间的会试榜首,可惜时运不济,尚未等到殿试,去郊游时,被同窗推下山坡,撞到大石上,虽然被人救下侥幸活下来,可是双腿断了,从此断了入仕之路。
救下陆之礼的便是当时的皇长子柴冀,柴冀出面,将加害陆之礼的同窗绳之于法,此事轰动一时。
陆之礼是卫国公府陆家的旁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互没有往来,后来陆之礼高中会元,老卫国公便让世子出面,对陆之礼多番照顾。
可惜陆之礼断了仕途,虽然得了皇长子柴冀青眼,可那时卫国公府因为袁夫人之故,已经站队七皇子柴昱,因此,在老卫国公眼里,陆之礼已是废棋,不再理会。
再后来,老卫国公去世,袁夫人伙同丈夫陆知文,害死了卫国公世子,自己一家四口,也被世孙陆玉临所杀,卫国公府的爵位也同世袭罔替变成三代。
京城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卫国公府,渐渐忘记了那位倒霉的会元陆之礼。
谁也没有想到,陆之礼以残缺之身,悄悄入了皇长子府,后来又跟随柴冀南下就藩。
陆之礼入皇长子府时三十有五,已有三子二女,当时长子次子便已成亲,如今陆家三代,十几位男丁,皆为成武皇帝做事。
成武皇帝有七个儿女,除了早夭的两个以外,余下五个全部都是陆之礼的学生。
陆之礼的孙儿陆锦行七八岁时便做了柴晏的伴读,女眷们更是裕王府的常客。
就在新京的这些官员挖空心思,想着在新朝如何立足时,多年前那位倒霉的会元陆之礼连带着他的子孙们,早已在成武皇帝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回王府的路上,刘渺越想越气,不仅是气柴晏的态度,更气陆家的运气。
这是什么运气,撞上石头被一国之君救下,成了废人还被人委以重任。
若是当年的卫国公府舍弃陆之礼,陆之礼有卫国公府相护,而不是跟了柴冀,那么陆家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刘渺回到福王府,迎面撞上二老爷。
早年,福王为了不被太皇太后猜忌,故意将除了嫡长子以外的三个儿子,全都养成纨绔。
起初,只是装给别人看的,可是连福王也没有想到,有些事,装着装着就变成真的了。
怀安郡王成了别人眼里的书呆子,而另外三个儿子,则成了真真正正的纨绔。
二老爷喜欢角抵,尤好女飐,养了三十多名相扑娘子。
因为福王厌憎,二老爷把这些相扑娘子养在外面,自己平时也住在外面。
现在府里出事,怀安郡王卧病在床,二老爷终于回来主事了。
“怎么,阿荟没和你一起回来?”二老爷开口便问,就好像柴荟不是被柴晏关起来,而是就在大街上,等人去接回来一样。
刘渺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现在听到二老爷这样说,他强压着怨气,道:“七爷尚幼,又是晚辈,不想插手长辈之事。”
二老爷一听就火了:“七爷?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还敢称七爷,他是哪家的七爷?既然承认自己是晚辈,怎么没见他来拜见我这个堂叔?”
刘渺心想,若是柴晏真来拜见你了,你怕是就要倒霉了。
“是,二老爷说得极是,既然柴晏推脱,不如二老爷出面攒个局,请定国公出来叙叙旧,卫明如今就在定国公手里,只要定国公同意交换,王爷便能回来了。”
二老爷一怔,他倒是认识齐慰,可是......他虽然很少回府,可是柴姝软禁齐慰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原本,齐慰是借着福王府的暗道才能免为一死的,福王府对齐慰有恩,可偏偏柴姝那个贱人做出那种事,硬生生把到手的恩情给弄没了。
他就没见过比柴姝更贱的贱人,不但替人白养儿子,还坏了娘家的好事。
贱人生的贱种,就应该在襁褓里掐死。
刘渺也不是好东西,他求不动柴晏,却让自己去找齐慰。
齐慰会见他?
想到这里,二老爷大怒,冲着刘渺挥挥手:“行了,你去看看我大哥吧,刚刚又哭上了。”
刘渺连忙告辞,他可不想和这个不知所谓的二老爷多费唇舌。
二老爷原地站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身为嫡子,他应该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去求柴晏?他一个当叔叔的怎能去求侄子?他不要面子的吗?
去求齐慰?齐慰想起新仇旧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军法处置了,他不要命了吗?
面子重要,命更重要,无论是哪一个,二老爷都不想舍弃。
想来想去,他能对付的,就只有柴姝那个贱人了。
“柴姝现在哪里?”他问亲信。
亲信道:“二娘子还住在觉明庵里。”
二老爷冷笑:“府里都成这样了,那贱人竟然还在觉时庵里躲清静,装他娘的世外高人,她想得美,跟我走,去把家里的娘们儿,挑上十几个厉害的一起带上。”
二老爷家里的娘们儿,当然不是他的正妻和良妾,而是他养的那些女相扑。
二老爷已有多年没有去过小觉寺,他也从未去过觉明庵。柴姝被福王妃厌弃,即使身为郡主,回到新京也只能住在觉明庵里,福王府的女眷,自是也不敢与她来往,二老爷问了妻子,妻子对觉明庵的事一无所知,无奈之下,二老爷只好找来一名管事,前阵子,那名管事刚刚挑了几个人送去觉明庵服侍。
问清楚那边的情况,二老爷更加无所顾忌,老头子虽然偏心这个贱人,可也没给这个贱人多少好处,老头子在嫡庶这件事上,一向都是拎得清的。
可是二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宝贝的两个相扑娘子,竟然被从觉明庵里扔了出来,另外十几个,则是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是一个老尼姑,那老尼姑武功很高,我们连她的身子都碰不到。”
相扑娘子们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
二老爷这才知道,原来觉明庵里还藏着一个武功极高的老尼。
二老爷原本是想让相扑娘子们打头阵,把觉明庵砸了,再把柴姝揍一顿,然后他再出面,把柴姝连同齐缨一起逐出新京。
柴姝不是有封地吗?那就滚回去吧。
可是现在,二老爷改变主意了。
“算了,老爷我乃堂堂宗室,太祖子孙,何苦为难一个出家人,你们学艺不精,回去以后多加练习,二老爷陪着你们一起练。”
觉明庵外发生的事,到了晚上便传到柴晏耳中。
“那些相扑娘子并没有受重伤,她们只是被扔出来,并没有挨揍。小的花了一点小钱,从其中一名相扑娘子那里打听到消息,她们进门便砸,觉明庵供奉药师如来,相扑娘子们冲进供奉药师如来的正殿,其中两个便被一名老尼抓住了,其他人想把同伴抢回去,却根本近不得老尼身前半步,她们说那老尼行走如风,如同鬼魅,她们都吓傻了,直到两名同伴被老尼提着扔出庵堂,她们才想起要逃跑。”
琥珀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对了,我看到熟人了,那小子是跟着福生的,七爷您不是说但凡是与福王府二娘子有关的事,就不用瞒着定国公吗?于是小的就把这消息卖给那小子了,收了十两。”
说着,琥珀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福生想的真是周到,手下带的都是银票,不沉,好拿。
柴晏的确交待过,但凡是与柴姝和齐缨有关系的事,不用瞒着齐慰。
齐慰也没有猜错,上次福生出手收拾二老太爷,柴晏确实参与了。
假装过路骑士,给怀安郡王马屁股上插了一刀的,就是柴晏的人。
就连大路上看热闹的那些行人,有一多半,都是柴晏的人。
齐家军虽然人多,可那是军队,福生不敢动用,可柴晏就不一样了,于是柴晏果断答应与福生合作,福生要的是二老太爷的老命,柴晏则是要让福王府乱成一团,没有余力再插手其他的事。
至少在皇太子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福王府不能作妖。
福王被扣,柴荟被关起来,福王府里还能上窜下跳的,就只有怀安郡王了。
怀安郡王受伤,如今还在新京的文武百官,心里都能猜到几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别人的马为何没有受惊,偏偏就是怀安郡王的马?
何况,马屁股上被人捅了刀子的事,早就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此时在新京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杀鸡儆猴的会是谁。
第二五九章 火烧
白鹿山行宫之中,太皇太后再一次出现在福王面前。
“没有人来,无论是你们福王府,还是齐慰,他们全都放弃你了,福王爷,这便是你的求仁得仁吗?”
白鹿山行宫原是福王的一处别院,每年盛夏之时,福王府的女眷们便会来此避暑。
福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里竟然变成他的拘禁之所。
福王坐在一堆干草之中,他那多年优渥生活养出的圆润身材消瘦了几分,这让他看上去和当年的高宗更加相像。
太皇太后厌恶地别开了眼睛,福王的相貌酷似高宗,甚至比高宗的几个儿子更像,现在上了年纪,便更加相似。
见她别过脸不看自己,福王笑了:“皇嫂,当年若是你大度几分,把柴冀放在眼皮底下,便没有今日的同武皇帝了,皇嫂养虎为患可曾后悔?”
太皇太后银牙快要咬碎了,她冷笑:“你不也是如此?若是哀家没把金环送去和亲,齐慰做了你的女婿,恐怕这个同武皇帝,便就是你了吧?”
福王摇头:“非也非也,皇嫂啊,你以为送金环和亲,齐慰不能做我的女婿,便是断了我的路,这些年来,你怕是做梦也会笑醒吧,可惜啊,你却忘记了,你不仅是断了我的路,你也断了你与齐慰的君臣情份。齐慰忠于的只是柴氏帝王,而不是你,他不但不会忠于你,他甚至恨你,恨不得你被千刀万剐。”
“胡说,你胡说八道!”太皇太后大怒,她指着福王,赤金的指甲套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如果柴冉还在,齐慰必不会反。”
福王哈哈大笑:“原来你也知道齐慰不会反的是柴冉,而不是你啊!哈哈哈,皇嫂,你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太糊涂。”
“放肆!你就不怕哀家杀了你?”太皇太后气得发抖。
福王笑够了,看着太皇太后,眼睛里满是玩味:“皇嫂怎会杀死本王呢?若是本王死了,皇嫂又拿谁来交换卫明呢?若是卫明也死了,皇嫂可就一无所有了。”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福王的话却仍在继续:“啧啧,皇嫂,我真替你委屈,垂帘听政二十多年,无论宫里宫外,你竟然连个亲信也没有,皇嫂,即使柴冉还在,你也早就众叛亲离了。”
太皇太后瞪着福王,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却说不出来。
她的确没有可以依仗的了,没有了。
“皇嫂,想当年仁宗初登皇位时,你有卫国公和定国公,两大国公相助,那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威风。皇嫂,到了今时今日,你可曾后悔你对卫国公府陆家做过的那些事?”
太皇太后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福王:“你,你休得胡说,卫国公府是自相残杀才落得后来的下场,我让仁宗下旨降爵,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一个庶子继续享受世袭罔替的爵位吧。”
“我胡说?哈哈哈!皇嫂,你这样说,就不怕袁氏和陆知文半夜里找你算帐?当年你见老卫国公死了,担心卫国公世子不能为你所用,便纵容袁氏和陆知文夫妻害死了卫国公世子。
对,袁氏是你的好友,你恨不得与她共侍一夫,可惜袁氏嫁进了卫国公府,你觉得这比共侍一夫,更有助力,你让袁氏的甥女做了皇后,你将袁氏的野心逐渐养大,就连袁氏杀死卫国公世子所用的杀手,都是你让卫明找来的。可你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最终袁氏一家子,都被陆玉临杀了个精光。皇嫂,偌大的卫国公府,就这么没了。皇嫂,你想过没有,若是卫国公府还在,你可会落得如此地步?”
太皇太后后退一步,险些没有站稳,站在身后的青年及时扶住了她。
“这些事,你如何知晓?”
袁氏和陆知文谋害卫国公世子的事,早就不是秘密,陆玉临杀死袁氏一家四口,并蘸着他们的鲜血留下血书,痛斥袁氏夫妇的罪行,这事早就传遍京城。
可是她让卫明招揽杀手的事呢?
还有她怂恿袁氏夫妇图谋爵位的事,福王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只有她与卫明知道。
福王老神在在:“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闻。皇嫂,你说对吗?”
太皇太后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卫明不会出卖她的,不会!
那些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秘密,卫明又怎会告诉别人呢?
这都是福王猜的,他是在诈她!
对,一定是这样。
太皇太后疾速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缓下来,福王笑了笑,见她的情绪平复了,便继续说道:“对了,皇嫂也不用着急,更不用来刺激我。虽然我府里的人,没能把卫明送过来,但是,我数着日子,估计也快了。
过不多久,皇太子便会来新京,到那时,他一定会恭迎你这位皇祖母摆驾回京,说不定啊,我还能沾沾皇嫂的光,跟着一起回去。
不过,皇嫂,你最好早做打算,那位皇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据说他十三岁入行武,隐姓埋名,剿过土匪,打过流寇,杀伐果断,立下累累战功,皇嫂你觉得,这样一位皇太子,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吗?”
太皇太后抓着佛珠的手抖个不停,身后的青年虚扶着她,柔声说道:“太皇太后,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太皇太后长长地舒出口气:“回去。”
青年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十几步,忽然,青年转过身来,冲着福王点点头。
福王眉头蹙起,自从他来到白鹿山,已经见过这个青年几次,每一次,青年看他的目光里都是满怀深意。
福王见过很多年轻人,可是这个人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福王觉得,他一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否则,他一定会记得这人的名字。
次日清晨,看守过来送饭,往常的早饭是馒头和清粥咸菜,今天还是清粥和咸菜,只是馒头换成了火烧。
福王眉头微皱,把火烧的碎皮撕开,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四更,走水,隋槐。”
福王又掀开另一只火烧,索性把整只火烧掰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钥匙!
第二六零章 赐酒
白鹿山上只有一棵隋槐,因是古树,当年建别院时,福王便没有让人砍掉,特意保留下来。
地位越高,便越惜命,就如福王府一样,白鹿山别院在建造时,留有三条暗道。
但是,通往山下的小路,却只有一条。
这条路是就在隋槐附近,但是福王不知道,那条小路会不会也有羽林军把守。
且,这钥匙和这张字条,是谁给他的?
福王首先想到的,就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青年。
那个青年是谁的人?
肯定不是福王府的。
莫非是柴冀的人?
福王摇摇头,更不可能。
如果是柴冀的人,大可不必现在救他。
就如他所猜测的,只要太子到达新京,他便能离开白鹿山,根本没有必要冒险搭救。
福王实在想不出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人会来救他。
他看了看铁栅上的锁头,把字条放进嘴里吃了,又把那枚钥匙藏在干草下面。
四更时分,外面果然走水了,但是福王没有动,直到看守带着几名羽林军进来查看时,他仍在呼呼大睡。
羽林军看到他这边没有事,便和看守一起转身出去。
看管他的看守是两班倒,次日早晨换了另外两名,其中一个姓吉,都叫他老吉。
老吉是平城本地人,三十多岁,幼时贫苦,净身入宫做了内侍。
和老吉在一起的另一名看守,是他的徒弟马志华。
马志华十七八岁,是内侍里少有的壮实身材。
老吉爱说话,有些唠叨,福王刚进来时,和他说过几句平城话,老吉很高兴,没事就搬张椅子坐在铁栅外面,和福王聊天。
从老吉的话里,福王得知,老吉是十四岁进宫的,因为当时年纪大了,所以净身时颇吃了些苦头,差点就死了,好在他命大,竟然挺过来了。
福王问他:“平城还有亲人吗?”
老吉摇摇头:“奴婢是孤儿,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九岁时在街上偷东西,被人抓住险些打死,多亏义兄救了奴婢,义兄那时也只有十几岁,却已是那一片的老大,后来那几年,奴婢跟着义兄,有饭吃,有衣穿,可惜好景不长,义兄惹了官司,我们这些小兄弟,又变成无家可归了,后来奴婢跟着小兄弟们南下去了京城,想着京城里或许有赚钱的机会,可是钱没赚到,却把自己个儿给卖了,嘿嘿,奴婢若是没有自卖自身,这辈子也见不到福王爷这样的大贵人。”
福王笑道:“老吉你倒是乐观,有没有想过,以后出了宫,要做些什么?”
老吉叹了口气:“奴婢在宫里二十来年了,没手艺没人脉,也没钱,能做什么?不瞒王爷,别看奴婢在宫里年头多,可连皇上也没见过几回。”
“没见过皇上?这也没什么,圣上没有迁都之前,本王也没有见过皇上。”福王说道。
老吉想想也是,福王爷虽是高宗的弟弟,可是却像是被放逐了一样,自从离京便再也没有回过旧京,别说是刚刚登基不久的小皇帝柴冉了,就连保康帝柴奂也应是没有见过。
福王自嘲一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时常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位公子是哪一位,应是宗室吧,是哪家的孩子啊,本王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小辈们若不是见过十次八次,便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哈哈。”
老吉忙道:“这倒真的不是王爷您的记性不好,那位是颜公子,他不是宗室。”
“颜公子?哪家的颜公子?”福王问道。
“具体他是哪一家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奴婢却是知道当初这位颜公子一人一马,闯上白鹿山求见卫公公,若不是他,恐怕直到现在,太皇太后还不知晓皇上出事了呢。”老吉显然对这位颜公子很是佩服,说起那日的事,口沫横飞,把颜公子如何闯山,卫明如何回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福王微微颔首,好一个急功好利之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对了,奴婢听卫公公身边的人说过,这位颜公子是许怀义许抚监的人。咦,卫公公被抓了,许抚监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老吉问道。
福王眯起眼睛,颜公子是许怀义的人?
也是,当时若是没有许怀义的授意,这位颜公子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出不了新京。
是许怀义派他来向卫明告密,然后卫明回去弄出个假皇帝,之后眼看东窗事发,许怀义就跑了?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许怀义故意让这位颜公子来告密,将卫明引进局中,然后功成身退。
如果是这样......福王心里忽然升起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他之所以会去闯宫,是因为笃定小皇帝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认为小皇帝死了?
是因为一个丫鬟的供词。
那个丫鬟是从行宫里出来的,她说了很多事,这些事全部指向一点,那就是小皇帝死了!
对了,他为何要让人盘问那一批从行宫里出来的下人呢?是因为太医死了,宫里抬出了死人。
想到这里,福王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那个丫鬟的供词是假的,而自己却真的去闯宫......
不对不对,现在他被困在白鹿山,柴晏那个小兔崽子,十有八、九已经将他闯宫之事传得街知巷闻,对,柴晏说了,要给他夸功。
这是一个局。
许怀义让颜公子来给卫明送信是一个局,这个局里,卫明就是那个入局之人。
他决定去闯宫又是一个局,而自己就是另一个入局的人。
福王忽然觉得,背后有几只手,正在一起将太皇太后,连同他这个福王,一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福王的脸色愈来愈阴沉,老吉叹了口气:“颜公子是个读书人,听说还是童生呢,他也是倒霉,原本以为这是大功一件,可到头来,他却被困在这里,功劳没有,前程也没了,唉,别以为能跟着太皇太后是好事,那是以前,现在可不行喽,不行喽,也就是奴婢们这些无根之人,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等死喽。”
福王心中一动,那位颜公子不是无根之人,他有的是地方可去,所以他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他是想要抱上自己这条大腿。
福王的眼中染上一抹笑意:“老吉,谢谢你,将来你出了宫,便回平城吧,说不定那时本王还活着。”
老吉正要道谢,马志华快步走了过来:“师傅,您快避避,羽林军的人来了。”
老吉吓了一跳,嘴里嘟哝着:“这大白天的,他们过来干啥?”
一边说,一边把刚才坐过的椅子远远地搬开。
他刚把椅子放好,两名羽林军便大步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一位,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福王心头一凛,杜氏那个妖妇不想用自己换卫明了吗?
“太皇太后命我们来给您赐酒,福王爷,快谢恩吧。”
第二六一章 泅水(两章合一)
福王不可置信地瞪着送到面前的那壶酒,杜氏这个疯妇,她竟然会杀他?她竟然敢杀他?
“放肆!你们假传懿旨,该当何罪?”
福王大声质问,但是他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不应该颤抖的,他不是普通宗室,他是堂堂正正的龙子凤孙,他的祖父是太祖皇帝,他的父亲是太宗皇帝,他与高宗是同父兄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生死,这与那日闯宫的时候不一样,那一次,他胜券在握,他人多势众。
可是这次不同,他只有一个人,这偌大的、属于他的白鹿山行宫里,他只有他自己。
想到这里,福王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就要丧身此地了吗?
他要死于杜氏之手?
羽林军冷笑:“福王爷,您想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这里是行宫,我们是疯了傻了,还是不想活了,才会假传懿旨?福王爷,时辰不早了,您就不要磨磨蹭蹭,快接旨吧。”
福王脸上的肥肉簌簌抖动,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我要见太皇太后,我一定要见她。”
两名羽林军相视一笑,笑容里都是嘲讽:“福王爷,您是要体体面面的接旨,还是让卑职来硬的,您自己选。”
体面的死法,就是自己把毒酒喝下去,至于不体面的,那就是被人强行把毒酒灌下去。
这一刻,福王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他用那把钥匙逃到隋槐那里,再从小路下山,风险是有的,但机遇也是有的。成或不成,各占一半。
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福王自嘲一笑,他很想从容就义,可是他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一名羽林军将酒倒入杯中,福王颤抖着双手接过酒杯,杯中酒洒了一半。
那名羽林军轻笑:“王爷这是太高兴了,无妨,卑职给您再满上。”
说着,羽林军拿起酒壶,酒水清冽,徐徐倒入杯中。
忽然,那拿着酒壶的手猛的一颤,酒嘴偏了,壶中酒洒到地上的干草上。
紧接着,那名羽林军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后脑上便也挨了一记,便也倒下了。
福王吓了一跳,一名羽林军倒地时压到他的腿上,他吃力地向后挪动着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抬起的头。
他看到了老吉。
那个啰里啰嗦的内侍,手里举着的,正是他刚刚坐过的那把破椅子,在他身后,是呆若木鸡的马志华。
“师傅,师傅。”马志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吉喘着粗气,胸脯大力起伏,他的额头上是豆粒大的汗珠子。
他只是一个混得不好,没见过几次皇帝,碌碌无为的内侍而已。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此时此刻,他用破椅子砸倒了两名羽林军。
“王......王......王爷,快走......快走啊!”
马志华缓过神来:“师傅,您为何这样做,这是死罪,是死罪啊!”
老吉看了看马志华:“你,你护着王爷走,快走,去平城,那是师傅的家,王爷也是平城的,一定会善待你,你快走,太子要来了,你跟着王爷会很好。”
福王惊魂未定,但是此刻已经明白了,老吉之所以会救他,一半的原因是想给徒弟讨个前程,太皇太后大势已去,如今还在白鹿山上的人,即使不死,日后也逃不过去给太皇太后守皇陵的下场。
另一半的原因,则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乡情怀吧。
若是往常,福王会觉得老吉救他的原因非常可笑,可是现在,福王笑不出来了。
他也没有时间嘲笑任何人。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开倒在脚边的羽林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刚羽林军赐酒时便打开了铁栅门,所以他不用那把钥匙也能从门里走出来。
老吉见了,一把推向马志华:“孩子,护着王爷,赶快离开这里,快呀!”
马志华如梦方醒:“师傅,您呢?”
老吉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师傅给你们断后,快走!”
马志华看着老吉,咬咬牙,拉着福王向监室外面跑去。
马志华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走到那两名羽林军身边,把那壶酒泼进干草堆里,又将两人扶到一边。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才悠悠醒转:“老吉,你小子还真砸啊?”
老吉嘿嘿一笑:“那位贼着呢,我若是不来真的,他能上当吗?”
二人摸着脑袋,叹了口气:“老吉,你说颜公子真能带着福王下山?”
“若是只有颜公子一人,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带上福王,就一定能下山,你们别忘了,这行宫原本是谁家的地方,什么密道啊小路啊,福王心里门清。若非如此,颜公子怎会用这个法子,逼着那老东西自己逃跑”,老吉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咂咂嘴,“歇一会,等到外头没啥动静了,咱们继续演。”
两名羽林军噗哧笑了,别说,那位颜公子在太皇太后身边,居然得了不少好东西。
若是没有那些好东西,他们和老吉,又岂会行此险招。
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哪还有前途,能多捞点就多捞点,金银珠宝,才是最有用的。
接下来,老吉会被蒙面人打伤,而他们则是闻讯赶来的羽林军,他们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双双挂彩。
老吉看着得意洋洋的两人,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做完这件事,他就能离开这破地方回家了,一别十几年,义兄还认识他吗?
老吉叹了口气,他没有用,进宫这么多年,也没能帮义兄报仇,最后还要以这种方式,与姓颜的小人合作,方能脱身。
他是个废物,没有用,以后就看马志华的了。
老吉又喝了一口水,对两名羽林军说道:“差不多了,开始吧!”
马志华扶着福王,捡着没人巡逻的地方走,马志华身强力壮,福王虽然上了年纪,可是逃起命来却丝毫不慢,不多时,两人便找到了那棵老槐树。
马志华学了一声鸟叫,一条身影从旁边的冬青树后绕了出来,正是福王见过几次的那个英俊青年。
“晚生颜景修,见过王爷。”
颜景修深施一礼,声音却压得极低。
福王点点头,看看颜景修,又看看扶着他的马志华:“今日护得本王顺利下山,本王定不负你们。”
颜景修和马志华齐齐行礼道谢,福王指指不远处:“到那边看看。”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那里再往前走,绕过几棵大树和一块巨石,便有一条极其隐秘的小路直通山下。
当年,他特意让人运来那块巨石,就是为了遮挡那条小路。
福王回到新京的消息,是三天后,才传到柴晏耳中的。
“福王带回两个人,或者说是那两个人护着他回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的伤,不过咱们的内线说了,都是皮外伤,像是树枝山石之类的东西给划伤的。福王不让声张,眼下别院里草木皆兵,就连二老爷也被扣在里面不许他出门了,福王府长史,昨天还到叶首铺家里哭他们王爷生死未卜呢。”
柴晏听得一头雾水:“莫非是那两个人护着福王闯下白鹿山的?那两个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本事?”
琥珀摇头:“咱们的人不认识他们,只是知道一个是位年轻公子,另一个像是阉人。”
“阉人?白鹿山上有很多阉人,可是白鹿山上有年轻公子吗?内线只说另一个是阉人,没说两个人全都是阉人?”柴晏很好奇,他也想不通,白鹿山上怎么会有年轻公......
不对,他想起来了。
“快去,再查查,那个人是不是姓颜?”
颜景修出城送信的事,柴晏当时不知道,但是后来还是让人从城门军那里查出来了。
那夜,只有颜景修出城,他拿的是飞鱼卫的牌子。
当夜,卫明便回到了新京,彭城伯府胡家,就是那晚被灭门的。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柴晏便把颜景修这么一个小人物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总之,他要么是跟了卫明,要么是跟了许怀义。
跟了卫明,他可能是见到卫明被抓,他便逃走了。
若是跟了许怀义,那就更简单了,许怀义都跑了,他当然也跑了。
正是因为柴晏没把颜景修当回事,所以也就没有往深处去想。
若是他深想了,便能想到还有第三个可能,那就是颜景修被留在了白鹿山。
消息很快便查了出来,那位年轻公子,姓颜,正是颜景修。
而那名阉人,姓马,只是行宫里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内侍。
福王是被这两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
如今,这二人被福王待为上宾,住在福王府里,过着把人参当萝卜啃的好日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太子柴策终于到了新京。
颜雪怀一行,在张家湾弃车上船,她一直担心自己这副身体,会像前世一样晕船,因此,在上船之前,她便把柴晏给带的晕船药用上了,还把前世听说的治晕车的法子也用了,生怕自己会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丝毫晕船反应,无论是在船舱里坐着,还是在船舷上吹风,颜雪怀全都神采奕奕。
可能是两辈子头一回可以痛痛快快坐船的原因,颜雪怀格外兴奋,船行了四五天,就连大牛和大壮都没有了初登船时的兴奋了,颜雪怀却依然精神百倍。
钓鱼,网鱼,如果不是李绮娘不让,她就差跳下去摸鱼了。
周大当家笑着问李绮娘:“怀姐儿会泅水?谁教她的?”
在周大当家看来,颜家那种假装斯文的人家,应该不会让家里的姑娘去学泅水的。
李绮娘一怔:“她,哦,好像是小时候,她舅舅教的。”
她说的含糊,好在周大当家的注意力反而被转移了:“我听说李家大舅是在江上出事的?后来你可让人找过?”
说起李大舅,李绮娘眼圈红了,她叹了口气:“怎能没找过,找了许久,可却没有音讯。”
周大当家对李家非常感激,虽然颜家不是个东西,可李老爷子却也是尽力了,谁也没有预知后事的能力,李老爷子也想不到颜家小人乍富后是那副嘴脸呢。
可是凭心而论,李家对李绮娘却真的很好,是当成亲生女儿的。
别的不说,周大当家仅从李绮娘的嫁妆就能看出来。
她拍拍李绮娘的手,道:“等到了京城,我让人给李大舅画像,挨个码头去打听,只要他是在江上出事的,无论生死,我也能查出来。”
姐妹俩正在说话,颜雪怀拿了一身水靠跑了过来:“姨母,您快告诉我娘,穿上这个下水很安全。”
周大当家问道:“这是谁的?”
船上都是漕帮的人,能找到水靠并不稀奇,只是这身水靠是用鲛鱼皮做的,比起普通水靠要好出许多。
“嘿嘿,这是扫尘姑姑的。”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李绮娘还是不放心,周大当家却想看看颜雪怀的水性,对李绮娘说道:“别担心,我让扫尘和除垢跟着她一起下水。”
李绮娘这才松口,看着颜雪怀换上水靠,如同一条鱼一样跃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半天才露出头来,得得瑟瑟地冲她挥手。
周大当家点点头:“没想到这孩子的水性这么好。”
一旁的小满也像大人一样点点头:“嗯,姐姐真有本事。”
李绮娘拍拍小满的脑袋:“回头让大牛和大壮教你。”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能学泅水吗?我真的能学吗?”
李绮娘笑道:“这是一技之长,当然要学了,不过学会以后也不能想下水就下水,要注意安全。”
小满郑重点头:“娘,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几天后,路过一处码头,漕帮的人上岸补给,回来的时候带回十几匹白色孝布。
“皇上薨了。”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面面相觑,颜雪怀却看向小满,小满一头雾水。
漕帮的人连忙补充:“是新京的小皇帝薨了,现已昭告天下,三天前便开始服丧了,咱们再上岸,就要素服挂孝了。”
颜雪怀猛的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国丧期间不能宰杀牲畜,那能捕鱼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
小满清清嗓子:“能吧。”
他喜欢吃烤鱼,娘做的烤鱼,简直太好吃了。
颜雪怀恍然大悟:“对,小满说能,那就能,走,去下网!”
第二六二章 柴荟
保康帝柴奂的皇陵尚未建成,因为迁都索性停工了,柴奂的梓宫至今还在相国寺中停放。
太子柴策在出京之前便已经接到柴晏送去的信函,福王闯宫,胡太后疯了,胡家灭门,以及那个假皇帝的事,不但太子知晓,成武皇帝柴冀亦知晓。
也就是说,除了小皇帝柴冉已经变成小满的事情以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心知肚明。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比柴冉死了更合适的了。
无论真正的柴冉是死是活,做为皇帝的柴冉一定是死了。
即使有朝一日,某地冒出一位皇帝柴冉,有万民拥戴,起兵复辟,那么不论这个柴冉是真是假,他也一定是假的,必须是假的,留在史书里的柴冉,死在登基后的第三年,时年十岁。
既然躺在梓宫里的小皇帝是假的,成武皇帝柴冀,自是不会让他葬在位于旧京城外的皇陵里。
既然柴冉死在新京,太子到达新京之后,便派人在新京附近寻找一处风水宝地,做为柴冉的皇陵。
在此之前,柴冉的梓宫存放于广济寺内,广济寺鸣钟三万次。
除了柴冉没有葬进柴氏皇陵,其他该有的礼数,丝毫未减。
太子柴策,为自己的这位小堂弟,主持了隆重的葬仪。
福王自从回来之后,便病倒了,太子亲自登门探望。
对于福王在白鹿山九死一生的事,太子向福王表达了诚挚的歉意。
“幼弟年少顽劣,小儿天性,行事无状,让您受苦了,这都是孤平日里管教不严,是孤之错。”
福王差点给气死。
柴晏那小兔崽子,绑架我孙子,逼我去行宫,我儿子受伤和他也脱不了关系。他干了这么多坏事,你一句年少顽劣就翻篇了?
可是太子认错,福王也只能假模假样的连说“惶恐”,又道“愧煞我也”。
这样一来,他吃的苦,儿子受的伤,便翻篇了。
福王用衣袖抹着眼泪:“太子啊,只要天下安定老朽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老朽的孙儿,老朽的孙儿......”
福王老泪纵横,哭得伤心不已。
太子为之动容,连忙安慰:“说起来阿荟也是孤的堂弟,昨日孤考教了他的功课,当真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福王心中一动,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字字句句皆是褒奖之辞,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在福王听来,却令他隐隐感到不安。
果然,太子接下来便道:“孤临行之前,父皇已派人去接陆之礼陆老进京。叔公或许知晓,我们兄弟皆出自陆老门下,陆老的次子陆文鹰先生,与树人书院纪山长齐名,素有南陆北纪之称,父皇已将梨花山赐给陆二先生用来开设书院,教书育人,到时孤的长子也将入书院进学。”
福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附和:“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叔公也觉得父皇的做法很好,对吧?哈哈,孤亦是。因此,孤在见到阿荟之后,便觉得阿荟若是也做了陆二先生的门生,于学业之上定当更进一步,且,孤的长子生性好动,阿荟长他几岁,又是做叔叔的,一定能管得住他,有阿荟与他一起上学,孤很放心。”
福王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柴冀父子要以柴荟为质!
福王的眼泪流个不停:“承蒙太子厚爱,这是阿荟之福,只是老朽膝下只有阿荟这一个孙儿,老朽一日见不到阿荟,便茶饭不思,老朽不能没有阿荟,太子啊,老朽舍不得阿荟远行啊。”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这个容易,不如叔公也同阿荟一起回京城吧,叔公已有很多年没回京城了吧,京城里的福王府,父皇已经让人修葺了,父皇还让人将皇祖父生前所绘的骏马图送了过去,孤去看了看,后湖里的荷花开得甚好,远远走过,莲香阵阵,其景可成诗,可入画,叔公见了定然欢喜。”
福王紧咬着后槽牙,柴策的意思便是若是他不肯让阿荟去京城,那么便让他们福王府回去!
不,福王府决不能回去!
他在平城苦心经营二十多年,若是此时离开,那么他的一切便全都付之东流了。
“这......太子请容老朽见见阿荟,问问阿荟的想法。”
“理应如此,稍晚一些,孤便让阿晏亲自把阿荟送回府上。”太子大度地说道。
停晚时分,柴晏如约把柴荟送回了福王别院。
看到多日未见的孙儿,福王差点没有认出来。
原本圆滚滚的柴荟,现在瘦了何止一圈,至少三圈!
直到柴荟哭着叫了一声“祖父”,福王才敢确定,面前这个英俊少年真的是他的孙儿。
白白胖胖一脸福气的孙儿,竟然被柴晏那厮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柴荟现在的身材是正正好,但在福王眼中,他的宝贝孙子,就是被柴晏给饿得皮包骨头了。
福王给了柴荟三个方案,没错,既然柴冀没有正式下旨,太子也是以商量的语气说的,那么福王便有办法将这件事无限期推迟。
可是福王万万没有想到,柴荟竟说:“祖父,孙儿想去京城。”
“什么?你这傻孩子,你以为他们让你去京城,真的只是读书吗?不,他们是让你做人质,时时刻刻来威胁你的祖父、你的父亲。”
柴荟摇头:“不,祖父,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孙儿在京城,就能将京城里的事,第一时间告知祖父,孙儿在京城,还能与城中权贵子弟们一起读书,一起跑马,一起玩乐,祖父,这些年我们家远在平城,虽得一隅平安,可终归是远离朝堂,即使后来迁都,我们家也那些权臣也无甚往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成武皇帝登基,京城里必将涌现一批新贵,而这时,正是我们家与之交往的大好时机。”
福王看着柴荟,欣慰颔首,他的孙儿,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比起怀安郡王更有远见。
“让祖父再想一想。”福王换了一副口气,或许,他真的要考虑一下让柴荟进京的事了。
第二六三章 京城
在船中又行了十几日,周大当家与李绮娘母女,连同其他一众人,终于到达京城。
旧京这个名字,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这里重又成为大魏都城,新京重又更名为平城府。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柴冉驾崩,太皇太后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不想回京,又因柴冉的皇陵设在平城,因此,成武皇帝将高宗皇帝赐给福王的白鹿山收回,改将距离京城五里余里的的钟灵山赐予福王。
成武皇帝下旨,以白鹿山别院为基础,修建慈恩寺,供太皇太后清修。
又因为京城城外也有一座慈恩寺,因此,白鹿山慈恩寺还未修建,便被人称做小慈恩寺。
太皇太后银牙咬碎,可她却无能为力。
京城的慈恩寺,乃是太宗皇帝为其生母孝慈皇后所建。
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孝慈皇后,所以她的慈恩寺就只能被称做小慈恩寺。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太皇太后险些给活活气死。
那就是卫明终于被送来了白鹿山,可惜已是一个废人。
卫明的四肢全部被斩掉,喉咙已哑,只余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每一个人。
太皇太后看到卫明的第一眼便被吓晕过去,等她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哀家不想看到他,让他死,让他死!”
卫明是被活埋的,就埋在后山上。
太皇太后大病一场,等到她病好以后,小皇帝的孝期已过,慈恩寺已经破土动工了,而福王的嫡长孙柴荟,也已经跟随太子和柴晏,踏上了回京的路。
此时,终于脱下素服的颜雪怀,正在李食记里,指挥着工匠们干活。
京城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凄惨,当年迁都的时候,虽然也乱了一阵,但京城毕竟是京城,那些坚守祖业没有离开的大户人家,自发地组建了乡勇,用来对抗土匪和地痞,裕王大军打过来时,守城将士并不似传说中的拆掉店铺加固城墙,而是看到大势已势,没有过多抵抗,便打开城门,请大军进城了。
成武皇帝对于这片自己出生长大的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怀,他在进城之前,便命令大军,不得损坏京城一草一木,因此,裕王大军进城之后,不但没有烧杀抢掠,而且还派专人修葺房屋街道,安置百姓。
颜雪怀初进京城时,看到的便是一座繁华似锦、井然有序的都城。
京城比平城大多了,至少有三四个平城那么大。
不但有宫城、皇城和内城,还有外城。
仅是内城,便有十三座城门和两座水关,外城更是有十八座城门,就连皇城也有七座城门。
在平城时,颜雪怀不止一次听人说起新京城的建造计划,皇城也不过只有四道城门,内城也仅有八道城门,即使平城的皇城建好了,与现在的京城也无法相比。
颜雪怀兴奋极了,这座京城,她能逛上一个月!
李食记的酒楼当然也没有变成李绮娘想像中的废墟瓦砾,酒楼还是酒楼,只是看上去萧瑟破旧一些。
原本李绮娘便想带着众人住在酒楼里,周大当家没答应。
周大当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在内城,和平城那些四四方方的宅子不同,周大当家的宅子从外面看上去并不显山露水,可是进去之后,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是好大的一片。
宅子在青萍巷,据说以前这里是卫国公府陆家的一处别院,卫国公府失势之后,这处宅子被倒了两手,最后到了周大当家手里,周大当家虽然很少过来,但却让人将这宅子重又翻修过,据说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大当家把一份鱼鳞册交给颜雪怀,笑着说道:“上次在平城时,姨母两手空空,除了那支簪子,连份像样的见面礼也没给你,这处宅子就当成迟到的礼物,送给你吧。”
颜雪怀还没说话,李绮娘却已经急了。
“姐,这可使不得,这么大的宅子,您不能给她。”
周大当家看她一眼,埋怨道:“这宅子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再说,我一个当姨的,连份礼物也不能给外甥女吗?”
李绮娘是真心不想让女儿收下这份大礼,见周大当家这样说,她忙道:“你是她姨,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送这么重的礼,她一个小孩子,受不起的。”
周大当家叹了口气,李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把妹妹养得太过忠厚了。
那颜昭石狗屁不是,可却和李绮娘生出了怀姐儿这样的孩子。
“行了,实说了吧,我就是喜欢怀姐儿,我想给她什么,是我的事,我愿意。你若是觉得她受不起,就替她拿着,怀姐儿,把鱼鳞册给你娘,让你娘替你保管。”
颜雪怀早就惊呆了,这么一座苏林园林似的宅子,就这么变成她的了?
见她站着没动,周大当家给逗笑了,拍着颜雪怀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以为姨母这宅子真是给你的吗?还不是因为你娘那脾气,定然是不肯要,姨母只好转为给你,这宅子是你的,可却不是给你的嫁妆,等你出嫁之后,这宅子就留给你娘住,记住了吗?”
颜雪怀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这宅子其实是给李绮娘的。
至于她,就是中间的那个工具人。
李绮娘不知道她们两个压低声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她那宝贝闺女把装着鱼鳞册的匣子送到她手上:“娘,替我收着,这是我的,您不能替我还回去。”
李绮娘瞪着闺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大当家看着有趣,有时,她真的羡慕妹妹,身边有个机灵活泼的小棉袄。
周大当家在京城仅住了三天,便动身去了杭城,她在平城耽搁太久,帮中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
周大当家走的时候,留下了周扫尘。又过了几日,珍珠领着一位梳着圆髻插着金葫芦簪子的年轻妇人过来。
妇人给颜雪怀行礼:“小妇人夫家姓钱,娘家姓王,姑娘叫我钱王氏便是,小妇人的婆婆,是七爷的乳母,前几年便荣休了。”
珍珠忙道:“这位是吕嬷嬷的儿媳妇,吕嬷嬷一家是三个月前来京城的。”
颜雪怀不太明白这位钱王氏来见她的目的,便笑着点头。
第二六四章 落户(两章合一)
正在这时,李绮娘从隔壁进来,钱王氏连忙问道:“请问这位就是李娘子吧?”
李绮娘一怔,见钱王氏中人之姿,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嘴角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是那种让人看着舒服的喜兴长相。
李绮娘微笑颔首,钱王氏便抢在颜雪怀给她介绍之前,给李绮娘见礼,又自我介绍一番。
李绮娘有些诧异,与钱王氏客套了几句,钱王氏拿出一只黄花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七个人的京城户籍。
李绮娘在京城虽然有酒楼,可她和女儿原本的户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和颜家人在县城里。
至于温绣等人的户籍,就更不在这里了。
大魏没有户籍迁移之说,要么投靠,要么置产,否则不允许百姓窜来窜去,小地方倒还好说,京城管理极严,甚至比迁都以前更加严格。李绮娘原本也正准备忙过两天,便去京府衙门办落户,她有了户籍,颜雪怀和小满也就有了,之后才能给温绣等人写投靠文书。
大魏的投靠文书只针对良家子,分为亲属与雇佣两种。
投靠文书很是繁琐,要有里正做担保,否则一旦发现某人是逃奴或者带罪的身份,担保人也要跟着一起受刑。
因此,除非是关系很好,否则没有哪个里正,愿意给像大牛大壮这样的青壮年做担保,谁知道这人是干嘛的。
李绮娘已经准备多花点银子送礼了,万万没想到,钱王氏竟把七人的户籍全都给送过来了。
钱王氏说道:“早在半个月前,七爷就写信过来了,想来李娘子和颜姑娘刚到京城,一时忙不过来,七爷便让我那当家的把几位的户籍先办下来了,李娘子和颜姑娘看看可有需要变动的,若是有,让我那当家的再去做变更。”
颜雪怀打开一看,见上面的住址写的是青萍巷的。她们前几天才住进来,户籍上的地址便已经写上去了,钱王氏之所以今天才送过来,想来就是在等着确定她们的住址。
对于李绮娘而言,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了。
李绮娘谢了又谢,钱王氏笑着说道:“我们就是跑腿的,这都是我家七爷的安排。”
送走钱王氏,李绮娘把几人全都叫过来,说了户籍的事,大家都很高兴,不住嘴地称赞柴晏,温绣说道:“我听来干活的泥瓦匠说,如今京城的户籍可难办了,真没想到,晏公子在京城也有熟人,连户籍都能办下来。”
颜雪怀......原来你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柴晏的身份啊,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其实温绣等人也猜到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可是她们所谓的不一般,也就是某个做官人家的公子而已,对于寻常人来说,除非这人有妄想症,否则谁也不会动不动就往皇子身上想。
李绮娘把小满叫到身边,指着户籍上“李满”两个字:“娘没想到户籍已经办下来了,因此也没有和你商量,若是你想改回姓高,娘明天便去衙门做变更。”
小满看着自己的名字,眼睛里亮闪闪的:“不用变更,我就叫李满,李满很好听,我很喜欢。”
他原本也不姓高,只因生母是高太妃,他才告诉李绮娘自己姓高的,至于小满这个名字,这是他给自己取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只要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便心满意足了。
他之所以会找上李绮娘,就是因为阿莺告诉他,李绮娘是开食铺的,跟着她不会饿肚子。
所以当时李绮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便说自己叫小满。
能吃饱,不挨饿,便是他的小小满足。
可是现在,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他有娘,有姐姐,所有人对他都很友善,他想高太妃在天上,一定会高兴。
李绮娘爱怜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没事,若是你长大以后想要改回姓高,到时再改也不迟。”
李绮娘的想法非常简单,小满虽然父兄早亡,家里只有继母,但他毕竟是高氏子孙,小时候不在乎这些,说不定长大以后就会改变想法。
小满使劲摇头:“不改,我就姓李,长大以后也姓李。”
姓柴的有那么多人,又不缺他这一个,他干嘛非要姓柴不可?
转眼又过了几天,珍珠从外面回来,告诉颜雪怀:“皇上把隆安郡王的幼孙过继给大行皇帝为嗣子,封为宁王。”
颜雪怀下意识地看了小满一眼,见小满正竖着两只小耳朵在偷听,她便问道:“隆安郡王的孙儿,几岁?另外这个隆安郡王是哪家的?”
珍珠解释:“隆安郡王的祖父是太祖皇帝的兄弟,太祖立朝时他早已去世多年,太祖追封他为梁王,由隆安郡王的父亲袭爵,到了隆安郡王时由亲王递减为郡王,隆安郡王算是福王的堂弟,此次过继的是他的嫡孙,排行第十一,皇上给改了名字,叫柴承,今年只有四岁。”
颜雪怀又去看小满,小满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颜雪怀冲他眨眨眼睛,听到了吗?你儿子已经四岁了,只比你小六岁。
“这位宁王只有四岁,那他住在哪里,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吗?”颜雪怀很是好奇。
珍珠也不清楚,他道:“按理说是应该有自己的王府,说不定还会去就藩,不过他还这么小,即使有了王府,恐怕也要和家里人一起住吧。”
说完宁王的事,珍珠便喜形于色起来:“七爷的府第已经收拾好了,等七爷回来就能住进去了。”
颜雪怀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柴晏若是没有自己的府第,那他就要住进皇宫里的现实。
她也直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柴晏是皇子。
“他的府第在哪儿?”颜雪怀问道。
“在东华巷,离皇宫不远,与三爷的东胜巷离得很近,您不知道,七爷和三爷的关系最好,每次七爷闯了祸,都是三爷给他善后。”珍珠说完,又有点后悔,他这样说,颜姑娘会不会误认为七爷是个敢做不恨当的人呢。
果然,颜雪怀问道:“柴晏经常闯祸吗?”
珍珠用力摇头:“没有,七爷自从入了行伍,就很少闯祸了,您看这次在平城,七爷把事情办得多好啊,我听说万岁爷很满意呢。”
说到平城,珍珠一拍脑袋:“对了对了,福王的孙子,这次也跟着太子和七爷一起来京城了,估摸着再过十几天就能到了。”
颜雪怀怔了怔,福王的孙子?她没见过,但是听人说过,福王的孙子长得和福王一样,是个白胖子。
“人质?”她问道。
珍珠吓了一跳,少东家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小的不懂这些正事,不过十有八、九就是少东家猜的这样。”
珍珠又想起一件事,道:“听说京城里的那些读书人,写了很多诗文,讽刺福王爷,还有御史上书,说福王爷不忠不慈,不配为王。”
颜雪怀轻扬眉脚:“就是他闯宫的那件事?”
“对啊,虽说福王爷闯宫才揭穿了假皇帝的事,可这事好说不好听,毕竟他老人家闯宫在先,明明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在白鹿山,福王爷若是求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去闯宫,那才是忠勇,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自己带着家将们过去了,还和羽林军打起来,小皇帝又死了,这事,是吧,谁能说清,少东家您说对吧,也不怪那些读书人会骂他。”
颜雪怀冷哼:“囚禁定国公这件事,我就不信只是柴姝一人所为,觉明庵紧邻小觉寺,若是没有福王默许,柴姝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珍珠一拍大腿:“七爷也是这么说的,七爷说这就是福王的主意,若是以后被问责,福王大可推到柴姝身上,只说自己管教不严便行了,何况柴姝身为郡主,又是死了丈夫的,按情按理,都已经不是他能管教的了。”
无论是那位四岁的小宁王,还是福王孙子的事,对于颜雪怀而言,这都是外人的事,与她没有关系,因此,在让小满知道他有了儿子之后,颜雪怀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次日,李绮娘要去定国公府,她要带着颜雪怀一起去,颜雪怀不想去,最终李绮娘是带着小满和珍珠去的。
见他们走了,颜雪怀翻个白眼,她就不信了,她家的酒楼都没有毁于战乱,堂堂定国公府会让人给拆了?
齐慰该不会是对她娘有想法吧?
偏偏李绮娘对齐慰信任得不能再信任,颜雪怀觉得,如果她说齐慰没安好心,李绮娘说不定会罚她去洗碗。
不过,好在齐慰不在京城,李绮娘想去国公府看看,那就去吧,有珍珠跟着,难道还怕国公府里藏着大灰狼吗?
国公府里没有藏着大灰狼,但却住着一堆老家伙。
这些年齐慰很少回去,偌大的国公府,便成了这些老仆们养老的地方。
老仆们大多都是曾经跟随齐慰的父亲老定国公上过战场的,有的没有家人无处可去,有的儿孙满堂却不愿意和老伙计们分开,齐慰索性让他们住在国公府里。
李绮娘从国公府回来以后,念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做了适合老年人吃的点心,打发大牛送了过去。
又过了两天,酒楼拾掇得差不多了,李绮娘松了口气,便又带上小满和珍珠去了国公府,这一次,她带回两大篮子新鲜蔬菜,原来那些老伙计们闲来无事,在国公府里种了很多菜。
颜雪怀看着那些菜,问道:“娘啊,您以后还是别去了,那些老人家种菜很辛苦的。”
李绮娘想了想,道;“嗯,那我下次做些能存放的吃食送过去。”
颜雪怀有些无奈,她想起那把被李绮娘当成宝贝一样的菜刀了,还记得李绮娘把菜刀拿回来的那天,差一点就要抱着菜刀睡觉了。
开过光的菜刀......
颜雪怀觉得,再这样下去,李绮娘不会被小满抢走,也要被齐慰夺走了。
李绮娘花了十两银子,找了京城里有名的铁板神算看了日子,下个月初六便是李食记开业的黄道吉日。
现在跟离初六还有十来天,李绮娘便想趁着现在不忙去给小满找学堂。
没想到,前几天来过的钱王氏又登门了。
“姑娘刚回京城,不知可否听说了禁酒令?”寒暄几句之后,钱王氏便纳入正题。
颜雪怀一怔,禁酒令?不让喝酒?来酒楼的客人只能喝茶喝白开水?
珍珠忙道:“少东家,小的也是刚刚知道禁酒令的事,因为迁都的原因,从京城到平城,这一带很多地方的百姓要么逃难,要么被匪患滋扰,民不聊生,流离失所,耕地更是十亩九荒。江淮一带又遇灾情,这两年的收成都不好。万岁爷虽然下令免了三年赋税,可也难以缓解缺粮之危。而酿酒是很费粮食的,因此,现在那些读书人们纷纷上书,请朝廷颁布禁酒令,仿照宋代的做法,禁止民间私人酿酒,商家更不能随意贩卖。”
平城的李食记虽然只是食肆,和酒楼无法相比,客人们也只是小酌几杯,可即使仅是小酌,李食记每个月的酒水利润,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就连李绮娘,也没把酒水的事放在心上。以她的经验,酒楼开起来,便会有酒坊找上门来,主动送酒过来代卖,卖得好当然更好,卖得不好,到时让酒坊把余下的酒再拉回去,酒楼是不会在酒水上面压钱的。
可是听珍珠说的这个劳什子的禁酒令,开酒坊的岂非要关门了?
颜雪怀看看珍珠,又看看钱王氏,道:“嫂子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禁酒令的事?”
颜雪怀内心深处认为,这所谓的禁酒令一定会颁布,只是早晚的问题。
钱王氏还是那副喜兴模样:“姑娘果真是通透,颜雪怀看看珍珠,又看看钱王氏,道:“嫂子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禁酒令的事?”
颜雪怀内心深处认为,这所谓的禁酒令一定会颁布,只是早晚的问题。
钱王氏还是那副喜兴模样:“姑娘果真是通透,
第二六五章 赏赐(两章合一)
送走钱王氏,颜雪怀便把禁酒令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悄悄叫了珍珠,问起吕嬷嬷的事,珍珠告诉李绮娘,吕嬷嬷其实并没到荣休的年纪,只是皇帝早在潜邸时就立下规矩,家中男丁年满十三岁,乳母便出府荣休。
吕嬷嬷的父亲曾经做过两任知县,夫君是高宗年间的举人,吕嬷嬷荣休之后便深居潜出,幼女是老来女,出生后身体不好,吕嬷嬷便一直菇素为幼女祈福,夫君钱举人创办私塾,教书育人,与世无争。
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想要借着吕嬷嬷的关系,替自家儿孙攀上柴晏,都被挡在门外。
因此,柴晏对吕嬷嬷非常敬重,连带着江皇后对她也另眼相看。
吕嬷嬷有两子一女,钱大郎就是钱王氏的丈夫,他比柴晏年长五岁,读书不行,人却很是沉稳干练,当初跟随柴晏一起入行伍的十几个人里就有钱大郎;次子与柴晏同龄,已是童生,一直在跟着父亲读书。
成武皇帝登基之后,江皇后便让人接了吕嬷嬷一家进京,一来是因为吕嬷嬷,二来也是看中钱家两兄弟。
李绮娘明白了,钱家的两个儿子,日后便是柴晏的心腹。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往女儿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闺女的脾气,若是看不上什么人,决不会给那人半丝机会,哪怕是讨好的机会,也不会给的。
有些事啊,当娘的怕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次日,李绮娘便从以前相熟的铺子里,定了几匣子成色极好的竹荪和猴头菇,又加了一匣燕窝,让珍珠送去了钱家。
礼不重,但很周到。
刚好那天江皇后叫了吕嬷嬷进宫,吕嬷嬷便把这事说了,江皇后微笑:“做母亲的不卑不亢,做事周到,不错。”
吕嬷嬷又道:“民妇的儿媳见过颜姑娘两面,回来后说,颜姑娘也是个知礼且通透的。”
江皇后问道:“除了知礼且通透,还有其他的吗?”
吕嬷嬷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颜姑娘是位美人。”
娶妻娶德,容貌倒在其次,正室要端庄贤惠,妾室才会以色侍人。
吕嬷嬷犹豫再三,生怕会因此引起江皇后的反感,但是钱王氏对颜雪怀的评价,除了知礼通透以外,也就只有称赞颜雪怀长得漂亮了。
且,容貌这种事,也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江皇后早晚会知道。
因此,吕嬷嬷还是把那句“颜姑娘是位美人”的话说了出来。
她察言观色,见江皇后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这才松了口气。
“有多美?比我的阿晏还要美吗?或许是吧,吕嬷嬷你是不知道,阿晏是真的心悦这位颜姑娘,他为了帮颜姑娘的母亲寻找亲人,给本宫接连写了三封信,他在军营的时候,半年都不给家里写上只言片语。唉,本宫早年还曾担心,阿晏长大以后,会被无数小姑娘惦记着,个个都想嫁给她......本宫想多了。”
吕嬷嬷噗哧笑了:“七爷专情,随了陛下。”
这句话是说进了江皇后心里,她抿嘴笑了,对吕嬷嬷说道:“这也是小时候你教得好。”
吕嬷嬷忙道:“民间有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所以您看,七爷高贵的品质是与生俱来的。”
晚上,皇帝过来,江皇后便说起柴晏的事,皇帝冷哼:“笨。”
江皇后不爱听了,她那心肝宝贝的小儿子,刚刚才在平城立了大功,怎么就笨了?
皇帝道:“老大七八岁就给自己定下了亲事,老三,算了,老三就更不用说了,差点抢亲,你再看看小七,他的哥哥们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成亲了。”
“阿善也没有成亲。”话一出口,江皇后就后悔了。
柴善是老二,二十五岁了,别说成亲了,他不当和尚就谢天谢地了。
皇帝又哼了一声,问道:“他可说了什么时候进京?”
江皇后唉了一声:“您把钟灵山赐给了别人,阿善更不肯回来了。”
成武皇帝登基之后,柴善便动身去了普陀山,直到现在也没提回来的事,反倒写过一封信回来,说他不要府第,只想要距离京城五十里的那座钟灵山。
皇帝一怒之下,把钟灵山赐给了福王。
“他要钟灵山做甚?建寺庙还是修佛堂?他有银子吗?还不是要花朕和你的钱?朕为解百姓之苦免了三年赋税,如今国库不足,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可他倒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些没用的事,你写信告诉他,就说是朕的命令,他想建寺建佛堂,自己去化缘,对了,化缘的时候不许提及自己的身份,否则,朕断了他的俸银。”
江皇后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否则她的阿善真的要去化缘了。
“对了,今天吕氏进宫,说起了周大当家的妹妹。”
皇帝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道:“她那妹妹已经来到京城了?”
江皇后点点头:“臣妾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周大当家的妹妹幼时被一位姓李的厨师收养,李氏早年便在京城开了一座酒楼,后来迁都,她随着夫家去了平城。可惜她那夫家薄情寡义,宠妾灭妻,李氏九死一生,与夫家和离,带着女儿住在平城,现在姐妹团聚,便一同回到京城。”
皇帝颔首:“此番漕帮出船出力,周大当家居功甚伟,偏偏她又是女子,李家直系也没有男丁,朕想要封赏,却不知从何下手,既然她的妹妹到了京城,皇后便让人送些赏赐过去吧。”
赏赐周大当家的妹妹,总比封赏周大当家和整个漕帮要容易得多。
新朝初立,整个京城的高门贵妇都在眼巴巴盯着皇后的朝阳宫,皇后给哪家送去赏赐,这便是天大的脸面。
江皇后微微蹙眉,思量着要不要把自家儿子心悦人家女儿的事情说出来。
现在说,会不会太早?
柴晏还没有回来,算了,那就等他回来以后再说。
江皇后还要问问宝贝儿子的心思,那个小阎王,从小就不听话,事事都与他们反着来,江皇后觉得,与其自己越帮越忙,还不如顺其自然。
两天后,朝阳宫的赏赐送到了青萍巷,太监只说,周大当家的妹妹到了京城,周大当家为国事奔波操劳,却无暇与家人团聚,皇后感其忠义,特派他送来赏赐。
送走宫里的太监,李绮娘默默看着赏赐的那些东西,除了一小部分药材补品之后,余下的,有十几匹颜色鲜亮的锦缎,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面,玉石雕成的十二生肖把件,一匣玉兰花形状的老墨,一盒笔杆上雕着四季花卉的湖笔,另外还有一匣子做工精致的宫花,甚至还有由大到小一套十二只的无锡大阿福。
李绮娘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看来柴晏的心思,真的没有瞒着宫里那位。
其实柴晏一早就对李绮娘说过,他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可是李绮娘没有相信,尤其是当她知道柴晏的皇子身份之后,便更不信了。
李绮娘又叹了口气,她发现最近她总是在叹气。
小满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把小脑袋钻进她的臂弯里:“娘,您不开心了吗?”
宫里赏了这么多好看的东西,娘应该很高兴。
李绮娘看着臂弯里的孩子,比起刚来的时候长胖了,脸蛋圆圆的,白里透红,五官精致,是个很漂亮的小郎,就是个头不见长,李绮娘记得,颜雪怀七岁时好像就有这么高了。
“娘没有不开心。”李绮娘柔声说道。
小满眨眨大眼睛:“娘是在想姐姐吗?”
李绮娘失笑:“你怎么知道的?”
小满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幽幽地说:“哥哥是好人,他对姐姐很好。”
李绮娘哭笑不得:“你这个小人儿,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小满很认真地说道,“铺子里有那么多卤蛋,他们却要去吃茶叶蛋,还不带着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绮娘问道。
“就是咱们从平城走的前一天啊。”小满一点也没客气,那些卤蛋都是他亲手剥的,好辛苦的,可是哥哥姐姐却要到外面吃茶叶蛋,没有吃他剥的卤蛋。
李绮娘眉头微蹙,怀姐儿单独和柴晏出去吃茶叶蛋?
怀姐儿馋茶叶蛋吃吗?想吃多少,娘给做!
“你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怎么知道柴哥哥对你姐姐很好的?”
“有一回,姐姐要坐到台阶上,哥哥不让她坐,让她坐在垫子上,可是哥哥自己却坐在台阶上面。”
小满说的一本正经,李绮娘在他的圆脸蛋上捏了捏:“宝贝儿子,你真可爱。”
小满的脸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他连忙把脸蛋藏到李绮娘的臂弯里,娘怎么也像姐姐一样,喜欢捏人脸蛋了。
今天颜雪怀和吕英儿,跟着周扫尘和温绣一起去逛街了,回来时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
一进门,看到堂屋里摆着的东西,颜雪怀吃了一惊:“娘,这是谁送来的?”
温绣却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些匣子可真好看,像过彩礼一样。”
小满闻声跑出来:“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赐。”
他的话音方落,就听到温绣哎哟一声:“小少爷,你说的啥,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赐。”小满重复一遍。
这一次,温绣听清楚了,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看看吕英儿,又看向周扫尘,却见这二人一起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面色如常,问道:“皇后娘娘给谁的赏赐?”
“皇后娘娘说姨母做事很辛苦,没有时间与娘团聚,皇后娘娘感念姨母忠义,特派人送来这些东西赏赐给娘。”小满已经认识很多字,他口齿伶俐,就连太监说话的语气也学得惟妙惟肖。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还好,这是赏赐给李绮娘的,而且还是因为周大当家才赏赐的,与她无关。
她打开匣子,挨个查看,每打开一个,吕英儿和温绣便惊叹一声,颜雪怀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怎么了?”
温绣指指那十二只无锡大阿福:“皇后娘娘该不会以为老板娘还是个小姑娘吧,少东家你快看,这些泥娃娃可不就像小孩子玩的,我闺女小时候,我给她买过一对,就是不如这些精致。”
吕英儿则是看着那一匣子玉兰墨和刻花的湖笔眨巴眼睛,虽然少东家生平只练过一回字,可是少东家为了练笔买的那些东西,和皇后娘娘赏的这些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好看,好像没有多大用处。
颜雪怀嘿嘿两声,指着其中几个匣子:“过来帮忙,全都搬我屋里去。”
姐弟俩老实不客气地把一堆东西搬走,李绮娘这才走出来,让温绣把那些药材补品收进库房,她和吕英儿把其他东西搬到她的屋里。
这些也不是给她的,那些颜色鲜亮的缎子,还有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她都要替闺女先收着。
三天后,李绮娘给小满找了一家私塾,先生姓黄,五十多岁,是位秀才。私塾里总共也只有七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六岁。
李绮娘带着小满过去,黄秀才让小满背了一段三字经,便同意小满过来上学。
李绮娘和小满都很高兴,李绮娘给小满收拾出一间书房,颜雪怀大方地把皇后赏的雕花湖笔和玉兰墨,各分了一半给他,大壮则负责每天接送小满上下学。
到了上学的那天,小满穿着簇新的衣裳鞋袜,背着新书包,跟着大壮,一蹦一跳去了学堂。
看着他的背影,颜雪怀无限感慨,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小学生?
没想到下午大壮接小满回来时,新衣裳不但脏了,而且还有一处被撕破了。
颜雪怀看向大壮,大壮摇头:“问了,不说。”
颜雪怀把小满拽过来,见他的新鞋子上有个泥脚印:“让人打了?”
小满低着脑袋不吭声。
“我是谁?”颜雪怀问道。
“姐姐。”小满小声说道。
第二六六章 打架
“你是被谁罩着的?”颜雪怀又问。
“姐姐。”小满的脑袋垂得更低。
颜雪怀无名火起,拽着他便往外拖:“知道是我罩着你,还不对我说实话,出去出去,到大街上去,我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弟弟。”
“不,我不走,我说,我说!”小满十根脚趾头一起用力,既不能抠进地里,死活不肯走,“是董昀,还有杨平安,我打不过他们......”
小满觉得自己好丢人啊。
“他们欺负你了?”颜雪怀问道。
“董昀说我像个娘们儿,我说我不是,杨平安就来扒我衣裳,我不让他扒,哇.......”
小满委屈极了,他的哭声震耳欲聋,颜雪怀和大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话:原来小满也会哇哇大哭!
大壮:“太欺负人了,看我明天不把那两个坏小子打得满地找牙。”
颜雪怀听李绮娘说过,黄秀才说学堂里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二岁,也就是些小毛孩子而已。
“大壮,打小孩不太好,那两个孩子也没有犯啥大错,这样吧,你去买两条小青蛇,塞那两个小孩衣裳里,一人一条,不偏不向。”
大壮:少东家真仁慈......
大壮转身出去买蛇,从青萍巷出去右拐,走三条巷子,有座石拱桥,桥底下有个摆摊的白胡子老头,有小青蛇,还有小螃蟹。
见大壮真的去买蛇了,小满不哭了,却是一脸惊恐:“姐姐不要,蛇会咬死人的。”
颜雪怀狞笑:“欺我弟弟者死!”
小满后退几步,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大壮回来,不要买蛇!”
见一大一小皆跑走了,颜雪怀收起狰狞,好整以暇嗑起了瓜子。
小满没能追上大壮,他找到大壮时,大壮已经买了蛇,蛇用小笼子装着,翠青色,细细的两条,交缠在一起,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懵懂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人。
“姐姐,真要把这两条蛇塞进董昀和杨平安的衣裳里吗?”小满带了哭腔。
颜雪怀打量着小满,忽然发现这小孩的神情和那两条小蛇有些许相像。
“是啊,若是你舍不得,那就换成蚯蚓。”
大壮买小蛇时也顺便买了蚯蚓,蚯蚓是用来喂蛇的。
小满想了想,点点头:“那就用蚯蚓吧。”
蚯蚓不会把人咬死。
颜雪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次日早晨,颜雪怀亲自送小满去上学,她穿着青绫裙子,肩上还背着一个青绫子的小包。走路的时候,裙子晃晃悠悠,带起细碎的青波。
小满看着姐姐的裙子,就想到了那两条小青蛇。
颜雪怀抬起纤纤玉手,玉手里拎着个青翠色的笼子,笼子里装着的就是那两条小青蛇。
“姐姐,不是说好了用蚯蚓吗?”小满快要哭出来了。
颜雪怀饶有深意地浅笑:“你不觉得我今天的打扮,与蛇更搭配吗?”
小满怔了怔,忽然拔腿就跑:“我自己去上学,不用送了。”
看着他越跑越快,颜雪怀轻笑,原来他能跑得这么快啊。
下午,大壮还没走到学堂,就遇到了独自走回来的小满,这一次,小满身上的衣裳没有破,但是很脏,像是在地上滚过,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大壮问他:“打架了。”
小满扬起脑袋:“嗯。”
第二天,小满不让大壮送他,可是他前脚出门,颜雪怀便在后面跟上了。
校园霸凌这种事,她经历过。
家长可以出面,但是没用,在学校里上学的是孩子,家长不可能形影不离。
前世,她被霸凌,捅了其中一个的眼睛。后来她到了社会上,有一次看到了那个换了眼睛的女同学,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就是对那女同学笑了笑,那个曾经一边指挥同伴扒她衣裳,一边录像要发到网上的女生,此时吓得忘记逃跑,跪在地上求她饶命。
可颜雪怀还是去了学堂,她可不信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小孩会打架,既然打了,那就要善后。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黄秀才的学堂就开在自己的家里,粉墙青瓦,一个肥胖妇人牵着一个孩子,在门口拦住小满不让他进去。
颜雪怀细腰长腿,娉娉婷婷地走过来,青绫裙子随风摆动。
妇人抬头,看到了颜雪怀,小满也看到了,讷讷叫道:“姐姐。”
妇人顿时来了精神:“你就是这小娃的姐姐?你来得正好,你快看看,你弟弟把我儿子的脸给挠成什么样了,这,还有这。”
妇人用小萝卜粗的手指头,指着男孩的脸上的伤痕,伤痕小小的,有两三处,已经结痂。
妇人又掀开男孩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块青紫:“这是牙咬的,你弟弟属狗的吗?咬住了就不松口。”
颜雪怀眨眨眼睛,问那妇人:“那你说该怎么办?”
妇人冷哼:“这可是伤到脸上,我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做驸马的,脸上留下疤,怎么当驸马?”
颜雪怀看看这对母子,母子俩有着一模一样的小眼睛塌鼻梁,倒挂金钟的身材。
还真挺像驸马......家里的石墩子。
颜雪怀慢条斯理地扯下肩上背着的青色小包,从里面拿出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子,除此以外,还有一张纸。
“衣裳是福元祥的,用的是茧绸,张老师傅亲手所制,花了三两银子,鞋子同样是福元祥的,花了一两,总计四两正,这是买衣裳时的收据,上面福元祥的印章真的不能再真。”
她展开那张纸,在妇人面前晃了晃,又把衣裳抖开,就连那双沾了泥巴的鞋子也提到与妇人鼻尖齐平,方便看得清楚。
“你要干嘛?”妇人尖叫。
颜雪怀笑得阴险:“当然是赔钱了,衣裳鞋子总计四两,另外,龙虎山的张天师亲自给我弟弟算过命,我弟弟是诸葛亮转世,命中注定登阁拜相,可是你知道吗?你儿子把我弟弟吓得三魂出窍,嗖的一声,硬生生把诸葛亮的魂魄给吓跑了,你儿子能不能做驸马还要求神拜佛保佑他别被天子嫌弃,可诸葛亮跑了却是真的,这是精神损失,你们家必须赔,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是能赔得起的,算了,我们日行一善,就放你们一马,连带着那四两银子,总计一百两,赔吧!”
第二六七章 老大
胖妇人一声尖叫,她就够不讲理的了,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比她更不讲理的,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胡说八道,你蒙谁呢,你说你弟弟是诸葛亮转世,他就是了?”
颜雪怀:“你还说你儿子要做驸马呢,我正想报官,告你家宵想贵人。”
胖妇人:“你你你,你告你告你告啊,你弟弟打人,还有理了?”
颜雪怀:“你儿子把我弟弟的衣裳都给打坏了,要不这样吧,你儿子咬我弟弟一口,我弟弟也把你儿子的衣裳鞋子给撕烂了,对了,你还要请个招魂的,把诸葛亮的魂魄给招回来。”
胖妇人:“你做梦,你个小浪蹄子,好事都让你占尽了,还招魂,我招你八辈子祖宗。”
颜雪怀:“你想着给我家祖宗当孙子,我家祖宗还嫌你胖呢。”
胖妇人:“你说谁胖?”
颜雪怀:“说的就是那个胆大包天想给公主当婆婆的,你不爱听,咬我啊。”
颜雪怀巴不得那妇人扑过来咬她,那样她就能倒在地上装晕,扮一回小白花了。
可是那妇人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却没有再迈第二步。
这个臭丫头太奸诈,她可不能上当,若是咬上一口,说不定一百两就变成了二百两。
这胖妇人的儿子名叫杨平安,是这一片儿出名的小霸王,已经换了几个学堂,两个月前才来黄秀才这里读书。
这时,又有人带着孩子过来,他们全都住在附近,对这对母子认识得不能再认识。
这个当娘的最是护犊,杨平安打了人,若是有家长找上门,每每都被这妇人给骂出来,若是杨平安因为打架被先生责罚,这妇人便打去学堂,把先生骂得狗血喷头。
就因为这个原因,杨平安已经换了几个学堂,黄秀才的太太也姓杨,与杨平安算是远亲,黄秀才碍着面子,这才免为其难收下他。
杨平安是两个月前来的,倒是没有惹事生非,一来是其他学生对他避之不及,谁也不敢招惹他,二来据说杨平安拜了老大。
当然,这些都是家长们听自家孩子说的,他们也听说学堂里来了新学生。
那个杨平安,比小满足足高了一头,白白胖胖,站在那里像堵小号的肉山。
相比之下,小满就像是只小奶猫,一看就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家长们相互看了一眼,看了吧,狗改不了吃屎,这个杨平安又开始打人了,看来该去找黄秀才好好说说了,要么杨平安转学,要么他们的孩子转学。
看到家长们指指点点,胖妇人更来气,大声叫道:“我儿子被人欺负了,你们都来评评理,这个死丫头还要让我们家赔钱,真没天理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说道:“杨家的,行啦,你家平安是个什么样,左邻右里谁不晓得,你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干嘛跟小孩子过不去。”
又有一个妇人说道:“就是,你不嫌丢人,你儿子也嫌丢人,这里是学堂,又不是你家。”
“你们都闭嘴吧,你们知道个屁,明明是这小浪蹄子的弟弟欺负了我儿子,你们看,我儿子的伤,你们看啊,你们回来,你们怎么不看啊,你们都给我回来!”
胖妇人大呼小叫,可是家长们把自家孩子往门里一推,头也不回地就转身走了。
颜雪怀噗哧笑了,对小满说道:“进去上课吧,赶明儿姐姐就让人教你武功,谁敢再欺负你,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小满郑重点头,看也没看那对母子,昂首挺胸向学堂里走去,从杨平安身边经过时,他扬起下巴,高傲地哼了一声。
“娘,他哼我。”杨平安对胖妇人说道。
胖妇人大喊:“谁让他去上学了,不许上,不赔我儿子,就不许去上课。”
颜雪怀冷笑:“你当你是谁啊,看门狗吗?要赔也是你赔我们,一百两,拿来!”
“不给,就是不给,你能把老娘怎么的?”胖妇人又叫。
颜雪怀:“不怎么的,要不你撒泼打滚吧,说不定我就把一百两减到五十两。”
别说,这若是换上郭老太太,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这京城里的泼妇,就是不一样。
胖妇人一经提醒,正要有所行动,杨平安却急了,冲着她瞪起了眼珠子:“谁让你来的,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快回去,让老大看到一定会笑话我。”
“老大,什么老大,你拜了老大,那是什么人啊,小兔崽子,我告诉你,你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胖妇人揪着杨平安的耳朵,顾不上再和颜雪怀吵架,颜雪怀忍着笑,转身走了。
下午,她早早地就让大壮去接小满,大壮带着小满回来,这一次,小满无论脸上还是身上,都是干干净净。
“杨平安没有再找你麻烦?”颜雪怀问道。
小满一脸得意:“董昀说我是条汉子,要收我当小弟,杨平安最怕董昀了,他不敢找我报仇。”
“董昀?”颜雪怀想起来了,小满说过,欺负他的人里,一个叫杨平安,还有一个就是叫董昀,说小满是娘们儿的,就是董昀,不过动手的,却是杨平安。
“董昀是杨平安的老大,杨平安特别怕他。”小满得意洋洋。
“董昀要收你当小弟,你同意了?”颜雪怀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师说的话是对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小学生也有江湖。
“当然没有”,小满很认真,“我有姐姐罩着,要老大干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颜雪怀笑出了八颗牙。
“你没有答应,那个董昀会不会继续欺负你?”
小满摇头:“董昀说了,江湖好汉是不会欺负小孩的,我打了杨平安,董昀说他以前看走眼了,以为我是个娘们儿,其实我是真汉子,他还说杨平安的娘若是敢来学堂里闹事,他就让他姐抽死丫的。”
小满不会说脏话,“抽死丫的”是他学着董昀的口气说的,颜雪怀一怔,这好像是平城一带的土话,京城的小孩怎么也会说?
第二六八章 黎罗
珍珠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淮安和蜀地酒坊的人已经到了。
早有手下的人把住处提前安排妥当,钱王氏事先已经告诉颜雪怀,这两位一个住在四季春客栈,另一个则是住在蜀风会馆。
珍珠只要去这两处地方问一问,便能知道要等的人来没来。
“四季春客栈很小,也很偏僻,大大小小只有十二间房,被淮安来的客人全部包下。我打听过了,这家酒坊的东家姓黎,黎家世居泗水镇,泗水镇上大大小小的酒坊有三十多家,黎家是其中最有名的,他家的酒名叫黎家宴。
黎家的酒方子传到这一代是第五代,没有传嫡传长的规矩,挑上谁就传给谁,这一代的传人是位女子,也是黎家第一位女传人,因此,老当家去世之后,黎家几房就闹起来了,现在虽然平息了,可是矛盾还是有的。
蜀地来的这位就厉害了,是蜀地巨贾罗家,京城的蜀风会馆就是罗家自己的产业。罗家是做丝绸生意起家的,祖上早年曾出海到过占婆国和暹罗斛国,挣下万贯家财,这些年其他地方打仗,蜀地却未受战乱所扰,罗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只是罗家的生意大多都在蜀地,因此在京城名声不显,就连这家蜀风会馆,在此之前也没人知道这是罗家的产业。
罗家不仅做丝绸生意,还做茶叶和漆器,另有商铺无数,酒坊只是罗家其中一项生意而已。
罗家酿酒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罗四老爷爱喝几杯,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方子,自己加以研究改良,买了酒窖开始酿酒,他请的都是蜀地最有经验的师傅,这酒还真让他给酿成了,到了如今,罗家的蜀阳春酒坊已经在蜀地首屈一指,今次来京城的,便是罗四老爷的儿子罗清。”
珍珠一口气说完,颜雪怀问道:“那个禁酒令还没有颁下来?”
珍珠摇头:“没有,不过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若是等到正式颁布以后再下手,那也就晚了。”
李绮娘皱眉:“这次来京城的酒坊有几家了?”
珍珠掰着手指头,数了八家。
八家酒坊,钱王氏却只说了其中两家。
李绮娘和颜雪怀互视,母女俩心中有了盘算。
小满正在做功课,颜雪怀把两份空白拜帖放到他的书桌上:“我说,你写。”
没办法,如今在青萍巷,字写得最好的,就是小学生李满。
珍珠见缝插针:“七爷的字也写得很好。”
小满看他一眼,眼刀锐利,你家七爷已经在和我抢姐姐,现在连写字的差使也要抢吗?
珍珠假装没看到,默默掏出一包龙须糖放到小满面前。
小满又看了珍珠一眼,眼波流转间如四月里穿堂小风,继而低头写起,心无旁鹜情绪,稚子持笔却见端方。
稍顷,拜帖写完,小满吹干墨迹,双手交给珍珠:“有劳了。”
珍珠把两份拜帖分别送到四季春客栈和蜀风会馆,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母女,黎家没有回话,但是罗家那边刚把拜帖送进去,便走出一名管事,说是他家公子明日下午便得空。
“娘,明天您去时,带我一起去吧,我会讲四川话。”
看到李绮娘神情诧异,颜雪怀立刻飙出几句蜀地方言。
这下子,连珍珠也吃惊不小:“少东家去过蜀地?”
颜雪怀嘻嘻一笑,她不会告诉他们,她其实是个隐藏的语言天才。
没错,这是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只不过一直用不上而已。
她以为李绮娘会盘问她,可是没想到,直到晚上睡觉,李绮娘也没有问。
次日一早,大壮送小满去学堂,学堂里中午管一顿饭,当然,这是另外收钱的。
今天小满出门的时候,李绮娘特意用食盒装了自己做的水晶肴肉,让他一并带上。
谁让自家儿子刚上学就打架呢,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不对的。
李绮娘叮嘱小满:“第一层装在碟子里的,是孝敬先生的,第二层装在碗里的,要摆到桌子上,这是大家一起吃的。”
小满乖顺地答应,又把李绮娘的话重复一遍,表示他全都记住了。
用过午食,李绮娘和颜雪怀便准备去蜀风会馆,时辰尚早,李绮娘便道:“也不知道小满在学堂里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打架的事,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像。”
颜雪怀笑着安慰:“您就放心吧,有董昀和杨平安在,还轮得到小满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像吗?做先生的,淘气的孩子见得多了。”
李绮娘想想也是,道:“待会儿从蜀风会馆出来,去给黄先生选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送过去吧。”
颜雪怀算是知道,前世那些有事没事就给老师送礼的家长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就有一个。
她白了李绮娘一眼,没有说话。
李绮娘讪讪,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她便没有再提给黄先生送礼的事,可心里却在嘀咕,等到中秋的时候,给黄先生送的节礼要厚重一些。
母女二人到了蜀风会馆,珍珠进去递上名帖,先前的那位管事便走了出来,操着一口川味官话,笑容可掬地请了李绮娘和颜雪怀进去。
罗公子约末十七八岁,刚打个照面,颜雪怀就吃了一惊,这人长得可真白啊,肤若冰雪,却不清冷,眉目温和,看着亲切,算得是个美少年。
颜雪怀看了一瞬,却是只惊不艳,罗公子美则美矣,她却不吃这种颜。
颜雪怀不喜欢比女人还要白嫩的男人。
罗公子却很是热络,就像与她们母女早就认识一样,李绮娘与他寒暄几句,颜雪怀便明白了,这位罗公子不但不认识她们,而且也没有听说过李食记,这人就是八面玲珑的自来熟,难怪罗四老爷放心让他来京城。
只是这人滑不溜手,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一句能落到实处的,总之,都是废话。李绮娘和颜雪怀心中有数,看来罗家现在也没有完全把握,否则也没有必要云山雾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