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义绝(钧临天下盟主加更)
颜雪怀没有想到的是,颜昭石已经被颜家逐出家门了。
寒冬腊月,一大家子住在板子大场。
颜景光出事,五城司看在颜家有个举人的份上,原本是要管的,后来听说颜家是被飞鱼卫抓过的,自是不再理睬。
回到板子大场后,颜家闹了一次,颜昭山和颜昭林找到打人的那几家让赔钱,结果又被揍了一顿,便再也不敢闹了。
后来有一日,五城司的一位长官去板子大场巡视,看到颜家一大家子挤在一间草棚里,其中还有两个姑娘,长官认为这样不合体统,况且颜家还有一位举人,于是颜家终于搬进了土坯房,大小三间。
土坯房是新盖的,又潮又冷,但是比起草棚子要强多了,板子大场的流民们,能够住进土坯房的曲指可数。
颜家重又扬眉吐气,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常来施米施粥,就连过冬的衣裳被褥都有人施舍,虽然是旧的,可是不用花银子。
吃饱喝足,颜昭山和颜昭林又开始向那些流民们吹嘘,他们在南边住五进大宅,出入有高头大马,别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自己说得口沫横飞。
可惜好景不长,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忽然有一天,放印子钱的找上门来。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不再客气,而是带着打手来的。
颜家家徒四壁,砸无可砸,郭老太太先是干嚎,后来索性装死,无奈之下,打手们把颜家人吓唬一通就走了。
见人走了,原本装死的郭老太太一骨碌坐起来,指着颜昭石破口大骂,颜昭山和颜昭林索性把颜昭石打了出去。
次日,打手们又过来,颜家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颜昭林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来了,我们老颜家没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子孙。”
空口无凭,自是没人相信。
颜昭山索性借来纸笔,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一张义绝书。
颜昭山是颜家长子,长兄为父,且又有郭老太太这位高堂,当即,请了五城司派来板子大场管理流民杂事的一位管事做中人,颜家将颜昭石逐出家门,从此划清界限,以后颜昭石的官司债务无与颜家无关。
板子大场的流民们私底下都在咂舌,欠了那么多钱,管你是举人又如何,就连亲娘亲哥哥也不一样不认你。
总之,颜家及时止损,彻底甩掉了颜昭石这个大包袱,只等颜景修科举高中,颜家便能走上康庄大道,过上以前的幸福生活。
颜昭石心灰意冷,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敬重的母亲和大哥,他疼爱的弟弟,为什么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听颜昭石倾诉的,那就只有颜景修了。
颜昭石快要走到树人书院时,忽然想起自己蓬头垢面,他不想给侄儿丢脸,便去上次吃面的那家小铺子,想要借水梳洗梳洗。
铺子还没有转出去,依然冷冷清清。
只是颜昭石万万没想到,颜景修和游伍也约在这里见面。
颜昭石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游伍挥刀砍向颜景修,颜景修大喊着救命,往门口跑去,颜昭石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他想也没想,就挡在了颜景修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颜景修挡了一刀。
游伍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冲进来挡刀,他怔了怔,而这时铺子老板听到呼救声,也赶到了,游伍担心被人抓住,顾不上颜景修,夺门而出。
好在他没跑多远,就被琉璃带去的人按住了。
颜昭石被五城司的人送到白鸟庙,白鸟庙的老道仁心善举,不但给流民赠医施药,而且还给收尸,因此,但凡遇到这种事,五城司都会把人送到白鸟庙。
珍珠按照颜雪怀的吩咐,去板子大场,给颜家人报信。
他是这样说的:“你们是颜景修的家里人吧,颜景修出事了,现在白鸟庙呢,你们快去看看吧。”
这会儿,珍珠还不知道颜昭石被逐出颜家的事,但他亲眼目睹过颜家人对待颜景光的态度。
所以他便聪明地不提颜昭石,而是抬出颜家人最看重的颜景修。
珍珠为什么会知道颜家人看重颜景修?
只要看看颜家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颜景修又是住在什么地方,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颜景修可没有因为颜家落难而受到影响。
他这一招很有用,听说颜景修出事了,郭老太太扯开嗓子就哭了起来:“我的金孙啊,都是孙氏那个灾星克你啊,我那可怜的金孙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谁给我养老送终啊!”珍珠在心里翻了无数白眼,这一家子也真是神奇,遇事从不在自家身上找原因,先要推到别人身上,孙氏还关在大牢里,颜景修出事和她有丁点关系吗?
倒是颜昭山,问珍珠:“你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阿修出事了?我告诉你,造谣可是要挨揍的。”
珍珠想揍他,揍死他!
老板娘做过最令人称道的事,不是生下颜姑娘,而是顶着重重压力,和颜昭石和离!
若是没和离,珍珠无法想像,自家那金镶玉的七爷,把颜家这一家子臭狗屎当长辈的情景。
珍珠想想就生气,他没好气地说道:“我就是来给你们报信而已,你们爱去不去,反正那又不是我儿子。”
说完,珍珠掉头就走,这都是什么人啊,老板娘和颜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和这一家子扯上关系。
板子大场的人,全都知道白鸟庙是什么地方。
以前那里是个药王庙,后来有人看到一只白鸟在庙前盘桓不走,次日那庙里便来了一位道士,道士会治病,于是便有人说这道士是白鸟的化身,是仙人。
一来二去,药王庙就变成了白鸟庙。
白鸟庙给穷人看病,也给穷人收尸。
听说颜家最有出息的那个文曲星被送进白鸟庙了,有人便对颜昭山说:“你家二小子也在白鸟庙吧,那么久没回来,说不定已经死了,白鸟庙虽说给收尸,可你总要给人家一点香火钱吧,你这会儿过去,不能空着手,空着手那叫什么事,你说是吧。”
第一八零章 道士
其实有一件事,颜昭山并不知道。
颜景光早就不在白鸟庙了,他被颜昭石送去了善堂。
可是别人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颜昭山竟然真的迟疑了。
该死的,颜景光那个废物也在白鸟庙呢。
若是以前,一点香火钱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不行,他手里的那点钱,是以前孙氏瞒着郭老太太存下来的,花完也就没有了,再说,若是老三颜昭林知道他手里还有钱,一准儿会闹腾着让他把钱充公,他可没有那么傻。
颜昭山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不想去,就这样耽误了整整一天,直到郭老太太又开始哭嚎时,他才想起来,颜景修和颜景光不一样,颜景光是个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颜景修却是文曲星,以后要当状元的。
颜景修做了状元,他这个亲爹就是老太爷!
想到这里,颜昭山也顾不上香火钱的事了,叫上颜雪娇,一起去了白鸟庙。
可惜他耽搁得太久,他们到白鸟庙里,天已擦黑,白鸟庙为了安全起见,除非是衙门来人,否则天黑以后从不开门。
颜昭石为了颜景光,在山门外面等了一夜,颜昭山却不会为颜景修傻等,他连想都没想,骂骂咧咧,带着颜雪娇回了板子大场。
次日,颜昭山睡到日上三竿,隔壁传来郭老太太的嚎丧声,他这才起床,重又带着颜雪娇去了白鸟庙。
此时,距离颜昭石受伤已经过了两天,颜昭石昏迷了两天,睁开眼睛时,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
他错愕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受伤之前发生的事。
因为颜昭石伤势很重,白鸟庙特意腾了一间小屋子给他住,屋子很小,只有一床一凳。
颜昭石醒来时,屋里恰好没有其他人。
颜昭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想起来了,有人要杀阿修,他惦记着宝贝侄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是颜昭石根本坐不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便重又平躺下,大口喘气。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修,你没事啊!”
颜昭石一怔,这个声音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这是颜昭山的声音。
他心头一喜,大哥在外面,大哥是在和阿修说话,这么说,阿修没有出事?
颜昭石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颓然地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颜昭山带着颜雪娇,跟着一名小道童,刚刚走到颜昭石住的屋子外面,就看到了坐在门外的颜景修。
颜昭山大喜过望,那个报信的小子真是胡说八道,他的宝贝儿子活得好好的,害得他吓个半死。
颜雪娇也是又惊又喜,大哥还活着,大哥比她爹可靠谱多了。
“太好了,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颜景修忽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心里也没有半分欢喜,他不知道游伍为什么会杀他,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游伍这厮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他了解游家兄弟,那两个都是亡命之徒,手里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这一次他饶幸逃过一劫,但是下一次呢?下一次他还能这样幸运,刚好遇到二叔颜昭石吗?
颜景修虽然满腹算计,可是他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在很多事情上,他还不够老练。
就像现在,他担心游伍还会杀他,躲在白鸟庙里不敢出去。
他希望颜昭石不要死,但是也不要马上就好起来,无论颜昭石死了,还是好了,他全都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白鸟庙。
就在刚才,颜景修还在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跟着五城司的人来白鸟庙时,游伍已经逃跑了,可是围观的百姓却看到了,游伍当时不知道他在白鸟庙,但是过后说不定就能打听出来。
颜景修把他在白鸟庙里的风险再三分析,还没有想出下一步的对策,就看到了颜昭山和颜雪娇。
这一刻,颜景修只觉得无比厌烦。
他的这些所谓的亲人,只会给他拖后腿,对他没有半分助力。
不过,他们怎么来了?
颜景修心里敲起了警钟,他疑惑地看向颜昭山:“你们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那个缺德的小兔崽子,竟然骗我们说你出事了,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哪里出事了,那个小兔崽子,别让老子再看到他,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撸胳膊挽袖子,就像他马上就要去干架一样。
颜景修皱起了眉头,问道:“他说我在这里,只是说我吗?”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你的名字,不信你问娇姐儿。”
颜雪娇立刻点头,表示父亲说得没有错,她还说:“祖母心疼得目目落泪,眼睛都要哭坏了。”
“那是什么人,你们以前见过吗?”颜景修问道。
颜雪娇看向颜昭山,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实际上,就连颜景修出事的事,她也是听父亲说的。
“是个小子,十七八岁吧,我没见过,以前没见过,哎呀,就是个寻常的小子,就算见过我也不记得了,你问他干嘛,对了,你既然没事,那还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这里的牛鼻子们想讹人,不让你走?”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没想到却刚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往这边走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后面这几句话刚好让那两名道士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那位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便是白鸟庙里那位擅长医术的王道长,另一个是他身边的小药童。
颜昭石伤势颇重,王道长亲自医治,这会儿就是过来看颜昭石的,却没想到,病患还没见到,却听到了病患家属这番狼心狗肺的言语。
这两天颜景修一直都在白鸟庙里,他温文尔雅,礼貌谦和,给王道长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王道长知道颜景修是病患的侄儿,因此,只从颜昭山的话里,便能推测出颜昭山也是病患的家里人。
这些年来,王道长带领白鸟庙做了很多善事,在百姓当中声望极高,就连五城司和平城府的官员们,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甚至有时还会跟着百姓们一起,称呼他为“老神仙”。
第一八一章 甘霖
就在刚才,颜景修还在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跟着五城司的人来白鸟庙时,游伍已经逃跑了,可是围观的百姓却看到了,游伍当时不知道他在白鸟庙,但是过后说不定就能打听出来。
颜景修把他在白鸟庙里的风险再三分析,还没有想出下一步的对策,就看到了颜昭山和颜雪娇。
这一刻,颜景修只觉得无比厌烦。
他的这些所谓的亲人,只会给他拖后腿,对他没有半分助力。
不过,他们怎么来了?
颜景修心里敲起了警钟,他疑惑地看向颜昭山:“你们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那个缺德的小兔崽子,竟然骗我们说你出事了,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哪里出事了,那个小兔崽子,别让老子再看到他,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撸胳膊挽袖子,就像他马上就要去干架一样。
颜景修皱起了眉头,问道:“他说我在这里,只是说我吗?”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你的名字,不信你问娇姐儿。”
颜雪娇立刻点头,表示父亲说得没有错,她还说:“祖母心疼得目目落泪,眼睛都要哭坏了。”
“那是什么人,你们以前见过吗?”颜景修问道。
颜雪娇看向颜昭山,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实际上,就连颜景修出事的事,她也是听父亲说的。
“是个小子,十七八岁吧,我没见过,以前没见过,哎呀,就是个寻常的小子,就算见过我也不记得了,你问他干嘛,对了,你既然没事,那还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这里的牛鼻子们想讹人,不让你走?”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没想到却刚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往这边走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后面这几句话刚好让那两名道士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那位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便是白鸟庙里那位擅长医术的王道长,另一个是他身边的小药童。
颜昭石伤势颇重,王道长亲自医治,这会儿就是过来看颜昭石的,却没想到,病患还没见到,却听到了病患家属这番狼心狗肺的言语。
这两天颜景修一直都在白鸟庙里,他温文尔雅,礼貌谦和,给王道长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王道长知道颜景修是病患的侄儿,因此,只从颜昭山的话里,便能推测出颜昭山也是病患的家里人。
这些年来,王道长带领白鸟庙做了很多善事,在百姓当中声望极高,就连五城司和平城府的官员们,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甚至有时还会跟着百姓们一起,称呼他为“老神仙”。
王道长德高望重几十年,哪里受过这般污辱,他一时怔愣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偏颜昭山还来劲儿了,他见王道长穿的是打着补丁的旧道袍,便以为这只是个穷老道,他指着王道长,大声喝道:“你们还想把人扣下讹钱吗?我儿子明明好好的,你们凭什么不让他走,臭牛鼻子,老杂毛......”
颜昭山来势汹汹,骂得痛快,不但王道长怔住,就连颜景修也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颜景修“幼承庭训”,从小听惯了父亲母亲的“至理名言”,他很快惊觉,抢在颜昭山下一拨谩骂到来之前,打断了他。
“您不可妄言,王道长医道仁心,传道济世,高风亮节,二叔受了重伤,多亏王道长出手相救,我们全家都要感念王道长的大恩大德。”
好吧,这几句话都是王道长平时经常听到的,这才是他熟悉的语言。
王道长终于缓过神来,欣慰地看向颜景修,老怀安慰。
颜昭山却是吃了一惊,啥?二叔?颜昭石?
他瞪着颜景修:“阿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二叔受了重伤?”
“是啊,二叔受了重伤,我之所以会在庙里,是因为我在照顾二叔。”颜景修说道。
“你傻了,你照顾他做什么?他已经不是你二叔,他丢尽老颜家的脸,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你快跟我回去,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有关系。”
颜昭山伸手去拉颜景修,颜景修闪身避开,问道:“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颜雪娇连忙替父亲解释:“大哥,这些日子你在书院里,还不知道家里的事,阿爹写了义绝书,还请了中人,和二叔断绝关系了,二叔现在不是咱家人了。”
颜景修大吃一惊,他虽然也觉得颜昭石没有用了,可是至少没在颜昭石面前流露出来,阿爹既然能写义绝书,想来祖母也是同意的。
颜景修万万没有想到,他爹和祖母能做得这么狠这么绝。
其实,颜景修或许永远也不会承认,颜昭山之所以会这样做,还是他教的。
当初颜景修教给颜昭山休妻保全家。
写给孙氏的那封休书给了颜昭山启发,颜昭山写过一次休书,并且因为那封休书,让颜家免去一劫,他尝到了甜头,所以这一次故技重施,把用在结发妻子身上的手段全数给了亲弟弟。
前有休书,后有义绝书,颜昭山读书不多,肚子里的那一丁点墨水,全都用在了这上面。
颜景修对父亲的做法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就没有对错于否,但是却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在王道长面前说出来。
他抱歉地对王道长说道:“我常年在外读书,于家中之事知之甚少,可是无论如何,血浓于水,二叔与我还是骨肉至亲,二叔一日没有痊愈,我便侍奉一日。”
王道长叹了口气,难得这个年轻人仁孝,他点点头,没有理会梗着脖子还要再吵的颜昭山,带着药童走进了颜昭石的屋子。
外面的这番吵闹,颜昭石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中,想到郭老太太和两个兄弟对他的各种谩骂,还有那封无情的义绝书,颜昭石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在还有阿修,刚刚颜景修的那番话,如同一阵甘霖滋润了颜昭石那颗受尽冷落的老心。
第一八二章 美人
颜家搬过来的时间不长,加之又得罪了不少人,因此平日里几乎没有女人过来串门。
可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婆子。
板子大场的土坯房全都是朝廷让人临时建的,建的时候没有院落,有那些勤快的人家自己围了篱笆,也有的用捡来的碎石瓦块垒了围墙,可颜家岂能与那些人一般见识,颜家还想着天上掉下个大宅子让他们搬进去,当然不会费功夫去圈院子。
因此,有人要进来,推门就进屋了。
颜雪娇正坐在堂屋里胡思乱想,那婆子推门就进来了。
“哎哟,你是大姑娘吧,啧啧,长得可真俊,瞧瞧,这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水葱似的。”
那婆子进门便是一阵夸,颜雪娇有些发懵,可心里却很受用。
她微微抬起下巴,翘起兰花指,抿了抿一丝不乱的鬓发,声音淡淡:“你是哪位?”
“哎哟,大姑娘贵人多忘事,你忘了?你们搬到这屋子那天,我还过来帮着收拾过屋子?”
颜雪娇还真不记得了,这屋子以前住过人,又脏又乱,这一片的管事是先让人收拾了,才让他们搬过来的,那天来收拾的人里,或许有这婆子吧。
“哦,这样啊。”颜雪娇低头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自从搬到这里,她就没有染过指甲。
这日子,还要再熬多久啊。
婆子的话还在继续:“大姑娘的这肉皮子,是打小用羊乳洗脸洗出来的吧,我听人说啊,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姑娘,都是用羊乳洗脸的,是不是啊,哎哟,这肉皮子,水灵灵的。”
颜雪娇噗哧笑了,这婆子是听风就是雨,她可没听说过有用羊乳洗脸的,颜雪怀如果用羊乳洗脸,她能不知道吗?不过,李绮娘倒是买了一头奶羊,每天都给颜雪怀喝羊乳,她也去喝过,很膻很难喝,也就没有馋那一口了。
“你是来找我祖母的?”颜雪娇问道。
“不是,不是,大姑娘不常出门,自是不知道,咱们这片儿的娘们儿,私底下都在说,说大姑娘天仙似的,我就听着好奇,想来看看天仙长啥样儿,哎哟,我洗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像大姑娘这么白净的,哎哟,可真俊,真俊呢。”
婆子想来也没有什么见识,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翻来覆去就是真俊,真白,可是听在颜雪娇耳中,却很舒服。
其实颜雪娇长得不错,随了孙氏的细眉细眼,单看也还清秀,可若是和颜雪怀站在一起,就显得寡淡了。
她自己照镜子时,觉得自己比颜雪怀更清秀更雅致,因此每每听到有人说颜雪怀漂亮时,她就觉得那些人的眼睛都有毛病。
嗯,现在终于有个眼睛正常的了。
颜雪娇立刻觉得这婆子顺眼了很多,纡尊降贵地问了那婆子的姓氏,得知婆子姓张,住在草棚子里,颜雪娇顿时有了优越感,颜家是住在土坯房里呢。
张婆子又夸奖了几句,颜雪平睡醒了走出来,张婆子这才笑着走了。
颜雪平便问颜雪娇:“那婆子来咱家做什么?”
颜雪娇懒得理她,没好气地说道:“人家过来串门不行吗?”
颜雪平打个哈欠,她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问就不问,只是颜雪娇好端端的怼她做什么?
以前颜雪怀在时,颜雪娇和颜雪平团结起来,一起对付颜雪怀。
现在颜雪怀不在颜家了,颜雪娇和颜雪平的姐妹情也就淡了,两人没少吵架,还动过几次手,颜雪娇虽然比颜雪平大了两三岁,可却不如颜雪平壮实,每次动手都要吃亏,一来二去,她也就学乖了,避免和颜雪平武力冲突。
今天她的心情原本不好,和张婆子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心情好了,看到颜雪平,好心情顿时又没了。
她站起身,便要往屋里去,颜雪平却拦住她,问道:“你不是去那啥白鸟庙了吗?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颜雪平抿着嘴笑了,大哥没回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娇能得瑟的,也就是她有个好大哥,现在大哥出事了,看她以后还逞能吗?
颜雪娇看到颜雪平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有良心吗?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你就这么盼着他出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郭老太太的声音:“你说谁出事了?谁啊?是我的金孙出事了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我的孙子啊,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郭老太太的哭嚎声听在颜雪娇的耳中,如同无数只苍蝇蚊子嗡嗡作响,她咬着嘴唇,正想说大哥没出事,可瞥眼间却看到颜雪平又在偷笑,颜雪娇恨不能撕了那张笑脸,可她不敢,颜雪平可比她力气大多了。
颜雪娇气得直跺脚,转身走出堂屋。
这个破家,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颜雪娇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要再听到郭老太太的干嚎,也不要再看到颜雪平那可恶的嘴脸,可是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板子大场里到处都是流民,有些流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裹着草席被子坐在避风处烤火,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汉子们抬起脏兮兮的脸,冲着颜雪娇招手:“妹子,来这边,让哥哥疼疼你。”
颜雪娇吓了一跳,正想跑回家里去,横次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大姑娘,别害怕,有老婆子我在,那些混帐不敢把你怎么样。”
来人是刚刚那个张婆子,颜雪娇松了口气,张婆子冲着那边的汉子们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你们也配,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又对颜雪娇说道:“外面太冷,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家里烤烤火。”
张婆子家离得不远,颜雪娇不想回自己家,也不想站在这里任由那些流民打量,想也没想,便跟着张婆子走了。
张婆子家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张婆子向颜雪娇介绍,这两个女子,都是她的外甥女,跟着她一起逃难来的。
第一八三章 桃柳
她站起身,便要往屋里去,颜雪平却拦住她,问道:“你不是去那啥白鸟庙了吗?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颜雪平抿着嘴笑了,大哥没回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娇能得瑟的,也就是她有个好大哥,现在大哥出事了,看她以后还逞能吗?
颜雪娇看到颜雪平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有良心吗?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你就这么盼着他出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郭老太太的声音:“你说谁出事了?谁啊?是我的金孙出事了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我的孙子啊,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郭老太太的哭嚎声听在颜雪娇的耳中,如同无数只苍蝇蚊子嗡嗡作响,她咬着嘴唇,正想说大哥没出事,可瞥眼间却看到颜雪平又在偷笑,颜雪娇恨不能撕了那张笑脸,可她不敢,颜雪平可比她力气大多了。
颜雪娇气得直跺脚,转身走出堂屋。
这个破家,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颜雪娇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要再听到郭老太太的干嚎,也不要再看到颜雪平那可恶的嘴脸,可是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板子大场里到处都是流民,有些流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裹着草席被子坐在避风处烤火,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汉子们抬起脏兮兮的脸,冲着颜雪娇招手:“妹子,来这边,让哥哥疼疼你。”
颜雪娇吓了一跳,正想跑回家里去,横次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大姑娘,别害怕,有老婆子我在,那些混帐不敢把你怎么样。”
来人是刚刚那个张婆子,颜雪娇松了口气,张婆子冲着那边的汉子们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你们也配,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又对颜雪娇说道:“外面太冷,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家里烤烤火。”
张婆子家离得不远,颜雪娇不想回自己家,也不想站在这里任由那些流民打量,想也没想,便跟着张婆子走了。
张婆子家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张婆子向颜雪娇介绍,这两个女子,都是她的外甥女,跟着她一起逃难来的。
十六七岁的那个叫阿桃,十四五岁的那个叫阿柳。
两个姑娘好奇地看着颜雪娇,眼里都是羡慕。
阿桃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人。”
阿柳则盯着颜雪娇的衣裳:“这是苏绣吧,以前在老家时,我有个姐妹就有一件苏绣的衣裳,听说老贵老贵了。”
张婆子见了,喝斥道:“你们别让大姑娘笑话,快坐一边去。”
说着,又对颜雪娇陪笑道:“大姑娘别和她们一般见识,我这两个外甥女从小住在乡下,没有见过世面,让大姑娘见笑了。”
颜雪娇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她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我看她们都很纯朴,挺好的。”
“哎哟,大姑娘这是给她们脸面了,你们两个,坐过来吧,陪大姑娘说说话,就说说你们在街上听说的那些稀罕事。”
张婆子又对颜雪娇说道:“她们两个别的不会,就是会做些女红,闲来没事,从铺子里接了纳鞋底的活儿,自己赚点嫁妆钱,平日里少不得要抛头露面,跟大姑娘这样的大家闺女可没得比,不过她们在那会昌街上,倒也听了些稀罕事儿,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让她们给您解个闷儿。”
颜雪娇心里一动,问道:“会昌街,她们是在会昌街的铺子里接活儿?”
“是啊,哎哟,大姑娘也知道会昌街吧,那可真是热闹,新京城里顶热闹的地方呢,东西也贵,就是她们做活的那个鞋铺,最便宜的绣鞋也要二两银子呢。”
阿柳连连点头:“二两银子的,还是只绣一两朵小花的,卖的就是个绸子面,就要二两,要是绣花多一点的,就要卖三两,还有卖五两一双的呢。”
颜雪娇在心里直撇嘴,真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颜雪怀的绣鞋都是旧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家玉鞋坊里订做的,颜雪怀有几双镶着珍珠的,手工费就要十两银子。
唉,原本她还藏了两双颜雪怀的珍珠鞋,可惜搬家的时候,不知道让谁给偷了去,怎么也找不到了。
虽说那鞋子她穿不进去,可是上面的珍珠是能剪下来的,她之所以当时没有剪,是想回头连同鞋子一起,拿去当了,早知会让人偷走,她就去珍珠剪下来塞到荷包里随身带着了。
颜雪娇胡思乱想,没有留意到张婆子正给阿桃和阿柳使眼色。
阿桃说道:“收活的那家铺子,在会昌街上只算小铺子,会昌街上有几家大铺子,做得可大了,有家卖胭脂水粉的,叫啥春的,还有一家绸缎庄,听说是个女老板开的,在新京有好几家分号,还有家李食记,也是女老板开的,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
听到“李食记”三个字,颜雪娇那飘远的思绪一下子就给拉回来了。
“李食记?你说的是会昌街?”颜雪娇惊讶地问道。
其实阿桃和阿柳已经提了几次“会昌街”了,可惜颜大姑娘心不在焉,没有留意罢了。
“是啊,就是会昌街啊,我们每隔三天就要去一次,瞧瞧,就是这些鞋底儿,我们纳完了,就要送过去。”阿桃指着小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十几只鞋底向颜雪娇解释。
“你们去过李食记?李食记不是很贵吗?”在颜雪娇的记忆里,李食记还是大酒楼。
“不贵,好多人都去吃,不过我们没有进去过,只在门口买过包子,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
阿柳咽咽口水,猪肉大葱的,她一顿吃了三个,再多几个其实也能吃下的。
“那你们见过李食记的老板娘和她闺女吗?”颜雪娇目光灼灼。
阿柳想了想,问道:“李食记的老板娘是不是个头挺高的?我就见过一次,不过她家闺女倒是常见,我买包子时,她就在那里帮着收钱。”
颜雪娇不屑,颜雪怀娇生惯养,来了新京也要抛头露面去卖包子,真丢人。
第一八四章 秀娘
“女掌柜就是这样说的,到她家铺子里买胭脂水粉的,要么是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要么就是太太小姐们身边的丫鬟,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千金小姐们来了,不但有茶水,还给上点心呢,听说那点心还是什么状元楼的。”
阿柳还带着乡音,可是嘴皮子很俐落,也难怪朱颜春的女掌柜看上她。
张婆子听得瞪大了眼睛,拍着巴掌说道:“听听,可了不得,这新京城里就连卖东西也和别处不一样,在我们老家,与胭脂水粉都是货郎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到了新京,不但能在会昌街上开铺子,买个东西居然还有点心吃,状元楼的点心啊,那可老贵老贵了!”
阿柳得到认可,不住点心,可不就是,她可没有胡说,新京城里就是不一样,卖东西和买东西全都不一样。
只有颜雪娇不以为然,一群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以前在旧京,不但脂粉铺子是这样,绸缎庄、银楼、裁缝铺子,哪家都是这样。
点心茶水算什么?有一次她和颜雪怀去旧京,李绮娘带着她们去缝衣裳,那家铺子的老板娘专门雇了五六个年轻姑娘当衣裳样子,李绮娘还给每人赏了一两银子,听说但凡是不太抠门的客人,都会打赏,那几个姑娘没有月例,只靠打赏每个月就有十几两的赚头。
颜雪娇想到银子,阿柳便说起了银子:“那位女掌柜说了,她家老板想搞个朱颜社,前面柜台这里,这里多闹腾啊,以后千金小姐们过来,全都领去朱颜社,大家赏赏画,谈谈诗,顺便就把想要的东西买了,只把银钱给朱颜社的姑娘就行了,都不用拿到前面柜台去,这多好,是吧,多好。”
至于为什么把银钱交给朱颜社的姑娘,而不是拿到柜台去,阿柳不知道,可她就是认为这一定是很好的。
阿柳这样想,阿桃和张婆子也这样想,两个人一起说好,就是好,这生意做得可太好了。
颜雪娇心头一动,她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朱颜社的姑娘是有分成的,而且一定是很高的分成。
她连忙问道:“你先前说的那陪着千金小姐们说话聊天的,就是朱颜社的姑娘?”
“是啊,朱颜社的姑娘都要是读过书的,如果是像我们姐妹这样的粗人,和人家千金小姐们有啥可聊的,人家说的那些话,咱也听不懂啊。唉,若是我能像大姑娘这样知书达礼,识文断字就好了。”
阿柳一声叹息,很是委屈,若是她也读过书,那就不用纳鞋底了。
“朱颜社的姑娘们,赚的银子肯定很多很多。”
颜雪娇在心里翻个白眼,没见识的乡下丫头眼皮子就是这么浅,那一点银子算什么,有机会结识这些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大哥就是因为认识了叶盛,才能来树人书院读书的。
刚到新京时,父亲和二叔、三叔,整日出门应酬,就是为了结交新京的权贵,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没能结交到真正的权贵而已。
结交不到权贵,结交到权贵家的女眷,那岂不是差不多的意义?
二叔那时想要把颜雪怀嫁给叶盛,还不就是想要利用颜雪怀那狐媚子给叶盛吹枕边风,提携他自己吗?
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看后宅的女眷,若是能借助这些太太小姐,往那些老诰命老封君面前露个脸,还愁说不到好亲事?
如果她能嫁进高门大户里做少奶奶,那她......
颜雪娇心猿意马起来。
偏偏这时,张婆子说道:“哎哟,该煮饭了,大姑娘若是嫌弃,就在我家吃饭吧。”
颜雪娇看看张婆子那双又黑又粗的手,实在没有胃口,便道:“那就不打扰了,我也该回家去了。”
说着,她便起身告辞,张婆子还要挽留,阿柳拽住她:“姨,大姑娘这么金贵的人儿,吃不了粗茶淡饭,等我们姐妹去交了鞋底,换了银钱,也去状元楼买些点心回事,您再好好招待大姑娘。”
张婆子连连称是:“我真是糊涂了,那就不留大姑娘了,大姑娘若是得空,就来我家坐坐,您这一来啊,我们这破草棚子也那个什么石灰了。”
“那叫蓬荜生辉!”颜雪娇忍不住说道,原本的那点鄙视却没有了。
张婆子目送颜雪娇离开,关上大门,又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婆子笑道:“秀娘子,刚刚您也听到了,我们三个可没偷懒,这浑身解数全都使出来了。”
被称做秀娘子的年轻女子微笑点头,道:“她定会让人去打听,想来最晚就是后天,她还会来找你们,后面的事,还要三位再出力。”
张婆子忙道:“我们收钱办事,出力是应该的。”
秀娘子很满意,轻声说道:“你们放心,事成之后,余下的钱保证分文不少。”
说完,秀娘子便向门外走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很快便融进漆黑的夜里。
见她走了,阿柳才问:“姨,这位秀娘子是什么来头?”
张婆子哼了一声,道:“江湖儿女,问人家来历做甚,来头再大还能大得过周大当家?”
阿柳缩缩脖子,阿桃笑着说道:“阿妹快别问了,你若是再多嘴,姨又该讲她十年前见到周大当家的事儿了,啧啧啧,今晚上就别睡了。”
“可不,说了十年了,我四五岁时就听姨说了,都能背下来了。”
......
颜雪娇回来自己家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不知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动手了,接着郭老太太放声大哭,曾氏也跟着一起哭,土坯房里一片鬼哭狼嚎。
颜雪娇心烦,强忍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就叫来三房的颜景隆,让他替自己去跑腿。
因为昨天颜昭山和颜昭林打过架,颜景隆当然向着自己爹,他扬起下巴,说道:“不能白给你跑腿,你要给钱!”
颜雪娇想要扇他,可是现在她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
以前颜景光是最好使的,可现在颜景光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亲弟弟颜景文又太小,就只能用三房的堂弟颜景隆了。
第一八五章 小街
张婆子连连称是:“我真是糊涂了,那就不留大姑娘了,大姑娘若是得空,就来我家坐坐,您这一来啊,我们这破草棚子也那个什么石灰了。”
“那叫蓬荜生辉!”颜雪娇忍不住说道,原本的那点鄙视却没有了。
张婆子目送颜雪娇离开,关上大门,又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婆子笑道:“秀娘子,刚刚你可都听到了,我们三个可没偷懒,这浑身解数全都使出来了。”
被称做秀娘子的年轻女子微笑点头,道:“她定会让人去打听,想来最晚就是后天,她还会来找你们,后面的事,还要三位再出力。”
张婆子忙道:“我们收钱办事,出力是应该的。”
秀娘子很满意,轻声说道:“你们放心,事成之后,余下的钱保证分文不少。”
说完,秀娘子便向门外走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很快便融进漆黑的夜里。
见她走了,阿柳才问:“姨,这位秀娘子是什么来头?”
张婆子哼了一声,道:“江湖儿女,问人家来历做甚,来头再大还能大得过周大当家?”
阿柳缩缩脖子,阿桃笑着说道:“阿妹快别问了,你若是再多嘴,姨又该讲她十年前见到周大当家的事儿了,啧啧啧,今晚上就别睡了。”
“可不,说了十年了,我四五岁时就听姨说了,都能背下来了。”
......
颜雪娇回来自己家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不知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动手了,接着郭老太太放声大哭,曾氏也跟着一起哭,土坯房里一片鬼哭狼嚎。
颜雪娇心烦,强忍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就叫来三房的颜景隆,让他替自己去跑腿。
因为昨天颜昭山和颜昭林打过架,颜景隆当然向着自己爹,他扬起下巴,说道:“不能白给你跑腿,你要给钱!”
颜雪娇想要扇他,可是现在她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
以前颜景光是最好使的,可现在颜景光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亲弟弟颜景文又太小,就只能用三房的堂弟颜景隆了。
颜景隆要了十个铜钱,颜雪娇忍痛给了。
一个时辰后,颜景隆回来:“的确有家脂粉铺子在招人,贴了大红纸,我找人问了,说是要招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当伙计。干嘛,你想去当伙计吗?我去告诉祖母,说你不守妇道!”
没办法,颜雪娇只好又掏了十个铜钱做封口费。
好不容易把颜景隆打发走了,颜雪娇咬着嘴唇仔细盘算。
阿柳没有胡说,朱颜春果真在招人,全都和阿柳说的对上了。
正在这时,土坯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几名大汉带着冷风冲了进来。
“颜昭石呢,把颜昭石交出来,欠债还钱!”
颜雪娇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里屋跑,可是里屋的门却被听到动静的曾氏关上了。
“三婶,快开门,让我进去!”
颜雪娇拼命推门,可是那门却纹丝不动,曾氏和颜雪平用力抵着门,曾氏低声说道:“大姑娘,你祖母上了年纪,你弟弟妹妹还小,全都受不得惊吓,这门不能开,你忍忍,等他们走了再进来。”
忍忍?这让她忍?怎么忍?
颜雪娇又跑到对面的屋子,她爹和大伯都在那边。
可是她还没有跑过去,衣裳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一名大汉正色眯眯地看着她,那只黑乎乎的大手正拽着她的裙子,颜雪娇尖叫,大声喊着:“阿爹,阿爹救我!”
对面的门终于打开了,颜昭山探出头来:“叫什么,你告诉他们,颜昭石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不是咱们颜家的人了,你没长嘴不会说吗?”
这还是她的错?
好在土坯房的大门敞开着,外面围了好多看热闹的,有人做证,说颜家已经和颜昭石义绝了,那几名大汉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颜雪娇几乎站立不住,她扶着墙壁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曾经终于打开了屋门,一脸假笑:“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进屋躺着,我就说嘛,小姑娘不要为了爱美就不肯多吃,你看看,这瘦得风都能吹走,可怎么行。”
三更时分,颜雪娇悄悄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包袱,这是她下午时偷偷收拾出来的,她没有穿鞋,用袜子踩着地,悄无声息地把那个包袱藏到堂屋的水缸后面。
第二天,颜雪娇主动要去打水,颜雪平撇嘴:“哎哟哟,你不是说你不会从井里打水吗?这会儿不装了,还以为你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住在乡下的呢。”
颜雪平和颜雪娇不一样,她是在城里出生的,颜雪娇却是后来才进城的,在那之前,颜雪娇一直跟着爹娘在土里刨食。
颜雪娇恨死颜雪平了,以前她还真不知道颜雪平这么坏,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她打死也不会帮着颜雪平对付颜雪怀。
颜雪怀在家里的时候,颜雪平可不敢这么放肆。
颜雪娇翻个白眼:“你也想去打水吗?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
颜雪平别过脸不去看颜雪娇,除非她是疯了,寒冬腊月,井台上都是冰,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倒,若是跌到井里,那就爬不上来了。
见颜雪平不吭声了,颜雪娇拎起水桶走出了土坯房。
水桶里藏着她的包袱,那里面是她的所有私房。
这一走,颜雪娇再也没有回来。
夜深了,翠仙小街的翠仙阁里丝竹声声,笑语盈盈。
“老板娘,有人找。”大壶壶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雅间里,一对男女相拥而坐,闻声,老板娘翠仙秀眉蹙起,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男人柔声说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翠仙娇声嗔道:“那可不行,把你放在这里,我可不放心,万一你被狐狸精勾走了呢。”
“除了你这个狐狸精,还有谁能勾走我,我已经被你勾走二十年了。
第一八六章 凶器
颜雪娇失踪的事,颜家直到傍晚时分才发现,还是颜雪平最先察觉的。
颜雪平发现颜雪娇藏东西的地方被人动过,里面空空如也。
平日里,颜雪娇防她就像防贼一样,可今天那地方没有遮挡,她觉得奇怪才去看了看,发现那里是空的。
颜雪平把这事告诉了曾氏,曾氏脑子转得飞快:“大姑娘是跟人私奔了吧?”
说完,曾氏连忙捂住嘴巴,颜雪平却来了精神,她让颜景隆到外头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看到颜雪娇。
却没想到颜景隆想都没想,就把颜雪娇给出卖了:“昨天大姐姐让我去过会昌街,有家铺子里在招女伙计。”
颜景隆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曾氏和颜雪平,却没提封口费。
曾氏惊试不已,颜雪平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她飞奔着跑到里屋告诉了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一反常态,没哭没闹没干嚎,她冷笑道:“好呀,这是长了本事了,老大,老大你快来啊,你闺女丢人现眼,你这个当爹的就等着当王八吧。”
颜昭山自是不相信,拽着颜景隆再三盘问,颜景隆被问得紧了,嚷道:“你们别问我,我看到大姐姐去找张婆子了。”
颜昭山不知道谁是张婆子,好在颜景隆知道张婆子的住处,颜家人连夜找到张婆子家里,却见那破草棚子里空无一人。
板子大场里住的都是流民,如果有户籍有身份也就不是流民了。
这张婆子一家,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次日,颜昭山和颜昭林、颜景隆,找到了会昌街的朱颜春,颜雪平和曾氏也跟着过来看热闹,只不过曾氏被李绮娘吓破了胆子,担心会被李绮娘看到,没敢往会昌街上走,找了个地方等着,颜雪平可不带怕的,她早就觉得曾氏太窝囊,那次如果她也跟着一起来,早就把颜雪怀那张妖精脸给抓花了。
抓花颜雪怀的脸,这是颜雪平从小的愿望。
可是颜雪平一脚踏上会昌街就傻了,这会昌街也太热闹了吧,快要赶上旧京了。
颜雪平看得眼花瞭乱,她甚至在想,那什么朱颜春还招人吗?她也想去当女伙计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郭老太太那日复一日的谩骂,早就令颜雪平认定,只有像李绮娘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才会出去抛头露面,现在颜雪娇跑出去当女伙计,也是臭不要脸。
朱颜春其实不是平城老字号,一个月前才开张,女老板很有钱,三家铺子一起开,总号在苏州街,会昌街上的这一家只是分号。
颜家人找过去时,朱颜春门口招人的大红纸还没有掀下来。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婆子正送客人出来,猛然看出冲到面前的颜家人,婆子吓了一跳。
这几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朱颜春的客人。
“几位有事?”婆子问道。
“你们老板呢,让他出来!”颜昭山喊道。
婆子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哎哟,你们谁啊,找我们老板有事吗?”
“当然有事,你们这是黑店,拐骗良家子,你们老板若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到衙门告状!”颜昭山梗着脖子,像只刚吃饱的老公鸡。
会昌街上人来人往,这会儿已经有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
婆子冷冷一笑,转身冲着门里喊道:“讹钱的来了,你们快出来!”
话音刚落,五六个壮硕婆子便从里面冲了出来,有人拿着鸡毛掸子,有人拿着竹拍子,有人拿着擀面杖,最后出来的那个,脖子上搭了块白布巾子,手里却端了一盆水。
“谁讹钱啊,谁啊!”
婆子们叫嚣着,齐齐望向颜家四人。
门口的那个婆子冲着颜家人呶呶嘴:“就是他们,说咱们这里是黑店,还说咱们拐带良家子,要找咱们要个说法呢。”
“呸,狗屁说法,我们都是良家子,可我们是自己过来做工的,谁拐带了,没人拐带啊。”
“就是,这是看着咱们铺子新开业,过来找事的吧,瞧瞧,还有小姑娘呢,真不要脸。”
颜雪平一听就急了:“你们说谁不要脸?”
“谁讹钱谁就不要脸。”婆子嚷道。
“你们铺子拐走了我大姐,你们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去衙门告你们。”颜雪平毫不示弱。
“呸,你们说拐人就拐人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姐妹们,咱们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抽他娘的!”
颜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鸡毛掸子、竹拍子、擀面杖就朝着他们招呼过来。
颜昭山和颜昭林怔了怔,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就和这几个婆子撕扯起来。
颜雪平和颜景隆也加入进来,可惜颜家虽然有两个大老爷们,但是战斗力却远不如这几个婆子。
尤其是那个端着水盆的,只见她把水盆往地上一放,扯下脖子上的布巾子,在水盆里浸了浸,那浸过水的布巾子就如同一条棍子一样,朝着颜昭山的脑袋抽了过去。
颜昭山被抽得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那个拿着鸡毛掸子的婆子立刻冲过来,朝着他一通猛抽。
正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五城司来了,快,这里有人打架。”
颜雪平正被一个婆子揪住头发,她也想去抓那婆子的头发,没想到那婆子却忽然松手,杀猪般大叫起来:“打人了,打死人了,哎哟,男的打女的,欺负人啊,出人命了!”
五城司的人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乱成一团的几个人。
颜雪怀和董万千挤在人群里,两人全都看呆了。
高手,这才是高手啊。
今天五城司带队的是个新来的小头头,姓鲁,不知道名字,会昌街上的人都叫他鲁头儿。
为首的婆子看到鲁头儿,跪爬着过来:“鲁头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他们欺负人,欺负人啊!”
颜昭林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她们胡说,是她们先动手的,她们打人,您看看,她们把我打的,我这有伤,有伤!”
鲁头儿翻翻眼皮,看了看被抓了一脸血道子的颜昭山和颜昭林,又看看用布巾子抹眼睛的婆子,再看看婆子们手里的鸡毛掸子竹拍子,鲁头儿问道:“这些是凶器?”
第一八七章 收尸
颜昭林忙道:“对,就是凶器,她们就是用这个打我们的。”
鲁头儿一甩头:“全都带回去!”
无论颜家人怎么不服,可还是和那几个婆子一起被带回五城司了。
颜雪怀和董万千没有热闹可看,两人回了铺子。
她们刚刚进门,珍珠便回来了。
“少东家,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董万千可想一起听了,可是珍珠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
颜雪怀拍拍董万千的肩膀,跟着珍珠去了后院。
“少东家,颜家的大姑娘被的拐了,这会儿在翠仙小街。”
颜雪怀眨眨眼睛,这事儿她还真没想到。
“谁干的?”颜雪怀问道。
“是三个女人,我不知道她们的来头,但看手法,应该是专做这个的行家。她们把人交给朱颜春,然后就走了,昨天便出了新京,现在清圆封了,她们出不去,少东家若是要人,我马上去追。”
颜雪怀眉头微蹙:“既然把人交给朱颜春以后就出城了,那就是花钱办事的,不用追了,追上也没用。”
珍珠原本还想给颜雪怀解释解释这种行家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颜雪怀竟然问都不问,显然是门清。
颜雪怀问道:“雇她们的人是朱颜春?”
“不是,朱颜春只是转手的,雇那三个人的,是以前颜家那个名叫秀竹的通房,去飞鱼卫告密的也是她。”珍珠说道。
颜雪怀哈了一声,原来是秀竹啊。
“秀竹找到靠山了,是谁?”颜雪怀又问。
珍珠在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颜姑娘不愧是七爷看上的人,这脑袋瓜转得也太快了。
他刚说出秀竹的名字,颜姑娘便想到秀竹找到靠山了。
“秀竹在翠仙阁做洗碗婆子,被一个常来的帮闲调戏,秀竹用碗砸了那个帮闲的脑袋,被那人拖到后巷里打,秀竹用碎瓷片刺在那人脖子上,那个人死了。翠仙阁的老板刚好看到这一切,没有报官,还帮她雇了那三个骗子。”
至于翠仙与秀竹之间如何达成的协议,珍珠并不知道,颜雪怀也没问,这种事,她前世听过见过。
翠仙与秀竹之间要么有能看到的利益,要么有看不到的利益,当然,也有可能是翠仙真的想要无偿帮助秀竹,但是翠仙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她是从烂泥塘子里爬上来的,决不会随随便便不计回报去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何况这个人还有把柄握在她的手里。
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许会相信,可是颜雪怀是不信的。
“秀竹人呢?”颜雪怀问道。
“她从翠仙阁出来,便不知去向,少东家若是找她,我再去查。”珍珠说道。
颜雪怀摇头,她才不想找秀竹,她只需知道孙氏和颜雪娇的事,全都是秀竹的报复便可以了。
“朱颜春的真正老板,就是翠仙阁的那位翠仙娘子吧。”颜雪怀问道。
珍珠一怔,傻傻地问道:“这......这您都猜出来了?”
颜雪怀扬扬眉毛:“这么明显的事,我若是还猜不出来,我就是傻子了。”
珍珠......好吧,他才像个傻子。
“那,我......要不我去五城司盯着,看看颜家人要做什么?”珍珠问道。
颜雪怀再次摇头:“不用管他们了,你去白鸟庙看看。”
珍珠一想也是,颜昭石受伤很重,可千万不能死了。
珍珠走后没多久,董万千便又跑了过来:“哎,你家里的那几个人回来了。”
“你家里的人!”颜雪怀没好气地说道。
董万千嘟哝:“那本来就是你家的人,你们都是姓颜的。”
颜雪怀问道:“五城司的人到朱颜春搜查了?”
“没搜,就是把朱颜春的人全都叫到一起,让颜家认人呢,走啊,咱们去看热闹。”
颜雪怀索性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搜不到的,没有热闹可看。”
“你怎么知道?”董万千不服。
“只有傻子才不知道。”颜雪怀说道。
董万千琢磨琢磨,终于琢磨出来颜雪怀在拐着弯说她是傻子。
颜雪怀猜得没错,朱颜春里当然没有颜雪娇,朱颜春的伙计们也没有人见过颜雪娇。
颜昭林想让朱颜春赔药钱,鲁头儿那里就没有通过:“你们兄弟可真给男人丢脸,让几个老娘们抓破了脸,还好意思要药钱,你们不嫌丢人?”
虽然颜家兄弟是真的不怕丢人,可是他们怕五城司的人。
颜家那是在五城司挂上号的,不对,在平城府和飞鱼卫也挂上号了。
颜昭山丢了女儿,心里憋闷,回到板子大场便摔摔打打,索性怪到了颜景隆身上。
颜景隆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颜昭山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故意说大丫头去了朱颜春,让我们白挨一顿打,你说,你这小兔崽子是安的什么心?”
颜昭林只有颜景隆这一个儿子,听到颜昭山这么骂,他立刻就急了,于是兄弟两个先是对骂,接着便又动手了。
颜昭山先是在外面挨打,回来又和颜昭林打架,一肚子的恶气全都发泄出来,两人从屋里打到屋外,当着板子大场一群流民的面,亲兄弟滚在一起,如同泼皮无赖一般。
板子大场的管事闻讯跑过来,让人把两人分开,指着颜昭山的鼻子说道:“你们老颜家还有心情打架,你婆娘,就是你休掉的那个,明天就要行刑了,她的娘家侄子也一起行刑,没人收尸,上面说了,让你们家去收尸。”
颜昭山一怔,问道:“孙氏已经被休了,不是我们老颜家的人了,凭什么还要让我们家去收尸?”
管事冷笑:“孙氏有儿有女,虽然她被休了,可儿女却是她生的,这个孝字你不会写,还是你那个当童生的儿子不会写?”
颜昭山哽了哽,不服气地说道:“休了就是休了,儿女也不能认她,我们家不去收尸,谁爱收谁收。”
管事指着他,点点头:“行,这话是你说的啊,我这就报上去,说你儿子不肯给他娘收尸,到时就把尸首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说完,管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虽然没有品级,可也是给衙门办事的,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像颜家这样的,他还是头回遇到。
第一八八章 消失(两章合一)
次日,孙氏和孙大雄问斩,尸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远处,秀竹脸色苍白,没有胜利者的欢喜,有的只是恶心。
她蹲在树下呕吐,直到吐出了胃液,吐无可吐,却仍然感到恶心。
看到仇人惨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淋漓尽致,有人笑,有人哭,还有人是呕吐。
天空有雪花飘落,秀竹裹紧墨绿色的斗篷向前面走去,先是踉跄,慢慢稳健,漫天飞雪中,秀竹萧瑟的身影渐渐消逝,与山林融为一体。
白鸟庙里的颜景修并不知道孙氏问斩的消息。
这案子甚是牵强,与其说是办案,还不如说是要给卫明一个体面,因此,孙氏和孙大雄从定罪到问斩,都是在诏狱进行,颜家因为有孙氏的子女,这才提前得到通知,也只是让他们去收尸而已。
直到三日之后,新京城里抓到裕王奸细且已问斩的告示,才贴了出来。
而这时,孙氏和孙大雄的尸体早就被乱葬网上的野狗拖拽啃食的支离破碎。
珍珠觉得颜雪怀说得很对,颜景修若是不知道这个消息,难免会可惜。
于是只用了一个下午,不仅树人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全都知晓了,就连白鸟庙里的道士们也在谈论这件事。
狱中休妻也就罢了,亲生儿子竟然不给母亲收尸。
叶盛听说此事,一时怔怔,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颜昭石在床上躺得久了,王道长建议他活动活动,颜景修便扶着他到廊下走一走。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善信们陆陆续续往白鸟庙送了很多东西,柴禾、菜蔬、豆腐,大户人家则送来了药材和米面。
颜昭石看着忙碌着的道士们,心中怅然。
他想起刚成亲的那几年,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李绮娘最忙碌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要来交帐,铺子里更忙,后来颜雪怀出生了,李绮娘和管事们对帐的时候,她跟着乳娘坐在旁边,困了就睡在帐房里。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他发现李绮娘不在,刚问了一句,郭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说李绮娘嫌弃她这个乡下婆婆,不肯和她一起吃饭。
他听得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前院,当着管事们的面,和李绮娘大吵一架。
从那以后,李绮娘就不在家里对帐了,有时一走就是几天,再后来,李老太爷去世,李大舅出事,郭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李绮娘索性带着女儿住进酒楼里。
颜昭石失神地望着前方,母亲之所以现在对他这般嫌弃,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李绮娘吧。
当年若是他娶的不是李绮娘,而是另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妻子不会抛头露面,一头钻进钱眼里,若是再生个嫡子,那他也不会抬通房,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颜昭石叹了口气,若是能重活一次,他决不会去李食记洗碗,李老太爷不会看上他,更不会把女儿嫁过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很不幸,娶了庸俗不堪的李绮娘,连儿子也没有,欠了巨债,还被母亲和大哥逐出家门。
颜昭石越想越难过,心情灰败至极。
正在这时,两名道士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他们,便问另一个:“那个就是颜景修吧?”
另一个点点头,像是活见鬼似的,拉着同伴快步离去。
颜昭石和颜景修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平素里来给颜昭石换药的药僮来了,和往常不同,他看到颜景修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颜昭石忍不住了,强打着精神问道:“小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事?”
颜景修出说:“是啊,小师傅,如果是我们的事,但说无妨。”
这些日子,他困在白鸟庙里,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和游伍有关的事。
药僮迟疑一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有善人来庙里,说是颜童生不给母亲收尸,以至于令堂的尸身被弃于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你说什么?”颜景修大惊,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药僮的手臂,“你说提我的母亲?”
药僮吓了一跳,不住点头:“不是我说的,是善人说的。”
“哪位善人?”颜景修面容扭曲,眼睛里喷出怒火。
“好几个,好几个善人,全都这么说,街上贴了告示......”药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景修,他一直以为,这位颜童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什么告示?”
颜景修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药僮强忍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告示上说,令堂是裕王奸细......”
颜景修猛的松开手,药僮措不及防,险些摔倒,也顾不换药,一溜烟儿地跑了。
“阿修,让二叔去和他们说,你不是不去收尸,你是在给我侍疾,是二叔连累了你。”
同为读书人,颜昭石深知名声有多么重要。
即使孙氏是奸细,是下堂之妇,可她终归还是颜景修的母亲。
这一个孝字压下来,颜景修的名声便全没了。
颜景修摇摇头,他在白鸟庙里,可是父亲和妹妹就在板子大场,但凡是这种判斩刑的犯人,行刑之前,衙门都会通知亲属去收尸,板子大场里便有衙门派过来的小吏,他不知道孙氏处斩的消息,颜家人却肯定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人去收尸,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消息,而是他们不肯去。
颜景修自嘲一笑,到头来,毁他名声的,便是整天把“疼他”、“为他好”,这几个字挂在嘴上的那些所谓亲人。
多么可笑,害他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这些年来他废寝忘食的苦读,他小心经营的名声,竟然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全都毁掉了。
颜景修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惊飞了枯枝上的冬鸟,也掩盖了颜昭石的忏悔。
颜昭石看着状似疯狂的侄儿,心如刀割。
他对不起阿修,对不起。
那天晚上,颜景修让值夜的道士去睡觉,自己独自在灶间里坐了一夜
次日,颜景修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挽回失去的一切。
他走出灶间,迎面遇到昨天的那个药僮,药僮见到他,便急急地问道:“颜童生,令叔为何出庙去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
颜景修仔细一问,原来这个药僮昨天没能给颜昭石换药,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却发现颜昭石没有屋里,守门的老道告诉他,天刚蒙蒙亮,那位在这里养伤的颜二老爷便出了山门。
颜景修怔了怔,快步走进颜昭石住的房间,在枕头下面找到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吾去矣,勿念!
颜昭石出走的消息,也把珍珠给惊住了。
颜雪怀让他盯着白鸟庙,可是没说让他从天刚亮时就盯着啊,颜昭石出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珍珠叫上玛瑙,两人分别守着两座城门,可是他们在城门口守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看到颜昭石的影子。
只有一个可能,要么是颜昭石从白鸟庙出来便直接出城去了,要么就是还躲在新京城里的某个角落。
珍珠没有办法了,只好把这事告诉了颜雪怀。
“颜姑娘,要不我出城去找吧。”
颜雪怀摇头:“找他做什么,不用找,有这个时间做点别的不好吗?”
颜雪怀虽然不让找了,可是珍珠却还是在新京城里四处寻找,他其实并不担心颜昭石会出城,出城最好,有多远走多远,死在外面才好,颜姑娘还不会为他守孝。
怕就怕他还在新京,不知道哪天再冒出来,给颜姑娘惹麻烦。
可是珍珠找了几天,也没有发现颜昭石的行踪。
颜昭石这个人,就像阳光下的一滴水,消失得干干净净。
珍珠找不到颜昭石,只能暂时不找了,然而这个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颜景修不见了。
颜昭石离开白鸟庙的当天,颜景修便走了。
珍珠觉得自己恐怕不能慢慢变老了,果然,他在柳树胡同跪了整整一夜,次日,柴晏甩出一句话:“你早就不是我的人了,不用来跪我。”
珍珠欲哭无泪,您早点说啊,那我就去跪颜姑娘了。
珍珠是被玛瑙和琉璃抬到柿子胡同的,两人把他往大门口一扔,拍拍他的肩膀:“路人,保重。”
然后,两个家伙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珍珠看着他们的背影,吃肉喝酒时,你们说我是好兄弟,现在我就变成路人了。
你们还是人吗?
他站都站不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去敲门,好在吕英儿刚好出来,看到珍珠一脸菜色,如同一只丧家犬般蜷缩在大门外,吕英儿吓了一跳,少东家说的话果然应验了:“杀千刀的畜牲,连男人也不放过!难怪少东家说,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珍珠:“我没有......”
吕英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少东家知。”
珍珠很想问一问,少东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吕英儿扶着珍珠进了门,迎面遇到武杰和武瑞,两人想都没想,便问道:“珠哥,你和人打架了,谁啊,连你也敢招惹?我们去找他算帐!”
珍珠挥手:“几个小毛贼,已经打跑了,不要张扬,若让老夫人和我们老板娘知道,她们会担心。”
武杰和武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珠哥不但武功高,而且还有侠义之心,这才是真汉子。
吕英儿见到颜雪怀时,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颜雪怀先是一怔,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珍珠看着两个姑娘之间的小表情互动,抹抹眼睛:“少东家,其实我没有......”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珍珠:“我没有......”
吕英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少东家知。”
珍珠很想问一问,少东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吕英儿扶着珍珠进了门,迎面遇到武杰和武瑞,两人想都没想,便问道:“珠哥,你和人打架了,谁啊,连你也敢招惹?我们去找他算帐!”
珍珠挥手:“几个小毛贼,已经打跑了,不要张扬,若让老夫人和我们老板娘知道,她们会担心。”
武杰和武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珠哥不但武功高,而且还有侠义之心,这才是真汉子。
吕英儿见到颜雪怀时,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颜雪怀先是一怔,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珍珠看着两个姑娘之间的小表情互动,抹抹眼睛:“少东家,其实我没有......”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第一八九章 来信(两章合一)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大早,李绮娘便带着颜雪怀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新宅子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随时都能搬进来。
只是这里离会昌街有点远,不如柿子胡同方便,所以也只能隔三差五过来住一住。
叶老夫人让她们找户人家住过去,房子需要人气来养,才能越住越兴旺。
李绮娘觉得很有道理,和颜雪怀一商量,母女俩全都觉得田桂花一家子挺合适。
田桂花的儿子在老崔的工坊里干活,闺女从绣坊里拿活回家做,田桂花的丈夫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便在家里编筐,一家子勤勤恳恳。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大杂院,每月一两银子,鱼龙混杂,田桂花的闺女有两次出去,差点被人欺负了,田桂花气得不成。
李绮娘把想法一说,第一进院子租给她们家,和现在的租金一样,每月只收一两银子,但是要帮着打扫照看院子。
田桂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前两天一家人便搬了进来。
田桂花的丈夫叫陈贵,老实巴脚的汉子,一儿一女,儿子陈金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就是有些腼腆;闺女名叫陈翠翠,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黑白分明。
李绮娘一早就见过田桂花的儿女了,一看就是本份人家的孩子,稳稳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便按照宝贝闺女的指示,告诉陈贵,哪里种花,种什么花,哪里种菜,种什么菜,至于她闺女要养大狗的想法,李绮娘暂时搁置了。
三进院子,第一进租给田桂花家里,母女俩住第二进,后罩虽然空着,但是墙外的那片地却已经圈起来了,原本是要养骡子养狗,现在暂时不养,便交给陈贵种菜了。
种菜是李绮娘的决定,颜雪怀打心眼里不想,可是李绮娘想种菜,颜雪怀想想前世那些连小区绿化区都要偷偷种上菜的老太太们,也就点头同意了。
好在是自家的地方,又没有种到外面,李绮娘想种菜,那就种吧。
回到柿子胡同,莫语听说她们要在新宅子里种菜,便当闲话和叶老夫人说了,没想到叶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名门淑女,忽然就想要种菜了。
难得老夫人有了感兴趣的事,莫语不敢怠慢,打发武杰和武瑞去买菜种菜苗,又在府里开出一片地来。
辛伯听说以后,在李食记后院里也开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种菜。
一时之间,颜雪怀觉得她周围的人都在种菜。
正在这个时候,柴晏送往南边的书信,有了回音。
这封信远比颜雪怀预计的要晚到,颜雪怀初时以为是因为年节延误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当然,此时此刻,颜雪怀还不知道延误的原因。
柴晏来找她时,她正眉飞色舞地和董万千聊八卦,也不知说了啥,董万千啪啪啪拍桌子,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
李食记敞开门做生意,无论有没有客人,大门也是敞开的。
但是柴晏还是在门上敲了敲,颜雪怀和董万千一起看过来,柴晏站在门口,举起手里的那封信。
董万千不明所已,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今天李绮娘去了工地,但是颜雪怀还是让柴晏去了对门的董记烧烤。
“什么信啊,晏七给你写情诗了吗?能给我看看吗?”董万千好奇极了。
颜雪怀瞪她:“晚上包羊肉饺子,你不想吃了吗?”
董万千立刻噤声,昨天晚上,她做梦梦到吃羊肉饺子,今天早上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又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说下午她会早点回来,给她们包羊肉馅的饺子吃。
董万千咽咽口水,情诗有啥好看的,能吃吗?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立刻问柴晏:“信上怎么说?”
柴晏把那封信递到颜雪怀面前,说道:“你看吧。”
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
柴晏说得没有错,这果然不是书信。
周氏,小名阿纨,安远侯世子周舜嫡长女。
高宗二十五年,甲子案发,周舜与其妻路氏惨死,路氏赴死之前,将三个儿女交给周舜亲信李峰带走。
彼时长子周弘年十一,长女阿纨年九岁,幼女阿绮尚在襁褓之中。
李峰带着三个幼儿逃亡,行船至汴河遇到劫匪,船沉了,李峰只救出了阿纨,周弘和阿绮不知所终。
为了寻找这两个孩子,李峰化名李长熹,在淮河上做了水匪,后来又创建了漕帮,但是直到李长熹父子四人身死,也没能找到周弘和阿绮。
因为阿绮失踪时年纪尚幼,所以李长熹和阿纨一直认为,阿绮早已不在人世,因此后来那些年,他们主要寻找的是周弘。
为了隐藏身份,李长熹对外只说阿纨是他收养的孤女,九岁便进了李家做童养媳,阿纨与李长熹的长子李大郎青梅竹马,后来正式成亲,也是两人情投意和,阿纨是李家的媳妇是真的。
颜雪怀一口气把这封信看完,问道:“写信的人是谁?”
柴晏说道:“是我娘身边的女官,你放心,不会泄露出去。”
颜雪怀又问:“甲子案是怎么回事,那位安远侯世子周舜又是怎么回事?”
来到大魏朝也有一年了,颜雪怀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位安远侯世子。
四目相对,柴晏在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哀愁。
颜香菜也有哀愁?
柴晏的心抽了抽,只是听到周家兄妹的遭遇,她就难过了,如果他把甲子案详详细细说一遍,那她会不会恨屋及乌,连带着恨起他来?
“怎么,不方便说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啊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泰安二十一年,皇帝接到密奏,振远大将军周文璧谋反,安远侯府与周文璧是本家,而那时安远侯世子周舜刚刚任命为大同总兵,加之又有一些其他的证据,皇帝便派飞鱼卫前往大同捉拿周舜,没想到飞鱼卫还没到大周,周舜麾下的先锋营和健骑营便兵变了,后来的事可想而知,无论周舜是不是真的想反,他也说不清了。周舜和妻子全都死了,周文璧却是真的反了,还是老定国公齐常海带兵剿灭的。”
老定国公齐常海是齐慰的父亲。
颜雪怀总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周舜是真冤还是假冤没人知晓,皇帝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无论当时周舜麾下的两大营会不会发生兵变,周舜都要死。
她看着柴晏,似笑非笑:“当时的皇帝是你的祖父?”
柴晏心里苦如黄连,这一刻,他想哭。
可是他能如何,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好,很好,谢谢你”,颜雪怀把那封信重新折好,又问,“这封信可以交给我保存吗?”
“当然可以。”柴晏连忙说道。
颜雪怀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啊,真可惜。”
柴晏不明所已,诧异地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长得这么好看......”
后面的话颜雪怀没有说,她想她还是不要说了,可惜了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她却只能看不能碰,以前不能是她觉得两个人没有可能,现在则是她和他之间,很可能存在世仇。
对,世仇。
颜雪怀把那封信揣进怀里,转身便走了。
柴晏垂头丧气地坐下,面前是董记的烧烤炉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刻,柴晏觉得有一股难闻的油脂味道,让他透不过气来。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大早,李绮娘便带着颜雪怀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新宅子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随时都能搬进来。
只是这里离会昌街有点远,不如柿子胡同方便,所以也只能隔三差五过来住一住。
叶老夫人让她们找户人家住过去,房子需要人气来养,才能越住越兴旺。
李绮娘觉得很有道理,和颜雪怀一商量,母女俩全都觉得田桂花一家子挺合适。
田桂花的儿子在老崔的工坊里干活,闺女从绣坊里拿活回家做,田桂花的丈夫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便在家里编筐,一家子勤勤恳恳。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大杂院,每月一两银子,鱼龙混杂,田桂花的闺女有两次出去,差点被人欺负了,田桂花气得不成。
李绮娘把想法一说,第一进院子租给她们家,和现在的租金一样,每月只收一两银子,但是要帮着打扫照看院子。
田桂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前两天一家人便搬了进来。
田桂花的丈夫叫陈贵,老实巴脚的汉子,一儿一女,儿子陈金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就是有些腼腆;闺女名叫陈翠翠,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黑白分明。
李绮娘一早就见过田桂花的儿女了,一看就是本份人家的孩子,稳稳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便按照宝贝闺女的指示,告诉陈贵,哪里种花,种什么花,哪里种菜,种什么菜,至于她闺女要养大狗的想法,李绮娘暂时搁置了。
三进院子,第一进租给田桂花家里,母女俩住第二进,后罩虽然空着,但是墙外的那片地却已经圈起来了,原本是要养骡子养狗,现在暂时不养,便交给陈贵种菜了。
种菜是李绮娘的决定,颜雪怀打心眼里不想,可是李绮娘想种菜,颜雪怀想想前世那些连小区绿化区都要偷偷种上菜的老太太们,也就点头同意了。
好在是自家的地方,又没有种到外面,李绮娘想种菜,那就种吧。
回到柿子胡同,莫语听说她们要在新宅子里种菜,便当闲话和叶老夫人说了,没想到叶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名门淑女,忽然就想要种菜了。
难得老夫人有了感兴趣的事,莫语不敢怠慢,打发武杰和武瑞去买菜种菜苗,又在府里开出一片地来。
辛伯听说以后,在李食记后院里也开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种菜。
一时之间,颜雪怀觉得她周围的人都在种菜。
正在这个时候,柴晏送往南边的书信,有了回音。
这封信远比颜雪怀预计的要晚到,颜雪怀初时以为是因为年节延误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当然,此时此刻,颜雪怀还不知道延误的原因。
柴晏来找她时,她正眉飞色舞地和董万千聊八卦,也不知说了啥,董万千啪啪啪拍桌子,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
李食记敞开门做生意,无论有没有客人,大门也是敞开的。
但是柴晏还是在门上敲了敲,颜雪怀和董万千一起看过来,柴晏站在门口,举起手里的那封信。
董万千不明所已,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今天李绮娘去了工地,但是颜雪怀还是让柴晏去了对门的董记烧烤。
“什么信啊,晏七给你写情诗了吗?能给我看看吗?”董万千好奇极了。
颜雪怀瞪她:“晚上包羊肉饺子,你不想吃了吗?”
董万千立刻噤声,昨天晚上,她做梦梦到吃羊肉饺子,今天早上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又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说下午她会早点回来,给她们包羊肉馅的饺子吃。
董万千咽咽口水,情诗有啥好看的,能吃吗?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立刻问柴晏:“信上怎么说?”
柴晏把那封信递到颜雪怀面前,说道:“你看吧。”
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
第一九零章 相见(两章合一)
柴晏进去之前,听到颜雪怀在碎碎念:“我娘说什么,你就应着,千万不要说些让她生气的话......”
至于哪些话会令李绮娘生气,颜雪怀没有说,但是柴晏心里清楚,无非就是想要求娶人家闺女的那些话呗。
柴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香菜开始为他操心了?上一个在他耳边碎碎念的女人,是他娘。
“嗯,我记住了。”
柴晏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放心吧。”
颜雪怀别过脸去,这会儿李绮娘的神经正是崩得最紧的时候,落只蚊子上去也能给弹得飞起来,何况柴晏原本就是在李绮娘面前挂过号的。
其实李绮娘悄悄问过吕英儿,知道柴晏一直没有消失,只是不来李食记,改去对门的董记烧烤。
颜雪怀很喜欢吃烧烤,就像董万千喜欢李食记的家常饭菜一样,刚开始,两人各自在对方的铺子里预交了饭钱,饭钱用完之后,两人谁也没有续费,彼此在对方的铺子里吃得那叫一个开心。
所以,李绮娘知道,她闺女这阵子应该没少和柴晏见面,只不过把地点改在了董记烧烤。
李绮娘舍不得斥责自家闺女,柴晏又避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李绮娘也挺憋闷的,偶尔做梦,会梦到闺女嫁给柴晏,柴晏凶神恶煞,满脸横肉,闺女跑回家里哭诉,说在婆家受欺负,她又气又恨,一下子急醒了,自己大半夜睡不着,早上却看到闺女神采焕发的脸,李绮娘便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着实可笑。
今天再次见到柴晏,李绮娘忽然发现,眼前的柴晏眉清目朗,比起上次见到时,眼里多了几分温润。
李绮娘有些恍惚,面前的昳丽少年,即使中年发福,也不会长成梦里那个满脸横肉的模样。
......
半个时辰后,柴晏从后院里走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让颜雪怀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样子,香菜一定很担心,坐立不安,嗯,肯定,所以他要快点让她看到。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按理是不会有客人的。
可是颜雪怀对面却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柴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个什么黄记酱园的少东家。
上次用他家拉酱缸的破骡车送颜雪怀回来的。
柴晏想到这里,有些后悔,他应该送给颜香菜一驾骡车的,到时李食记有了自己的骡车,看谁还能钻空子。
柴晏默默走过来,颜雪怀听到动静,转身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咦,你们说完了?”
“嗯”,颜雪怀的笑容有些刺眼,但是柴晏的笑容更加灿烂,“伯母心情很好,我现在回去给家里写信,把这事定下来,伯母说越快越好,不过我觉得还是要问过你,你觉得呢?”
颜雪怀忙道:“这件事都听我娘的,我没有意见。”
柴晏笑弯了眼睛:“那这件事就都由伯母做主,我现在就回去写信,让我娘尽快。”
“好啊。”颜雪怀也很高兴,一来柴晏肯定是没惹李绮娘生气,二来她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个人关心李绮娘。
只有她知道,李绮娘的亲生女儿早就死了......
李绮娘太苦了,然而,李绮娘对她又太好了。
颜雪怀希望李绮娘能过得开心,更开心。
因为先入为主有了这些想法,所以聪明伶俐如颜雪怀,也没有听出柴晏这番话里的那点小心思。
颜雪怀没有听出来,坐在对面的黄博却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来提亲,而且李老板应允了?
这也不合规矩啊,哪有自己上门提亲的,提亲是要请媒人的。
或者,早就上门提过亲了,这一次是登门商议订亲的细节?
对,这就能说清了,难怪这人说要全由李老板做主。
刹那之间,黄博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认出眼前这个人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抢眼了,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黄博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问道:“颜姑娘,不知这位是......”
柴晏抢先一步,冲着黄博抱拳:“在下姓晏,家中行七,上次颜姑娘买菜回来,多亏黄少东顺路送她一程。”
黄博连忙还礼:“原来是晏七公子,不好意思,上次我错以为晏七公子是李食记的伙计,还请晏七公子见谅。”
柴晏微笑:“黄少东客气了,上次匆忙,没能向黄少东自我介绍,是我的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客气个没完,颜雪怀终于听出不对来了,好你个晏七,你太奸诈了!
她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板起脸来对柴晏说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写信吗?”
柴晏忙道:“对,我马上就回去。”
说着,他向黄博投去一个“我很惧内”的眼神,说道:“今天晏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先走一步了,黄少东多坐一会儿,一定要尝尝伯母的手艺。”
黄博哪里还想多坐,他连忙对颜雪怀说道:“等李老板不忙了,请她尝尝这几坛酱,如果觉得不错,再去灯市街时和全伯说一声,我让伙计送过来。”
柴晏这才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三个小酱坛,看来是黄记酱园送来的新品。
堂堂少东家,哪里用得着他来推销,柴晏在心里冷哼,摆明就是想要趁着送酱的名义,公然上门勾搭他家香菜。
别问柴晏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他用得不想再用的招数。
柴晏索性等了黄博一起走,你都说了要走了,我送你一程也无妨。
颜雪怀快被这两个人给烦死了,巴不得他们全都走,走得远远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目送两人出了李食记,朝着他们的背影做个鬼脸,转身去找李绮娘去了。
“娘,您和柴晏怎么说的?”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正在后厨里翻翻找找,看到颜雪怀进来,便问道:“我的菜刀呢?”
颜雪怀四下看了看:“咦,您的菜刀找不到了?您给放哪儿了,那刀是新磨的,可千万别掉到哪里,不小心割了人。”
李绮娘看着她,似笑非笑:“菜刀没有手,自己割不到人,菜刀也没有腿,好端端地不会自己藏起来,说吧,你把菜刀藏哪儿了?”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其实原本也只有吕英儿切菜的声音,现在,吕英儿的动作停下来,扭着脖子冲着颜雪怀挤眉弄眼。
颜雪怀摸摸鼻子,然后打个喷嚏,哑着嗓子说道:“我感冒了,会传染,不能进厨房,也不能留在铺子了,娘啊,您忙着,我回柿子胡同。”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经跑出了后厨。
李绮娘无奈地摇摇头,身后传来噗哧一声轻笑,李绮娘转过身去,吕英儿缩着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英儿,我的菜刀呢?”李绮娘问道。
吕英儿强忍着笑,道:“老板娘,我真的不知道。”
李绮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吕英儿明明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现在怎么也被自家闺女给带坏,不,给带得鬼机灵起来了?
李食记里当然不只一把菜刀,只是那一把是李绮娘用得最顺手的。
李绮娘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后厨。
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即使是柴晏的出身,也不能成为她要砍人的理由吧。
李绮娘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过,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很失败,竟然让女儿认定她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砍人。
李绮娘看着面前的菜刀,站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回后厨。
“英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凶?”闺女不在面前,李绮娘只好去问吕英儿。
吕英儿连忙说道:“老板娘一点也不凶,无论是会昌街,还是工地上,谁不说老板娘是个厚道人啊。”
李绮娘叹了口气,别人说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她闺女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说道:“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做好,从来就没有做好过。”
吕英儿一怔,没想到老板娘竟会这样说。
吕英儿自幼失怙,早就不记得被母亲疼爱的感觉了,在她看来,李绮娘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像李绮娘这样惯着宠着自家闺女的。
李绮娘若是还要认为自己没有做好,那就没人能做好了。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即使是柴晏的出身,也不能成为她要砍人的理由吧。
李绮娘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过,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很失败,竟然让女儿认定她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砍人。
李绮娘看着面前的菜刀,站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回后厨。
“英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凶?”闺女不在面前,李绮娘只好去问吕英儿。
吕英儿连忙说道:“老板娘一点也不凶,无论是会昌街,还是工地上,谁不说老板娘是个厚道人啊。”
李绮娘叹了口气,别人说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她闺女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说道:“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做好,从来就没有做好过。”
吕英儿一怔,没想到老板娘竟会这样说。
吕英儿自幼失怙,早就不记得被母亲疼爱的感觉了,在她看来,李绮娘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像李绮娘这样惯着宠着自家闺女的。
李绮娘若是还要认为自己没有做好,那就没人能做好了。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第一九一章 人情
“他对我详细讲了他母亲与周大当家之间的渊源。”李绮娘说道。
卧房里只有母女两个人,但是颜雪怀知道,珍珠一定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颜雪怀恍然,柴晏既然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李绮娘,想来连珍珠也一起交待了。
李绮娘的声音清淡如水,在寂静的夜晚缓缓流淌。
柴晏是家中幼子,很多事情之前确实不知道,此番因为李绮娘的事,他写信去问母亲——裕王妃江氏,江氏给他的回信中,除了那一份女官所写的周氏生平以外,还有一份亲笔书信。
高宗先后育有七子,活下来的只有淑妃所出皇长子柴冀、惠妃所出皇五子柴允,后来高宗册王氏为继后,王皇后生下皇六子。
高宗对皇六子非常喜欢,皇六子三岁时,便封为太子,同时又封柴冀为清平王,柴允为广平王,让二人出京就藩,日后新帝登基,再按祖制,将两位兄长再由郡王晋为亲王。
没想到太子也没有活过五岁,太子是被一只鸟给吓死的。
据说那只鸟啄了太子的脸,太子受了惊吓,当场气绝身亡。
高宗自是不相信太子真的是被吓死的,他让人调查,查出那只鸟是王皇后的弟媳从宫外带来的,而一年前,有人曾经见过安远侯府的小少爷周弘也有一只这样的鸟。
彼时,安远侯世子周舜领了大同总兵一职,已经带着妻儿离开京城了。
一只鸟不能成为谋反的证据,但是却在高宗心里种下了一根刺,后来有人密报说周舜谋反,他便立刻派飞鱼卫采取行动。
王皇后此时已怀孕四个月,得知太子的死讯,王皇后便小产了。
小产之后的王皇后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
高宗也很伤心,频繁召见道士,不久,振远大将军周文璧谋反的消息传来,皇帝派老定国公齐常海带兵平乱,又派飞鱼卫捉拿周舜。
周舜夫妇惨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后宫同时传来杜嫔怀孕的消息。
因为这消息来得凑巧,道士也隐隐有此子乃太子投胎之意,高宗又惊又喜,对杜嫔宠爱有加。
可惜杜嫔的这个孩子没有保住,七个月时竟然小产,落下一个成形的男婴。
高宗心疼之余,封杜嫔为贵妃,暂掌后宫。
杜贵妃比王皇后年轻,身体也比王皇后要好,没过多久便把身体调养好了,过了不到两年,便再次有了身孕
这一胎有“太子保佑”,皇七子足月诞下,高宗欣喜,给此子取名“昱”,世人皆道此名有新帝登位之意,事情也的确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柴昱刚刚满月,高宗便册杜贵妃为继后,从此杜氏成了杜皇后。
高宗驾崩,六岁的柴昱登基继位,封柴冀为裕王,柴奂为庆王,只是两人的封地也由以前的近京之地,改为远离京城。
一年之后,漕帮帮主李长熹,连同三个儿子皆被人陷害而死。
而那时,距离周舜夫妇亡故已过十年。
害死李长熹父子的,是李氏族中的兄弟。
世人只知道李家父子死后,周大当家带领妯娌和小姑子们,凭着一股狠劲报仇雪恨,收拢了漕帮兄弟,却无人知道周大当家在此之前,单枪匹马进了裕王府,求见了裕王妃江氏。
“周大当家见过裕王妃?”颜雪怀大吃一惊。
“是啊,有件事你可能没听说过,裕王的生母孟淑妃和裕王妃江氏的娘家,皆出自中原名门,而朝廷的米粮中转转运司便设在中原开封,漕运四河,目的地皆是开封。那时的江南漕帮虽然尚未与朝廷达成总承运的协议,但是也一直在给朝廷运送漕米,李家的内鬼能害死大当家父子四人,若是没有官府的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周大当家求见裕王妃,便是请裕王妃出手相助,借助孟家和江家的力量,帮她掐断李家内鬼与官府之间的联系,将内鬼变成弃子。”
颜雪怀恍然大悟,问道:“所以这便是柴晏所说的,周大当家欠他母亲的人情?”
“对,不仅是这一件,后来周大当家能够与朝廷达成协议,承运淮汴两河全部漕运,也有江孟两家的功劳,而江孟两家支持的人,便是柴晏的父亲裕王柴冀。”
李绮娘耐心地解释,在她看来,女儿还小,这种事情可能理解上有些吃力,却没想到,颜雪怀比她想像得更加通透。
颜雪怀点点头,说道:“现在的漕帮比之昔日更加壮大,裕王想要起兵,有漕帮支持便能如虎添翼,无论粮草还是其他军备,都要交给漕帮。
昔日周大当家请裕王妃出手相助时,漕帮内忧外患,如一盘散沙,而她也只是外人眼里的一个小小孤女。
裕王妃却真的帮忙了,除了裕王妃心善以外,更多的则是裕王和裕王妃有远见。
现在看来,裕王想要起兵不是一天两天,他一直都在准备,准备了二十年。”
说到这里,颜雪怀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有周大当家和她的漕帮,我们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这二十年里,得过裕王恩惠发展壮大起来的势力,肯定不止漕帮一个,还有许许多多的周大当家。
皇宫里一茬茬的小皇帝们在成长,周大当家们也在成长,而同时,裕王的势力也在成长,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局势。
娘您说得没错,裕王敢把最小的儿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保护起来,那他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儿子不会出事,我们母女自是不会受到连累。”
李绮娘没有想到,宝贝闺女比她想得要深远多了,她惊讶地看着女儿,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裕王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准备了?我以为就是这一两年之间的事儿。”
颜雪怀失笑:“行了,娘啊,这些事和咱们没有关系,您多赚点钱,然后兑成金子,咱们找个地方埋起来,无论谁当皇帝,咱们手里有金子,以后也能吃喝不愁。”
第一九二章 登基
柴晏当天就写了一封密信,派人专程送交裕王妃。
李绮娘和颜雪怀全都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有回信,万万没想到,事情和她们想像得完全不同。
十日之后,消息传来,裕王带领长子柴益、三子柴肃入皇陵祭拜先祖。
太皇太后大怒,却无能为力。内操军的提议原本已经因为齐慰的反对而搁置了,现在太皇太后气极,没有考虑前线大军如何作战,反而决定立刻组建内操军。
太皇太后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保卫新京,保卫皇帝,只要皇帝安全,大魏江山便安全,组建了内操军,便一劳永固。
这一次,无论以齐慰为首的文武大臣如何反对,太皇太后下定决心,责令飞鱼卫指挥使吴铎和飞鱼卫抚监许怀义协助卫明,组建内操军。
内操军的银子由谁来出?
太皇太后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银子出来,就连内务府的银子,她也舍不得。
于是,这笔银子便摊派给了兵部和户部!
继而,太皇太后又责令工部和内监在修建城墙的同时,抓紧时间修建皇城,她要建一座比旧京更加坚固的皇城,让裕王无法攻克。
朝廷原本就在征兵,但那都是在穷乡僻壤的乡下,经过吕河营的那次暴动,更没有军队愿意在临近新京的这些地方募兵了,风险太大,稍微没有运作好,就会传到新京,卫葆的靠山那么大,照样受了重刑又被送到了前线。
因此,现在募兵都是在远离新京的地方。
可是内操军却不一样,时间太急,任务太重,更何况内操军高人一等,他们不是上前线送死的,而是驻守皇城,保卫皇帝和太皇太后的。
总而言之,那就是想在哪里征兵,就在哪里征兵,被征上的是福气!
大魏朝招募兵士给出的银子高低不等,高的能给到每丁十两,低的则是每丁五两,大多数也能在七两或者八两。
可是内操军不一样。
虽然这笔银子是由兵部和户部来出,可是现在前方在打仗,银子如水一般花出去,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全都挤不出银子来了。
因此,内操军用来募兵的银子着实有限,一个兵丁只能给三两银子!
即使只招八千人,也要二万四千两银子,但是说好是一万人,那就要按一万人来拨款。
兵部和户部叫苦连天,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才凑够三万两银子拨过来。
因此,内操军用来募兵的钱只有三万两,扣去募兵过程中产生的各项费用,中间办事的再从中贪一点,到了下面给到兵丁手里的,有的是二两,有的只有一两半!
刚开始,有些穷疯了的人家,为了二两银子,咬咬牙就送自家男丁过来当兵,可是里正把人领过来才知道,这不仅是要当兵,还要挨一刀,割掉子孙根。
能为了二两银子就送男丁当兵的,十之有八都是穷困偏僻的村子,那里的里正都是老实巴脚的泥腿子出身,哪里见过这个,当下吓得带人便跑。
刚开始跑了也就跑了,后来跑的人多起来,派来募兵的人不乐意了,总不能募不到人空手回去吧,你们敢跑,我们就敢追,追得多了,也就不追了,改成抓!
下来募兵的太监让县衙里的衙役们到各个村子里抓壮丁,这什么壮丁啊,抓回来就要一刀割了,衙役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谁也不愿意去干这种事,今天他们把人家的儿孙抓来割了,改天人家说不定就要把他家祖坟给刨了。
太监们见支使不动衙役,索性直接拿衙役开刀,仅在白河县,就有十名青壮衙役被净身,其中有两名衙役没有熬过去,当晚便死了。
余下的八个人里,有两个是三代单传,家里的老人听说以后,一口气没上来便去了。
能把子弟送到衙门里当差的,都是十里八村有些体面的家庭,于是当天晚上,这几户人家凑到一起一合计,便凑钱请了土匪。
白河县的知县性情懦弱,自从出事以后便勒令子女不要出门,可是防不胜防,他的小儿子在自家后巷里被人割去子孙根,待到被发现时,孩子已经失血过多断气了。
案子一出,首先怀疑的就是那八家苦主,不久又查出这八家苦主勾结土匪。
出京募兵的这些人里,除了有太监,还有飞鱼卫,只是飞鱼卫不多,派来白河县的也只有两名飞鱼卫。
县衙里的衙役们早就给吓坏了,他们不想也像之前那十个人一样的下场,因此,老老实实跟着飞鱼卫去各家抓人。
八户人家的当家人全都被抓进大牢,没有等到天亮便被砍了脑袋。
于是白河县重又恢复平静,太监们继续募兵,可是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日,两日后的夜里,白河千户营的一名总旗,与他的好友,另一位总旗,率领手下一百人,攻占了白河县衙,将暂时住在后衙的五名太监、两名飞鱼卫,连同知县及其家眷,杀得一干二净。
那名带头的总旗,便是八户人家当中,其中一家的长子。
白河卫兵变!
这场仅有一百人的兵变,很快便被镇压,但是内操军之祸却已经显现出来。
不到十天,青风镇、白家口、二里营,三地民乱,当地的百姓拿起镰刀锄头,追打太监和飞鱼卫,另有几个地方,当地乡绅居然花钱请了土匪保护家里的佃户。
御使的奏折一筐筐送到御前,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有人指使,这些贱民是被人指使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哀家,对付皇帝,他们是裕贼的同党,诛之,尽诛之!”
一个月之内,仅新京附近,因内操军募兵而引进的暴乱便有大大小小十几起,虽然这些暴乱很快便被平复了,但是消息传到新京,新京的百姓们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有人担心内操军在乡下募不到兵丁,便会来新京募兵,还有的人担心乡下乱了,粮食菜蔬运不到新京,新京城里会断粮。
很快,百姓们的猜测全都变成了现实,内操军真的在新京城里募兵了,紧接着,城内各大米铺,粮价飞涨!
粮价飞涨的原因,并非全部是因为募兵,而是大魏朝的米粮仓库,开封漕运中转仓彻底易手,裕王大军占领中原!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座落在会昌街上的一家米铺被流民抢了。
次日晚上,又有两家药铺被抢。
柴晏一大早就等在柿子胡同外面,看到李绮娘和颜雪怀,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把铺子里的米粮搬空,这几天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当天,李绮娘将崔旭、温绣和田桂花也叫了回来,辛伯和大牛大壮暂时搬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和田桂花一家住在一起,大武和二武匆匆回到柿子胡同,得到叶老夫人允许,柴晏把玛瑙派过来,和珍珠住在一起。
百忙之中,李绮娘还不忘通知了范无病,范老头当天便关了铺子,带着子侄们回家,闭门不出。
三日之后,消息传来,裕王在旧京登基,即皇帝位,年号成武。
第一九三章 晚膳
新京城里,城门紧闭,没有军队发的通行牌子,任何人不能出入,百姓们不能出城祭拜,因此临近清明,整个新京大大小小的十字路口,到了晚上便全都是烧纸的,明明暗暗,宛若鬼火。
做为临时行宫的福王府里的银安殿,此时却是亮如白昼。
以定国公齐慰在内的六位勋爵,连同以福王为首的五位宗室,站于一侧,另一侧则是刚刚升任首铺的叶棣,率领内阁及六部官员十余人。
这些人虽然是分两侧站立,可实则却是三拨人,此时,这三拨人正在争论不休。
就在今天下午,太皇太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迁都!
太皇太后看上的新都城是西京!
西京曾是十六朝古都,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更是太皇太后幼年生活过的地方,她对西京的感情,胜过旧京和洛城。
太皇太后认为,柴冀狼子野心,决不会打下中原就不打了,他还会继续北上,说不定哪天就要打到新京了,所以为了皇帝的安危,当务之急是迁都!
谁能想到,裕王刚刚登基,太皇太后想的却是弃城逃跑呢。
三拨人争论了两个时辰,最终,太皇太后的这个决定被搁置了!
太皇太后气得发抖,回到寝殿,她像以前每次那样发了一通脾气。
女官慌忙叫来了卫明,看到卫明,太皇太后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卫明心情也不太好,自从他提议建立内操军开始便诸事不顺,或者说,是自从齐慰进京以后,不如意的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且,每一次都与齐慰有关系。
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卫明越发烦躁。
当年,他年轻英俊,虽然没有了子孙根,却也只是让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凭着这副好容貌,他便入了杜氏的凤眼。
那时杜氏刚刚小产不久,皇帝问候了几句,便去临幸其他嫔妃了。杜氏刚刚得宠,便又失宠,心中郁结,却无能为力。
貌美且温柔的内侍,便是这时走进她的生活。
他们一起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他帮她买通道士,让她重获圣宠,他千方百计,终于让她再次有孕,那些年里,他们相互依赖相互扶持,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终于,她成了太后,又成了太皇太后,他陪着她富贵荣华,也陪着她风风雨雨。
现在,她老了,他也不年轻了,可他们依然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卫明撩起袍子,跪在太皇太后的凤榻前,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太皇太后颊边的泪珠,柔声说道:“不迁就不迁吧,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若是你真的不喜欢这里,趁着春暖花开,我陪你去白鹿山散散心吧。”
白鹿山归福王所有,距离新京二百余里,内有温泉,风景如画,福王斥巨资在白鹿山修建别院,是踏春小住最好的去处。
太皇太后心头一动,是啊,不能迁都西京,可是却能到白鹿山暂住,她曾经听福王说过,白鹿山易守难攻,前朝便曾有王公贵族在此处避难。
“也好”,太皇太后终于止住了眼睛,她叹了口气,“小卫子啊,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只有你最懂哀家。”
卫明微笑,他的笑容温柔如春日花瓣,他轻轻抚摸着太皇太后那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太皇太后寝宫外面,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出来,她走到一棵树下,原本蹲在树下的一个人影连忙站了起来:“娥姐姐,你来了。”
被称为娥姐姐的女子压低声音说道:“阿莺,太皇太后这几日要去白鹿山小住。”
阿莺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娥姐姐”手里......
小皇帝柴冉耷拉着脑袋,默默走出胡太后的寝宫,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他很饿。
身边的小内侍看他一眼,说道:“阿莺姑娘应该已经忙完了,就快来了,您再忍忍。”
柴冉的眼睛亮了起来,谁能想到一国之君每天晚上都要饿肚子呢。
每天晚膳,柴冉都要去陪胡太后用膳,这所谓的用膳,并没有想像中的天伦之乐,实际上就是胡太后一个人用膳,而他在旁边侍候,布菜、递帕子......
刚开始,他饿着肚子回来,便打发内侍到御膳房传膳,可是没过一会儿,胡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便来了,质问他是不是在太后宫中吃不饱,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只能说不是,掌事嬷嬷便告诫他要谨言慎行,不能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小小的柴冉想不明白一国之君和饿肚子有什么关系,可是从那以后,即使他回来喊饿,他身边的嬷嬷和内侍们也不敢再去传膳了。
他宫里的嬷嬷们都是胡太后派过来的,她们只听太皇太后和胡太后的,所以就连内侍们想要偷拿点心留给他吃,也要避开嬷嬷们,否则嬷嬷们告诉胡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他又要挨训了。
每天下午,他想多吃几块点心,那也是不行的,他是皇帝,皇帝要有所节制,不能养成随心所欲的习惯,口腹之欲也不行。
而太皇太后,每次见到他,只会问他有没有抄经,却从来不会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吃饱肚子。
好在现在有了阿莺。
阿莺就是福王府派过来的粗使宫女,现在她在大厨房里洗碗,大厨房是给内侍和宫女们做饭的,没有什么精致的点心,阿莺每天晚上送过来的,其实就是些花卷包子之类的,可是柴冉却觉得很好吃,比他白天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你把银子交给阿莺了吗?”柴冉低声问道。
“给了,奴婢给了五两,不过咱们手头也只有这五两了”,小内侍叹了口气,“您的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可这都是内造的,上面刻着字儿,外面的当铺里要么不敢收,要么就会狠狠地压价,上次的那个镇纸,才当了二十两,您不心疼,奴婢都替您心疼了。”
柴冉抬头望着暗蓝的夜空,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
“唉,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他还不到十岁,距离长大还有好几年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喵,喵,喵~”
三声猫叫,这是阿莺,阿莺来送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