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星星
夜色之中,阿莺还是那身低等宫女的打扮,只是她比初进府时更瘦了。
大厨房的饭食远不像柴冉以为的那样想拿就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即使她们这些在大厨房里干活的,不
阿莺每天给他送来的吃食,全是阿莺用自己的吃食和大厨房的
“陛下快吃吧,奴婢用三层帕子包着,还热乎着呢。”
阿莺小心翼翼地打开帕子,里面是四个素包子。
柴冉接过包子,递了一只给小内侍,小内侍欢喜地接过来,他跟着柴冉去胡太后宫里用膳,待遇稍微比主子好一点,回到自己宫里以后,会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稀粥,这是他托其他内侍给他留下来的,也只够他一个人吃。
主仆二人吃完包子,阿莺这才说道:“您上次给奴婢的银子,奴婢给了太皇太后身边的月娥姐姐了。”
听阿莺说到银子,柴冉有些不好意思,他托阿莺帮他打听消息,可又给不出更多的银子。
阿莺并没有再向他要银子的意思,继续说道:“娥姐姐告诉奴婢,太皇太后这几日会去白鹿山小住,到时陛下和太后姐姐肯定也会跟着一起去,但是奴婢一准儿是不能去的,到了白鹿山,陛下就想办法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吧。”
跟着太皇太后,可能会被喝斥,但是却一定不会饿肚子。
“去白鹿山?避难吗?”柴冉微微吃惊,他已经知道太皇太后想要迁都的想法被群臣驳回了,没想到太皇太后还是要离开新京。
阿莺并不知道前朝贵族在白鹿山避难的典故,不明所已,说道:“娥姐姐没说,奴婢不知道。”
柴冉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朕记下了。”
阿莺抿嘴一笑,曲膝行礼,然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皇太后要去白鹿山的决定,并没有通知柴冉,接下来的两天,福王府里一切如故,但是阿莺告诉柴冉,太皇太后宫里的人正在悄悄整理箱笼。
柴冉再去陪胡太后用晚膳时,让小内侍悄悄留意,可是胡太后宫里的人,却像是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莫非太皇太后只想自己去,没有准备带上他和胡太后?
柴冉的小脑袋想不通这当中的弯弯绕,他索性不想了。
可是第三天的晚上,阿莺再来给送饭时,压低声音告诉他:“娥姐姐说,太皇太后会与陛下同行,但是不会带上胡太后。”
阿莺说话的时候,眼底眉梢都是喜色,小皇帝不用再在胡太后面前立规矩,也就用会挨饿了。
柴冉却是一怔,太皇太后不让胡太后同去?
为什么?
他忽然有些害怕,太皇太后是要去避难的,之所以带上他,是因为他是皇帝,他虽然没有亲政,可是太皇太后却要以他的名义颁旨,明明是太皇太后的决定,也要说成是他的决定,他是父皇唯一还活着的骨血了,如果他死了,太皇太后就要从宗室里过继孩子继位,虽然那也是皇帝,可却与太皇太后没有血缘,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
所以他是太皇太后的挡箭牌,更是太皇太后的倚仗。
可是胡太后呢?
柴冉想到胡太后,便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高太妃。
他不是胡太后的亲生儿子,皇兄才是,而他只是庶出。
大魏朝不是没有过两宫皇太后的先例,只是胡太后不愿意,所以他做了皇帝,高太妃只能死。
柴冉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在胡太后眼中,高太妃是多余的,所以高太妃死了。
现在新京芨芨可危,太皇太后带着他去避难,明明知道新京有危险,可是太皇太后却还是把胡太后留下,那么在太皇太后眼里,胡太后是不是也是多余的。
多余的人,就只能去死。
柴冉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问道:“阿莺,你知道天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星星吗?”
他知道民间有很多关于星星的故事,小时候他听乳娘讲过一些。
阿莺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人死了便会到天上变成星星。”
柴冉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朕的乳娘没有讲过。”
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母妃也变成星星了吗?
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母妃。
母妃在天上能够看到他吧,看到他挨饿,看到他过得不快乐。
母妃也一定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当皇帝的。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太皇太后不再需要他做挡箭牌了,那么他也是多余的,像高太妃和胡太后一样,多余的人只能死。
他若是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
那他能找到母妃吗?
还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都在天上。
可是胡太后若是也死了,也会变成星星,那么到了天下,胡太后是不是还会像现在一样给他立规矩呢?
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
柴冉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朕的乳娘没有讲过。”
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母妃也变成星星了吗?
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母妃。
母妃在天上能够看到他吧,看到他挨饿,看到他过得不快乐。
母妃也一定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当皇帝的。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太皇太后不再需要他做挡箭牌了,那么他也是多余的,像高太妃和胡太后一样,多余的人只能死。
他若是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
那他能找到母妃吗?
还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都在天上。
可是胡太后若是也死了,也会变成星星,那么到了天下,胡太后是不是还会像现在一样给他立规矩呢?
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
第一九五章 告示
李食记已经五天没有开门了,珍珠每天都会出去打听消息,新京城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流民抢劫的事,起初还是抢劫米铺和药铺,后来开门做生意的铺子越来越少,流民们也就不再挑选,绸缎庄、杂货铺,见什么抢什么。
初时只敢晚上抢,现在光天化日下照抢不误。
张五嫂家的干果铺子也关门了,那天张五哥想起铺子里还有一袋粗盐,便回来取盐,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七八个流民闯进来,按着张五哥要钱,最后把张五哥身上的一小块碎银子连同那袋粗盐一起抢走。
那伙流民走了好一会儿,五城司的人才过来,据说现在城里流民四起,五城司已经忙不过来了。
到了第五天时,福生回来了,留下十名护卫,说是齐慰吩咐的,特意拨过来的人。
住在柿子胡同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福生临走时,找到李绮娘,说道:“老板娘,工地上已经停工了,国公爷让人守着您家的铺子了,没有被抢,铺子里若是还有东西没有拿回来,您和我说一声,我让人取了送过来。”
那天李绮娘临时让崔旭他们回来,三个人手忙脚乱,也只是把铺子里的现银带了回来,其他的全都留在铺子里了,李绮娘虽然有些心疼,可是比起人身安全,丢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不用问也能猜出来,工地停工,那些民夫们被驱散时,有些胆大的,说不定就会轰抢东西,食铺里的粮油米面,就是最容易被抢走的。
李绮娘万万没有想到,齐慰竟然派人守住铺子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堂堂定国公,日理万机,却还能操心一家小小的食铺。
“就是有些粮油米面,也不值几个钱,就不要拿了,倒是范老爷子的铺子不知如何了。”
李绮娘不想添乱,可是福生却道:“老板娘不用客气,我让人去通知工地上的人,他们也是要撤回来了的,回来时顺便就把铺子里的东西带回来了,我让他们顺便去范记铺子里看一看,如果有东西也一并送过去。”
福生又问范家的住址,李绮娘不知道,但是颜雪怀和珍珠知道,他们两人曾经绑了阿苦,又给人送回家去,事先做过功课。
李绮娘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福生这样说了,她也不客气,让福生稍等片刻,她转身去了厨房,没过一会儿,捧出两个罐子,用白底蓝花的粗布包着,交给福生,这是带给齐慰的。
另外还有一包猪肉脯,一包小麻花,则是给福生的。
福生笑得见眉不见眼,开开心心地走了。
见他走了,珍珠说道:“我见过的男人里面,最爱吃零嘴的,就是他了。”
颜雪怀嘻嘻直笑,李绮娘却道:“可见在国公府里是当小少爷养大的,没有吃过苦,国公爷真是个好人。”
颜雪怀想想也是,只不过李绮娘竟然能从福生爱吃零嘴这件事了,也能联想到齐慰是好人?
傍晚时分,福生派来的人,把李食记留在工地上的粮油米面全都送了回来。
李绮娘问起范记的事,其中一名军士说道:“老板娘您就放心吧,兴许是范记人多,撤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民夫们破门进去时,只抢了几块门帘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崔旭连自己的换洗衣裳都忘了带走,再看看范家,就留下几块油脂麻花的破门帘子。
李绮娘终于放心了,接下来的几天,柿子胡同里关门闭户,李食记两家铺子里搬回来的粮油米面,足够大家吃上一阵子,珍珠又往文鼎胡同送过一次米面,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温绣已经按她的吩咐,带着女儿女婿也住过去了,平平安安。
没想到第二天珍珠回来后,告诉颜雪怀,董记出事了。
这一年来,陆林带着董万千姐弟一直住在同福客栈,李食记停业的时候,董记也跟着一起关门了。
刚开始那几天,董万千和董小白很听话,乖乖地留在同福客栈。
可是这两人就是闲不住的,没过几天就受不了,总是会趁着陆林没留神的时候跑出来放风。
昨天两人又出来了,刚好遇到内操军在城里抓壮丁。
没错,最近流民闹事,内操军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抓壮丁了,美其名曰,协助五城司捉拿暴民,保京城安稳。
自从上次董小白被王招娣绑票以后,这对姐弟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人跟着。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偷跑出来,身边同样也会有人保护。
董万千是姑娘,董小白虽然已经十三岁,但是一眼看去就是个半大孩子,两人倒也安全。
内操军看上的是他们身边的两名土匪。
虽然进城做起了生意,可是土匪就是土匪,一看就不是新京本地人。
于是这两人便被当成了闹事的流民,被推搡到一边,说是要盘问,但是两人也不傻,一看这些人的作派,便猜到这是内操军要抓壮丁。
这一阵子,新京的百姓谈论最多的就是内操军,几乎谈虎色变,好在内操军虽然在京城里募兵,但并没有强制,即便是抓壮丁,抓的也都是流民,所以土生土长的新京百姓并没有受到影响。
两名土匪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刻就急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募民,这是要割掉子孙根的,他们又不是疯了傻了,哪能听之任之。
这两人当即便动手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董万千和董小白,虽然没有弄明白即将发生的事,可也立刻跟着一起动手。
四人虽然都有武功,可是寡不敌众,只能边打边跑,打斗之间,有一名飞鱼卫被打死,于是这事情便闹大了。
“他们四个人被画在告示上,已经贴出来了,告示上说他们是裕王奸细。有人认出他们是董记的人,现在董记已经被抄了,连带着同福客栈也被抄了。”
颜雪怀心里一沉,这董大傻子就不能安生几天吗?现在这个时候,这不是作死吗?
可是骂她有什么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一九六章 替身
“陆二爷呢?还有董记的那些伙计?有没有被飞鱼卫的人抓到?”颜雪怀问道。
珍珠连忙安慰她:“少东家放心吧,飞鱼卫的人找到同福客栈时,董记的人已经结帐走了,飞鱼卫盘问了同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只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看这个时间,应是和董大姑娘他们汇合了,陆二爷做事稳妥,不会有差错。”
颜雪怀松了口气,青云岭的大当家给自家孩子找的这位男保姆还是很靠谱的。
“但愿他们不会有事。”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听说以后,却有些不放心:“即使有陆二爷护着他们,可这会儿新京城里已经贴出了画像,他们怕是不能再露面了,也不知道会如何。”
李绮娘还是很喜欢董万千的。
颜雪怀只好安慰道:“您放心吧,他们做不成生意,还能回去当土匪,天无绝人之路。”
李绮娘被自家闺女给逗得哭笑不得,这当土匪还成了出路了?
次日,珍珠又出去,回来以后告诉大家:“董姑娘他们的告示已经撕下来了,说是找到了尸体,我特意去打听过了,四具尸体血肉模糊,但是穿著打扮高矮胖瘦和他们四人一般无二。”
闻言,李绮娘和吕英儿全都红了眼圈儿,董万千和董小白全都死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伸出胳膊,一边搂着李绮娘,一边搂着吕英儿:“开动你们那漂亮的脑袋想一想,如果真是他们,既然血肉模糊了,怎么却还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他们呢。”
李绮娘和吕英儿怔了怔,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颜雪怀再次叹息,这里有两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她们吧!
“替死鬼,这四个都是替死鬼。”
李绮娘和吕英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还是不敢相信:“那死了的是谁?”
“管他们是谁?街上有流民有乞丐,挑挑拣拣,找四个和他们差不多身材的,这还不容易?”
吕英儿惊呼出声:“他们杀人了?”
颜雪怀第三次叹息:“当土匪的杀上几个人,这算什么大事?”
好吧,李绮娘和吕英儿终于想起来了,董家姐弟是土匪家的孩子。
话说,颜雪怀早就告诉过她们这姐弟二人的来历,只是后来董万千在李食记蹭吃蹭喝,她们便把这事儿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在她们眼里,董万千就是邻居家的孩子。
这一次,颜雪怀彻底放心了,一直旁观的玛瑙却纠结起来。
他对珍珠说:“你看到了吗?颜姑娘想都没想,就认定那四具尸体是替死鬼,寻常姑娘可想不到这个,那位吕姑娘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珍珠横他一眼:“颜姑娘若是寻常姑娘,能被七爷放在心尖上?”
玛瑙想了想:“这倒也是,可是颜姑娘的心眼这么多,以后七爷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珍珠冷笑:“我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还想得挺长远,以后见到王妃,我一准儿告诉王妃,说你不想找心眼多的,请王妃给你寻个傻子当媳妇。”
玛瑙大怒,正要反驳,珍珠一拍脑袋:“哎哟,我想起来了,你记得喂马的老黑头吧,他家闺女就是个傻的,十四五了还垫尿布,走哪尿哪,嘿嘿,你俩挺般配,你若是不好意思,等我回去,我替你和老黑头说去。”
“珍珠!你找死!”玛瑙咬牙切齿,扑上来就打,两人扭在一起。
又过了两天,听说五城司和内操军抓了很多流民,街上稍稍安稳了,虽然大多数铺子还没有开门,但是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城外的庄户们赶着大车来送菜,虽然不能进城,但是有大户人家的仆从,拿着牌子在城门口买菜。
“陆二爷呢?还有董记的那些伙计?有没有被飞鱼卫的人抓到?”颜雪怀问道。
珍珠连忙安慰她:“少东家放心吧,飞鱼卫的人找到同福客栈时,董记的人已经结帐走了,飞鱼卫盘问了同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只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看这个时间,应是和董大姑娘他们汇合了,陆二爷做事稳妥,不会有差错。”
颜雪怀松了口气,青云岭的大当家给自家孩子找的这位男保姆还是很靠谱的。
“但愿他们不会有事。”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听说以后,却有些不放心:“即使有陆二爷护着他们,可这会儿新京城里已经贴出了画像,他们怕是不能再露面了,也不知道会如何。”
李绮娘还是很喜欢董万千的。
颜雪怀只好安慰道:“您放心吧,他们做不成生意,还能回去当土匪,天无绝人之路。”
李绮娘被自家闺女给逗得哭笑不得,这当土匪还成了出路了?
次日,珍珠又出去,回来以后告诉大家:“董姑娘他们的告示已经撕下来了,说是找到了尸体,我特意去打听过了,四具尸体血肉模糊,但是穿著打扮高矮胖瘦和他们四人一般无二。”
闻言,李绮娘和吕英儿全都红了眼圈儿,董万千和董小白全都死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伸出胳膊,一边搂着李绮娘,一边搂着吕英儿:“开动你们那漂亮的脑袋想一想,如果真是他们,既然血肉模糊了,怎么却还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他们呢。”
李绮娘和吕英儿怔了怔,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颜雪怀再次叹息,这里有两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她们吧!
“替死鬼,这四个都是替死鬼。”
李绮娘和吕英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还是不敢相信:“那死了的是谁?”
“管他们是谁?街上有流民有乞丐,挑挑拣拣,找四个和他们差不多身材的,这还不容易?”
吕英儿惊呼出声:“他们杀人了?”
颜雪怀第三次叹息:“当土匪的杀上几个人,这算什么大事?”
好吧,李绮娘和吕英儿终于想起来了,董家姐弟是土匪家的孩子。
话说,颜雪怀早就告诉过她们这姐弟二人的来历,只是后来董万千在李食记蹭吃蹭喝,她们便把这事儿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在她们眼里,董万千就是邻居家的孩子。
第一九七章 小满
颜雪怀看着面前的孩子,约有七八岁,瘦瘦小小,脸上脏得像只小花猫,放在膝盖上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有几处擦破的伤痕。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明显不合身,肥肥大大,显得他更加瘦小,脚上的鞋子少了一只,袜子磨破了。
颜雪怀瞪着孩子,孩子也在瞪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了几分惊惧,让颜雪怀联想到某些小动物。
“娘,您从哪里捡回来的小孩?”
颜雪怀冲着外面喊道。
李绮娘正和莫语在堂屋说话,闻声,歉意地对莫语笑了笑,拍了拍莫语送过来的衣裳:“谢谢你了,我就是看这孩子可怜,也没有多想就给带回来了。”
莫语笑道:“不用谢我,这都是武杰和武瑞小时候穿过的,留着也没有用,前阵子收拾出来,原本也是准备送到善堂去的,这下子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送走莫语,李绮娘进了里屋,见闺女和那孩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她连忙对闺女说道:“你记得灯市街旁边的那条小石阶吧,这孩子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刚好掉到我脚边,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撅着小屁股正想站起来,今天灯市街上乱哄哄的,若不是有珍珠跟着,我差一点也要被挤得摔倒,更何况是个这么小的孩子,我问过他,他说爹娘全都死了,是个孤儿,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这时,窗外传来吕英儿的声音:“老板娘,水烧好了。”
李绮娘对那孩子柔声说道:“小满,姨姨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好”,被称做小满的孩子乖巧地站起来,起身时很吃力,显然腿上也有伤,李绮娘想要抱他,他瑟缩一下,害羞地摇头,“......脏。”
这是知道自己身上太脏,怕让人嫌弃吧。
这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李绮娘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不着急,你慢慢走。”
颜雪怀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大一小走了出去。
几个意思?
李绮娘捡回来一个小孩?
那她呢?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捡到过小孩,怎么李绮娘出去买肉,就能捡个小孩回来?
可若不是李绮娘捡的,那这小孩哪里来的?
“珍珠,珍珠!”
珍珠正帮着吕英儿搬浴桶,看到李绮娘带着小满过来,他连忙说道:“老板娘您去忙吧,我看着他洗澡。”
珍珠已经从武杰武瑞屋里搬出来了,玛瑙来了以后,他们两个住在一间屋子里。
浴桶放在他们屋里,吕英儿放下热水,李绮娘叮嘱了几句,两人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见她们走了,珍珠便对小满说:“自己会洗澡吗?”
小满点头,小声说道:“会洗。”
“那就自己洗,别把水溅到外面,洗完叫我。”珍珠没好气地说道,和刚才在李绮娘面前判若两人。
珍珠刚刚走出屋子,便看到去而复返的吕英儿,珍珠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英儿姐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在月洞门那里叫我一声就行了。”
吕英儿瞪他一眼:“少东家找你呢。”
“好哩!”
珍珠叫玛瑙过来看着小满,玛瑙正和武杰玩角抵,珍珠叫他,他一不留神就被武杰摔到地上。
玛瑙气得不成,追上去打珍珠,珍珠拔腿就跑:“颜姑娘找我呢,有本事你就到颜姑娘跟前打我。”
玛瑙只得做罢,颜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更不好惹,所以巴结要趁早,他可不能中了珍珠的奸计,他一定要给颜姑娘留下好印像。
不过,玛瑙也没有听珍珠的,去看着小满洗澡。
他是来保护颜姑娘的,又不是带孩子的,何况还是个小乞丐。
屋内,小满飞快地脱下外面的脏衣裳,把整个身体沉进水里,水有点烫,伤口沾了水很疼,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好饿啊!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又跑了很多路,他从没有跑过这么远,他好累,也好怕,他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
氲氤的水汽里,小满的头开始发晕,好饿啊,好饿......
小满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依然晕沉沉的,他望着光秃秃的房梁发呆,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你这小子,总算醒过来了。”
一张大脸凑上来,挡住了小满的视线。
珍珠松了口气,手点着小满的鼻子,说道:“你说说你吧,洗澡都能晕过去,真给男人丢脸。”
原来他晕过去了,小满张张嘴,却发现嘴里有米香,似乎吃过东西。
“我......”他下意识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珍珠举起手里的粥碗:“我给你喂了半碗米汤,叶老夫人说你是饿的,你还真是饿的。”
小满害羞了,好丢脸啊,他竟然在洗澡的时候饿晕了。
小满坐起身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裳,他吓了一跳,连忙又钻进被子里。
珍珠哈哈大笑:“瘦得像个小鸡子似的,还知道害羞了,我把你光溜溜从水里抱出来的。”
珍珠一边笑,一边把李绮娘拿来的衣裳扔过去:“穿上吧,都是干净的。”
片刻之后,焕然一新的小满站在了李绮娘和颜雪怀面前,小男孩很瘦,很白,是那种白得透明的肤色,吹弹得破。
李绮娘心疼得看着面前的孩子,指着桌上的饭菜:“你饿得太久,不能多吃,就喝点肉粥吧。”
一大碗肉粥下肚,小满意犹未尽,他偷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颜雪怀,颜雪怀也在喝粥,她吃得很慢,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颜雪怀抬起头来,与小满的目光撞上,小满慌忙低下头去。
“你没吃饱?”颜雪怀问道。
小满连忙摇头:“吃......吃饱了。”
颜雪怀又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喝粥。
小满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着,纹丝不动。
颜雪怀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粥碗推到一旁,重又打量起对面的小孩。
“你几岁了?”
“十......十岁。”小满说道。
“你有十岁了?”颜雪怀不相信,这小孩看上去顶多七八岁。
“真......真的。”小满坐得笔直。
颜雪怀看着他,忽然说道:“张开嘴。”
第一九八章 身世
小满不明所已,以为自己听错了。
颜雪怀重复一遍:“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口。”
这一次小满听清楚了,可是牙口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颜雪怀点点头:“嗯,有门牙,可能真有十岁了吧,不过你也太矮了,吃不饱饭给饿的?可你不像是苦孩子出身啊,你看你这小脸,还有你这满口的小白牙,一看就是温室里的小花骨朵啊。”
小满一头雾水,什么温室,什么小花骨朵,这位姐姐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呢。
颜雪怀侧头向门外看了看,珍珠立刻出现:“少东家,有何吩咐?”
“看着点儿,别让我娘进来。”
“得令!”珍珠答应。
小满吓了一跳,这位姐姐要做什么?
颜雪怀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挽袖子,她每挽一圈,小满的脸色便又苍白一分。
颜雪怀把衣袖挽好,踱到小满身边,小满坐得端端正正,头正、身直、臂开、足安,颜雪怀点点头,不知道大魏朝有没有仪仗队,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她伸出手指,戳戳小满的脸蛋,小满依然一动不动。
颜雪怀无奈,只好凑到他的耳边:“小满!”
小满吓得一个激凌,却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大叫一声,或者下意识地避开,而是背脊一挺,似乎坐得更直了。
纵然颜雪怀自诩见多识广,也被这小孩给惊得直眨巴眼睛。
算了,不吓唬小孩了。
颜雪怀重又坐到小满对面,问道:“你姓什么?”
“姓......高。”小满说道。
“姓高?那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吧,不要说你是街上流浪的小乞丐,我不信,你也别浪费时间。”颜雪怀面如寒霜,声音也同样冰冷。
小满张张嘴,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再次抬起头来,像是鼓足勇气:“爹爹去世了,后来哥哥也去世了,再后来我娘也死了......乳娘临死前让我听母亲的话,可是母亲不喜欢我,母亲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爹爹和哥哥......”
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小满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李绮娘的声音:“珍珠你怎么在这儿?”
珍珠:“老板娘,我的衣裳破了,您能帮我补补吗?”
“我的针线活不好,让英儿给你补,算了,你这件衣裳也旧了,我那里还有块新料子,给你缝件新的吧,这件别穿了,你等着,我去把料子找出来。”
李绮娘说着便往屋里走,珍珠连忙拦住:“老板娘,您不用去找了,我穿旧的就行。”
李绮娘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客气了,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做,还有玛瑙,连同小满也一起做。”
珍珠心里热乎乎的,如果他说他不想回去伺候七爷了,算不算背信弃义?
珍珠的脑袋开了小差,脚步便慢了下来......李绮娘便进屋了!
堂屋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齐齐看向她,四只眼睛亮晶晶的,李绮娘唇角飞扬,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你们喝完粥了,吃饱了吗?”
李绮娘一瞥眼,看到宝贝闺女挽起的衣袖,喝粥而已,挽袖子做什么,又不是打架。
打架?
宝贝闺女总不会和小孩子打架吧......
像是看出李绮娘的疑惑,颜雪怀连忙说道:“娘啊,刚刚小满告诉我,他的爹娘和哥哥全都死了,他母亲不喜欢他......咦?”
颜雪怀这才细想起小满说的那番话,她明白了,小满口中的母亲其实是他的嫡母,他父亲的正式妻子。
“你哥哥和你是同父异母,他是嫡出,你是庶出,对吗?”
小满点点头:“嗯。”
李绮娘蹙眉,莫非是父亲死后,嫡母苛待庶子了?
她走到小满面前,柔声问道:“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为什么要离开,那是毕竟是你的家啊。”
小满低着头,大颗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背上,他抹了一把,轻声说道:“原本祖母要带着我一起走,可后来又不带了,她把我交给了母亲,我害怕......”
后面的话小满没有说出来,他害怕没有饭吃,他更害怕他会像亲娘和乳娘那样,忽然死掉。
李绮娘叹了口气,摸摸小满的脑袋,问道:“你家是平城本地人吗?”
小满摇头:“我家原本住在旧京,后来祖母和母亲带着我逃到新京的......我回不去以前的家了。”
“你们也是旧京来的啊,你家......”李绮娘想问小满以前在旧京时住在哪条街,可是看那孩子低头抽咽的模样,她不忍再问了。
“这样吧,你先住在姨姨家里,等到外面不乱了,姨姨去你家看看,说不定你家里人正在找你,你嫡母也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她可能并不是......”
没等李绮娘把话说完,原本温顺得像只小羊羔的小满忽然抬起头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幼兽:“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说着,他跳下椅子,想也没想,便往外面跑去,这里不安全,他要走,阿莺只说这位娘子是开饭馆的,跟着她不会挨饿,可是这位娘子要把他送回去,她们会用他去领赏吧,不,他不回去,他好不容易能出来,就再也不要回去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谁也没有想到小满的反应会这么大,眼看小满从李绮娘身边跑过去,冲向了门口。
珍珠正在懊恼自己没有拦住李绮娘,冷不丁看到小满冲了出来,他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去拦。
他是练家子,小满只是一个瘦弱孩子,被珍珠的手臂硬生生拦住,宛若撞到一根铁棍上,小小的身子向后弹去,仰面倒了下去。
颜雪怀已经反应过来,几个箭步冲到门外,没等小满的身体落地,便被她接住,可她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自己也差点摔倒,好在这一年多没有白练,硬撑着没有扑倒在地。
珍珠和随后出来的李绮娘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珍珠只觉得他家七爷的刀尖在他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又离开了。
李绮娘冲过来,从后面抱住自家闺女,吓死她了。
第一九九章 饲养
李绮娘抱完颜雪怀,又去抱小满,小满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眼泪。
“外面很乱,你还这么小,你一个小孩,想要跑到哪里去呢,万一遇到拐子怎么办?”
李绮娘苦口婆心,颜雪怀冷笑,阴恻恻地说道:“听说有人专门偷小孩,把小孩毒哑,剁掉手脚,跪在街上乞讨,每天能讨到不少银钱。”
李绮娘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颤了一下,她正想让闺女不要再说了,看把人家孩子都给吓坏了,却听到她那宝贝闺女继续说道:“你听说过小倌堂子吗?小倌堂子最喜欢买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童子鸡......”
“怀姐儿!越说越不像话了。”李绮娘喝止住颜雪怀,换了一个温柔的语气对小满说道,“小满呀,你姐姐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抓小孩杀了以后,当成鸡肉卖出去给人吃。”
颜雪怀笑出声来,怕李绮娘说她,连忙捂住嘴巴,她说的童子鸡,小满不一定能够听懂,可是您说的这些,小满却一定听懂了,咱们谁更吓人。
小满果然给吓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绮娘,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姨姨,我不跑了,您也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吃得很少,每天只吃一顿饭,我会写字,还会干活,我给帮您干活,求求您,别把我送回去,求求您。”
小男孩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染尘埃。
李绮娘心软了,她叹了口气,道:“但凡是做娘的人,就看不得小孩子受苦,行吧,你就先住下来吧,多你一个,横竖也不会吃穷,以后不要再说吃一顿饭的话,姨姨这里就是不缺吃喝,还有,你还是个小孩子,能干什么活,你姐姐也不干活,你也不用干。”
颜雪怀翻个白眼,谁说我不干活了,我还剥鸡蛋呢。
李绮娘牵起小满的手,说道:“走,跟我去见见叶老夫人,这里呀,是叶老夫人的宅子,你以后要住在这里,要叶老夫人同意才行,你记着见到叶老夫人要有礼貌......”
眼看着李绮娘带着小满出了屋门,颜雪怀跺脚,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这样被留下来了?
李绮娘初时还担心叶老夫人不会同意,捡个孩子和收留孩子,毕竟是不同的。
可是没想到叶老夫人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了,她对小满说道:“你能遇到她们母女,是你的造化,像我那孙儿一样,是个有福气的。”
小满虽然年纪小,可是举手投足中规中矩,叶老夫人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孩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李绮娘便把小满的身世说了,叶老夫人叹息:“你祖母去哪里了?莫非是看到时局动荡,担心被你们拖累,带着棺材本逃命去了?”
莫语觉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中听,连忙说道:“瞧您说的,做祖母的哪有抛家舍业自己走的,一定是有别的事儿,就是小孩子家家的说不清楚。”
叶老夫人冷笑:“怎么不会?他们家原本就是舍了祖业逃到新京的,到了这里,早就没有家业了,只有手里的金银细软,儿子孙子都死了,只有一个儿媳妇和一个庶孙,你问问这孩子,他祖母平日与他可否亲近?”
李绮娘心下不忍,知道叶老夫人没有恶意,可是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难免残忍,她正想打个圆场,却听小满轻声说道:“祖母和我不亲近,只是让我抄经文,抄了很多很多,为父亲和哥哥祈福。”
“你们听听,老身说的可对?若是你亲爹亲娘还活着,哪怕是你那哥哥还在,你都要回家去,可是现在,你那个家,不回也罢。”
叶老夫人一语定音,小满便留了下来。
晚上,武杰和武瑞动手,用府里的旧家具拆下来的木头,临时订了一张小床,李绮娘见那小床还挺结实,对小满笑着说道:“回头再去给你买张新床,这张床很结实,你快去谢谢两位哥哥。”
小满乖巧地躬身,像个小大人一样抱拳:“小满谢过武杰哥哥,武瑞哥哥。”
武瑞是最小的,就连后来的珍珠和玛瑙也比他的年龄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立刻欢喜起来,拉着小满就走:“走,我给你做个竹蜻蜓。”
晚上,李绮娘做的鸡汤馄饨,小满吃了满满一大碗,吃完眼巴巴看着砂锅,吕英儿不忍心,又给他盛了一碗,李绮娘担心他会积食,给他吃了两个大山楂丸子。
从这天开始,柿子胡同里因为多了一个小孩,而变得欢快起来。因为不能出去还带来的郁闷,也跟着一扫而光。
李绮娘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要把小满养得白白胖胖。
看着李绮娘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颜雪怀叹息:“二号饲养计划正式启动。”
吕英儿没听懂,问道:“二号?那一号是啥?”
颜雪怀指指自己的鼻子:“一号是我,已经成功了,所以我娘开始启动二号计划。”
好吧,吕英儿还是没有听懂,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少东家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听不懂。
小满也的确讨人喜欢,李绮娘在灶间做饭,他就坐在小板凳上剥葱剥蒜,也不挑食,吃饭的样子斯斯文文,可是每次却能吃很多,对于一个厨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光盘更欣慰的了。
叶老夫人不能出去摆茶摊了,自家孙子又在衙门里,不能随时看到,索性就让莫语把小满叫过来。
小满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也认识很多字,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读过几本书,这让叶老夫人直皱眉,一问才知道,小满五岁开蒙,以前在旧京时跟着哥哥一起读书,哥哥死后,他来了新京,便再也没人教他读书,他的字是抄经练出来的。
儿子欧阳赞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叶老夫人全都当宝贝一样保留着,原本她想要留给孙子,她能培养出一位探花郎,说不定还能培养出一位状元来。
可惜叶老夫人没能参与孙子的童年,福生虽然也在读书,但肯定是无意科举的。
小满敏感而乖巧,总是令叶老夫人想到当年流离在外的孙儿,叶老夫人索性拿出儿子欧阳赞小时候读过的书,亲自教小满读起书来。
第二零零章 馅饼
福生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了祖母房中传来的读书声。
福生悄悄问了莫语,知道了小满的情况,他对莫语说道:“我会让平城府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报案丢孩子的人家,若是有,就给人家送回去。”
莫语忙道:“小满自己不想回去,老夫人也说了不用送走的,福生少爷啊,小满和您的情况不一样。”
福生略一思忖,笑着对莫语说道:“姑姑莫急,稍后我再去问一问祖母和老板娘。”
莫语却还是不放心,福生少爷是跟着国公爷长大的,学了国公爷的刚正不阿,若是一定要用孝道来衡量这件事,小满还是要送回到嫡母身边,嫡母认定小满克死了亲生儿子,用岂会善待他?
若是还在老家,有族人看顾,嫡母或许还能强忍,可是现在来了新京,就连祖母也走了,嫡母一人独大,又怎会让庶子平安长大,继承家业呢。
莫语长吁短叹,福生见了只好安慰她,弄得莫语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借口去做针线走开了。
见莫语走了,福生叹了口气,家里老老少少,连同李绮娘母女,但凡有话语权的,全都是女人,他一个也惹不起。
福生先去找李绮娘,李绮娘正在烙馅饼,看到福生便笑着说道:“你先不要急着走,带些馅饼回去,给国公爷也尝尝。”
福生眉开眼笑,这阵子吃不到老板娘做的饭菜,国公爷的气色都不好了。
他在灶间找了张板凳坐下,和李绮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老板娘,我听说小满不想回家,那以后呢,您把他留在家里?”
李绮娘把馅饼翻过来,笑着说道:“小孩子都是一阵风一阵雨的,过些日子看看吧,若是小满想要回去,我就送他回去,若是他想留下来,那就让他留下,那孩子很懂事,等到太平了,我就送他去上学堂。”
福生想想也是,说不定过一阵子,小满自己就想回家了呢,他觉得自己操心得有些早,又问道:“若是小满以后想要留下来,您是想要收他做养子吗?”
李绮娘放下手里的锅铲,转过身来:“想当年,若非家父收养,也没有现在的我,虽然小满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可若是他肯留下来,我就把他当儿子养大,我不用他养老,也不用他报恩,将来他想回去认祖归宗也行。”
福生心中温暖,看李绮娘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重。
当年国公爷收养他时,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好啊,如果小满决定留下来,您和我说一声,我去给他办户籍。”
李绮娘和颜昭石和离之后,单独立了女户。依大魏朝的户律,无夫无子可立女户,女户可免役减税。
小满若是成了李绮娘的养子,李绮娘就不能再立女户,只能以钱代役,赋税更是不能减免。
福生觉得实在不行,就把小满落到自己家里,这样一来,李绮娘还能保住女户。
其实这很不合理,很多寡妇带着幼子本就生活艰难,却还要应付衙门派下来的劳役赋税,若是有族人相助还好,若是没有,这日子就太煎熬了。
福生又去问过叶老夫人,叶老夫人态度坚决:“老身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那孩子若是回去了,要么养死,要么养废,你以为是让他一家团聚,可其实这是作孽,你若是敢到衙门里告密,我就去求见定国公,让他罚你。”
叶老夫人自己舍不得打罚孙儿,就把这事交给定国公。
福生在心里连说几句“惹不起”,他是真的惹不起。
不过,李绮娘的馅饼是真好吃,福生吃了好几个,走的时候,不但带了馅饼,还带了李绮娘自己做的几样小菜。
齐慰估摸着福生快要回来了,便让几个幕僚全都退下去,自己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没过多久,福生就回来了,不出所料,又带回一大堆吃食。
“国公爷,这是老板娘烙的馅饼,有点凉了,老板娘叮嘱,让常婆子用平锅热一热再吃,还有这些小菜,很清口,就粥吃最好。”
齐慰微笑,道:“你送到小厨房去,宵夜就吃这些吧。”
福生怔了怔,国公爷什么时候有了吃宵夜的习惯了?以前偶尔吃一次,也是随便吃几块点心而已。
见福生站着没动,齐慰问道:“你家里没事吧?”
福生忙道:“没事......”
话到嘴边,他觉得还是不要把小满的事告诉国公爷了,小孩子的心思说变就变,说不定下次他再回家时,小满已经送回去了。
这种小事,就不要说出来给国公爷添乱了。
福生没说,福王府里,惊慌失措的胡太后,而平静下来之后,同样决定什么也不说。
柴冉不见了!
直到现在,胡太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千真万确,这的确是真的。
前几天,太皇太后忽然决定要去白鹿山小住,在那之前,胡太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太皇太后没有明说,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可是心里却气得不成。
太皇太后那边的人,都在悄悄收拾东西,可是却没有通知她,这也就是说,要到白鹿山小住的只有太皇太后和柴冉,却没有她。
胡太后立刻叫了福王府的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原来这白鹿山除了是福王府的别院,这里还曾是前朝贵族的避祸之地!
就连进山的道路也是为了避祸而修,
前几天,太皇太后忽然决定要去白鹿山小住,在那之前,胡太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太皇太后没有明说,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可是心里却气得不成。
太皇太后那边的人,都在悄悄收拾东西,可是却没有通知她,这也就是说,要到白鹿山小住的只有太皇太后和柴冉,却没有她。
胡太后立刻叫了福王府的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原来这白鹿山除了是福王府的别院,这里还曾是前朝贵族的避祸之地!
就连进山的道路也是为了避祸而修,
第二零一章 太后
可是胡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前脚刚走,小皇帝柴冉就不见了。
胡太后起先还以为是太皇太后出尔反尔,又把柴冉带走了,可是仔细一想,这绝对不可能。
她又以为柴冉躲起来玩了,可是她的人把福王府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柴冉的踪影。
柴冉身边的内侍说,送太皇太后出城回府后,柴冉就去书房抄经,中间说他心绪不宁,让书房里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去了,便再也没有叫他们进去,后来管事嬷嬷过来,他们这才进屋,发现书房的后窗虚掩着,皇帝不见了。
胡太后让人清点人数,宫里的人一个不少,但是在小皇帝和胡太后从城外回来之后,福王送过来的粗使下人全都出府了。
这些人是调回去的。
卫明认为,既然太皇太后去白鹿山,此处里没有必要留下这么多人,他临走时吩咐,让福王送过来的人回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口。
福王送过来的这些人里,若说没有福王的眼线,傻子也不信。
卫明早就想把这些人打发走了,但这是太皇太后同意的,他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现在太皇太后不在府里,他正好可以借此把这些人全都打发掉。
胡太后立刻让人去查,这些人出府时是一一核对过的,就连行李也查过,确定没有偷拿东西才放行的。
这些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绑架小皇帝带出去。
胡太后越想越是心慌,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让身边的人守口如瓶,又连夜以偷盗为名,打杀了小皇帝身边的宫人,并且放出风去,有内侍偷了皇帝的东西逃走了。
于是行宫里的人全都以为之前胡太后身边的内侍们四处找人,是在找那个偷东西逃走的内侍。
胡太后又叫来心腹的太医,于是次日,小皇帝身体不适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就连齐慰也以外,小皇帝是出城送太皇太后时感染风寒,齐慰直摇头,小皇帝太过瘦弱了,风一吹就能病倒,是不是应该送个武功师傅过去,教些拳脚,让小皇帝强身健体。
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胡太后心烦意乱,小皇帝可以生病,却不能一直生病。
“娘娘,这么大的事,不能您一个人扛,要不请定国公......”
心腹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胡太后打断了:“不行,除了我们,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定国公,万万不能让他知晓。”
胡太后以后支撑,长嘘短叹,她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没有了柴冉,太皇太后还可以从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个承嗣,可她呢?
她没有了亲生儿子,她也没有另一个庶子。
她可以杀死高太妃,让柴冉只认她这一位母亲,可她却不能杀死下一任皇帝的生母。
那不是后宫里任她打骂的高太妃,而是内有公婆丈夫外有娘家兄弟的宗室妇!
即使下一任皇帝依然尊她为太后,她这个太后也是虚的。
她能把庶子抓在手心里,却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嗣子,因为那个嗣子和无依无靠的柴冉不同。
胡太后跌坐到椅子里,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恐惧。
“娘娘,实在不行就找个人顶替......”
胡太后苦笑,顶替?那能顶替多久?
太皇太后会回来,文武百官也要面见皇帝,她能瞒过行宫里的人,却瞒不过这些人。
心腹嬷嬷想了想,道:“娘娘,奴婢寻思着,即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这一时半刻,她老人家也会瞒下这个消息。”
胡太后怔了怔,喃喃道:“为什么?”
她只有二十六岁,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即使少年丧夫,青年丧子,可是她的地位却从未改变,她是大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人。
她不笨,只是让她拿主意的机会太少,突逢变故时,便少了应变能力。
心腹嬷嬷低声说道:“娘娘您想啊,定国公率领大军回来是为了谁,真的只是太皇太后和您吗?”
当然不是,定国公齐慰之所以接到圣旨便火速回京,他是为了皇帝!
这个皇帝,是小皇帝柴冉,是太祖血脉!
除非下一任皇帝同样是太祖血脉,否则恐怕就连太皇太后也不敢保证齐慰还会不会以死效忠。
如今的太祖血脉,除了柴冉,就只有福王、裕王和庆王!
这三支当中,裕王已反,余下的两支,一个是福王,高宗的兄弟,太皇太后打从心底膈应的人,当年为了不让福王府与定国公府联姻,太皇太后从中做了很多事,另一个是庆王,太皇太后为了柴昱的皇位,没少打压庆王。
无论福王还是庆王,一旦他们的子孙继承皇位,太皇太后都不可能继续垂帘听政。
太皇太后把持二十多年的朝政,终将会交出去。
“所以,太皇太后在没有想到万全之策之前,也只能瞒下柴冉失踪的消息?”为一次胡太后终于想清楚了。
“娘娘,当务之急,还是请伯夫人进宫吧。”心腹嬷嬷说道。
胡太后进宫之后,胡家封彭城伯,父亲去世后,兄长袭爵。彭城伯仅三代,再有一代这爵位也就没有了。
且,胡太后上面还有太皇太后压着,彭城伯府处境尴尬,那些靠祖上战功继承爵位的勋贵们,大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此,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旧京还是新京,彭城伯一家都像是透明的。
胡太后不喜欢见兄嫂,再说,她平时也没有用得到兄嫂的地方,因此这一次,她也没有想到要请他们帮忙。
听到心腹嬷嬷这么说,胡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行吧,你去安排吧。”
次日,彭城伯夫人便来了,听完胡太后的话,彭城伯夫人差点昏过去。
自从有一次,她说胡太后后半辈子都要依靠小皇帝,要善待小皇帝,就从这次之后,除了逢年过节,胡太后便没有再单独召见她。
不见是不见,这一见就是大事。
你把小皇帝弄丢了,这和把天捅个窟窿有区别吗?
你还不如去捅破天呢。
第二零二章 胡家
彭城伯夫人晕晕沉沉回到府里,恨不能大病一场,躺下就不起来了。
可是她没有这个福气,她还要给她那个贵气凌人的小姑子收拾烂摊子。
彭城伯夫人让人去请丈夫和长子。
毫不意外,她把事情一说,父子两人全都傻了。
太皇太后的父亲名叫杜添,先祖名叫杜孟青,乃前朝秀才。
太祖尚未登基时,杜孟青由同窗引荐,做了太祖的幕僚。
太祖登基后,杜孟青曾任太常寺少卿,好景不长,杜孟青卷入当时的一桩政案,杜孟青官降两级,外放西京做了同知。
其实杜孟青受到的处罚并不重,且,西京府的同知一职也是好差事。以他与太祖昔年的主仆情份,在西京熬上几年,重返京城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杜孟青心灰意冷,郁郁寡欢,来到西京的第二年便病逝了。
杜孟青成亲后子嗣艰难,连纳几房妾室方得一子,他死的时候,幼子年仅五岁。
杜孟青死后,杜家便留在了西京,渐渐的,便被世人遗忘了。
高宗年间,鞑子作乱,高宗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得胜庆祝之时,却突遇刺客,危急关头,西京派去送贺表的一名八品经历冲上前去,为高宗挡下一箭。
这位经历便是杜添,杜孟青的孙子,太皇太后的父亲。
杜添从此平步青云,官至正二品布政使,可惜杜家子嗣不兴,与先祖杜孟青一样,杜添膝下只有一个庶子,便是太皇太后的弟弟杜秋白。
太皇太后受封皇后的第二年,杜添去世,彼时杜秋白只有四岁。
杜秋白五岁袭爵,七岁夭折,现在的承恩公是太皇太后从杜氏族里过继的,记在杜秋白名下。
太皇太后和杜秋白都是生于西京,长于西京。太皇太后没进宫时,有一个手帕交,那便是胡太后的姨母袁夫人。
太皇太后在宫里也曾经有过一段艰难日子,那时她甚至想过让尚未出嫁的袁氏进宫帮她固宠,不过她晚了一步,袁氏高嫁,嫁给了卫国公次子陆知文。
当时,勋贵之中最显赫的便是定国公府和卫国公府,高宗驾崩后,太皇太后能够迅速把持朝政,卫国公府功不可没。
卫国公府没有与保康帝年龄相当的嫡女,袁氏一番思量之后,决定送自己的外甥女胡氏进宫。
袁氏的这一决定,差点把卫国公府的老夫人给活活气死,无奈袁氏与太皇太后私交笃厚,卫国公老夫人以及妯娌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胡家并不显赫,这些年一直在依靠卫国公府,好在胡太后的父亲是个知分寸的人,在胡太后进宫之前,他让胡太后到卫国公府给老夫人磕头。
可也只是磕头而已。
一年后,卫国公去世,眼看爵位要落到世子手中,袁夫人不甘心,与丈夫一起设计害死了卫国公世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子出殡那日,袁夫人和丈夫陆知文,以及两个儿子全都死在回来的路上,后来查明,杀死他们一家四口的,是世孙陆玉临。
当时,陆玉临只有十七岁。
陆玉临在杀死袁夫人一家之后,便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
卫国公府的爵位落到了卫国公的庶子陆知朋头上。
但是陆知朋早就被卫国公老夫人给养废了,除了吃喝嫖赌什么也不会,以前有父亲和长兄管着,他还不敢太离谱,如今他成了当家人,没有人能管他了。
短短三个月,陆知朋便因孝期嫖宿被御史弹劾,如今的卫国公府,在太皇太后眼中已经没有用了,自是不会再维护了,卫国公府爵位从世袭罔替变成了三代。
可是陆知朋却仍不收敛,没过多久,他在青楼里打架,当场被五城司抓个正着,且,此时,他仍在孝期之中。
卫国公府被夺爵,一年后,陆知朋服用五石散后,以为自己要乘风而去,光着身子跳楼死了,陆知朋早被掏空了身子,膝下无出,曾经风光无限的卫国公府陆家,从此烟消云散。
卫国公府倒了,一直依附于卫国公府的胡家就更不行了,即使贵为国舅,彭城伯也只能混日子。
现在得知胡太后竟然把小皇帝给弄丢了,彭城伯除了傻眼,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了。
彭城伯有两个伶俐的清客,可这事也不能与他们商量啊,彭城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
彭城伯世子胡兴也没有办法,他急着出去,正要走的时候,彭城伯夫人一把拽住他:“这件事就只有咱们一家子知道,你到了书院切切不要对别人说起。”
胡兴抓抓脑袋,他其实还真想和朋友商量,听到母亲这样说,他便说道:“我有个朋友,以前也在树人书院读书,现在他去了飞鱼卫抚监许怀义府上,他家出事时,我曾经帮过他,还借了银子给他,前两天他让人给我送过信,让我有事可以到许府找他,不如我现在就去找他,请他帮帮忙,若是让飞鱼卫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小皇帝呢。”
彭城伯夫人吓了一跳,她指着儿子骂道:“你是傻了吧,这事若是让许抚监知道了,他难道不去报告太皇太后吗?你姑母就没有退路了,你姑母若是出事,咱们这一家子也就完了。”
胡兴撇嘴,道:“我和小颜说一声,不让他告诉许怀义不就行了?飞鱼卫里那么多人,悄悄找几个人去查这事,我就不信许怀义就能知道。”
彭城伯夫人见儿子把她的话不当回事,气得不成,正要再骂,胡兴却挣开她的手,一步窜了出去。
“你回来,不许去!”彭城伯夫人喊道。
“阿娘,您就放心吧,小颜欠我人情,他不会出卖我的。”
见胡兴跑远了,彭城伯夫人无可奈何,一转身却看到彭城伯不知何时坐回到椅子上,正在有滋有味地吃点心。
彭城伯夫人冲过去,把彭城伯送到嘴边的点心夺过来:“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吃点心?你快去把兴儿叫回来。”
“为何要叫他回来?我觉得这说不定还是一条好路。”彭城伯说道。
“好路?他那个什么朋友,是在许怀义府上,那许怀义是什么人,这事若是传到他耳中,你妹子就等着被废吧。”彭城伯夫人越想越气,在心里埋怨自己那死去的亲爹,当年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门亲事,这胡家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只会自做聪明。
第二零三章 替身
许怀义的宅子只是一座小三进,胡兴站在门前,有些错愕,这宅子比他们彭城伯府还要寒酸。
墙皮已经脱落,门前的石阶残缺不全,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压根就不是官宅。
许怀义有品级,有实缺,但他却是太监。
胡兴有些迷糊,莫非许怀义不配住官宅?
更或者,他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许怀义的家?
胡兴转身想走,却看到两名飞鱼卫向这边走来,看来没有走错,这里就是许怀义的家。
两名飞鱼卫也看到了胡兴,其中一个皱起眉头,问道:“彭城伯世子?”
胡兴吓了一跳,他这算是在飞鱼卫挂上号了吗?飞鱼卫的人竟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是......”胡兴下意识点头称是。
“胡世子来此处做甚?”飞鱼卫的口气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胡太后的侄子而有不同,依旧是惯常的冷傲肃然。
“我,我找颜景修,我和他是同窗。”胡兴连忙解释。
“颜景修?”飞鱼卫上下打量着胡兴,就像是怀疑他的身份一样。
胡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已经想要打道回府了,可是站在飞鱼卫面前,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是,是颜景修,他就在许......许大人手下,手下。”胡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会不会搞错了,颜景修根本不在这里?
那名飞鱼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其实也只是几息之间,可是胡兴却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难怪大家提起飞鱼卫便谈虎色变,这些人恐怕都是天生的煞星,只是站在面前,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名飞鱼卫似乎终于看够了,他冷冷地说道:“你站在这里不许动。”
说完,他便走到门口,敲了几下,一个白发无须的老者打开了门,那名飞鱼卫和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便向胡兴看了过来,转身朝着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名同样没有胡子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走到胡兴面前:“嗯,跟咱家走吧。”
老头的声音又尖又细,胡兴腹诽,许怀义这里的下人居然都是内侍!
这算是违制了吧。
除了皇宫,也只有亲王和公主府里能有内侍,就连郡王府都不行。
这许怀义自己就是个阉人,他也配让内侍伺候。
那名老太监看了胡兴一眼,便猜到这少年在想什么,他尖着嗓子说道:“咱家早在五年前就受了皇恩,出宫养老了,许大人心善,收留了咱家。”
原来如此,胡兴扬扬眉毛,他就说嘛,借给许怀义几个胆子,也不敢使唤太监,可若是被放出宫来的太监,那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出了宫,就是寻常百姓而已。
胡兴跟着那名老太监走进许府,府里和外面也差不多,同样的陈旧,显然,许怀义搬进来以后就没有修葺过。
老太监七拐八拐,带着胡兴走到一个小跨院门前:“行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咱家走了。”
胡兴连忙谢过,正想敲门,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小颜,我总算找到你了,哎呀,许怀......许大人怎么住这破地方?”
没等胡兴继续说下去,里面的人便把院门重新关上。
胡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和以前没有区别,依然干净整齐温文而雅。
“小颜,我以为你早就不在新京了呢,那天收到你的信,把我吓了一大跳。”
“小颜,叶盛有没有来找过你,我告诉他你在许怀义门下时,他都惊呆了,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颜景修微笑,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令人舒适愉悦。
胡兴浮躁的心情也因为这笑容而平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废话:“难怪你们都说我傻,我还真是傻,你和叶盛那么好,他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来找你呢,我说得对吧?”
“没有”,颜景修依然微笑,“他没有来找过我,同窗之中,我只告诉了你,也只有你来找我。”
胡兴怔了怔,颜景修只告诉他一个人了?
对啊,叶盛是不知道的,还是他告诉叶盛的。
“你和叶盛不是最好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胡兴不解。
颜景修依然在笑,但是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凄凉:“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关于我的谣言,同窗们都想与我划清界限,可我知道,你一定会信任我。”
后面的话,颜景修没有说,可是胡兴却已经感动了,那天他刚出家门,便看到了颜景修,颜景修是来找他借钱的,他二话不说,便把随身带的银子全都给了颜景修。
他很得意,他是树人书院里公认的差等生,可是颜景修却是公认的大才子,现在怎么样,大才子也要找他这个差等生借银子,他牛逼吧,太牛了!
那时颜景修便对他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他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
瞧瞧,现在他就来找颜景修帮忙了。
一个时辰后,胡兴走出了颜景修的小院,他心情舒畅,行走如风,他没有找错人,爹娘看来天大的事,在颜景修面前只是小事一桩。
一天之后,一个孩子被悄悄送进了过去的福王府,现在的行宫。
胡太后打量那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与柴冉竟有五六分相像。
胡太后却全无喜色,她对彭城伯夫人说道:“用这孩子骗骗那些没见过皇帝几面的官员倒还行,可却骗不了福王,更骗不了齐慰,还有太皇太后,她早晚是要回来的。”
彭城伯夫人早就不想应付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子了,可是现在大家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想不理也不行。
“太后娘娘,这孩子只是找来临时充数的,兴儿已经让人去寻了,现在城门都关了,别说是小孩子了,就是当官的也不能想出城就出城,所以只要小皇帝还活着,就一定还在新京,只要他还在,那就不怕找不到。”
胡太后的情绪却并未因为这番话而平复下来,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几天能找到柴冉,一天?两天?”
第二零四章 夜奔
几天能找到?
谁能保证?
彭城伯夫人在心里狠狠地翻个白眼,小姑子能在后宫里活到现在,也真是命大,但凡脑子里有个笊篱,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飞鱼卫的人是偷偷去查的,总不能兴师动众吧,太后娘娘且不要焦急,若是有人求见陛下,您能拦则拦,真若是拦不住非见不可,您就想个法子,让他们不能窥得陛下全貌便是了。”
胡太后咬着嘴唇,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容易,留在这里的又不是你。
福王是只修练成精的老狐狸,定国公齐慰目光如炬,仁宗当年最怵头的就是他。
胡太后用戴着指甲套的手指狠狠戳着椅子上的软垫,彭城伯夫人瞥她一眼,这从小就有的毛病,做了太后也没有改,一旦想要骂人了就是这个样子。
想骂谁?
骂她这个嫂子?
彭城伯夫人微不可见的撇撇嘴,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那边,心腹嬷嬷已经盘问过那个孩子了,这孩子九岁,五岁学戏,已经学了四年,去年来的京城,还没有正式登台,除了戏班子里的人,没人见过他。
时间紧迫,心腹嬷嬷连夜教了些规矩作派,兴许是从小学戏的缘故,这孩子学得很快,不过几个时辰,便似模似样,让胡太后也连连称奇。
“唉,大哥能找到这个孩子,还真是佛祖保佑。”
胡太后唉声叹气地走进佛堂,求佛祖继续保佑,让飞鱼卫早日找到真正的柴冉。
傍晚时分,一名老太监对许怀义说道:“唉,颜公子回家看望祖母,现在还没有回来。”
许怀义微微一笑:“难得他有孝心。”
这时,一名飞鱼卫步履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大人,人已经上山了,按照您的吩咐,卑职让人放他过去了。”
许怀义颔首,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很好,很好。
见飞鱼卫出去,先前的老太监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他越过您,直接上山去见卫公公,这真的能行?”
许怀义笑了笑:“卫公公日理万机,恐怕早就忘记有他这号人了,他若是不越过我,十年八年也站不到卫公公面前,人各有志,让他去吧。”
老太监还想再说,许怀义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老太监无奈,叹了口气,后退着出去。
许怀义放下手里的杯子,独自走进卧房,片刻后,他从卧房里出来,已经是一位翩翩文士了,尤其是那几缕胡子,更让他多了几分儒雅。
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许怀义冲他点点头,道:“去翠仙阁。”
......
白鹿山上,卫明打量着面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因是骑马来的,少年衣裳凌乱,满脸灰尘。
卫明看了看手里的牌子,飞鱼卫的牌子,可这少年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飞鱼卫。
“说吧,谁派你来的?”卫明淡淡地问道。
少年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学生颜景修,乃飞鱼卫抚监许大人门下,但是学生今日前来,却并非是许大人派遣,完全是学生自己的主意,并非是学生对许大人不敬,而是此事乃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学生深知,此一来便是粉身碎骨,不能回头,许大人于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不想连累于他。”
卫明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颜景修?这名字有些耳熟......
许怀义于他有知遇之恩?
对了,卫明恍然大悟,是那个陷害卫葆的颜家!
至于这个颜景修,就是在狱中让父亲休母的童生。
许怀义竟然把这人收在门下了,不错不错。
“这般严重?那你就说说看,究竟是何大事?”
卫明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十指如玉,宛如精心雕刻的上等玉器。
颜景修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说道:“陛下失踪,生死未卜,现在行宫里的大魏天子乃是假的。”
“你说什么?”
卫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颜景修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这般隐密的消息,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颜景修便把他与胡兴交好,胡兴找上门来让他帮忙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卫明的脸色越来越深沉,他对站在身边的卫二喜说道:“去给颜公子找个地方歇着。”
颜景修心中一喜,这所谓的“找个地方歇着”,当然不是让他去休息,而是要把他关起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步走得极是凶险,他也是在赌,赌卫明不会杀他灭口,可是现在看来,卫明至少是现在,没有要杀他的心思。
只要这一次能留下性命,他必将为卫明所用。
四更时分,胡太后被惊慌失措的宫女叫醒:“娘娘,不好了,卫公公来了!”
胡太后还没有睡醒,脑袋里一片浑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胡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终于清醒过来。
她一把撩开幔帐,卫明竟然就站在她的榻前。
“大胆,你敢闯宫,来人......”
胡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名内侍冲了过来,将她从凤榻上拎了起来。
卫明冷哼一声,目光里满是嘲讽:“把太后娘娘带走,这院子里其他的人,就不要留了。”
胡太后大惊失色,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卫明,你这大胆的奴才,你敢这样对哀家,你会遭报应的!”
卫明声音冷冷:“堵上她的嘴。”
片刻之后,衣衫不整的胡太后,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胸前露出的春光,她不止一次处罚过宫里的妃嫔,可即使是最低等的宫人,也没有如她这般,连衣裳都不给穿上就被抓走的。
这宫里的,都是皇帝的女人,谁敢轻侮。
可现在受到羞辱的,却是她,贵为皇后的她。
胡太后想骂,想喊,可是嘴里塞了东西,除了呜咽,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淌下来,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卫公公,彭城伯府已经控制住了,该如何处置。”
进来的是卫二喜,胡太后记得这是新近才提拔上来的。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卫明的声音:“一个不留,做得干净些,嗯,就走水吧。”
第二零五章 蠢货
胡太后瞪大了眼睛,因为惊恐,眼角渗出血来。
卫明在说什么?
什么一个不留,什么走水?
他要做什么?
这个狗奴才,他难道忘了吗?他只是只阉狗,阉狗!
胡太后蠕动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腿上没有半分力气,双手被绑着,她匍匐在地上,像一条垂死的虫。
卫明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满是厌恶。
“蠢货!”卫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蠢货,都是蠢货,杜氏是蠢货,胡氏也是蠢货,蠢到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当年凄凄惶惶的他,遇到同样凄凄惶惶的杜氏,两人抱团取暖,走到一起。
卫明闭上眼睛,又睁开,如果他能选择,他决不会选杜氏。
可惜他不能选,那时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他只能与杜氏在一起,帮着杜氏诞下儿子。
杜氏已经够蠢,却又执意选了比她还要蠢的胡氏做皇后,是了,胡氏很蠢,胡家只能依附卫国公府,这样的皇后更好拿捏,不会争权,也不敢挑唆皇帝亲政,杜氏可以在皇帝大婚之后,依然垂帘听政。
这就是杜氏那个蠢货的目的,她该有多蠢啊,才会做下这个决定。
卫明握紧了拳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能插手皇帝的事的?是从杜氏得到卫国公府的支持吧,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那时开始,他,卫明,只是卫公公,他只能帮她,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替她做主。
卫明冷笑,笑容不达眼底,胡氏吓得籁籁发抖,她一直知道卫明很厉害,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领教到卫明的厉害。
卫明伸出一只脚,踩在胡太后的胸前,他稍一用力,胡太后呜咽出声,卫明满意了,却没有把脚移开。
他喜欢这种感觉,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太后,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供男人玩弄贱塌的女人。
“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只能把那个秘密烂在心里,皇帝就在宫里,他抄了经文,这会儿累了,已经睡下了。”
胡太后惊讶地瞪着卫明,良久,她缓缓点头,卫明脚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胡太后惊慌失措,用尽力气,拼命点头。
卫明终于满意了,他收回了自己的脚,爱惜地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再抬起头时,嘴角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让胡太后不寒而栗。
彭城伯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光熊熊,整个新京都能看到。
颜雪怀没有看到,她睡得像只小猪,还是吕英儿把她叫醒的。
“少东家,晏公子来了。”
颜雪怀揉揉眼睛,天光大亮,不,日上三竿了。
她打个哈欠,问道:“他在哪儿?”
吕英儿笑道:“晏公子正陪着老板娘聊天呢。”
“聊天?”颜雪怀坐起身来,“聊什么天?他和我娘有啥可聊的,没有代沟吗?”
“什么沟?”吕英儿不解。
颜雪怀挥挥手:“行了,我是说他和我娘在说什么?”
吕英儿又笑了:“晏公子说他有好久没有吃过李食记的盖浇饭了,于是老板娘就亲自下厨,给晏公子做盖浇饭。”
颜雪怀不可置信地瞪着吕英儿:“啥?大早上吃盖浇饭?”
吕英儿笑道:“也不算早了,顶多就是上午,不是早上。”
颜雪怀无奈摇头:“年轻人不知自律。”
吕英儿的嘴角抽了抽,你不是年轻人?你现在还没起床,你自律了吗?
颜雪怀走进灶间时,便看到李绮娘正在看火,柴晏坐在小满常坐的小板凳上,两人正在聊着什么。
颜雪怀晃着胳膊,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柴晏吸吸鼻子,他家香菜分明脂粉未施,可却很香,是那种让人身心愉悦的香。
颜雪怀用眼睛的余光扫过来,柴晏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竹青色的,头上还绾了支同色的竹簪,少年人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皮肤是那种润泽的白,如同上釉的甜白瓷。
颜雪怀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怀疑柴晏的脸蛋比她的还要光滑细嫩。
这人说他在军营里待过三年,什么喂马、放牛,他全都干过,还说他用的是假名字,就连长官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的长官是个瞎子吧!
她见过五城司的人,也见过定国公的军队,她可不记得有哪个当兵的,能像柴晏这般精致。
“怀姐儿,你来得正好,七公子说送信的人已经顺利过了清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便能进京了。”李绮娘满脸兴奋。
难怪要下厨给柴晏做盖浇饭了,颜雪怀立刻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副开心得要飞起来的样子。
“真的吗?太好了,娘啊,您等这封信已经等了好久了。”
李绮娘连连点头,却又担心起来,道:“我听说城门口盘查很严,普通的官凭都不行,必须要有军营、五城司、飞鱼卫这些地方给的牌子才行,唉,若是送信的人被挡在城外不能进来可如何是好。”
柴晏正想开口,颜雪怀抢在他前面说道:“清圆都能进来了,新京一定也能进,再说,七公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进来的,对吧,七公子?”
柴晏忙道:“伯母您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一定不会有差错。”
李绮娘暂时放下心来,她感激地看向柴晏:“因为我的事,让七公子忙前忙后,真是不好意思。”
柴晏连忙摆手:“伯母千万不要这样说,能给您帮忙,我求之不得,我还要多谢伯母给我这个机会。”
颜雪怀......你用得着说得这样露骨吗?仗着我娘心情好,不会用刀砍你,你就大言不惭胡说八道?
李绮娘也是一怔,现在的少年人说话都是这样直接了吗?
她看看长身玉立的柴晏,又看看站在柴晏身边的颜雪怀,男的俊美,女的俏丽,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画。
正在这时,武瑞牵着小满跑了进来,李绮娘看到他们,便笑着问道:“你们又饿了?等一会儿才能吃。”
武瑞摇头:“我早上吃过饭了,现在不饿,老板娘,您知道吗?昨晚走水的是彭城伯府,就是胡太后的娘家!”
第二零六章 油渣
昨天夜里的那场大火,李绮娘是知道的,当时值夜的护卫发现以后,便警戒起来,李绮娘睡得极轻,她听到动静后,便出来查看过,因此,她昨晚就知道这件事。
但是颜雪怀不知道,闻言立刻拉着武瑞询问,武瑞也是听定国公派来的护卫们说的,早上便有护卫出去打探消息了。
“四更时分烧起来的,五城司和平城府都派人去救火了用了三个时辰才扑灭,这火太大了,加之那个时辰,府里的人可能都在睡觉,听说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活着的人,似乎压根就没有人逃出去。”
颜雪怀眉头微蹙,四更时分正是人睡得正沉的时候,走水后无人发觉也是正常。可那是彭城伯府,总会有值夜的,难道这些人也没有发觉吗?
或者是忠主,不忍心扔下主子独自逃走?
不可能,既然不忍心扔下主子,那就背上主子一起逃吧,所有的主子全都背不出去,一个半个的总是可以的。
颜雪怀的目光扫向柴晏,见柴晏正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柴晏的目光看过去,原本柴晏看的人,是小满。
小满是个害羞且敏感的孩子,被陌生人盯着看,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
颜雪怀干咳一声,柴晏立刻转头看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颜雪怀扬扬眉毛:“那火......”
柴晏立刻摇头,颜雪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柴晏继续摇头。
颜雪怀担心他把脖子摇断了,冲着小满招招手:“小满,过来。”
小满如获大赦一般,屁颠屁颠跑到颜雪怀身边。
“娘,我想吃猪油渣,五花肉的,要那种大片的。”
李绮娘挥舞着锅铲,头也不回:“不行,你昨天刚吃过。”
“小满说他也想吃。”颜雪怀冲着小满挤挤眼,小东西你敢说不,我就欺负你。
小满不敢说话了。
李绮娘盖上锅盖,回过头来,对小满温声说道:“小满啊,猪油渣吃多了不好,姨姨给你煮茴香豆,好不好?”
“好。”小满乖巧地说道。
颜雪怀甩开小满的手,气嗯嗯地往外走,柴晏连忙跟上。
走到一处花墙下,颜雪怀停下脚步,她转身冲着柴晏,问道:“彭城伯府这是被人灭门了,真的不是你让人干的?”
柴晏惊异地看着她:“你没生气?”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会为了猪油渣生气?你信不信,我娘明天就给我炸,明天你来我家吃包子,我娘用猪油渣做馅,蒸的包子可好吃了。”
颜雪怀说完,忽然发现她被柴晏带偏了,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彭城伯府的事真不是你干的?”
“真的不是,我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派人去查了,等到查清楚就告诉你。再说,彭城伯府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我闲得没事做,也不会去他们家放火。”
柴晏一边说一边看着颜雪怀的神情,见她似是相信了,便问道:“那个小满就是伯母捡的孩子?”
虽然李绮娘现在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可是没有理由,他也不能总往柿子胡同跑,所以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今天刚刚得了消息,说是送信的马上要到了,便连忙跑过来了,他等这个借口,比那送信的人还要辛苦。
小满的事,他是听玛瑙说的,尽管他觉得有些巧合,不过一个小孩子,也无关紧要。
若是李绮娘想要收个养子,那么颜雪怀就有弟弟了,这也是好事。
颜雪怀想到他盯着小满看的样子,说道:“是啊,你有想法?”
柴晏忙道:“没有,我没有想法,我觉得挺好的,以后你成亲以后,就能有弟弟来接你回娘家了。”
颜雪怀眨眨眼,柴晏这厮是几个意思?
“将来我招赘,要接也是小叔子来接我丈夫回娘家,不用辛苦我弟弟。”
柴晏张张嘴,他还头一次见到有姑娘把“我丈夫”这三个字,说得如此流畅。
不过,他家香菜本来就不是普通姑娘。
但是,招赘又是怎么回事?
“你要招赘?”柴晏问道。
“是啊,你想应征?报歉,你家门第太高,你不合适。”嗖嗖嗖,颜雪怀的小飞刀真插柴晏的心窝子。
柴晏觉得,等到他抱得美人归的时候,肯定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绝世神功了。
多谢颜香菜,给了他这么一个练功的好机会。
好在颜雪怀的关注点没在这里,她还在想着彭城伯府的事。
“彭城伯府的人,会不会不是烧死,而是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没留一个活口呢?”
柴晏松了口气,相对于招赘,彭城伯府灭门惨案反倒是个轻松的话题。
不过,他家香菜的猜测还真是猜到点子上了。
在来柿子胡同之前,柴晏和陆锦行也是这样猜测的。
彭城伯府是被人灭门后,才放火的,所谓走水,不过是为了掩盖真正死因。
颜雪怀显然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她已经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了:“你说彭城伯府要权没权,要人没人,也就只有一个太后了,按理说太皇太后如此强势,这位太后娘娘被压制着,想也没有权利,那么彭城伯府只是没权没势徒有虚名而已,又能得罪谁呢。”
柴晏笑着说道:“你这么有兴趣,查到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
真好,又有上门的理由了。
这时,小满迈着小碎步跑过来,颜雪怀看了就笑:“小满,你这是跑呢,还是走呢。”
小满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姨姨说盖浇饭做好了,让我叫哥哥和姐姐去吃饭。”
柴晏笑着答应,却又多看了小满几眼,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小孩有几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小孩子,或许是在街上见过?对,听说这孩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可能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刚巧被他看到过?
柴晏没有再想下去,未来岳母还在等他过去吃饭呢。
颜雪怀放慢脚步,故意走在柴晏后面,她牵住小满的手,小声叮嘱:“以后这个哥哥若是来巴结你,不要理他,记住了吗?”
第二零七章 笑容
小满点头,他来的第一天就知道,吃姨姨的饭,听姐姐的话,这就对了。
走在前面的柴晏,感觉背后凉风习习,他忽然发现,通往李绮娘厨房的这条路还很长很长。
还有一件令柴晏没有想到的事,到了晚上,那位送信的人便到了新京,且,那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当柴晏带着那个人出现在李绮娘和颜雪怀面前时,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屋内落针可闻。
在此之前,无论是李绮娘还是颜雪怀,全都以为这封信会由柴晏转交给她们,她们不会见到来送信的那个人。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柴晏会亲自陪着送信人一起来。
而那名送信人,不,那也不是送信人。
因为她就是周大当家本人!
不用柴晏介绍,颜雪怀也知道这人是谁。
范老头说得没错,这两人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同样高挑的身材,同样娟秀的五官,同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强自信。
颜雪怀冲着柴晏使个眼色,两人悄悄走了出去,把门掩上,颜雪怀挥挥手,门口把风的珍珠和玛瑙便退入黑暗中。
院子里有两棵石榴树,是今春才种下的。找回孙子,叶老夫人心情好,让大武和二武买回很多树苗,种在院里院外。
颜雪怀指指石榴树下用青砖砌的花池沿,示意柴晏到那里坐坐。
柴晏却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铺在上面,让颜雪怀坐在上面。
颜雪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估摸着声音不会传进屋里,便问道:“你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柴晏无奈:“我是真的不知道,晚上得知人已经到了,我还和陆锦行说,这次来的人本事不小,进清圆进新京,神不知鬼不觉,等到琉璃把人接过来,我还给吓了一跳,当时我站在门里,她站在门外,半明半暗,有些模糊,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伯母。”
颜雪怀噗哧笑了:“我也是,我看到她时,我也吓了一跳,待到她站到灯下,看清楚了,才知道这真的不是我娘。”
“真没想到周大当家会亲自北上,可见她对这个妹妹非常重视。”
柴晏感慨,他在新京住了一年多,他的哥哥姐姐就没有来看他的,大哥偶尔写信过来,就是让他听话,一切听父亲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等他见到大嫂,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颜雪怀不知道就这么一下,柴晏已经想好怎么去给大哥告黑状了。
她问道:“周大当家此番北上,带了多少人?”
柴晏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边只带了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现在就在大门外面,她们没有跟进来。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想应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藏身在何处。”
颜雪怀望着黑夜中的某一处,久久没有说话。
柴晏问道:“怎么了?”
颜雪怀喃喃说道:“站在船头,乘风破浪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前世,她晕船!
就连公园里用脚踩着慢慢走的大白鸭都能晕到惊起一湖鸥鹭。
柴晏笑着说道:“我二哥有两条船,回头我借过来,带你去玩玩。”
“你二哥?你二哥不是一心向佛吗?”颜雪怀不解地问道。
柴晏心中一喜,香菜还记得他说过的话,真好。
“他听说海上有好多小岛,岛上的人凶狠暴虐,杀戮成性,便想坐船去渡化他们,让他们弃恶从善,所以就造了两条船。”
颜雪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那他去了吗?”
柴晏叹息:“没去,我爹不给他钱,我娘也不给,还告诉那些和我们家有关系的大商贾全都不要给他钱,我爹告诉他,他如果真的想去,就学游方和尚托着钵自己去化缘,存够银子再去,到时肯定不会拦着他。”
“那他去托钵化缘了吗?”颜雪怀好奇。
“当然没去,他那人最是讲究,用的钵都是玉的,所以那两条船就放在那里了,每年还要让人维护。”柴晏说到后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颜雪怀哈哈大笑,刚笑了两声就捂住了嘴巴,她差点忘了,屋里还有人呢。
周大当家听到外面传来的笑声,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李绮娘忙道:“那是我女儿怀姐儿,刚才我忘了给你介绍。”
周大当家嘴角上扬,眼底眉稍都是笑意,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般欢喜了,或者,从离开父母那日开始,她便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平日里也会高兴,也会笑,也会神采飞扬,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片阴霾,而她自己也犹如置身阴霾,明明头顶就有明媚蓝天,可她挣脱不开,她也不想脱离,那是她的痛苦根源,她却不想遗忘不想摆脱,她想她是不配拥有蓝天和阳光的,因为父母的大仇未报,哥哥和妹妹没有找到。
“我猜就是她,她和我想像中的你,几乎一模一样。”
李绮娘心里不知是苦还是甜:“她比我漂亮。”
“眉眼和我们家人长得一样,你像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她这样的。”
周大当家端详着妹妹,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对了,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一路上不安全吧。”李绮娘这才想起这件事来。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我呀,我等不及了,他们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两个月,所以我就自己来了,真好,多亏我来了,能亲眼看到你,还能亲眼看到怀姐儿,我这才感觉到这一切是真的。”
只有经历过风雨的人才会知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有多么重要。
周大当家便是如此,这一次她冒险而来,除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还有就是她要亲自验证,她不想从别人的话里得到真相,她要亲眼看到妹妹,亲耳听到妹妹对她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在妹妹面前,她毫不掩释自己的谨慎。
李绮娘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真好,你来了真好。”
两人不再说话,手拉着手,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她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些年经历过的苦难,因为她们知道,这些不仅仅是苦难,还是人生经历,她们从苦难中走出来,如同璞玉经历过打磨,璀璨夺目。
第二零八章 姨母
“姐,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和我说说父亲母亲和兄长的事吧。”李绮娘说道。
周大当家望着李绮娘那与自己宛如复刻的五官,轻声说道:“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并不知晓父亲在外面的事,但是他在我们面前是一位很风趣的父亲,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吃喜酒,父亲便给厨娘放假,要亲自下厨,给大哥做好吃的,结果把厨房给烧了......母亲带着我回府后,大哥挺身而出,说那厨房是他给烧的,父亲便把大哥推开,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周大当家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泪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
李绮娘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周大当家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母亲擅厨艺,但凡是她吃过的菜式,便能照着做出来,而且做得似模似样,母亲怀你的时候,七八个月了,还要亲自下厨,家里的厨娘都给吓坏了,她却笑着说,我肚里的小娃在娘胎里就闻烟火气,将来说不定是个厨子呢。”
眼泪如潮水般涌出来,姐妹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笑着为对方拭去眼泪,她们在笑,可她们却在哭。
谁能想到,勋贵之家的千金竟然真的做了厨子。
昔日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难怪呢,养父说我于厨艺上很有天份,原来我在娘胎里时便跟着母亲做菜了。”李绮娘笑着说道。
周大当家也在笑:“我的厨艺也不错,但肯定比不上你,都是野路子,我还有条好舌头,做得好不好,我一尝就知道。”
李绮娘想起范无病来了,范无病便曾说过,他给周大当家做的第一顿饭,便被嫌弃不正宗。
“那明天我做饭给你吃,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周大当家痛快地答应,她想了想,又问道,“阿绮,我这次过来,一来是想亲自认回你,二来也想问问你,可愿回旧京?”
李绮娘一怔:“你呢,你平日也在旧京吗?”
“我在旧京有宅子,偶尔会回去,不瞒你说,做我们这行的,哪里都有宅子,可却居无定所。”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想起了旧京的酒楼,她心中微动,略一思忖,道:“我想和怀姐儿商量商量,她若是想走,我便跟着你们一起走。”
“好!”周大当家爽快地答应,又道,“如果你们现在不想走,那也无妨,只要太皇太后和小皇帝不作妖,这新京城里至少还有一两年的太平日子,即使真到了那日,咱也不怕,我会在新京城里留下几个人,再加上晏小爷的人,总能护住你们平安。”
李绮娘点点头:“我现在不是只有怀姐儿,我还有李食记,有七八个人跟着我,他们当中有家有业的倒是无妨,像英儿这样孤苦伶丁的,我是要带上她一起走的,还有我刚刚收养的小满,那还是个孩子。可我知道你这次也是冒险来的,回去时多上我们几个,不但无法自保,还要拖累你们。
姐,不怕你说我没出息,我是真的舍不得怀姐儿跟着我们一起冒险,还有英儿和小满。”
周大当家拍拍她的手,微笑说道:“你说得很对,母亲当年把我们兄妹三人送走,就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受险,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团聚,我这个当姨的,你这个当娘的,又有什么理由让孩子跟着我们冒险呢,横竖也不差这么一两年,现在我知道你们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真的到了旧京,你们怕是也见不到我几面,那旧京的宅子,我总共只住过一晚。”
说到这里,周大当家笑道:“对啊,我在新京没有宅子,倒是可以置办一处,以后再来也有个住处。”
周大当家让李绮娘把颜雪怀叫进来,颜雪怀进屋以后,看看眼睛红红的两个人,便甜甜地叫了一声:“姨母。”
周大当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颜雪怀:“姨母是江湖人,随身也没有啥玉镯玉佩的,就把这个当见面礼吧。”
颜雪怀连声道谢,见那簪子的颜色不似金银,倒像是铜的?
她微感诧异,笑着接过,却见那簪子居然是羽箭的形状,一头尖尖,竟是一支小铜箭。
颜雪怀把铜箭翻过来,见后面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乍看上去,一个都不认识。
“江河令?”颜雪怀试探地问道,这是她结合周大当家的身份,连蒙带猜出来的。
周大当家微笑颔首,道:“你娘肯定不会收,我便给你吧。”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李绮娘便道:“姐,这个可不能给她,她丢三落四的,万一给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周大当家冲着颜雪怀眨眨眼:“你看,我说对了吧,别让这名字给吓着,这东西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也就是能在各个漕运码头借调船只而已,而且每次最多只能借调五条船,如果想要更多的船,必须有我的手谕。”
说完,周大当家又对李绮娘说道:“这下可放心了,这支簪子既借不到银子,也调不动大批人手,顶多就是能让你们坐船逃跑而已。”
李绮娘松了口气,对颜雪怀说道:“那你可收好了。”
颜雪怀再次谢过周大当家,随手便把那支簪子插在头上,李绮娘想说你小心点,这簪子太尖了,像可别扎到头皮,又怕姐姐笑她啰嗦,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周大当家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阿绮比她更像母亲,就连这些小表情也是一模一样。
周大当家没有住下,她留了时间给母女俩商量,柴晏陪着她一起走的,走到门口还对李绮娘说:“伯母您放心吧,我保证把姨母平平安安送回去。”
周大当家看他一眼,来的时候还是周大当家,这回去时就变成“姨母”了?
待到他们走了,颜雪怀拉着李绮娘进了自己屋里,开门见山:“娘啊,姨母是不是让咱们跟着一起南下?”
李绮娘摇头:“她只是问我的意思,什么时候走都行,我也和她说了,我们若走,是要带着英儿和小满一起走的,这一路之上定然危险重重,我们怕是会拖累她,她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会在新京城里留下人手,你看呢,若是你想现在就走,那我明天就去安顿辛伯他们,再把放在叶老夫人那里的金银细软拿过来,一并带上,若是你想等一等,那我们就暂时留在这里,以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