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审判与处决】
第二天的审判在广场上进行,所有俘虏都被带过来观看,眠熊人和奇里卡瓦人当然也有很多前来围观。
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闻所未闻的场景。
作为立法、行政、司法三位一体的大酋长,马哨虽然早就设置了法律和简单的司法程序,但举行这样的大型审判还是头一次。
在众人的阵阵议论声中,总共九人被束缚着绑到广场中央。
二十余名眠熊战士手扶长刀围在他们四周,一言不发。他们作为“法警”,都是经过一番挑选的,身高出众,为审判增添了更多的严肃气氛。
九个被绑着的人自然便是要受审的犯人,分别是五个部落的大酋长和战争酋长,以及叛徒方脸。
本来有十一个人,但有两人已经死在昨日的战场上。
九人大多面色苍白,他们虽然没有审判的概念,但也能感受到气氛的肃杀。
眠熊人看到他们,纷纷投以鄙夷:“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居然妄想挑战阿帕奇人!”
“昨天在战场上,他们的人数差不多是我们的两倍,却被打得像是野牛群脚下的杂草!”
“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了,我觉得我应该带点东西过来,丢到这个人的脑袋上——”
“肃静!”维持秩序的战士喊道。
除了站在犯人身旁的,广场附近尤其是俘虏周围还有总共两百多人的士兵和民兵,全都站得挺直,手里拿着火枪。
人们纷纷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马哨也从酋长大厅出来,径直走向广场,身边跟着大祭司下雨天,还有橡木大酋长。
马哨坐在属于审判者的座位上,审判随之正式开始。
他首先看向方脸,宣读了他的一系列罪状,然后询问道:“方脸,对于我刚刚说的这些罪状,你是否认罪?”
说着他示意方脸身旁的士兵,士兵当即抽出塞在方脸嘴里的破抹布,以便他说话。
“我发誓我要把你——”方脸直接开骂,但话还没说完,嘴里就又被塞上了破抹布。
马哨平静地点头:“犯人主动放弃了申辩机会。”
紧接着他又说道:“方脸犯下叛族、分裂部落、侮辱大酋长、挑动原住民内部战争四项罪行……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宣布,判处叛徒方脸枪决死刑,立即执行!”
“呜——”方脸目眦欲裂,怒目圆睁,但却说不出话来。
马哨继续审判其他犯人。
除了方脸之外,剩下几人都是纯粹的战争犯,其中三人是死硬分子,下场自然都是死刑。
直至审判的对象轮到猫头鹰。
“猫头鹰,你听信方脸散布的谣言,挑动原住民内部战争,破坏原住民的团结,你是否认罪?”马哨直视着猫头鹰。
猫头鹰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认罪,我忏悔……我不该一时冲动,向眠熊发起侵略。原住民应该团结一致,而不是互相攻击,作为破坏原住民团结的罪人,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马哨注意着人们的反应。
对于猫头鹰的这番言论,眠熊人的反应大多是不屑和鄙夷。在他们看来,猫头鹰这么说无非就是贪生怕死,想博取几分同情罢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被俘虏的科曼奇人听了,反应则是迷茫和愤怒。
“挑动原住民内部战争”这项罪名马哨已经陈述了多次,而且全程都有人翻译给这些俘虏们听。
起初他们尚不以为然,但眼看自己的大酋长伏身认罪,他们的内心也不由产生了一些模糊的自我怀疑:难道我参与的真是一场不义的战争吗?
当然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委屈,看着猫头鹰跪在地上认罪的卑微姿态,科曼奇的战士们感觉仿佛遭到了背叛。
在周围眠熊士兵的监视下,俘虏们不敢怎么议论,但他们的态度还是不难察觉。
这似乎有一定效果,马哨心想。
他看着认罪的猫头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考虑到你的认罪态度,以及你是受他人欺骗,对你的处罚可以减轻。因此我宣布,免除猫头鹰的死刑,改判十年劳役。”
尽管昨晚两人早就有过沟通,但听到这句话,猫头鹰还是不禁松了口气。
前面那四个人被连续判处死刑的时候,他一度心烦意乱,以为自己还是要死。
好在终于还是躲过一劫,免除了死刑。
没了死亡的威胁,猫头鹰紧绷的注意力顿时得以松动,这让他终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科曼奇俘虏们。
从族人们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经不再受尊重了。
后面几个犯人也都是一样,干脆利落地认罪伏法,由此得到了宽恕,只被判了十年劳役。
所谓十年劳役,指的自然就是开垦农田、修造建筑之类的强制性工作,并不会真的持续十年,而且是有一定报酬的。
当然印第安人对此并不清楚,在他们的心理预期中,劳役就是奴役,就像白人对黑人做的或者科曼奇人对犹他人做的一样。
审判结束,士兵们便开始处决四个死刑犯,这便不允许随便围观了,至少不允许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来围观。
只有俘虏还是被带过来围观,以便让他们知晓死硬派的下场。
对四个死刑犯来说,幸运的是,处决他们的方式并不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绞刑,而是枪决。
但不幸的是,马哨也设计了一点独特的流程以增强处决的威慑力——随机顺序枪毙。
他让四个犯人排成一排跪在地上,身后分别站着一个行刑者,枪口对准他们的后脑勺,然后按照随机顺序,一个一个完成枪毙。
毫无疑问,在注射死刑还未出现的这个时代,直接射击后脑勺是一种相当文明的处决方式。
只需要一颗子弹,瞬间毙命。
但这种随机顺序的枪毙流程还是让四个死刑犯的心理几近崩溃,不,准确地说是三个。
第一个被枪毙的人并没有时间在恐惧中徘徊多久,铅弹很快终结了他的生命。
后面三个就没这么走运了,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却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倒在第几声枪响之下,每一次枪响都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人对自身生命的热爱与痴迷是如此强烈。在人生最后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他们流干了所有的冷汗甚至尿水,如果没有塞在嘴里的抹布,不知道他们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092 【劳役、望远镜】
“大酋长,这个人漏屎了!”收拾尸体的时候,有士兵遮着鼻子说道。
马哨过去一看,果然在一具尸体的裤子背面看到了渲染般的黄色,并且这黄色还通过裤脚流了出来。
“就地掩埋了吧。”他直接吩咐道,这里是城外空地,挖个坑埋了也不费什么事。
士兵们挖坑的时候,马哨看向不远处的一众俘虏:“这几个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死不认罪的结果就是死。你们同样犯下了罪行,只不过,你们是被欺骗、胁迫来的,所以我不会处死你们,而是只会判处你们五年的劳役。”
“只要你们为眠熊城劳动五年,我就还你们自由之身,表现好的人还可以减刑,提前恢复自由身!”
听到这个消息,俘虏们不由骚动起来。
“他说只要劳动五年就能放了我们,真的假的?”俘虏们感到不敢置信。
“应该是真的,还记得一年前的阿帕奇和阿拉帕霍的那场战斗吗,乌鸦他们甚至没有被处罚五年,直接就被放走了。放走他们的好像就是这个人,乌鸦称他为天空之子。”
“没错,就是他。早知道我们应该听从乌鸦的劝告,他是对的,没人能打败天空之子。”阿拉帕霍人叹息着。
“五年劳动恐怕不会轻松,他们应该会把我们当成奴隶使用……”
“他说表现好可以提前恢复自由,不知道什么才算是‘表现好’。”
听着这些俘虏的议论,马哨并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吩咐左右道:“盲射,以后主要由你管理这些犯人的劳役,明天你和种植部的人,带着所有轻伤和无伤的犯人去开垦农田。”
“是。”盲射应道。
马哨又叮嘱道:“记住,他们只是需要改造的犯人,而不是敌人,他们将在我们的指导下变成‘文明人’。”
对眠熊城来说,“文明人”有两种定义,一种是马哨在课堂上讲的,内涵很丰富,不仅要有道德,还要有知识。
这当然是真正的文明人,但能做到的必然是少数。
所以越来越流行的是另一个定义,源自灵谕教的教义,基本可以概括为“熟读并信奉《灵谕》的人就是文明人”。
其实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准确的说法是“不读不信《灵谕》的人不是文明人”。
这两句话,后者是前者的否命题或者说逆命题的逆否命题,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即使在后世,这类混淆也是司空见惯,何况是现在的印第安人。
……
风声伏在桌子上,手里的羽毛笔写得飞快,漂亮的字迹逐行地凝固在纸面上。
他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尽管并没有什么烦心事。
“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吧。”风声不认识这个声音,犹豫了一下。
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推门进来,他赤裸着上身,随身携带一把简陋的木弓。一年前,眠熊人也是这个打扮,但现在,有这副扮相的自然只能是外来者。
“你是奇里卡瓦部落的?”风声问。
“是的,我叫瞌睡人,来自边境氏族。”瞌睡人有点拘谨,眠熊城的环境对他来说有太多新奇之处,“你是风声,对吧?”
风声点头:“我是。”
瞌睡人:“能给我讲讲望远镜吗,它是怎么起作用的,昨天马哨大酋长说你会告诉我。”
“当然可以。”在短暂的接触中,风声对他印象还不错,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经常皱眉的缘故。
说着他就拿出一副望远镜,然后将之拆卸开来。
“望远镜其实就是镜片的组合,不同的镜片起到不同的作用,比如这个目镜是放在我们眼前的,它的作用是放大,你看,我把它放在文字上……”
将望远镜拆开再讲解,让瞌睡人很快便恍然大悟,这个仿佛法器般神秘的装置瞬间不再神秘了。
瞌睡人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从神秘到寻常,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风声看着他的表情,微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对,就是这种感觉!你怎么知道?”瞌睡人眼前一亮,连忙点头,这个说法简直完美地形容了他此时的感受。
风声平静地说:“在过去的几年里,尤其是过去的一年里,我几乎天都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瞌睡人不禁问道,仅仅是一次望远镜的讲解就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他无法想象每天都是这种体验的场景。
“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大酋长。”风声将望远镜重新组装好,“刚刚我说的那些,几乎就是在重复大酋长给我们的讲解。”
“我只能讲解望远镜什么的,而大酋长几乎可以讲解一切,不论是天上的太阳,还是我们脚下的尘埃,还有纸面上的每一个文字。”
瞌睡人怔了怔,然后想起什么:“我听说你们的大酋长是一位神?这是真的吗?”
风声:“他看起来确实像神一样,很多人都这么说,但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也觉得他不是神,他只是比我们聪明了太多而已。”
“比如据我所知,他用几天时间初步学会白人的语言,然后又花了几个月时间熟练掌握,虽然这比常人快很多,但也还是要学,和其他人没有本质区别。”
说着风声仿佛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当然,你可千万别跟萨满祭司争论这些,萨满坚持认为大酋长是神,他们的嘴皮子一定会把你烦死。”
瞌睡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除了望远镜之外,马哨大酋长还跟你们讲解过什么?”
“嗯……比如伽利略的思想实验。”风声想了想。
瞌睡人听得莫名其妙:“伽利略?思想实验?”
“伽利略是一个白人,他生活在两百多年前的欧洲,是那时最具智慧的人。”风声起身找来一沓卡片,从中抽出一张,“看,这个就是伽利略,大酋长把他写到了决斗卡当中。”
“决斗卡?”又是一个新奇玩意,不过瞌睡人倒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头一次见到实物。
风声笑了笑,一边洗牌一边说道:“我来教你怎么玩。”
093 【粮食】
不久之后,眠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果不是每天都有近千名犯人在辛苦地开荒,战争就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虽然,马哨的最终目标是让俘虏的阿拉帕霍人、夏延人、科曼奇人全都归附于眠熊,成为阿帕奇人,但眼下他并不打算对这些犯人太客气。
这些犯人目前每周需要工作七天,每天需要工作十四小时左右,基本可以用“797”来形容,薪水也很低,每天只有十美分。
他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方便施加恩惠和奖励。
比如为了鼓励犯人学阿帕奇语,他直接规定,阿帕奇语词汇量超过一百的人每天可以少工作两小时,超过三百的人工资翻倍,超过五百的人每周可以休假一天,实现996工作制。
词汇量超过一千的人可以减刑一年,能流畅朗读《灵谕》的人原地恢复自由——这基本上不可能,《灵谕》全文好歹也有几万字。
通过压榨犯人的劳动力,眠熊城的开荒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样急剧上升,平均每天都能开垦出近两百亩农田。
马哨觉得,797工作制已经够狠了。
但事实上,很多犯人却觉得这相当宽容。
毕竟在他们的心理预期中,劳役就是奴役,而且是类似虐待取乐的那种奴役,结果没想到只是让他们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甚至还有钱拿——尽管他们对美元还没什么概念。
其实单就工作时间来说,797在此时的资本世界里不过是普通水平,对于一群犯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战争过后的几天时间里,又有几个阿帕奇部落的援军相继抵达眠熊。
他们人数不多,支援时间更不及时,支援的诚意似乎也值得怀疑,但马哨还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包括奇里卡瓦部落在内,这些来自其他部落的援军在眠熊待了一段时间,随后准备回去。
临别之际,马哨举行篝火仪式,再次用美食和歌舞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当然是希望各部落都能加入眠熊,至少是住在眠熊。
“……诸位,你们应该多少知道我的想法。事实上,我希望组建一个‘阿帕奇部落’,将所有阿帕奇人联合起来,构成单一的部落。然后以阿帕奇人为核心,统合所有原住民部族。”
“在我看来,阿帕奇人与阿拉帕霍人或者任意两个原住民部族之间的矛盾根本不值一提,美国才是需要我们全力应付的敌人。”
橡木沉吟片刻:“美国确实比阿拉帕霍强大很多,但统合所有部族我觉得并无必要,也不现实。”
“很有必要,必要到即使不现实也得做。”马哨强调道,“美国大约有两千万人,几乎是阿帕奇人的一千倍,所有原住民的四五十倍,并且还在快速增长。”
许多人第一次听到这么具体的数字,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具体的数量级,不禁问道:“两千万,还在快速增长?你是从哪知道的?”
马哨:“当然是报纸和书籍。”
他又补充道:“欧洲,也就是白人的故乡,那里有一个地方正在面临大饥荒……因为这场大饥荒,越来越多的白人正在迁往美国,为这个国家注入新鲜血液。”
他说的自然是爱尔兰大饥荒。
就在几个月前,由于晚疫霉菌的出现,爱尔兰的马铃薯出现欠收,引发了大饥荒。
大饥荒将导致爱尔兰的人口在几年内锐减四分之一,最终腰斩,并且直到21世纪也没有重回巅峰。
爱尔兰损失的数百万人口中,一部分是饿死,一部分是外流,外流的人口大部分都会进入美国这个新兴移民国家。
这场灾难既是天灾,也是人祸。在饥荒期间,爱尔兰的地主们依旧在对外出口粮食,坐视大量平民饿死。
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国也几乎是袖手旁观,反而继续将粮食从爱尔兰运往英格兰。
不仅如此,英国甚至还阻止过他人的救助,比如当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宣布向爱尔兰农民捐助一万英镑时,维多利亚女王却要求其改捐一千英镑——因为她自己只捐了两千英镑。
对此时的英国人来说,爱尔兰本质上不过是众多殖民地中的一个而已,并不值得他们过多关注。
“美国的人口会持续增长,而原住民的人口则在持续缩减。”马哨继续说道,“几十年后,美国的人口就会达到所有原住民的一百倍以上……十个人要如何战胜一千个人?”
“特库姆塞曾组织过几千人与美国对抗,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而这对美国来说,根本不算是重大的战争。看看他们七十年前的独立战争,先后有几十万人投入战争。”
马哨:“我们必须尽快团结起来,趁中西部还没有多少白人,建立几座数万人规模的原住民城市。”
“……即便不说以后的事情,几个部落在眠熊城中联合起来,这也将为我们提供前所未有的安全保障。我们将有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锐军队,任何部族都不敢进犯,美国联邦政府也不会轻易招惹。”
橡木思考了一会:“也许你是对的,马哨,但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也需要问问族人的意见。”
马哨点头:“当然,我可以理解。事实上,眠熊城暂时也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即使你们要迁进来,也至少要等到明年。”
“因为食物吗?”橡木问。
马哨:“是的。尽管我们目前的食物还算充足,但在农业发展成熟之前,我还不敢进一步扩大眠熊城的人口规模。”
不说所有阿帕奇部落,即使只是一个奇里卡瓦部落,集结起来也有三四千人口。
再加上俘虏以及不久后俘虏归附带来的家属亲族,眠熊城的人口甚至可能在几个月内达到万人规模。
以眠熊城目前的农业水平,这样的人口规模,无论如何也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从外界大量购买粮食。
马哨不能确定,爱尔兰的大饥荒会不会影响到美国的粮食市场。但即便不会影响,短时间内他也不敢再扩大眠熊城的人口规模了。
094 【棋牌天才】
欢送仪式结束,援军们便要动身离开了,他们收拾着最后的行囊,一些人已经骑上了马,等候着那些拖延的族人。
边境氏族是奇里卡瓦部落之下的一个氏族,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这是个位于阿帕奇领土边缘的氏族。
虽然地域偏远,边境氏族的地位却并不低。
他们的酋长红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如今一头白发,满是皱纹的脸上时而挂着微笑,看起来慈眉善目。
但实际上,这位老酋长却颇有些凶名在外,屠杀了不少墨西哥人,动辄便割尽一村白人的头皮。
他杀得凶狠,跑起路来也很厉害,屠完一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墨西哥政府抓了八年,愣是没抓到一根毛。
相比之下,边境氏族的上一任酋长就没这么给力了,墨西哥的悬赏令刚刚发布两年,头皮就莫得了。
阿帕奇人憎恨墨西哥人,因此,屠杀过许多墨西哥人的红衫酋长赢得了很高的声望,边境氏族的地位自然也就不一般了。
边境氏族的十几个战士都已经收拾完毕骑在马上,除了一个人之外。
“瞌睡人呢?”出发在即,人们左右张望,唯独不见瞌睡人的踪影。
红衫酋长也皱起眉头,询问一名族人:“你跟他睡在一个帐篷,你也没看见他吗?”
“没有……瞌睡人这几天都行踪不定,有时半夜才回帐篷。”族人吞吞吐吐地说道,“而且他最近还经常说梦话,什么伽利略、死亡之翼、游戏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迷上决斗卡了!”不远处正在修建房屋的一个眠熊人插话道,然后伸手一指,“你们去那边的‘游戏屋’里找找吧。”
红衫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座较大的木屋。
此屋画风清奇,外面绘着五颜六色的图案,明显不是住所。
红衫来到游戏屋,尚未进门就听见阵阵喧哗叫嚷从中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名词,尤其是“游戏王”一词的出现次数最多。
“王权没有永恒!”
“一定要有一位游戏王!”
“游戏王!游戏王!”
红衫进入游戏屋,很快就看到了众人簇拥中的瞌睡人,此时这小子正手里攥着数张卡牌,两眼放光。
瞌睡人指着一张卡牌:“风声,这张角色牌是什么效果?”
他还几乎不认识文字,时常需要风声告诉他卡牌的说明。
按理说,这种全文盲是不受游戏屋欢迎的。不过瞌睡人是个例外,他显然没有受到任何排挤,反而得到了人们的追捧。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棋牌天才。
尽管受限于对文字的无知,瞌睡人参与的卡牌决斗总是速度很慢,但他却有着远超常人的棋牌天赋,接触这种游戏只短短几天,就展现出了高手的水平,连赢多人。
这局也是他天赋的证明。
他又一次赢得了胜利,而他的对手则因为被文盲击败的屈辱掩面离去。
“瞌睡人又赢了!”
“瞌睡人牛X!”人们欢呼着他的名字。
风声一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又赢一句!现在你只要再连赢一局,并且能自己认识卡牌说明,就有资格挑战游戏王了。”
瞌睡人也是一脸欣喜,不过还没高兴多久,红衫酋长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玩够了没有,我们该回去了。”
他顿时没了笑容,眉头紧锁起来,转过头:“酋长。”
“赶紧走了,全族就等你一个人了!”红衫不耐烦地说道,一边就转身要离开游戏屋。
然而瞌睡人接下来说的话却差点让这位长者被门槛前的地板绊倒:“酋长……我想留在这里,留在眠熊城。”
红衫回来看着他,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瞌睡人深吸一口气:“我想留在眠熊城!”
红衫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卡牌,伸手一指:“就为了这个?你不回家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
“还有,还有,还有……”瞌睡人连说了三个还有,然后才说出下文,“还有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边境氏族也会搬进眠熊城。”
“胡说八道,我们为什么要搬进眠熊城?”红衫认为这小子纯粹就是想玩牌,瞪着眼睛,“赶紧跟我回去!”
“不,我要在这里学文字。”瞌睡人却坚持道,“酋长,我们应该尽快加入眠熊城,而不是留在西南和墨西哥人打个没完,这里才是阿帕奇的未来。”
见他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红衫也是大为恼火:“你——”
不过他也拿瞌睡人没什么办法。
瞌睡人长得人高马大,年龄虽然才十六岁,力气却惊人,一般人完全不敢跟他动手;而且氏族成员之间基本上是亲人关系,瞌睡人作为族中后辈,红衫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
“你真不回去?”红衫只能一再质问。
“不回去。”瞌睡人毫不犹豫。
红衫最终只能哼了一声:“那你小子就留在这吧,以后也别回去了!”
说罢扭头就走。
瞌睡人却道:“酋长,我不回去不要紧,你可千万要把氏族搬过来,我听说美国人和墨西哥人就要打仗了!”
红衫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了,被墨西哥人割了头皮,也绝不会把边境氏族搬进眠熊城!”
援军离开了眠熊城,而瞌睡人则逐渐融入了这里。
三个月后。
在上百名士兵的护送下,一大队马车从东面驶入眠熊城,眠熊人纷纷赶来卸下货物。
车上装的主要是粮食,为了避免出现粮食危机,马哨专门让克拉克镇派人去圣路易斯收购了大量粮食,并且由一百名士兵接应,以防有人打劫。
除了粮食之外,马哨还购买了许多钢材以及制枪工具。
他让族人将制枪的各种器械卸下来,然后叫来勃朗宁:“看看这些,刚从东部买来的,怎么样?”
勃朗宁先是上前观察了一副膛线拉刀,用手指轻轻触碰刀头,点点头:“还不错。”
马哨:“所以,我们的计划能实现吗?”
095 【分布式流水线】
勃朗宁先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问:“你真的这么肯定,美国和墨西哥很快就会打仗?”
“当然,只要美国完成对德克萨斯的兼并,最多半年时间,美墨两国必然爆发大战。”马哨说道,“其实只要多看看报纸,你就能闻到弥漫在西部的火药味了。”
“我也看报纸,但我只看枪械和情色新闻。”勃朗宁说了句。
马哨:“作为枪匠,你至少应该也关注一下战争的消息。”
“报纸上都说了什么?”
“昭昭天命。”马哨的身高已不再增长,但神经系统显然还在发育,日渐敏锐的头脑让他拥有了出色的记忆力。
事实上,他几乎记着这些关键新闻的每一个字:“八月时,在《民主评论》上,纽约市的记者约翰·欧苏利文发表了一篇名为《兼并》的文章,他说:吾等尽取神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真是一段拗口的话。”
“然后是不久前,10月13日,德克萨斯共和国举行了公投,以压倒性的投票结果通过了美国提出的合并案。”
“最迟至今年年底,德克萨斯在法律上就会成为美国的一部分,接下来就是政权移交,然后战争爆发。”
勃朗宁想了想:“以什么理由?”
“当然是领土争议。”马哨说,“美国兼并了德克萨斯,自然也会继承德克萨斯与墨西哥的领土争议。
勃朗宁点点头:“听上去很合理,所以眠熊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通过销售军火大赚一笔?”
马哨:“没错,前提是我们完成‘分布式流水线’的搭建。”
勃朗宁笑起来,肚腩花枝乱颤:“真亏你能想出来这个名字,听上去仿佛是和电报一样的高科技玩意。”
“……”马哨没说话。
所谓分布式流水线,其实就是参考后世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东亚岛国的军工品生产模式——小作坊负责生产简单零件和预制件,大公司负责组装。
二战期间,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生产模式,再加上东京建筑多木制的缘故,美国空军不得不改变战术,从精确轰炸改为大规模燃烧弹空袭。
柯蒂斯·李梅也一战成名,成为蜚声世界的烧烤大师。
现在马哨决定参考这种模式,为眠熊城设计一套“分布式流水线”,用于生产枪械,以便在明年发一笔战争财。
毕竟短时间内,眠熊城根本不可能建立起一座大型军工厂,只有这种化整为零的生产模式才可以撑起产量。
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马哨和勃朗宁反复研究了勃朗宁手枪的结构,最终将其拆分成一系列零件和预制件。
这些零部件中的大多数,只要经过短暂的训练就可以使用比较简单的工具完成制作。
生产出来的零件的预制件,将被送到勃朗宁和众学徒手中,完成进一步的加工和组装,成为最终产品——勃朗宁手枪,或者更具体的名称,勃朗宁1845。
除了转轮手枪之外,在马哨的指导下,勃朗宁还设计出了一种新式步枪。
它可以看作是肯塔基步枪和平原步枪的结合体,并且还有一部分法国血统。当然,这里的法国血统肯定不是指某种特殊军礼之类的。
不过这种步枪的设计还不够完善,主要是生产工艺有些复杂,而且马哨确信这东西可以改变人类的战争模式,所以目前并没有投入量产,事实上一共只生产了数把样品而已。
“展膛!”马哨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一个留着短发的阿帕奇少年跑过来,“大酋长,叫我有什么事?”
展膛是一位天赋出众的枪匠学徒,尤擅拉膛线。因为还没有大名,马哨在了解到他的天赋后,灵机一动便直接给起了这个名字——拓展膛线,简称展膛。
本来还没什么,自从给他起了这个名字,马哨越看他越觉得像武林外传里的白展堂。
“我之前交给你的工作,你完成了吗?”马哨问道。
展膛:“完成了。我们在城里挑选了一百人,他们都通过了文字考试且有一定手工经验,我们也给他们讲解了相应零件的知识。”
马哨点点头:“把工具和材料发放到他们手里吧。”
“明白。”展膛随即叫上十几个人,将买来的各种工具、材料分发给已经挑选好的分布式流水线员工。
除此之外,他们还将各种零件的标准结构和尺寸数据也交给了员工们,以便据此生产。
“这是预制枪管的标准……”
“这是木制枪托的标准……”
“……这是折叠式压弹杆的尺寸标准。”展膛将写着压弹杆尺寸标准的纸页交给一个光头大叔。
光头大叔一边看着纸上的说明文字,一边问道:“我只要按照这个尺寸制作压弹杆,然后卖给你们就行了?”
展膛点头:“没错,但必须符合标准尺寸,如果通不过验收,阿帕奇兵工厂是不会付钱的。”
光头大叔又问:“这些工具和材料我需要付钱吗?”
展膛:“只要你能完成最低生产指标,并且工具也没有损坏,就不需要付钱。”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最低生产指标也写在这上面了。如果你担心完不成,现在就可以放弃,我会把东西和生产任务交给其他人。”
“不用,这点任务我还完不成吗!交给我吧,你们放心好了!”大叔一挥手说道。
分布式流水线很快开始运转,经过短暂的磨合期之后,这种生产模式展现出了相当可观的生产效率。
至少在这个时代,效率更高的工厂应该不会有几个。
生产出来的勃朗宁1845手枪,自然最先用来装备眠熊城的军队,没多久,三百士兵就全面普及了这种新式手枪,并且是人手两把。
老式的转轮手枪则交给了新兵——眠熊城又招募了一百名新兵。
虽然职业军人又增加了一百人,但军民比例却没有上升多少,因为这几个月里,陆续又有数个氏族加入了眠熊城,使眠熊城的人口达到了3300人。
3300人,这还不算那些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犯人。
让马哨感到惊奇的是,前来投奔眠熊城的几个氏族之中,竟然包括一个波尼氏族。
096 【中色人理论】
波尼人和阿帕奇人的关系,怎么说呢……虽然达不到相亲相爱的地步,但至少也是不共戴天吧。
仇恨到什么地步?
具体地说,在两族仇恨最顶峰的某一时期,他们甚至会将俘虏的对方族人烹饪吃掉,以示憎恨。
不过,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与互相吃俘虏的时期相比,现在的两族关系已缓和许多。
而且进入十九世纪以后,波尼人和阿帕奇人有了共同的大敌——阿拉帕霍人,关系由此更进一步缓和。
尽管如此,两族的关系依旧紧张,按照常理,波尼人的氏族是不可能投奔一个阿帕奇部落的。
但显然,这是一个山穷水尽的波尼氏族。他们刚刚遭遇了夏延人的袭击,损失惨重,全族只剩六七十人。
而且眼下又到了冬天,西北大地白茫茫,万物沉寂,没人愿意帮助这个可怜的小氏族,即使是他们的兄弟氏族。
他们无可奈何,只能逃难至眠熊城,但愿阿帕奇的天空之子真像传说中那般仁慈。
马哨接纳了他们。
“只要食物还够吃,平原部落愿意接纳一切原住民。”马哨对波尼氏族的酋长说道,“波尼族当然也不例外。”
“我们无比感激,尊贵的天空之子,您是世界上最仁慈的人!”绝处逢生的波尼酋长此时确实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他跪在地上说道。
马哨几乎不懂波尼语,但在下雨天翻译之前,他也能猜到波尼酋长在说什么。
波尼酋长反复地表达着感谢。
马哨这时说道:“你们可以在眠熊城生活、工作,就像其他居民一样……不过,我也要告诫他们,进了眠熊城就是阿帕奇人,要学习阿帕奇语,要忠于阿帕奇。”
“绝对不能做叛徒,哪怕是你们昔日的大酋长要求你们背叛。叛徒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明白吗?”
把所有原住民都变成阿帕奇人,马哨知道这样做很困难。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各印第安部族之间并没有什么共识,历史上也没爹可认。
不像欧亚大陆,几乎哪个国家都能从古籍里找出一个牛逼的爹来认,不管是不是亲的,只要沾点关系就行,然后就能以爹之名,塑造认同或者实行扩张。
但印第安人没有,印第安人连文字都没有,何谈从古籍里认爹,总不能认大英或者西班牙吧。
用“印第安人”塑造认同也不行。“印第安人”和“印度人”是同一个词,哥伦布把北美当成了印度,故称北美土著人为印第安人。马哨可不希望自己被当做印度人。
事实上,在后世的美洲,“印第安人”也被原住民视作一个不太友善的称呼,基本不会这样自称。
原住民这个概念倒是还可以,但问题在于这个称呼听上去不像是一个整体,而且马哨必然推行大一统,既然语言都统一成阿帕奇语了,直接都称阿帕奇人又有什么区别。
“明白。”波尼酋长自然只能答应,事实上,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艰难之后,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严苛的条件。
“我带你们去居住区。”马哨起身说道,然后就和下雨天往大厅外面走,波尼酋长连忙跟上,并随后叫上了族人。
“你们暂时先在这里搭帐篷住下,以后我们会给你们分配房屋。”马哨伸手一指。
波尼酋长怔了一下:“眠熊要送我们房屋?”
马哨笑了一下:“当然不是白送。想要有房子住,前提是你们在集体劳动中达到了一定要求。”
“好。”波尼酋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知道集体劳动是什么意思。
随后就是搭帐篷,以及人口普查。在下雨天的帮助下,马哨完成了对每一个波尼人的普查,记录了他们的信息,也让他们记住了自己的长相。
几十个波尼人就此结束逃难,住在了眠熊城。
与上一个冬天接纳科曼奇人不同,眠熊人对他们的加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应。
得益于宗教的洗脑力量,在灵谕教的反复宣扬下,团结和吸收所有原住民已经成为了眠熊城最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之一。
并且,在传播过程中,这一理念还衍生出了一套种族主义理论。
中色人理论。
在这套种族主义体系中,印第安人所属的黄种人被视作最高贵的人种,称作“中色人”,黑种人、白种人则是“极色人”,是不如中色人的。
具体而言,持这种观点的眠熊人认为,白人拥有智慧却没有道德,因为白种人有强大的科技但却用来屠杀原住民,是最邪恶、最危险的种族。
黑人拥有道德却不拥有智慧,因为黑人没有屠杀过原住民,但显然没有科技,是值得同情的种族。
肤色为中间颜色的黄种人,则是道德与智慧的结合体……至于身为黄种人的印第安人为什么落后,主要是因为以前选择了一条过于仁慈的道路。
如今印第安人改正了道路,势必会回到应有的位置。
这套中色人理论漏洞百出,别说在科学上,就是在逻辑常识的层面也站不住脚。
但它就是有生命力,越来越流行,并且推动了眠熊城内不同部族之间的融合。
酋长大厅里。
“关于中色人理论,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套理论不在经书里,但却越来越流行。”下雨天问起此事,看向马哨,“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喜欢种族歧视。”
马哨先是点头:“没错,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种族歧视吗?”
“为什么?”下雨天没有猜,而是直接反问道。
马哨:“因为在我看来,人是可以改造的,不仅习惯和思想可以改造,基……生理同样可以改造。”
他差点把基因说出来,直到他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基因的概念。
马哨接着说道:“对于这样一种如此容易被改造且必然要被改造的东西,比较其未经改造的原始形态,没有任何意义。”
下雨天接着问道:“所以你打算禁止这种思想?”
“不。”马哨想了一下,“禁止思想的成本总是很高昂,我们不必否定它,也不要承认它。让灵谕教宣扬另一种思想即可,就是刚才我说的,人的可塑性。”
“人的先天品质就像是泥土最初的形状,固然有差异,但却不值一提。我们可以任意揉捏一块新鲜的泥土,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097 【现代化萨满】
12月。
克拉克镇。
不止是眠熊城,这座小镇也是部落的领地,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马哨都会亲自来到这里,参与小镇的发展。
克拉克服装厂的发展势头依旧很猛,牛仔裤作为后世最流行的服装之一,以服装厂现在的销售量,距离触碰发展瓶颈还很遥远。
可以预期的是,至少在未来几年内,克拉克服装厂都将保持良好的增长,并且将成为中西部最大的服装厂。
在服装厂的带动下,克拉克镇日渐繁荣,不断有移民涌入,税收也持续增长。
尽管如此,镇公所的财政状况却是捉襟见肘。
毕竟小镇的财政是由部落支配,除了维持镇公所以及驻军的日常运转之外,余下的税款基本都会被拨到眠熊城,不会有盈余。
直到最近,马哨才决定拿出一些钱,为克拉克镇修建公共设施。
所谓公共设施,其实也就是卫生室和公立小学。
马哨之所以决定为小镇修建卫生室和公立小学,主要是因为眠熊城终于培养出了一批“现代化萨满”。
所谓现代化萨满,指的是信奉灵谕教并且拥有一定科学知识的萨满祭司,区别于跳大神的旧萨满。
新萨满不再跳大神,也不能不劳而获,而是要从事各种实际工作,主要是脑力工作,诸如医生、教师之类。
有了这样一批萨满,马哨才能在克拉克镇组建卫生室和小学……或者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披着卫生室和小学皮囊的灵谕教教堂。
被派到克拉克镇的萨满,不仅要现代化,还要精通英语,能够与镇民交流。
这个条件还是很严格的,事实上,马哨只能在眠熊城内找到两个半这样的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下雨天,马哨肯定不会把下雨天派到镇上。
所以他将剩下的一个半派到了镇上,之所以称为“一个半”,是因为其中一个人虽然也算是现代化萨满,但却并不精通英语,日常对话尚可,讲课便无能为力了。
“乌舌,你来担任克拉克公立小学的校长和老师,同时也是‘医教局’的局长。”马哨吩咐道,乌舌正是精通英语的那个萨满。
乌舌是个二十几岁的长发青年,不知为何,他的头发总像是加了特效一般柔光闪亮,他闻言说道:“学校只有我一个老师吗?”
“暂时是这样。”马哨说,“等树枝的英语水平足够为白人讲课了,可以为你分担一部分教学工作。以后眠熊城有了更多懂英语的萨满,我也会让他们过来帮助你。”
“记住你的主要任务——把白人学生改造成文明人。”他又强调道。
“是。”乌舌是一个觉悟很高的萨满,如果不是他不精骑射,他也可以去做战争萨满。
但他心中也有疑惑:“不过,大酋长,我该怎么让镇上的白人把孩子送过来呢?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愿意让一个印第安人做他们孩子的老师。”
“你说得没错。”马哨点头,“富人确实不会,他们可以找到更好的老师,而且他们也没有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在眠熊城了。”
子女被马哨带到眠熊的那二十户白人,如今正是克拉克镇最有财富和权势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富户,子女成为眠熊的人质之后,马哨更是刻意扶植他们,让他们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大买办群体。
这些人身为克拉克镇的白人居民,并且掌握着镇上所有的重要生意,但却深度依附于眠熊,利益和儿女都被眠熊攥在手心。
“但公立小学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这些富人。”马哨继续说道,“我们的目标是镇上的穷人,那些养活自己都不容易的穷人。”
“以前,为了抚养孩子,这些穷人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占用大量的劳动时间,而抚养的结果也不过是制造一个新的穷人兼文盲。”
“现在有了公立小学,他们只需要缴纳低廉的费用,就可以把养孩子的烦心事统统外包出去,顺便还能让孩子识字,孩子长大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考个大学,你觉得他们是否愿意呢?”
乌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逐渐有些明亮。
马哨:“他们必然是愿意的,至少一部分人必然愿意。穷人将孩子送到这里,我们就教给他们知识,也教给他们思想甚至是自我认同……”
乌舌忽然赞叹道:“这是一项三赢的事业!”
马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三赢?”
“穷人增长了福利,我们增长了信徒,世界也离光明和真理更近一步!”乌舌有些激动,“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马哨随意地点了下头:“啊,的确。所以,乌舌,好好干吧。”
乌舌仿佛赌咒发誓一般地郑重说道:“放心吧,大酋长,我一定会将您的神圣光辉传遍克拉克镇,乃至整个白人世界!”
马哨看着他有些狂热的神情,沉默了两秒钟:“乌舌,你是我最早的学生之一,你应该很了解我的观点。凡事更应该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而不是诉诸神圣。”
“我明白。”乌舌看起来更加狂热了。
马哨忽视了他的表情,话锋一转:“虽然目前只有你一个老师,但你可以雇佣几个女工,帮你照顾那些年幼的学生,小孩子的哭闹可不容易搞定。”
说完公立小学的事,他看向另一个萨满:“树枝,卫生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不仅要行医,也要利用这里的语言环境,提高自己的英语。”
“是,大酋长。”树枝应道,然后问,“卫生室也只有我一个人吗?”
马哨:“你可以招收几个白人医生。”
“白人医生……”树枝显然对白人的医术持鄙夷态度。
这种鄙夷并非完全的盲目。尽管萨满医学不怎么样,但这个时代的医学也都高明不到哪去。
更何况,眠熊城的萨满医学已经被马哨改造过了,删掉了所有繁而无用的东西,保留了部分简而无害的东西比如性价比最高的几种安慰剂,引入了大量简单有效的急救手段,以及基础的医学知识和科学思想。
树枝作为这套新萨满医学的优秀学员,鄙视一下那些只知道放血疗法的庸医还是有资格的。
不过还没等马哨说什么,乌舌就批评了树枝的态度:“树枝,你忘了《好学篇》怎么说的吗?”
《好学篇》是《灵谕》的一个重要章节,主要是关于虚心好学的论述,合格的萨满祭司必须全文背诵该章节。
树枝连忙低下头:“我检讨……”
马哨摆了下手:“行了,不用你检讨。我问你,你知道乙醚吗?”
098 【一米八八】
“姨醚?”树枝一脸茫然,他甚至没有读对这个词。
马哨缓缓解释道:“乙醚可以使患者进入昏迷状态,从而让医生实施无痛的外科手术……外科手术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树枝点头。
印第安人也是做手术的,甚至是开颅手术。
事实上不止是印第安人,不少石器社会遗迹中都发现了外科手术的考古证据。这不是因为他们医术精湛,而是因为胆子大。
马哨对萨满医学的改造之一,就是禁止了危险而不必要的大部分手术,比如开颅开腹,规范了那些必要的手术,比如截肢。
“乙醚可以让病人无痛?”树枝又道。
“没错。”马哨作为未来人,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不过这还只是一个理论,是否有人实践过我并不清楚。”
乙醚不易保存,用起来也比较麻烦,而且可能爆炸。
所以尽管知道是乙醚的使用开创了现代麻醉学,但马哨还没有尝试过,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一般认为,乙醚被正式作为麻醉剂使用是始于1846年,由美国牙医威廉·莫顿首创。
但很多时候,科技的发展过程并非节节分明。
事实上,早在1842年甚至以前,就已经有一些大胆的医生在使用乙醚进行麻醉了,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传开。
所以严格来说,马哨并不是首先提出乙醚麻醉术的人,更不是首先进行实践的人。
当然,等到几个月后威廉·莫顿以乙醚麻醉术在媒体上声名大噪的时候,他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去争一争现代麻醉学之父的名头。
不过马哨可以想到,他几乎不可能争到这个名头。
美国政府可不会把这种荣誉和十万美元奖金送给一个印第安人,而且十万美元的奖金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没有送出,因为并没有一位公认的现代麻醉学之父。
“卫生室成立之后,你去招收几个白人医生,两个或者三个,最好是毕业于医学院的。”马哨说道,“如果镇上找不到,你可以委托人去东部找。”
“是。”树枝点头。
马哨:“然后你就和他们交流学习医术,主要是外科医术,并尝试在手术中使用乙醚。”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能第一个掌握乙醚麻醉术的操作手法,你将可能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医生之一。”
“最伟大的医生……”树枝眨了眨眼。
马哨最后叮嘱他们道:“作为阿帕奇的萨满祭司,你们在克拉克镇,不管是做医生还是做老师,都肩负着另一个使命,就是传递文明——改造你们治愈的每一个病人和教导的每一个学生。”
“大灵在上!”两个萨满庄重道。
随后马哨去了克拉克服装厂,听玛丽汇报工厂的近况。
“……我们的牛仔裤已经卖到了芝加哥、底特律、路易斯维尔、托莱多、匹兹堡和印第安纳波利斯。”玛丽如数家珍地说道,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越来越多的批发商想要从我们这里进货。”
“做得不错,你是一位称职的经理。”马哨点头道。
玛丽这时却话锋一转:“不过,市场上也出现了仿制品,有些裁缝和一家公司开始制作、销售牛仔裤。”
马哨对此毫不意外,随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玛丽:“服装厂已经委托律师起诉了那家公司,至于那些小裁缝,我并没有处理,我猜他们的数量应该不少。”
“这样就可以。”马哨说,“牛仔裤这种东西,不可能完全禁绝仿制。”
玛丽沉默了一秒钟之后:“现在我们还不必担心竞争,美国境内牛仔裤的潜在客户至少还有两百万。但以后,工厂的增长肯定会逐渐放慢,你有什么想法吗?”
马哨:“有啊。”
看着他一脸轻松仿佛在回答某个小学算术题的表情,玛丽不由睁大眼睛:“是什么?”
“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美国和墨西哥就要打仗了,这才是我目前最关注的事情。”马哨想了想。
“好吧。”玛丽十分好奇,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好奇心。
她看了一眼马哨腿上的牛仔裤:“你这条裤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短。”
马哨也想起来这件事:“对了,你们得帮我重新定做几条裤子,这次应该能穿很久——我的身高已经停止发育了。”
玛丽仰望着他:“你现在多高?”
马哨:“一米八八。”
玛丽皱眉:“一米八八,这是多少?”
“就是六英尺两英寸,”马哨换了一种说法,然后不禁吐槽道,“真受不了这种奇怪的单位制。”
玛丽笑了下:“奇怪的是你,哪有人会这么形容身高。还有,你似乎也不喜欢说磅、加仑之类的。”
“米、公斤、公升是更科学的单位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全世界都会使用它。”马哨说道,他对美国最大的恶意之一就是英制单位。
就为了消灭英制单位,他都想把白宫给扬了。
“你可真高,比我高了差不多一英尺,看起来像个巨人。”玛丽忍不住感叹道,“你真的是十四岁吗?”
“不然呢?”马哨一笑,“难道有人二十四岁还在长个子?”
“我觉得你也可能是一千岁,就像神话里的那些泰坦。”玛丽开了个玩笑,“泰坦也很高大。”
“哈哈。”
如果放在后世,一米八八虽然也是大个子,但巨人还称不上。只是眼下人类的平均身材要矮小一些,对比之下,这个高度就比较惊人了。
马哨如今身高一米八八,肌肉充盈,基本就是电影里美国队长打鸡血之后的身材。
而如果从主观印象的角度说,这个时代的人看到他,可能更接近于他看到巨石强森的感觉。
有着这样的魁梧身材,自然,马哨只能定做衣服。
服装厂的工人为马哨量了详细的身材数据,然后就准备制作衣服。
不过在此之前,马哨先拿出了一张图纸,交给玛丽和裁缝。
玛丽看着上面的图案,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一副拳头?”
099 【愤懑的老人】
“这是部落的旗帜。”马哨说道。
纸上记录的正是他为部落与军队设计的旗帜,图案为一副垂直旗面打向旗外的金色拳头,拳头周围有一个金色圆圈,余下区域皆为赤红色。
他称之为金拳赤旗。
图案的结构很简单,哪怕是没有任何绘画天赋与技能的普通人,也能轻而易举地临摹出来。
寓意也是简单明了——团结与斗争。
马哨不喜欢寓意一大堆的图案,在他看来,旗帜、标志之类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视觉效果,寓意是第二位的。
如果一个图案需要配合文字注释才能让人感受到美妙,那它必然是失败的图案。
“原来是旗子,看上去还不错。”玛丽观察了一会,点点头说道。
“帮我制作二十面。”马哨说道。
“没问题。”
……
眠熊城内愈发热闹了。
修造建筑的声音,学校里诵读的声音,还有远处士兵训练传来的阵阵口号……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种蓬勃的氛围,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对此感到振奋。
磨骨是一位老萨满,他头发斑白稀疏,脸上纹深如壑,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多岁了。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木屋里,手托烟杆,失意地抽着烟,周围是几个老朋友。
“……萨满部已经是那几个年轻人的地方了。”磨骨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烟雾从口鼻中飘出。
“他们甚至说我们不是合格的萨满祭司!”另一个老萨满愤愤地说道,“就因为我们不会读《灵谕》,那个用所谓文字写成的东西!”
“这些年轻人太狂妄了,他们对最古老的萨满知识不屑一顾,眼里只有马哨讲的东西!马哨也不过是个年轻人罢了,他甚至才十四岁,他对阿帕奇萨满的真正传承根本一无所知!”
“我们才是真正的萨满,我们掌握的智慧已经流传了千百年!”
“下雨天肆意修改着神话,胡编乱造,却自称真正的萨满!”
几个老萨满互相诉说着苦闷和不甘。
随着眠熊城各个方面的不断革新,他们被彻底边缘化了——他们几乎不能或者不想跟上眠熊的任何一步改变。
鹿手也在房间里,他看着几个老人,也说道:“马哨不仅不尊重传统,他甚至还让外族进入阿帕奇,甚至包括白人、波尼人,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还有那些俘虏,待遇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有人可以休假,我看用不了多久,马哨也会让他们加入部落!”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磨骨长叹道,甚至眼眶泛红了,“我的眼泪在肚子里转,那些年轻人还在笑!他们根本不在乎传统的失落!”
鹿手:“各位,我觉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把马哨和下雨天赶下神坛!让他们向所有阿帕奇人谢罪!”
“没错,为了阿帕奇,为了我们的传统,为了真正的萨满之道,我们应该赶走这两个无知的年轻人!”有人应和道。
鹿手又说:“我们必须阻止族人的堕落,不能再让他们两个继续污染阿帕奇民族的灵魂了!”
但谈到这一步,气氛便迅速冷却下来,几个老萨满也不再那么激愤。
磨骨嘬了一口烟,皱着眉头:“我们也想这么做,但……马哨和下雨天太强大了,他们牢牢控制着眠熊城的一切,包括军队。”
“那些军官全都是马哨的学生、死忠,我们连一个什长都说服不了。没有军队的帮助,我们要怎么与他们对抗?这不现实。”
“是啊,现在很多人真的把马哨当成神灵的化身。”几个老萨满叹息道,“甚至称呼马哨为‘圣光’——是这个词吧,秃鹰?”
“没错。”被称作秃鹰的老萨满点头。
“据我所知,在下雨天编的那本《灵谕》里,好像确实说马哨是一束光来着……呵呵,真是胡言乱语。”
鹿手哼了一声:“哼,一个伪神!”
他显然极想鼓动这些老萨满和他一起反对马哨,但他也看出来了,这几个老家伙全都是无胆鼠辈,敢说不敢做。
他还是不甘心,又说了句:“难道我们只能躲在屋里发牢骚吗,难道我们不该做点什么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磨骨想了想。
鹿手问:“怎样才是时候?”
“嗯……”磨骨磕了磕烟杆的灰,然后重新填上碎烟草,沉吟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直到秃鹰说了句:“我不久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天空降下了一场黑色的雪!”秃鹰言之凿凿,“这一定是大灵的启示,大灵就要惩罚马哨了!”
“莫非大灵将在下雪的时候惩罚马哨?”人们面面相觑。
磨骨皱眉:“今年不是已经下过雪了吗?”
“可能是另一场雪,我们等等就知道了。”
“没错,马哨和下雨天一定会得到惩罚,这是早晚的事!”
众人又交谈了片刻。
末了忽然有人说道:“对了,明天是发放‘退休萨满补贴’的日子吧?”
“没错,拿了补贴,我得去饮酒屋喝几杯,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你们一起去吗?”
“一起一起!”
说起喝酒,屋里的愤懑一扫而空,转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
二十面金拳赤旗制作完毕,马哨首先将第一面旗帜交给镇上的阿帕奇驻军。
“猎鼠,这面旗子交给你,它象征着我们的部落和军队。”他将套在木杆上的赤旗交到猎鼠手里,“保存好它,更甚保护好我们头上的鹰羽。”
“是,大酋长!”猎鼠接过旗帜。
过了一会,马哨又说:“我带来的大部分士兵这次不会随我返回眠熊城,以后克拉克镇的驻军人数增加至五十人。”
猎鼠问:“五十人,这会不会有些多了?以前都是二十人。”
马哨:“不多。我们距离德克萨斯、美墨边境并不远,美国和墨西哥爆发战争很可能会波及至此,多一点人手不是坏事。”
他又叮嘱道:“如果你们发现了白人军队,千万不要挑起冲突,不要正面硬碰,尤其是对方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来通知我,明白吗?”
100 【金拳赤旗】
除了克拉克镇的驻军之外,眠熊城的每个百夫长都分配了一面金拳赤旗,当然还有酋长大厅的屋顶。
酋长大厅的旗帜是马哨亲自爬上去安装的,他先在房顶钉了一个木制旗座,然后将旗杆插进去,并用绳子固定。
待北风一吹,金红色的旗帜便迎风飘起。
看着飘起的旗帜,马哨不禁露出笑容,转头说了句:“你们觉得怎么样?”
“真好看!”小麻雀开心地喊道,地上围观的人也大都面带笑容地讨论这新奇的旗帜。
“这旗子真亮,估计老远就能看见它。”
“以后估计没人会认错酋长大厅了。”
“还有人能认错酋长大厅吗?”
“怎么不能,都是木屋,昨天就有个波尼人把我家当成了酋长大厅……”
人们议论着。
下雨天则围着房屋转了一圈,左看右看:“我怎么感觉有点歪啊。”
“歪了吗?”马哨一怔,先是看了看红旗,然后看了看底座,并没有看出任何歪斜。
至少旗杆垂直于屋顶,这显而易见。
他转头又问道:“你们都看看,这旗子歪了吗?”
众人都左右看了看,基本都说没歪:“没歪!”
“这样就正好,一点都不偏。”
“我觉得差不多。”
“大酋长插的,怎么可能会歪!”
马哨遂从屋顶跳下来,拍了拍手,然后又转头看向红旗。
结果现在这一看,他竟觉得旗子好像真有点歪,不禁微微皱眉。
下雨天看着他的表情:“我就说吧,这旗子歪了点。”
马哨喃喃道:“不应该啊……这杆子是直的,底座也是正的,怎么插上去反而有点歪呢?”
两人观察了半天。
最终马哨恍然地一点头:“我明白了,是这房子歪了!”
眠熊城虽然在大兴土木,但建筑技术终究不怎么样,房屋出点偏差也属正常。
事实上,在马哨看来,目前的大兴土木基本就是在让建屋部的人刷经验,毕竟印第安人的建筑技术太微薄了。
甚至几乎可以说没有建筑技术,毕竟包括阿帕奇在内,中西部的大多数印第安部族都是住帐篷的。
建屋部里有丰富建筑经验的人,只有一些来自阿帕奇以外的人,主要是纳瓦霍人,还有几个从克拉克镇雇佣过来的白人。
既然是房子歪了,马哨也就不操心了:“就先这样吧,等过两年,我们用钢筋混凝土重修一座酋长大厅。”
“钢筋混凝土?”下雨天没听懂。
马哨意识到现在好像还没有钢筋混凝土,到时候可能需要他现发明才行:“我设想中的一种建筑材料,还不知道是否可行。”
他回想着有关钢筋混凝土的历史。
钢筋混凝土的具体发明时间他不清楚,但离现在应该不会多远,因为现在波特兰水泥已经开始流行于欧洲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钢筋混凝土大规模应用于建筑是二十世纪的事,尤其是在“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发明之后——在学习力学的时候,马哨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
从发明到大规模应用相隔几十年,其中恐怕经历了不少工程技术上的完善。
马哨自然能发明出钢筋混凝土,但短时间内能不能把钢筋混凝土应用于建筑,他心里却有点没底。
毕竟对于钢筋混凝土建筑的修造过程,他也只是观看过几次而已。
……
为酋长大厅装上金拳赤旗之后,马哨集合了眠熊军,将旗帜分发出去,总共四面。
三个百夫长各一面,最近考核成绩最好的什长也会有一面。
“第四面旗帜属于上次考核成绩最好的什。”马哨看向一个身材出众的什长,“瞌睡人。”
“到!”瞌睡人大声应道。
马哨将旗帜交给他:“这面金拳赤旗是你们什的了,拿好它。”
说话的时候,马哨的脑海里还是在想一个问题——瞌睡人到底是谁?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在原本的历史中,瞌睡人应该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毕竟这小子的表现确实非常不一般,留在眠熊城即主动要求加入军队,然后短短几个月就成为一名什长,还在第一次考核中拿到了最优的成绩,完全可以用锋芒毕露来形容。
瞌睡人不仅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战士,学习文字知识也很快,还有着神奇的棋牌天赋,当过游戏王。
这样的天才少年只要没有早逝,在历史上不太可能籍籍无名。
事实上瞌睡人显然不是籍籍无名。
马哨几乎肯定自己前世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十有八九,“瞌睡人”这个名字并不是瞌睡人真正为人熟知的名字,他是以其它名字扬名世界的。
而且马哨前世对印第安人几乎一无所知,想对号入座也做不到——他对“瞌睡人”的印象似乎只是来自某个游戏的画面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瞌睡人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少年才俊。
因此马哨决定好好栽培他。
将红旗交给瞌睡人之后,马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你有本事把这面红旗多留一个月。”
“我将一直留着它!”瞌睡人自信地说道。
马哨笑了笑,看向其他战士:“瞌睡人说他能一直拥有这面‘流动红旗’,你们服气吗?”
“不服气!”战士们纷纷喊道。
“不服气就要勤加训练!”马哨踱了几步,继续喊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停顿了一会,他继续说道:“今天,我将给你们增加一些新的训练项目,在这些训练项目中,你们将以三人为基本行动单位,采取分散队形前进……”
随着枪炮威力的不断上升,排队枪毙或者说线列战术将被逐渐淘汰,散兵线将成为战争的主流。
马哨自然要早做准备,让眠熊军的士兵提前了解散兵时代的作战模式。
等阿帕奇的士兵们熟练掌握了散兵线战术,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亲手为排队枪毙战术掘墓,让军事史加快二十年甚至更多。
他完全有能力这么做,只要他把新式步枪在军中普及,然后不顾后果地疯狂攻击白人就行。白人一定会迅速仿制出新武器,并放弃旧战术,散兵时代由此正式开启。
不仅是散兵线,堑壕战也即将登上历史舞台,因此马哨还将提前训练一些堑壕战的战术,乃至三三制、强行穿插之类的属于最强轻步兵的战术。
101 【同化】
军事训练结束,夜晚的时候,士兵们还有文化课要上,为士兵们讲课的主要是战争萨满。
每个佰都有两名战争萨满,他们既是老师,也是军医,也是灵谕教的传教士。
《灵谕》是他们随时都要携带的东西,一本不到十万字的薄书,可以很方便地揣在怀里,然后随时翻看、宣讲,这是他们的教材,也是他们的精神食粮。
事实上,很多人都对这本书欲罢不能,不止是萨满,任何能够流畅阅读它的人都是如此。
不仅是因为它阐述的思想,更重要的是它讲述的一系列故事。
马哨在灵谕教的世界观之中引入了一种类似“平行世界”的概念,并以此为基础,嫁接了很多来自后世的经典故事。
比如《让子弹飞》的剖腹证粉,比如《流浪地球》小说……当然,他肯定不是直接搬,而是改编了一番再写入经书,否则难免过于违和。
除了故事,书里还有一些涵义丰富的笑话,比如《是,大臣》、《苏联笑话》。
有了这些内容,即使是对宗教或者科学毫无兴趣的人,也会抱着《灵谕》读得津津有味。
而对于那些求知欲旺盛的人来说,《灵谕》的内涵就更丰富了。
基础的科学知识不说。
最丧心病狂的是,书里还有一个章节叫做《圣问篇》,内容是马哨提出的一些无人能解决的问题,主要是数学问题,比如:哥德巴赫猜想、黎曼猜想、孪生素数猜想、四色猜想……
没错,马哨就是在抄袭希尔伯特的二十三问!
当然他也没有全抄,有些超前的猜想现在就提出来也不合适。
哥德巴赫猜想这种已经出现的猜想他也写了进去,只是前面加了一句“我听说”。
除了数学之外,物化生政史地的问题也都有,全都是相似级别的旷世难题,很多到了二十一世纪都无人能解决。
如此,马哨足足提出了三十六个问题,并声称任何人只要解决一个,他便愿意以老师相称——真心的。
目前《灵谕》已经有了英文版,在克拉克镇逐渐传播,但还没有足够牛逼的人物可以完全读懂《圣问篇》。
别说一个小镇了,放眼整个世界,能完全读懂这三十六个旷世难题题意的人也是极少数。
至于解决,那就更不可能了。
马哨完全可以想象,一个顶级科学家读到《圣问篇》时的感受。
战争萨满们手持《灵谕》,在军队中散播着思想。
其他萨满也在做着相似的工作,比如克拉克镇卫生室和公立小学的两个萨满。
再比如那九百多名俘虏,也在接受劳动改造之余,接受萨满们的谆谆教诲。
俘虏的改造营。
九百多名俘虏围在几堆篝火周围,听萨满为他们讲述《灵谕》,许多人都听得出神。
时间已经不早。
“今晚的必修课到此为止。”萨满们说道,“接下来是选修课,不想学的可以休息去了。”
大部分俘虏都陆续散去,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他们并不是都不想听课,而是时间不允许。
如果他们选择听选修课,睡眠时间势必不足,而白天还要工作要做,为了防止受到惩罚,他们只能早点休息。
也有少部分人选择听选修课,只有几十人。
监工命令他们把几堆黯淡的篝火聚集起来,重新升起一堆旺盛的大型篝火,以便课程继续。
他们用铲子把燃木铲起,搬到同一处,时而与身边的人交谈着。
“鹰眼,你怎么也要听选修课了?”一个阿拉帕霍人看向身边一同铲燃木的年轻同伴。
“我想通了。”鹰眼说了句。
“什么想通了?”
“很多。”鹰眼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继续说道,“首先我决定尽快学会阿帕奇的语言和文字,至少像你一眼,浓烟。”
被称作浓烟的阿拉帕霍人笑了笑:“我也算不上学会阿帕奇语。”
鹰眼:“你有一千词汇量,工资翻倍,每天可以少工作两小时,每周还能休息一天,刑期也只有四年。”
“我有一些基础。”浓烟说了句,“多亏我的二老婆,她是我叔叔从阿帕奇抢来的女人。”
然后他话锋一转:“你听选修课,不怕明天早上起不来吗?或者干活的时候打瞌睡。”
鹰眼:“那又怎样,无非是挨骂、扣工资,至多蛙跳、俯卧撑。就算把我这个月的工资全扣光,只要我能通过下个月的考试,工资翻倍,很快就赚回来了。”
“确实。”浓烟点头。
“而且……”鹰眼迟疑了一会,“而且我觉得,学习阿帕奇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眠熊城的阿帕奇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他们热情、仁慈、智慧,对待我们这些俘虏都遵守着许多规则和道德,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人。”
浓烟一时没有说话,将最后的燃木铲到篝火上,并交出铲子,然后围着篝火坐下来。
“其实远不止是与众不同。”他最终还是开口道,“如果你多听一些萨满的课程,甚至自己阅读一部分《灵谕》,你就能感受到,乌鸦的话绝非虚言。”
“你是指……”
浓烟感叹着:“阿帕奇的天空之子,必将令所有人折服。一年前,乌鸦这样说时我并不相信,但如今,我可能比乌鸦更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他缓缓说道,“我们都会变成阿帕奇人。”
……
12月的最后一天。
马哨穿着牛皮大衣,坐在酋长大厅里阅读着报纸。
与最开始相比,他现在买到的报纸更加多样,不再只是最著名的三家,很多不太知名的报纸他也会买,还有一些书籍。
因此他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不过也有些信息,跟报纸多少并无关系,比如他现在看到的这条。
“墨西哥外交部表示,拒绝会见美国特使约翰·斯莱德尔,拒绝一切谈判。”
报纸上还有一段评论:“脆弱的埃雷拉政府不敢与斯莱德尔见面,埃雷拉总统知道,只要他与美国进行了谈判,哪怕只是讨论要吃什么午餐,他都将被国内的不满赶出总统府……”
马哨看着这条新闻,思考了一会,最终找来下雨天:“是时候谈谈墨西哥的问题了,我们得开个会。”
102 【邪恶的国家】
所谓“墨西哥的问题”,指的当然是阿帕奇人对墨西哥的仇恨。
每个印第安部族都恨白人,但最恨的白人却各不相同,比如塞米诺尔人最恨美国人,福克斯人最恨法国人。
阿帕奇人最恨的白人无疑是墨西哥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墨西哥白人,因为这个时期的墨西哥尤其是南部已经开始有不少混血了。
墨西哥政府已经拒绝会见美国的外交使节,战争的步伐越来越近。
马哨虽然不知道原本历史中阿帕奇是怎么选择的,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阿帕奇肯定是两恨相权取其轻,两贿相权取其重,倒向了美国。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原本的历史中,阿帕奇人的确选择了帮助美国人,以对付墨西哥人。然后等到美墨战争结束,阿帕奇人面临的就变成了更狠的美国人。
这也算是印第安人外交的传统艺能了,总是被仇恨情绪与眼前的利益所蒙蔽。
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马哨不会允许部落做这种决定,对现在的阿帕奇来说,最核心的外交战略只有一个字:苟。
直接加入任何一方都不行。
加入美国一方不行,美国不会因此就改变对阿帕奇的态度,事后肯定还是该杀的杀,该驱逐的驱逐,阿帕奇相当于是当了炮灰。
加入墨西哥一方更不行,墨西哥不可能战胜美国,阿帕奇在战争中加入墨西哥,结果就是战后被美国清算,下场更凄惨。
所以阿帕奇必须苟,尽可能远离战争前线。
光苟也不行,还要想办法从战争中获益,吸收战争释放出来的财富,以壮大自身,否则事后还是被清理。
具体操作自然就是卖新式手枪。
两边都卖,主要是卖给墨西哥人,反正墨西哥必败,武器好点,也能给美国人造成更大伤亡。
至于泄露技术什么,马哨并不在乎,除非他不用新式手枪,否则柯尔特肯定会很快推出性能相似的新产品。新式手枪本质上依旧是手工制品,想仿造太容易了,又不是光刻机之类的玩意。
早晚都要传开的东西,现在趁着美墨战争爆发,他还能狠捞一波,最大程度地变现这一短暂的技术优势。
下次想有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只能等到南北战争了。
考虑到传统上阿帕奇人对墨西哥人的仇恨,想要卖新式手枪给墨西哥人,马哨觉得有必要给族人做一点思想工作。
他和下雨天将部落议事会、眠熊城议事会的成员都召集起来,几十人在酋长大厅里开会。
“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议,所以我把你们都叫了过来。”马哨开头便说道,“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美墨战争。”
“美墨战争?”一些人感到诧异,面面相觑。
“美国和墨西哥开打了吗?”
马哨说道:“还没有,不过已经快了。就在这个月,墨西哥政府拒绝会见波尔克的使节,拒绝谈判。战争越来越近了。”
“我们的领地位于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附近,开战之后,几乎必然会与白人军队有所接触。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今天是1845年的最后一天,进入1846年之后,部落便会进入‘战备状态’,以应对外界变化……”
他先是讲了些有关战备状态的事项,然后话锋一转:“在这场大战中,平原部落的基本立场是中立,不与美国结盟,也不与墨西哥结盟。同时我也会派出使者,建议其他部落都保持中立。”
老熊迟疑了一会:“大酋长,我有个问题……我们难道不应该趁这个机会报复墨西哥人吗?”
马哨:“我们加入战争,除了给自身制造伤亡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美国人不会感谢或者承认我们,战争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墨西哥必败。”
听到墨西哥必败,很多人都不禁笑了笑。
“这听上去是个好消息。”下雨天当起了捧哏。
马哨顺着说道:“很遗憾,对我们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悲剧。”
“悲剧?”许多人不能理解。
马哨深吸一口气:“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听到这个,人们不由精神了几分,纷纷伏在桌上作倾听状——没人不喜欢听马哨讲故事。
“故事发生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这场战争中,美国出现了一种新型的战士,狙击手。”马哨缓缓说道。
“这些狙击手大多是精通枪法的高手,他们常常躲在隐蔽的地方,使用来复枪射击英国的军官。”
“因为狙击手的存在,英国军官损失惨重,每一个将领都生怕被狙击手盯上,人人自危。”
“但这些狙击手也并非都是高手,总有那么几个枪法不准的。”
停顿了一下,马哨继续说:“比如有一次,一位英国将军到战争前线去视察,结果士兵向他汇报说:将军,前面不远处藏着一个狙击手,不过他的枪法稀烂,这几天一个人都没有打中!”
“听到附近有狙击手,英国将军愤怒而又恐惧,他连忙质问士兵:既然发现有狙击手,为什么不干掉他?”
“结果士兵却回答他:将军,你疯了吗,难道你想美国人换一个枪法准的狙击手吗?”
马哨话音刚落,就有几人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哈哈哈,笑死我了!”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泪。
马哨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在这个娱乐贫乏的年代,除了个别人之外,绝大多数人的笑点都比他低不少。
印第安人的这种现象尤其突出,他讲故事的时候经常会面对这种突然起来的大笑。
待几个笑点最低的人也停下来,马哨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墨西哥的失败对我们来说会是一个悲剧了吗?”
“一个敌人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未必是安全,也可能是一个更危险的敌人。”
“墨西哥人虽然必败无疑,但墨西哥人失败之后,美国人会取代他的位置,占据附近大片的土地和资源,成为我们最大的敌人。”
“而与墨西哥相比,美国更加强大,也更加凶残。”马哨沉声道,“加拿大废除了奴隶制,墨西哥也废除了奴隶制——德克萨斯加入美国,这既是美国的扩张,也是奴隶制的复辟!”
“这是一个真正邪恶的国家!”
103 【历法】
下雨天继续当捧哏:“所以我们应该防止墨西哥战败?”
“不,我们做不到这一点。”马哨说道,“墨西哥战胜不了美国。”
“只论人口,美国就是墨西哥的两倍还多,经济军事也差距巨大。还有政府,墨西哥政局动荡,三天两头地换总统,权威脆弱,相比之下,波尔克则是一个强势而勤奋的人。”
美国现任总统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马总统,选举半路突然杀进白宫。
虽然他和懂王一样都是黑马总统,但两人的能力却无法相提并论。
波尔克是美国历史上最勤奋的总统,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焚膏继晷,连续四年。
他不光勤奋,能力也不俗,在任期间开疆拓土,整顿财政,一个任期就完成了竞选时的所有承诺。
然后就病死了。
当然,其实如果波尔克继续干下去,美国的未来以及波尔克本人的评价都不好说。
因为波尔克是奴隶制的拥护者,而且态度坚决,事实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奴隶主。在南北矛盾愈演愈烈的背景下,一个能力强悍并且坚决拥护奴隶制的美国总统,会把美国带到什么方向,实在难以预料。
“美国本身实力更强,再加上一个强势的总统,墨西哥几乎不可能翻盘。最多两年,也就是到1848年,墨西哥就会南溃千里。”
马哨说。
“就算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让墨西哥翻盘,美国也有能力发动规模更大的第二次战争……而随着战争的持续和扩大,偶然因素的影响会越来越小,国力的差距将压倒一切。”
竖狼问道:“难道我们只能保持中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美国在西南取代墨西哥?”
马哨:“本来就不是所有问题都有解决办法。比如某个人被毒蛇咬了,十条响尾蛇向他的身体注入毒液,如果他问我: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毒发身亡吗?我会回答他:是的。”
“……”房间里一阵沉默。
马哨继续说道:“遇到任何问题,都不应该默认它有完美的应对方案。否则我们就会陷入思想的沼泽地,我有时也会犯这种错误,希望各位都能警醒。”
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当然,对于美墨战争,我们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以马哨现在的威望,完全可以直接下命令,不必玩这些弯弯道道。
但他不喜欢直接下命令,他更喜欢讲道理,这是他作为一个优秀教师的本能。
而且他明白,威权其实也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并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东西。
“我们虽然不可以改变战争的结局,但却可以影响战争的过程。”马哨继续说道,“墨西哥人必败无疑,美国人也别想赢得轻松。”
“我们应该怎么做?”下雨天继续当捧哏,但心思却不在会议上了,而是在记笔记。
他经常记录马哨讲的故事和观点,然后整理成文章,添加到《灵谕》当中。比如刚刚马哨讲的狙击手故事,还有中毒比喻,他觉得都是很好的素材。
马哨:“我们可以大量生产新式手枪,然后卖给战争双方,主要是卖给墨西哥人,这样既能扩大白人的伤亡,还能为我们赚取收益。”
“金钱的收益还是次要的,如果我们操作得当,还可以收获一些更珍贵的东西。”
草原狼迟疑地举起手,作为一名军人,他更习惯先举个手或者喊报告。
“说吧。”马哨看向他。
草原狼问:“这样的话,我们的新式手枪应该会被白人掌握吧?我是说,他们会仿制。”
“当然会。”马哨点头,“但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们现在的手枪虽然比白人先进一些,却并没有本质上的差距。他们只要稍有接触,立刻就能做出相应改进,这点优势我们本来就不能保持多久。”
“美墨战争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至少我们能主动利用它赚一笔。更重要的是,以后我和勃朗宁还会设计出很多武器。”
“……各位还有什么想法吗?”马哨看了一圈。
鹿手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他的表情早就开始起伏:“我有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鹿手:“首先,为什么我们要用白人的纪年?什么1845年、1848年,为什么不用阿帕奇传统的纪年?”
马哨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风声替马哨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白人的历法比我们的历法更准确。”
鹿手既不屑又不服:“你说白人的东西更好?”
“当然了。”人们纷纷说道,“鹿手,你肯定没有认真看《灵谕》,《好学篇》讲的就是我们要虚心学习,尤其要向敌人学习。”
“大酋长说了,白人的科学技术是我们必须认真学习的东西。”
“哼,何止是没认真看《灵谕》,我看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竖狼似乎对鹿手有很强烈的不满情绪,“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能出现在议事会上!”
鹿手有些慌乱:“我,我识字!”
竖狼质问道:“你识几个字?你能将《好学篇》通读一遍吗?”
“我……”鹿手涨红了脸。
眼看众人要对鹿手群起而攻之,马哨说了句:“好了,都别说了。”
众人安静下来。
马哨继续说道:“与白人的历法相比,我们的传统历法确实有很多问题。当然,白人的历法也并非没有缺陷,我们也可以设计出更完善的历法,但我们不过是用它记录一下时间罢了,并没有这个必要。”
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
马哨其实也不喜欢耶历,如果条件合适的话,他非常乐意用新历法取缔耶历。
不过他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应该见不到这一天,因为在他看来,取缔耶历基本上是世界政府的工作。
最起码,这也是西方文明之后下一个天朝上国的工作。
他乐意并且希望,未来能有一个国家,设计出一套更科学、更世俗的新历法,把耶历赶下历史舞台。
马哨结束了这个话题,看着鹿手:“你另外几个问题是什么?”
104 【圣菲】
鹿手看了看左右,他确信自己的想法几乎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最终低头说了句:“没有了。”
马哨点点头:“过几天,我们会带上一批新式手枪前往圣菲,把这些性能优良的杀人机械推销给墨西哥人。”
“希望墨西哥人也能争气一点,不要输得太惨。”
又讲了些事情,马哨便宣布散会,众人陆续散去。
“我打算把这几段加到《灵谕》当中,你觉得怎么样?”下雨天将笔记拿给马哨看了看。
“可以。”马哨还是要检查一下的,毕竟有的时候,先前说过的话事后再想想,自己未必还会认可。
两人交谈着。
“其实我感觉,部落里和鹿手有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少,特别是被安排退休的老萨满们。”下雨天说道,“他们迷恋传统,甚至是传统的一切;不能理解变革,尤其不能理解学习白人式的变革。在他们看来,向白人学习就是被白人洗脑。”
马哨:“洗脑也是客观存在的。这些人的问题是无法区分什么是被洗脑,什么是学习。”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也不全怪他们……学习和被洗脑本来就是连体婴儿,只有刀法最高超的人才能将两者分开。”
古今中外,落后文明对先进文明的学习,从来都是精华和糟粕一起学习,而没有“只取精华式”的学习。
处在历史关口的人物,哪怕是许多被认定为英雄的人物,也都有内生的局限性,往往会一边引进文明,一边也引进野蛮,脑袋上的辫子割掉了,心里却又蓄起了一条新辫子。
比如清末的中国,众多革新志士,有哪个没说过暴论?极端者,连废除汉语、人种改良这种方案都能提出来。
即使是身为穿越者的马哨,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摆脱这样的历史局限性。
所谓历史的螺旋上升,大概就是这样了。
两人继续交谈着。
下雨天:“……如果没有专门的补贴,那些老萨满恐怕不会这么老实。”
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每个月都要支付这样一笔贿赂,真令人郁闷。”
马哨说了句:“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变革者的义务吧。维稳是变革的成本之一,如果变革带来的收入连维稳的成本都不能覆盖,这变革恐怕也称不上多先进。”
“你说得没错。”下雨天想了想,“但多少让人感到不甘心,这些老萨满百无一用,不学习,不劳动,每个月还要拿一大笔补贴,用你的话说叫‘尸位素餐’。”
“我也不甘心。”马哨说,“所以我们开设了饮酒屋,不仅是烈酒,还有烟草,用烟酒把他们拿到的补贴都收回来。这些老家伙对白人的历法很排斥,对白人的烟酒倒是挺喜欢。”
……
几天之后。
马哨带上一百多个士兵从部落出发,骑马前往西南方向的圣菲,也即新墨西哥州的首府。
路途不算很远,大约十天后,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见了圣菲城。
“城市……”马哨呼出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景象。
重生这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勉强可称之为城市的地方——也仅仅是勉强。
圣菲,这座西南方向最大的城市,如果与他前世的记忆相比,实际上连县城都远远不如。
不说没有高楼大厦,规模也是稀松平常,万八千人的一座土城,矮墙围着,冬雪之下更显得寥落,让他回想起了前世老家镇派出所附近的场景。
“果然是大城市!”一些士兵惊叹道。
“我第一次来圣菲,这回长见识了。”
“相信以后眠熊城也会变成这样的大城市!”
马哨撇了撇嘴:“就这?以后的眠熊城肯定比圣菲大得多。小地方而已,别放在心上,我们过去。”
众人随即骑着马向圣菲靠近。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圣菲的骑兵,双方警惕地望着对方。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谈生意的!”马哨身边的翻译用西班牙语喊道。
阿帕奇人长期与墨西哥人打交道,会西班牙语的人倒是比会英语的人稍微多些。马哨也学了一点西班牙语,不过水平还很低,所以必须带上翻译。
对面的十几个墨西哥骑兵似乎商量了片刻,然后靠近过来。
为首的是个留着短须的男子,他戴着一顶军帽,看上去三十多岁,走近之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哨等人。
毫无疑问,眼前这些头戴鹰羽的黄皮肤的家伙是印第安人。
但这位墨西哥军官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他们到底是哪个部落的印第安人。
毕竟这些人除了鹰羽和黄皮肤之外,几乎就没有印第安人的特征了。
涂在脸上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图案,或者贝壳、流苏、骨饰之类的装饰品,或者晒干挂在腰旁的敌人头皮,在眼前这群印第安人身上统统不见踪影,只有近乎统一样式的牛皮大衣。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墨西哥军官不得不问道,他实在分辨不出来。
“我们来自阿帕奇。”马哨说道,翻译为他传达了意思。
“阿帕奇人……”墨西哥军官皱着眉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马哨缓缓说道:“为了做生意,我们带来了阿丘利塔上校一定会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军官又问。
马哨没有回答,而是说:“叫你们的上校过来吧。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来了有一百五十人。”
军官沉默了一会,最终点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通知上校。”
他一振缰绳,骑着马返回到圣菲城中。
不多时,这里的军事长官迭戈·阿丘利塔上校便带着一群士兵出来,身边还有着一个留着卷发的年轻人。
“阿帕奇人,听说你们是来做生意的。”阿丘利塔上校三十多岁,长着一双小眼睛。他骑着高头大马,不过还是要仰望马哨。
“没错。”马哨点头。
阿丘利塔说:“那可真是稀奇,我上次见到你们来这里做生意,还是你们想要把一批俘虏当做奴隶卖给我们。可惜没有人愿意购买。”
105 【不愿透露姓名的大英帝国】
这个操作听上去有点离谱,但事实上,阿帕奇人还真干过这种事——抓了一批印第安俘虏想要当做奴隶卖给墨西哥人,结果没人要,只能当场全杀了。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马哨也只是有所耳闻。
“墨西哥已经废除奴隶制,我们也废除了奴隶制,奴隶买卖自然不会再有。”马哨笑了笑,“真正喜欢这种肮脏买卖的,从来都是美国人。”
对于这种鄙视美国人的话,阿丘利塔颇为受用,也露出几分微笑:“说得没错。”
停顿了一下,他问道:“你们想来做什么生意?”
“我们打算卖给你们一批武器。”马哨说着就拿来两把勃朗宁转轮手枪,而且是精工打造的两把,上面刻有图案花纹,金银点缀。
他将这两把武器分别递给阿丘利塔上校,以及他身边的卷发年轻人,顺便问道:“这位是?”
“我叫曼努埃尔·查维斯,圣菲的民兵长官。”卷发青年自我介绍了一句,目光却被这把精致的转轮手枪所吸引。
马哨点点头,没说什么,同时观察着两位军事长官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两人都被至尊版的勃朗宁转轮手枪所吸引了,惊讶地拿在手上观察着。
尤其是年轻的民兵长官查维斯,两眼放光,看上去几乎像是拿到心怡玩具的孩子。
“勃朗宁1845?”阿丘利塔对这个名字显然一无所知,“这枪从哪来?”
“来自欧洲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国家。”马哨说道。
阿丘利塔和查维斯互相看了看,都感觉有点懵。
马哨继续解释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虽然这种转轮手枪才刚刚兴起,但它的专利早就被一个叫做柯尔特的美国人牢牢掌握,只有柯尔特才能生产转轮手枪。”
阿丘利塔恍然地点点头。
一家欧洲公司为了绕过专利监管,通过印第安人中介,销售转轮手枪,这听上去很合理。
总不可能是印第安人自己设计出了这种一看就很先进的手枪吧?
至于这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国家是谁,聪明的阿丘利塔觉得太容易猜了——显然是大英帝国。
美国和墨西哥现在剑拔弩张,在这个关头,英国自然想给美国找麻烦,而卖武器给墨西哥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与其它欧洲不同,英国完全不必跨越大西洋,直接在加拿大或者俄勒冈生产就行。
阿丘利塔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还不愿透露姓名,呵呵,除了大英之外,还有第二个可能吗?
“这手枪看起来不错,比胡椒瓶手枪好多了。”他说道,“它要怎么使用?”
马哨拿来一把手枪,瞄准不远处的一块岩石,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过后,他拨动击锤,再次迅速射击。
“砰——砰砰砰砰!”
短短几秒钟时间,马哨就射出了六发子弹。
这强大的射击效率,让阿丘利塔和查维斯都不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你们也来试试吧。”马哨说。
阿丘利塔和查维斯开始试射,也是很快就将六发子弹倾泻一空,伴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响,岩石上便多了十二个弹痕。
“这枪简直太棒了!”查维斯激动地抚摸着勃朗宁转轮手枪,“简直是艺术品!”
阿丘利塔也称赞道:“的确,我从来没用过这种枪,可以如此流畅地迅速射出六发子弹。”
他们身后的一众士兵也是议论纷纷。
“你们看到了,刚刚阿丘利塔上校用那把短枪,连续开了六枪!”
“如果我的棕贝丝也能这么快就好了!”
马哨问:“觉得怎么样?”
“非常好。”阿丘利塔上校连连点头,“我记得前年好像有个新闻,德克萨斯的十五个游骑兵用这种枪完胜了八十多个科曼奇人……当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总算能理解了。”
查维斯紧握着精美的勃朗宁转轮手枪:“如果每人装备两把这种枪,即使是我的民兵,也可以用十五个人轻松击败八十个人。”
马哨说:“事实上,勃朗宁1845是柯尔特的改进型号,比新闻里的柯尔特手枪更先进、更强大。”
“真的吗?”阿丘利塔问了句。
“我手里正好就有那种柯尔特手枪,你们看看就知道了。”马哨拿过来一把柯尔特手枪,递给阿丘利塔。
残次品柯尔特手枪,勃朗宁1845,两者放到一起,瞬间高下立判。
不说别的,光颜值就差了一大截,尤其阿丘利塔手里拿的还是至尊版,制作尤其精美。
而柯尔特看上去则有些破破烂烂的。
阿丘利塔皱着眉头:“这真的是德克萨斯游骑兵击败科曼奇人的那种?”
“当然了。”马哨说,“如果不是因为柯尔特的手枪太过简陋和原始,也不至于直到1844年才被人注意到。他根本不应该持有那么多专利,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在阻挡枪械的发展。”
“不过我想,柯尔特一定也改进了他的手枪。等美国和墨西哥爆发战争的时候,你们见到的柯尔特手枪,一定比这个要好一些,但我可以保证,新的柯尔特手枪仍然比不上勃朗宁1845。”
“勃朗宁1845是最先进的转轮手枪。”他强调道。
阿丘利塔却沉默了一会:“你们那么肯定我们会和美国开战?”
马哨:“国家主权从来都是不可商量的,何况美国人一向贪得无厌,他们不仅要德克萨斯,还想要加利福尼亚,还有新墨西哥。”
“前几年,那个愚蠢而急不可待的美国将领,甚至直接向加利福尼亚发起了进攻。美国人的贪婪,你们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
停顿了一下,马哨继续说道:“同样,关于会不会爆发美墨战争这件事,你们也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阿丘利塔当然清楚。
他点了点头,最终说道:“非常好的手枪,作为军人,我绝对愿意使用它。不过我想我得请示一下我们的州长,曼努埃尔·阿米乔先生。”
然而他话音未落,身旁的查维斯就说:“不用请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