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赈灾大使
宫中,武三思走的很慢。
尽管对于洛阳城里的这座皇宫,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今日武三思却好似第一次见到一般,目光热切的看着周围宫中的一切。就连那些往日被他称之为木头人的禁军,此时在武三思的眼中,也显得格外的可爱。
“殿下心情不错。”有跟在武三思身后的官员,微笑着说。
“殿下若是能接手查处城中粮价的事情,在朝廷和圣人面前,必然是会声势大涨。殿下此时心情愉悦,自然是应有之意。”这时说话的人,听着声音竟然就是刚刚在明堂里,痛斥洛阳粮商无良的官员,只听他继续说:“等到殿下将那些黑心粮商统统缉拿下狱,这城中百姓势必会感激不尽、铭记于心,民心在身,我等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对殿下换个称呼了……”
这人是御史台的官员,然而却毫无中正纯良之色,满脸殷勤,极为事故。
只不过这人说完了话,周围一众官员目光对视,自然是品出了其中的意思,于是齐齐低笑起来,神态与那御史一般无二。
对于这等奉承,武三思也早就司空见惯,虽然心中也极为认同,但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颔首点头道:“我等身居朝廷高位,受圣人信赖,自当为圣人解忧。百姓受苦,此时又有奸商作恶。我等食君之禄,自然是要替圣人、为百姓讨要公道!”
有人立马吹捧,拍着马屁说:“殿下一心为国、为民,圣人必然是看在眼里的。往后这座江山,还有谁有能力接手……”
这话已经十分的露骨了。
“恬躁!”武三思连忙转头,微微瞪了一眼说话的那人,然后说:“圣人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天子脚下。只不过,朝中能臣众多,此事未尝能让本王处置……”
梁王心思不定,这时候自然有下面的人为其解忧。
立马就有官员出声:“殿下大可放心,此次事情必然是会落到殿下身上。”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又有人露面说:“来俊臣一向只盯着朝堂官员,这等劳神烦心之事,他是不愿意做的。至于魏王殿下,如今政事堂里头就有他忙活的了。”
武三思微微侧目,大量了一眼,带着几分考量的问:“还有跋扈如李昭德,迂腐如杨执柔等人……”
“殿下此时还担心他们?自去岁过后,这些迂腐之人,在朝中已经安分了不少。自保有余,想要胡乱插手朝中事务。让他们随意处置政务安抚百信?只怕圣人第一个就不同意了。”
“眼下,朝中唯有来俊臣、魏王殿下,可能会插手此事。只不过殿下还请放宽心,我等今日早朝之前,已经呈上奏章,为殿下助力。只要圣人看到我等之奏章,群臣意见之下,想来圣人很容易就能定下决断!”
听到这些官员的解释,武三思点点头,心中喜悦之意又多了几分,对自己识人善用的本事,也多了几分自傲。
他是朝廷的亲王,更是圣人的亲侄,如今这座天下是姓武,未来自然是也要姓武。武三思他找不出,现在的朝堂之上,还有谁能适合坐上那个位置。此时对身边这些人的提问,也是带着些上位者的意思,毕竟在他想来,往后的朝堂还是需要这些人为他出谋划策的。
毕竟,御人之道要早学习。
武三思如是想。
明堂前,本来已经准备交接任务,出宫回家的狄光昭,则是被上官婉儿拦下。
“圣人招你过去。”
跟在上官婉儿的身后,狄光昭低垂着的目光,时不时的抬起,入眼就是一团高耸浑圆,随着步伐上下起伏。
狄光昭正在庆幸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好让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正胡思乱想着,他就已经被上官婉儿带着,从明堂前面绕过,进到后面的宫殿之中。
此处应当是武则天下朝之后,休息养神,加之处理政务的地方了。
周围透光薄纱随风飘荡,即使有这些阻挡,后面一口巨大的香炉升起的阵阵燎烟,却是清晰可见。一名名装扮轻薄,长相姣好的宫女,从左右穿梭而过。在望不见的地方,有鼓乐轻轻传来。
在上官婉儿的带领下,狄光昭穿过重重幕帘,终于眼前是豁然开朗。
奢华极致到反射金光的高台上,两名宫女正在轻轻的摇动着羽扇,为坐在正中换上一身常服的武则天,带去一阵阵的清爽微风。靠近御座的位置,就在武则天的身边,一名身穿宫服的中年男子,正拿着点燃的艾香为武则天艾灸。
狄光昭看得仔细,只见这人竟然是直接拿手,握着武则天的左手,对着其虎口熏灼。
原本狄光昭以为,这次武老太太只召见了自己,然而等他刚走近之后,就看到多日未见的许宣已经是候在御座下面。
如今的许宣,已经在北衙禁军里面,从中郎将正式升任北衙禁军将军。
一身崭新的盔甲披挂在身,将许宣衬托的更加雄武。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许宣回头探视了一眼,见到是好兄弟狄三郎,虽然没有开口说话,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容。他对这位让自己在之前立功受赏,当上期盼已久的禁军将军之位的兄弟,一直以来可是感激不尽。
等狄光昭与许宣并排站立,上官婉儿也已经是走上高台,到了武则天身边,稍稍弯腰在武则天的耳边轻声开口:“圣人,狄郎将带来了。”
正微眯着眼享受熏香的武则天,闻言微微睁开双眼,目光看向正在疑惑着的狄光昭。
武则天正准备抽手,坐正发话,却是被那男人轻轻用力握住手掌。稍稍一愣,武则天脸上浮出微笑,也不再动弹,只让那人继续艾灸。
她看向狄光昭,直接开口道:“卿等皆是朝廷忠良,今日宣召尔等,是要尔等为朝廷出力!”
狄光昭还在等待着,许宣已经拉着他行军礼,一边沉声开口道:“臣等深受皇恩,自当为圣人效死力!”
武则天轻笑两声,摇摇头说:“不是要你们去死,此时天下四海升平,还不到让你们上沙场的时候。今日朝会,尔等也应当知晓一二,近来朕这天子脚下,有宵小奸商借洪灾之便,欲行贪婪之举,鱼肉朕的子民。朕深感百姓之艰,厌恶痛恨贼子无良。着令,北衙禁军许宣、狄光昭,为正副赈灾大使,全权彻查河南府粮商扰乱市价之举,赈济受灾百姓。朝廷各部使司从旁协助。”
第十四章 感谢梁王殿下
狄光昭惊讶不已。
许宣一脸茫然。
上官婉儿暗带诧异,她也不知圣人今日召见狄光昭,是为了这件事情。
许宣和狄光昭两人,一时间竟然是忘记了领旨,愣在现场。许宣是完全在状态外,让他上战杀敌可以,赈济灾民、惩治奸商可不会。
而狄光昭,则是因为百思不得其间。
要知道,按照朝廷的规矩,赈济灾民、处置奸商的事情,应当是由那些在朝的文官职事官们去做的。或由御史台派人作为钦差,负责一应事务。或者是三省的堂官,直接总领诸多事项。
赈灾大使,那就是身负皇命的钦差大臣了。有皇命在身,掌天子剑,遇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就如方才武则天所言,是要让许宣和狄光昭全权负责,朝廷各部使司协助。那就是说,许宣和狄光昭完全有权,针对河南府灾情和城中粮商之事,调配朝廷各部人员,惩处作恶之人。
许宣是天子亲军,北衙禁军里的一员将军。而狄光昭更只是北衙禁军里的,小小一名郎将。这两人在朝堂文官眼中,都可以直接被划到莽夫一列。
在武则天身边的男子,一边小心的为武则天艾灸,有些疑惑的侧目看向殿前的两员禁军武将。心中带着些不解,不清楚为何这两人在圣人口出圣喻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更不解的是,圣人对此竟然也没有一点不悦,反而是目光放在那个年轻武将身上,静静的等候着。
只不过,他却不敢有一丝动静。他沈南缪只不过是殿中省尚医局里,一介小小的从六品侍御医。如果不是因为长得方正,面皮生的洁白细腻,是断然不可能爬到圣人的龙床之上。沈南缪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圣人看中皮囊的面首而已,朝政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插手的。
沈南缪不敢出声,作为武则天身边最贴己的上官婉儿,这位内舍人却是敢说话。
狄光昭、许宣两人愣在当场,上官婉儿则是轻咳一声,提醒道:“许将军、狄郎将,还不快快领旨!”
这时候许宣还是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狄光昭则是立马反应了过来,拉着许宣弯腰施礼:“臣领旨谢恩!”
看到狄光昭反应过来,上官婉儿脸上浅笑,心中则是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武则天笑看着眼前的这两位天子亲军,安抚道:“某知道你们心中疑惑,你们是天子亲军,是某的北衙禁军,只应当戍守宫廷禁地,护卫皇帝安危,战时外出歼灭敌酋。但是这一次,朕就是要用你们!”
“用你们,用某最信任的你们,去为朕、为百信竖立公正!”
许宣何曾听过圣人会解释一件事情,此时又听到圣人说他是最信任的人,心中已经激动不已,一时间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只不过理智告诉他,在他目光余角里的狄光昭,才是这次事情的主角,如非有狄三郎在,圣人也肯定不会将这等紧要事情交付给他。
虽然按照圣人的口谕,他许宣乃是赈灾正使,狄光昭为副。但他清楚,在圣人心中定然不是这样的。圣人用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职位更高,资历更老,是北衙禁军之中为数不多的将军人物。是要去为狄三郎撑腰大气的角色。
清楚了这些,许宣自然是不敢出头,微微侧身面向狄光昭,示意这位好兄弟说话。
今日早朝的时候,守在明堂外面的狄光昭虽然是在花钱打交道,但对殿内发生的事情也是知晓一二。城中有粮商借机抬价,朝臣仗义执言。再结合下朝的时候,武三思那满面春色的样子。狄光昭就知道,这件事情怕是武三思在背后推动的。
武三思先让自己手下在朝会上发言,然后幕后推动武则天,将事情交付于他。等到武三思手掌圣旨,那些粮商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唯有抄家灭族的结果。
等到最后,武三思定然是要将那些粮商的家产收归己有,然后压下粮价。在圣人面前,赚取了政治资本,在百姓面前也能获得民心。一举两得之事,只不过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被狄光昭接手了。
他自然不可能全数贪墨了粮商家产,但其中的油水自然是要有的。老狄是坚定的李唐拥护者,身为人子的他目前也只能跟随其后。有他狄光昭作为赈灾大使,赚取的民心和朝堂支持,自然是要算到狄家身上。
对这件事情,狄光昭只能说是乐得其所。甚至可以说,心中对费尽心机的梁王武三思,还多了一些感激。
此时见许宣动作,狄光昭也不推托,他看向高台上的武则天,却是面带难色缓声开口:“圣人,朝廷规矩……”
武则天直接打断狄光昭的话,开口说:“朕就是规矩!用谁,怎么用,朕说了算!”
说完之后,武则天目光深沉,直视狄光昭。
到这个时候,狄光昭总算是懂了这位老太太的心意了。
微微垂首,狄光昭心中却是清楚,老太太这次的决定,又是一次政治手段。而他和许宣,只不过是被选出来,为了树立老太太权威的人而已。
什么为百姓树立公正。
都是假大空的政治口语,老太太真正要做的是,告诉朝堂上的那些人,这座天下依旧是她一人掌控,她要用什么人就能用什么人。哪怕是为了治理灾情,哪怕是狄许二人出身武将,只要身为皇帝的她愿意,那么就没有问题。
又是一次政治意义大于百姓存亡的事情。
来时有上官婉儿带路,走的时候却只有狄光昭和许宣两人,结伴走出宫殿。
殿内,武则天已经是换了一只手,让沈南缪进行艾灸。没了外人在场,老太太也是放松了一些,双脚搭在沈南缪的腿上,撑着胳膊靠在一旁的软榻上,目光淡淡的看向面前的桌案。
在武则天面前的桌案上,一堆案牍正静静的堆叠在一起。这是今日朝会前,就有三省送过来的奏章。虽然诸事不同,但今日这里面大多都是在谈一件事情。
那就是神都粮价高涨,朝臣举荐梁王主持调查的奏章。
所以,她要给自己的大臣们,一个警告!
第十五章 弟弟最大
这座江山是她的!
数十年风风雨雨,无数的刀光剑影。武则天几乎是从血海之中爬上来的,几度沉浮起落,在背上李唐两代帝王的牵扯后。无论是为了自保,亦或者是为了权势,她终于是如愿以偿的让所有人都听从自己的话语。
在武则天看来,自己的功绩就算达不到太宗的高度,但与自己的丈夫,先帝高宗相比,她不认为自己做的有多差。掌握隋唐两朝帝王基业的世家集团,在她的手中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她迁都神都洛阳城,将帝国的核心从关中带出,彻底的将李唐旧故门阀割裂。朝臣在她的犬牙威胁下,终于是懂得了尊重帝王的意见。这是太宗当年想做,却一直未曾做到的事情!
现在,身为帝王的她方才登基数年,朝中已经针对帝国未来之储君,发生了无数次的争斗。身为帝王,她看得清楚,双眼也未曾瞎了。然而,群臣们却忘记了,她才是这个偌大帝国的主宰者,她才是站在最高处掌握一切的那个人。
就如同,紫微宫中这座高耸入云,俯瞰神都全境的万象神宫。
这一刻,武则天仿若化身这座神宫中,唯一竖立的佛像一般,手从一旁沈南缪的手中抽出,她在高台御座上挺起胸膛,帝王垂目:“朕在,尔等要一往无前,惩处弊端,无视诸方胁迫攀附!”
武则天已经决定,让眼前这两个属于自己的,天子亲军投身波澜朝局之中。就如同当年起家的来俊臣等人一般,将这潭深邃浑浊的朝局再次搅动起来。而她,将会手持帝王权柄,成为最后决断一切的存在!
狄光昭听懂了老太太的深意,这位千古第一女帝,是要让他成为一根棍子,将朝局深潭最深处的肮脏都搅到水面上来。
于是,狄光昭抬手军礼,沉声出口。
“末将遵谕令!”
军人是没有个人情感的,帝王的号令既是他们手中横刀直指的方向。
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表现的忠心一些,借这位女帝授予的权柄,行附和自己利益的事情。
站在他一旁的许宣,此时也反应过来,如同狄光昭一样大行军礼,沉声立誓。大有一副大军出征之前立下的死命,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摸样。
武则天深深的看了,如山石挺立一般的年轻小将,双目微微垂下合起:“尔等且去,万不可辜负朕之信赖。”
出殿。
一身正气、满脸忠心的狄光昭浑身一松,双眼之中带着些灵动和谋算。他正在想着,怎么借这次的事情,好好的为狄家赚取功劳,要是能顺带打击一下武三思、亦或者是来俊臣等人,那是更好。
只不过,许宣的一声长叹,将狄光昭从小心思里拽了出来。
狄光昭脸上带着些迷惑。
许宣则是翻了翻白眼,先是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轻声说:“老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狄光昭摇摇头:“不懂……”
“啊……”许宣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问:“真不懂假不懂?”
“应该懂?”狄光昭弱弱的试探了一句。
“哎……”
许宣又是长叹一声,看着狄光昭摇摇头,无奈的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三郎,你可知为何圣人会让你我二人,接下这次赈灾的事情?”
“哦~是啊!”狄光昭乐得装作热血少年的样子,立马开口道:“定然是如同圣人所言,是因为圣人信赖光昭与许兄!”
许宣白了一眼,拉着狄光昭走到角落里,这才压着声音说:“你呀,当真是脑袋时灵时不灵的!这次,可都是因为你,圣人才会下了这般决定……”
狄光昭面露惊异,皱眉道:“可是,许兄你才是这个赈灾大使啊!圣人大概是瞧着某整日无所事事,这才顺带着定下的……”
“什么赈灾大使不大使的!”许宣好似看透了一切,拍拍狄光昭的肩膀:“弟弟啊!你才是最大的那个!”
再大也不过是被武则天,用来当做搅局的棍子而已……
狄光昭心中嘀咕了一声,脸上却是依旧露着茫然:“光昭还尚未加冠成年,此次既然圣人定下来大使人选,往后这段时日,还要许兄多多提携才好。许兄让做什么,光昭只管领命办事!”
“某哪会什么赈灾?这些年光练了一身腱子肉,杀人的把式倒是学了个全……”许宣一摆手,打眼等着狄光昭。
“许兄就某要看我了……圣人只说会撑腰,可这到底是要先杀人,还是先救人……我哪里知晓……”狄光昭似乎是在思索着,小声嘀咕着。
在一旁听着的许宣,却是双眼一亮,一拍手掌,脸上露出笑容:“定然是要先杀人的!圣人让某做这个大使,定然是看中某的禁军出身,杀起人来也要比你顺手的多。大灾面前,自然是要首用重典,方可震慑八方宵小,让那些鼠辈不敢再行恶事!”
引导起了作用!
狄光昭双眼弯弯,也露出笑容说:“肯定是如许兄所说,要先杀人才是。圣人最恨那等祸乱朝堂、天下的人了,这次又着重提到城中粮商抬价之事。圣人难道是要……”
“圣人要拿那些粮商立规矩!某是武将,自然是要先在这些粮商里面,杀个来回才好接着做事!”许宣觉得自己猜想的已经八九不离十,手更是已经不自觉的搭在了腰间横刀刀柄上,双目之中一时间杀气腾腾。
狄光昭心里为那些抬价的粮商,默默的向三清诸佛、耶稣撒旦祈祷,希望他们最后不要死的太难看……
这时候,许宣脸上又露出难色,表情揪在一起说:“这杀人的事情某会,可是这赈济百姓、救人的事情,某却是不会的了……”
闻言,好为人师的狄光昭,立马循循善诱起来:“到时候许兄杀了作恶宵小,救人自然是首要的事情……光昭在家读书,读到大禹的事情,算是记住了一句话……堵不如疏……”
“疏……”浑身披甲的许宣,不由嘀咕着拍起了头盔:“疏通!这次是因为洛河水涨,才会致使神都发生洪灾。某杀了那些人之后,自然是要调派南衙诸卫,与工部诸曹,将洛水开挖清淤。责令六部九卿,开仓放粮,施粥于百姓!”
“许兄高才,只是片刻,圣人交代的事情,便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狄光昭目露敬佩,对经由自己提醒,开始自由发挥的许宣,就是一阵吹捧。
许宣含笑摆摆手,脸上愁容消散,对狄光昭笑道:“果然,圣人让三郎当副使是有深意的!果然像三郎这般读过书的,就是如某这等莽夫不同。要不是三郎提到大禹,某当真还不知道这杀了人后,该怎么做。”
“是许兄腹中自有沟壑……”狄光昭谦虚的合手低头。
清楚要自己要做什么的许宣,却是满面红光,光彩照人的说:“三郎,这厢就与某同去杀人!”
第十六章 某好恨啊
许宣在满怀壮志、杀气腾腾的做着准备。
作为此次河南府赈灾正副使,狄光昭自然也被其赶鸭子上架,跟着一心要杀人镇场的忙碌着诸多准备。
稍后,从圣人那里,也已经有一道加盖圣人玉玺,和凤台鸾阁(三省)印章的圣旨明发到两人处。
太宗、高宗时期,三省堂官手掌三省印章。皇帝的圣旨必须加盖三省印章,才算是真正的圣旨。而在武老太太的手上,三省早就已经是一地鸡毛,就算三省正副堂官人数都凑不齐,更不要说还敢拒绝皇帝的意志了。
三省的印章,就如同旱厕里的竹筹,成了武老太太随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摆设了。
旨意一丛宫中发到北衙禁军中,圣旨上的内容,按照规定也从宫中传出,进到皇城里面,由各部寺归档记载。
于是,只用了大半个时辰,整个皇城内外的相关人士,就已经知道了女帝的决定。
往日里毫不起眼的两个北衙禁军的将领,已经成为朝廷钦差,作为赈灾大使全权负责河南府相关赈灾事宜。
承福门外,临水高楼上,再也没了前一次的祥和热闹。
潮气一阵阵止不住的,从依旧高出河岸的洛水里涌上来。
素来喜爱声乐的梁王殿下,此时虽然依旧摆出了宴请群臣的架势,期间却一片寂静无声,几名服侍期间的侍女,内心紧张又诚惶诚恐的束手站在墙角。
梁王殿下今天心情大起大落,整座别院之中的人,已经是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似乎在这个时候,连呼吸都是件错误的事情……
武三思依旧是端坐在正中上首主位,只不过眼前的一方方条案后,却全是当朝官僚。上次再次相聚的商人们,一个也没见。
今日在朝会上,称述城中粮商抬价的御史,紧张而又胆怯的偷偷看向上方的梁王殿下。他是去岁那场政局动荡之后,才加入到梁王殿下的团伙之中。直到此刻之前,朝中同僚都不曾发现,他早就已经是梁王殿下的人了。
这次梁王用他,一来是为了不在朝会上直接暴露梁王的用意;二来则是因为神都里面,消息从来都是流通最快的,用他则不会让其他商人对梁王产生畏惧和排斥。
毕竟按照正常的设想,该是他上奏圣人,然后梁王武三思接手赈灾一事。梁王应该是摄于圣人威严,对城中那些抬价的商人出手。赚取了民心,也不会让其他商贾觉得武三思是个贪婪之人。
哪怕……
梁王确实是个贪婪无度的人……
至少面子上,一定要好听一些。
可是现在……
那御史担心自己第一次,作为梁王的人出手,最后无功而返,只得是小生开口:“殿下……那些粮商要不了多久……就要知道旨意了……”
在场的其他官僚,一听有人开口了,立马是一个个低下头,双手合十盘膝。摆在面前桌案上的,往日垂涎不已的美酒美食,似乎已经没了一丝的吸引力。
嘭……
高楼上,惊起一声巨响。
缩在墙角的侍女们,立时浑身一震,指甲掐着手背按出一个个深红的印记。
就是在场坐着的官僚们,心脏也狂跳不已,紧紧咬紧牙关,脸颊上的咬肌暴起突出。
只见武三思的手掌,重重的按在桌面上,双目一片阴森,双目眼球暴突满是愤怒。
“狄家那黄口小儿!”
“某好狠啊!”
武三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喊着。
梁王殿下的暴怒呵斥传出高楼,惊起立在岸边枝头上的一群鸦雀。
林鸟呱呱响起,在浑浊河面上留下一串涟漪。
一旦开口骂起来,武三思便停不下来,咒骂此起彼伏、应接不暇:“那狄三郎,屡屡坏我好事!当真是可恶至极,就如他老子狄怀英一般,都是该杀该死之人!”
“若非那混账……若不是圣人仁慈,许了这混账圣前值守,也不会被这混账谄媚蒙蔽了!”
“来俊臣说朝堂奸佞横行,某看满洛阳城,就他狄三郎是最大的奸佞!蒙蔽圣人,篡取权柄,行不轨之事……”
“该杀!该死!”
“这等宵小黄口小儿,让这等货色主持国朝大事,是我大周之不幸啊!!!”
“国朝蒙难……圣人目光遮蔽……我大周该何去何从啊……”
“某……本王!本王是宗室!有本王在,我大周定能万古长存,享囯万万年!本王要行杀伐,誓要为我大周,斩杀那狄家小儿!”
“本王恨啊……”
一通发泄,武三思已是满脸涨红,额头汗水布满。一时间吐沫横飞,竟是让面前桌案,反射光泽。
在场官僚齐齐静默,不敢有一丝言语。众人动作整齐,如初生鹌鹑一般,垂首弓腰,一颗脑袋都快要埋进裤裆里面去了。
口嗨发泄完的武三思,双目通红的盯向了在场的官僚们。
此番种种谋划,他是为了赚取民心,为了获得圣心,为了无数金银。但是,在场的这些人同样,会在事后分一杯羹。
想到此处,武三思又是一阵愤懑,怒视在场众人,沉声痛斥:“尔等皆是在朝衮衮公卿,我家大周,是靠你们的!那狄家小儿此般跳脱,尔等就没有一点惩治手段?尔等吃的我家的粮俸,都去哪里了?是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啊!”
在场众人微微侧目,不是看向武三思,而是看向方才最先开口的那位御史。
众人眼神一般无二,这事是他挑起的,殿下愤怒也是他最先开口引出来的,他要平息梁王的怒火。
被众人架上火堆的御史,一时间后悔不已,恨自己不该急于表现,刚刚更不该口无遮拦的最先开口。然而同僚们的目光,就如同刀剑一般,刺在他的身上。这帮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僚,这时候比沙场上最凶悍的勇士,还要吓人了。
那御史苦涩不已,却不得不开口道:“弹劾!殿下,御史台有监察纠正朝堂风气之责,更有斧正朝堂秩序之责。赈灾乃是国朝头等大事,按规矩理应有三省的相公们主持,亦或者是我御史台会同刑部、大理寺办案。圣人此次经受奸佞小儿蒙蔽,小小禁军郎将插手朝堂政务,已然是坏了规矩!下官愿联络部中同僚,联名弹劾那狄家小儿!誓要将赈灾这等国朝大事,拿回来!”
看着郑重表态的御史,武三思终于是缓和了下来,直接说:“你去!现在就去!”
那御史迟疑了一下,在武三思快要再次瞪目喷火的时候,立马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起身,慌慌张张的走下楼梯。
而高楼上却还没完,武三思冷哼一声,看向余下众人,突然大吼一声:“你们还等着什么?是要等本王请你们吃酒?还不快滚回去!赈灾的事情本王拿不到,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自请去安西戍边去!”
在武三思的咆哮声中,在场群臣终于是风度全无,皆是如狗爬一般起身,姿态全无的争先恐后奔向楼梯。
第十七章 不一样的许宣
北衙禁军,乃是伴随着自关陇集团起家的李唐,在帝国大一统之后出现的。
它是李唐为了凸显皇家私人需求的产物,有别于南衙十二卫的府军制度,针对关中集团和世家的意味就十分的明显了。
经过太宗、高宗两朝的发展,直到现在的武周一朝,随着羽林军的建立和完善,北衙禁军已经完全的脱离了南衙十二卫的范围,让皇帝对私人暴力机器的掌控更加有力,也预示着以关中集团为核心的军功系统,和皇室关系的瓦解。
庞大的北衙禁军大营,就坐落在神都皇城西北角外面。
大军只需通过龙光门、圓壁南门和玄武门,即可直入皇宫,护卫皇帝安危。在发生叛乱之时,更能迅速反应镇压逆贼。
此时北衙禁军大营有两支大军,称为左右羽林军,有统领大将军一名,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虚设。除此之外,北衙禁军日常的操练管辖之权,就落到了一名名将军手中。左右羽林军合共约有五万人马,分掌在十名将军手中。
许宣乃是左羽林军前护军将军,手下五营兵马合共近五千人。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当初武则天故意安排,狄光昭就在许宣的这五营兵马里面,更是在当初还是中郎将的许宣,统带的那一营。因为许宣升任,营头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竟然也就直接让只是郎将的狄光昭,统管了一营兵马。
此时大营之中一片肃穆,近二十队人马聚在一起,在宽阔的校场上分成一块块方格。每个方格每队五十人。
营旗招展,团旗如林,队旗蔽日。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接下来是要跟着将军和营头去杀人,尽管常年留在神都繁华之地,此时却已经渐渐有了一股杀气笼罩。
浑身披甲,肩系披风的许宣正站在高台上,大声的宣布着任务,进行着战前动员。
手握横刀,狄光昭跨立在一旁,目光淡淡的看向校场上的一营将士。这一营算得上是许宣在北衙禁军里的老班底了,自许宣接手前护军,他狄光昭成了前护军郎将之后,在许宣的安排下他就成了这一营的营头。只不过说来惭愧,狄光昭这些日子竟然是一次也未曾到这里来过。
站在高台上,狄光昭只认得下面寥寥几人。这还是因为,那几人都是在明堂前站岗,与狄光昭打牌认识的。
“咱们北衙的脸面,羽林军的脸面,绝不能拉下了!”
许宣依旧在大声的吼着,狄光昭只是用余光,就能清楚的看到,随着许宣开口说话,一片片的吐沫星子四处横飞。
“你们阿耶是羽林军的人,你们现在也是。你们都是天子亲军,是圣人的兵!”北衙是建立在高祖太原起兵的基础上,现在很多人都是子承父业,许宣大声的说:“现在又贼子作恶,你们要怎么做?”
“杀!”
“杀!杀!杀!”
在一位位队正与护旗手的带领下,整营官兵大声的呼应着,长枪枪杆敲击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雷动般的响声。
许宣的嘴角微微上扬,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前护军。”
“永不言退!”
“前护军!”
“永不言退!”
一迎一合之间,许宣已经收拳出掌拔出腰上的横刀:“尔等虽本将出征,杀他个人头滚滚!”
“喏!”
随着许宣的一声令下,营中校尉们带领着手下的旅帅,向着队正们发出指令,护旗手开始摇动旗帜。一队队的向着令旗移动,各团旅开始集结。
骑兵们翻身上马,首先向着营门外出发,其后是枪兵和弩手。至于横刀,那是帝国官兵们的标准配置。
许宣的亲兵为他和狄光昭,牵来了两匹披甲战马,一队亲卫骑兵也已经等候在下面。
手中握着马鞭,许宣走到狄光昭身边,拉着他就向下走去,一边说道:“三郎方才可是觉得,为兄有些夸张了?”
狄光昭稍微一顿,他很清楚这次兵出北衙大营是要做什么。就如许宣所说,是要去杀人的。但是他也清楚,他们要杀的只不过是一些鼠辈商贾而已。而他们羽林军可以说是,整个帝国里装备最精良的军队了。几乎可以说是,在用牛刀杀鸡了。
也确实如许宣问的,狄光昭刚刚就觉得,许宣刚刚做的太过于正式了一些。虽然他知道,古往今来的统军之人,用兵之前都要提振军心士气,但那也是要分时候和情况的。
见狄光昭没有立马回答,许宣便自问自答的说:“如今不论是我们北衙还是南衙,这些年都太过安逸了。南衙还算是尚可,每年都会从各地抽调轮换。但我们北衙,父子承袭、勋贵子弟,加之身为圣人亲军,已经是不同于太宗、高宗时,早就养出了高傲心思。”
“为兄虽然不如你们这些读书人,懂得道理多,也不知道这天下到底该怎么去治理。但是这军心军魂,为兄却从来不敢忽视了。现在但凡有机会,必然是要多多操弄他们,让他们还能记牢自己是个兵,是要去杀人的。”
“等到真正轮到我们上阵杀敌的时候,也不至于连声口号也不会喊,白白落了士气……”
说着话的功夫,许宣已经带着狄光昭上了马,两人行在前头,身后不急不缓的跟着一队骑兵护卫。
听完许宣的话,狄光昭不由的微微侧目,看向这位魁梧将军。头一次的,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出了问题。看似只有一身蛮力、整日想着爬得更高的许宣,实际上也有着属于他的智慧。
就凭这番话,这番举动,狄光昭就可以断定,许宣在往后的大唐军伍之中,必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开疆拓土之功,也是未尝没有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大唐的军队,也是第一次参与一场成规模的军事行动。狄光昭开口说:“光昭终究还是只会纸上谈兵,书读的再多,真正论起统兵杀敌,还是兄长更过人!”
似乎是对狄光昭称赞自己的专业能领很满意,许宣哈哈大笑两声,扬起马鞭重重抽在马身上:“今日便让三郎真正见识见识,我北衙儿郎的雄风!”
第十八章 这颗脑袋甚好
大军出营,没有走龙光门,那是进皇宫的路。
一营兵马呼啸着,出了北衙营门,出门之后便向东边一转,从不远处的徽安门入了洛阳城。
有皇帝的圣旨在手,驻守城门的左右领军卫官兵,根本不敢有丝毫阻拦。动作超乎往日的快速,将挡在城门前的种种阻拦搬开,好让北衙的兵马能够畅通无阻的入城。
在狄光昭的引导下,许宣算是了解了自己要做什么。现在就是要去杀人,杀那些胆敢抬高粮价剥削百姓的粮商们。
而在洛阳城中,依旧是施行着坊市分离的制度。只不过不同于长安城里,只在城中东西两县,各设置东西两市。洛阳城中则是有三座坊市,分为南、北、西市。从城北徽安门入城,离得最近的是北市。
北市坐落在上东门大街、安喜门大街十字街口西北角。从徽安门入城直面向南,跨过两个路口,在第三条路口转入上东门大街,再过两个路口就能到北市。
两百名骑兵在上东门路口的时候,没有转向,而是接着城南奔赴。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北市,而是在城南和城西的另外两座坊市。他们要尽最快的速度,赶到两座坊市,调集城中武侯、不良人封锁两座坊市的坊门。
而其余领受军令的禁军官兵们,行动速度也是十分的快速。从入城到进入北市,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四名队正带着手下将北市的四座坊门封锁,余下的大半营官兵,则是如猛虎下山一般,杀气腾腾的冲进坊市里面。
此时北市里,一家家商铺早就打开大门做起生意来。运货的商人和入坊的百姓混杂在一起,在洪灾之后再一次展现出神都洛阳作为国际大都市的热闹。
无数的官兵如同不久前的洪水一般,涌入到北市里面。身披铁甲的枪兵们,走在队伍最前面沿着大街向里推进。弩手更是已经将军弩上弦,冰冷的泛着寒光的箭头,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满载货物的商队慌慌张张的牵扯着马匹,将马车给拖进大街两边的巷道里面。面对明显不甚友好、杀气腾腾的官兵,这些商人可不敢挡了对方的路。而百姓们,则要灵活的多,早在听到官兵们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是窜进街道两旁的铺子里面。
与商人们不同,百姓们明显更多了些好奇。城中的武侯和不良人是专门对付老百姓的,官兵们可没有这份闲心,这些人一出动自然是有大动静的。好奇的百姓们,看着眼前的大军走过之后,就小心翼翼的走出商铺,带着浓浓的好奇心远远地跟在后面。
北市的坊正是个小老头,见到大军入坊,早就紧张兮兮的赶了过来。然而这时候并没有人打理他,小老头也只能是无奈的跟在一旁。消息灵通些的武侯和不良人,大致已经猜到了些内情,开始悄悄的做起准备,希望能跟在禁军官兵后面,分一点汤汤水水的功劳。
北市十字大街,一栋高楼临街,后面是占地极广的库房。民以食为天,尤其是此时住在城中的百姓,首要的就是为了吃饱肚子。这栋建筑也不做其他生意,只专门经营粮食买卖。在整个北市里,可以算得上是最大的一家粮商了。
三楼古色古香的隔间里,此家铺子的主人,正在饮着绿蚁酒,面前是坊内另几家粮商。
“今日一早,进了五十车粮食入城。要是按照昨日的情况,大抵是个把时辰就能卖完!”
“哈哈……某还在想着,要不要从南边再进些粮食回来呢。”
“现在这钱,当真是太好赚了!”
“那些贱民就该教训一顿,不然当真还不知道是谁在做主呢……”
“哇哈哈哈哈哈……我等满饮!”
商人们的兴致显得很高,一时间兴高采烈的推杯换盏。
只不过这等好心情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已经有管事的慌张冲进隔间里面,看向自家郎君,立马开口道:“阿郎,有官兵!有朝廷的官兵封锁了咱们北市,现在那些官兵正向着咱们这边赶过来了!”
闻言,商人们立马是慌了起来。
此处的主家却是稍显沉稳,开口说:“我等有梁王殿下护持,怕什么!那些官兵想来只不过是,见着近日坊市里颇为动乱,这才要过来肃清的。”
说着,主家抬头看向自家的管事。
管事的脸色依旧难看,然而外面已经是传来阵阵脚步声,他立马急促开口:“阿郎,快些躲起来吧!皇城那边递过来的消息,圣人已经下旨,要拿我们惩治了!”
“阿郎,快跑吧!”
“再不走,那些官兵可就要杀进来了……”
随着管事的解释,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彻底的慌了起来。其他商人哪还管眼前美酒,话也不多说,连忙起身就离开此处,从上铺后面的通道悄然离去。
而主家亦是难色难看,起身走到三楼窗边推开窗户,只见下面十字大街上,已经涌入了一队队的官兵。
许宣高坐马背之上,领着狄光昭面对着眼前的这栋三层高楼,从楼上悬挂下来一面旗帜,上书‘今日粮价,一斗百文’。
看着这份粮价,许宣脸色有些难堪,国朝至今何曾有过这等奢侈的粮价。他大手一挥,沉声下令:“众将士听令,将此处包围,所有人不得出入,异动者直接斩杀!”
“喏!”
诸将士得令,立马是手持横刀、强弩、长枪,向着四周快速移动,不多时就将整片建筑包围起来。
“尔等大胆!”
“你们可知这是哪里?谁是主将?怎敢放纵士兵扰乱坊市?”
“谁给你们的胆子!”
三楼窗户后面,商人伸出头来,朝着下面的街道大声的呵斥着。在后面,接了命令的管事已经下楼,准备前往梁王府求救。
“圣人给某的胆子!”许宣目光如炬,抬头锁住三楼的商人伸出的脑袋:“某观尔这颗脑袋,甚是别样好看……”
那三楼的商人还不知道,许宣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他心中正在思索着,该怎么拖延时间,好让自家的管事找来梁王救场。
毕竟按照他们当初的商议,事情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发展的。
然而,在其身后已经有一阵阵脚步上传了上来。
不多时一队官兵,就冲上到三楼来。
第十九章 杀的就是你
狄光昭骑在高头大马上,只见在禁军官兵们挡住的隔离外面,已经是聚满了好事的洛阳群众。
一旁对角的茶楼上,临窗的位置更是伸出来一颗颗脑袋,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似乎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禁军官兵,是假人一样对他们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而在粮商铺子三楼窗户,当官兵们赶到上面之后,那商人便瞬间被制服住,拖到里面去。
“放开某!”
“大胆!你们知道你们是在做什么吗?”
“某是张三河!某是梁王的人!”
“某为圣人的神宫出过钱!”
“某受过圣人的夸赞!”
“某身家清白,世代忠良,你们这帮贼兵,安敢抓我!”
“放开我!某让你们放开!”
伴随着一阵咒骂吵闹声,官兵们已经是将这个叫做张三河的粮商拖出铺子,毫不怜悯的扔在门口的空地上。
这帮禁军官兵作为许宣起家老班底,让日就被整日的操练,如今难得出了北衙大营,哪里管的上这张三河是什么什么人,又有怎样的功绩。他们只听到自家将军说了,要抓住这些扰乱神都的黑心商人,更是砍了这些人。
似乎是因为官兵们的不懂怜香惜玉,被扔在地上的张三河,右手紧紧的握着左臂,那里似乎是骨折了。身为一名富甲四方的大粮商,平日里张三河享受的是荣华富贵,哪里曾经历过今日这等遭遇。只见他缩在地上,那身华贵的衣裳只是眨眼间就站满尘土污渍,他人更是满头大汗,不停的呻吟叫唤着。
狄光昭觉得现场有些影响市容,与奢华洛阳城的形象不大符合,便向着靠近的几名官兵使了一个眼神。
禁军官兵们会意,立马是又上前,也不管张三河不停的惨叫着,直接握住对方的双臂,在一阵清脆的骨折声里,将张三河拉起,让其双膝跪地。
这番折辱,似乎是激起了张三河的血性,只听他大声开口:“有本事就现在当场杀了某!你们这帮贼兵丘八,是不是北衙的人?北衙的诸位将军,皆是与某饮过酒的,一起在观德坊留过夜的!”
“只要你们这帮丘八今日没有杀成了某!某定要你们家破人亡!”
说着,张三河的目光盯上了狄光昭,只见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邪魅一笑:“似你这等……某定要将你丢进那勾栏子里面,让那些变态日日凌辱,夜夜无眠!”
“听说你认识某?还与某一起饮过酒、留宿观德坊?”
许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没有下马,依旧是昂首挺胸,目光微微低垂,冰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张三河。
张三河一愣,也是看出许宣的身份,定是在场官兵里的头头,立马就要站起身,却是被狄光昭趋马到了身后,刀柄重重砸在其后背上,又让其双膝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某要见梁王!某要见圣人!”
“尔等丘八,安敢在神都之中作乱!”
张三河彻底的急了,也不管边上正对着他的两柄强弩,梗着脖子对许宣喊道:“想来你是这里领头的,快快放了某,不然后果自负!放了某,某让你们将军为你升官!”
“没文化真可怕……”
后面的狄光昭默默的嘀咕了一声,这人没有听出刚刚许宣话里的意思就算了,竟然也看不出许宣身上穿戴的,那是禁军将军才能穿的盔甲。
许宣却平静的很,盯着张三河就像是盯着一滩烂肉一般,淡淡的回了一句:“某奉命杀你!”
张三河闻言,脸色巨变,只是一瞬间双目一片血红,喷吐着唾沫星子喧嚣着:“你们杀不了某!你们杀不了某!”
“殿下!”
“梁王殿下!”
“殿下救我啊!”
张三河盯着已经悄然拔出腰上横刀的许宣,开始挺着胸膛,向着四周的人群呼喊着。
马蹄一步一步的向前踏着,带起一团团的灰尘,走的异常平稳。许宣手中的横刀刀锋闪耀着寒光,将一抹阳光反射到张三河的脸上。
“殿下啊。”
“救……”
张三河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许宣已经是手起刀落,锋利的横刀轻轻落下,像是刀切瓜果一般,从张三河的脖颈上划过,又如同切纸一般没有一点动静。
刀刃带着一道血丝,随着挥动汇聚到刀尖之上,然后顺着惯性滴落到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迹。在张三河的脖子上,开始有血珠渗出,脑袋搬家顺着切口处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地上,一直滚落出去一丈远。
而从其脖子上溅射出来的血液,顿时布满近在咫尺的狄光昭一脸。
周围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这些好奇看热闹的群众,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这般走运,能够看到这般生动的杀人场面。如非有官兵在前面阻拦,甚至有人想要凑近看看,眼珠子还在动的张三河脑袋。
洛阳城中,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狄光昭接过手下官兵送来的一块布,在脸上随意的擦了擦,就扔在了地上,转头看向许宣。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许宣真的是敢在洛阳城里杀人,杀的还不是一般人。从这人口口声声的呼喊之中,任谁都能知道这位张三河,是有梁王武三思有关系的。
而许宣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就是这样做了,丝毫没有考虑后面可能到来的麻烦。
只见这时候,许宣已经是收刀入鞘,吐了一口唾沫,对着张三河的尸体平静的说:“某杀的就是你这等贼子!”
然后,许宣轻轻一提手中的缰绳,身下战马很是聪明的顺从挪动,让它背上的许宣能够面对周围更多的百姓。
马背上,此刻的许宣如同百战百胜的武神一般,眉角一道血丝挂着,只听他面对诸多百姓,沉声开口:“某,乃是皇帝亲军,北衙禁军将军许宣!”
“近日有贼子,乘洛阳洪灾,抬高粮价,剥削尔等百姓。”
“某领命,与北衙郎将狄光昭,为赈灾大使,圣人授予全权负责。”
“现在,某斩了这个黑心粮商,为尔等主持公道!”
“此处粮价恢复至灾钱市价,尔等可任意购买!”
“但凡有人敢于抬价,尔等寻来,某替尔等斩了那人!”
第二十章 满城哗然
许宣说完话,早就急的嘴角开始起跑的坊正,连忙是带着北市里的武侯和不良人,冲进粮铺里面,直到三楼将那面写着百文粮价的旗子扯下。
然后又请了北衙的官兵,将铺子里面的活计绑了出来,清出场子,坊正顿时化身世间最为慈善的商人,呼喊着一斗米五文钱的口号,招揽着周围的百姓从官兵放开的口子里进来。
百姓们已经是彻底的沸腾了起来,朝廷不光是替他们杀了奸商,现在还恢复了原价售卖粮食。一声声将军威武,一道道圣人万岁,不要钱一样从这些人嘴里呼喊出来,笼罩了半座坊市。惊起那些先前从此处逃离的其他粮商,更是不要命一样的加快速度,落荒而逃,希望能落下半条小命。
看着百姓们如潮水一般,涌入到铺子里面。许宣终于是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只不过却没有给自己留下喘息的机会,开始对着手下的官兵,布置新的任务。
看着铺子里的热闹,狄光昭让人喊出一名不良人。
“将军!”不良人面对满脸染血的狄光昭,显得有些紧张,僵硬的喊了一句。
狄光昭微微一笑,摇摇头:“某可不是什么将军。喊你来,是要让你带着手下的其他不良人弟兄,带着我们的人在坊市里摸排,将所有不法粮商从可能藏匿的地方揪出来。”
不良人有些不解,他以为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了。毕竟,眼下已经有一条人命交代在这里了,朝廷想要将粮价压下来,效果也已经起到了。在同行付出性命的代价下,不良人相信只要消息传出去,这座城里就再也不敢有人,继续肆意抬高粮价了。
狄光昭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他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看向前面的许宣,然后才低头对不良人说道:“今天,我们北衙手中的刀,是不会停下来的了!你们只管找出那些藏起来的奸商,杀人的事情我们来做!”
血淋淋的话,从这位禁军嘴里说出来,就好似日常吃饭一样,似乎是早就司空见惯。
当真是杀人如麻啊!
不良人抬头弱弱的看了眼马背上的狄光昭,心中默默的感叹着。清楚了这帮北衙屠夫的意图,他再也不敢耽误,开口称喏之后,连忙转身回到铺子里,不多时就将其他不良人带了出来。在狄光昭的安排下,自有两队官兵,跟在这些熟悉坊中情况的不良人身后。
这时候,许宣也已经安排好接下来的任务。
官兵也已收拢完毕,将此处留给坊中的坊正和武侯们。至于地上的张三河,自有这些人处理。许宣、狄光昭等人开始按照得到的消息,奔赴坊中其他几处粮铺。
宽阔的街道上,塞满了北衙官兵,其后跟着刚才充不进张家粮铺抢购粮食的百姓。
狄光昭和许宣走在最前头,并驾齐驱。
“可是在为某方才悍然出刀担忧?”
忽然的,原本沉默着的许宣,突然对着狄光昭来了这么一句。
狄光昭微微一愣,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今天的运动量有些大了,正想着等回家了,让院子里的丫头们好好给自己按一按。
只不过这时候许宣开口,他却也不能不理,偏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对方。
只见许宣苦涩一笑,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往,只听他在马背上缓缓的说着:“某出身不好,甚至可以说曾经是最低贱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遇到三郎之前,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
“在曾经,这北衙将军的位子,某也只能是想想……”
北衙禁军将军,非是朝中勋贵、皇室宗亲,亦或者是在军中有着依靠的人,是断然不可能当上的。
狄光昭清楚这一点,闻言默默点头。
许宣又是苦笑一声,继续开口说:“说来也是要感谢三郎,若非是你,为兄当真是当不上这北衙的将军。这个时候,按理说应该要稳稳当当做事了。但某方才,就算是知道那什么狗屁张三河,背后可能是梁王,某却还是拔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不为了别的,某只是为了那些买不起粮食的百姓!”
狄光昭微微惊愕,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宣竟然能说出这般高尚无私的话来。
然而许宣却是轻笑着微微摇头:“先前和你说了,某出身不好。但是三郎不知道的是,某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孤儿……某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四处以乞讨为生。而某那父母,就是因为家乡受灾,奸商抬价,家中买不起一口吃的。”
“那老财更是乘机压价,将某家中本就不多的田产买走。卖来的钱,又进了那老财的口袋里,最后我家只得了一袋满是砂砾的陈粮……”
“粮食很快就吃完了……阿耶阿娘留下了最后一口吃的,最后一个饼。他们只吃田地里的野草、野菜,还有树上的嫩叶……”
“最后……竟然是硬生生……涨着肚子死了……”
情到深处,即使如许宣这等能够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也已经是双目通红。只不过是强忍着回忆起的悲痛,这才没有落下泪来。
狄光昭有些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言语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宣竟然会有这么一段过往。不由的,对他升起一丝敬佩。狄光昭更难想象,当一个本该经受饥饿的人,是怎样在死的时候,却是肚子高高鼓起的。
曾经的优渥世界,让他能够将垃圾桶里装满剩饭剩菜。现在狄府的生活,也能让他从不为一口吃的烦恼。
没有经历,让他在此刻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只不过,当到达第二家粮铺的时候。
狄光昭第一个翻身下马,还没有等官兵将粮铺包围起来,他就已经带着一队官兵直接冲进铺子里面。官兵四散开来,将所有看见的人缉拿起来。
而狄光昭,没有进行任何的盘问,直接到了现场一位穿的最是奢华、长得最是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面前。依旧是没有说一句话,狄光昭抽出腰上横刀,在周围官兵的好奇和期待等待中,如同先前的许宣一样。
手起刀落,商人的脑袋滚落在地。
等到这个时候,许宣才带着人走进铺子里。等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无头尸体,以及一地的血水,再看看正提着一把滴血横刀的地关照。许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拍拍狄光昭的肩膀。
之后的事情就很是简单,依照之前如法炮制。武侯赶了过来,接受铺子,开始宣告已灾前价格出售粮食。百姓们这次已经变得好整以暇,在见识到官兵们连杀两人之后,他们已经不再担心抢不到粮食。反而是对这帮官兵起了更大的兴趣,纷纷近在官兵后面,想要再多看几场杀人游戏。
一时间,整座北市兵马横行,一颗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地。
当真是血流成河!
有官兵提前封锁四座坊门,又有不良人带着官兵在坊中搜查,更有热心百姓四处盘查盯着不太高的坊墙。北市里,几乎是没有一个抬价的粮商,能够活下去。
而北市里发生的一切,已闪电般的速度,传遍整座洛阳城。
神都震动。
满城哗然。
第二十一章 都在杀人
被北衙官兵彻底封锁的北市之中,接二连三的爆发出一阵阵的喧哗声。
随着一架架的粮商铺子被官兵冲入,那些平日吃的肚满肠肥的商人们,凄凉的倒在血泊之中,百姓们士别多日的再一次能够买得起粮食。
而在北市外面,河南府和洛阳县的官吏们,已经是焦急如焚,带着衙门里的差役、武侯和不良人,聚在坊市门口急的团团转。然而他们却又是无可奈何,坊市门口的北衙禁军们,显然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任这些官员怎样劝说、威胁,就是不让开进入的口子。
当一柄柄横刀和强弩,对准河南府、洛阳县的官吏们,他们只能干干的张张嘴,然后就逃一般的躲到差役们身后。
大理寺和御史台也彻底的疯了,拿着刑部的人从皇城里冲了出来。他们是朝官,自然是不惧禁军的。三部司的官员们,拿着厚厚的唐律,对着这群拦路的大头兵咆哮着,愤怒的警告着官兵们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帝国的律法。
直到这个时候,守在坊市门口的官兵们,才微微有些动静。有人开始翻身进到坊市里面,奏请两位将军应该怎么办。
只不过不多时,一支铁铸的弩箭,直直的插在三部司官员脚尖前面的时候,所有人都清楚了这群北衙官兵的意志。
任何敢于阻拦的人。
杀!
尽管北市被封锁,里外的人进出不得,但是消息却是不断的被送出。
一个个富甲四方的商贾名字,从坊墙后面被爆出来,就是惹得外面的人群,眼角一阵阵的跳动,一颗颗心脏更是不断的颤抖着。
这时候要惹出泼天的大事了!
所有人的心中,同时想到了后果。
那些能够从事粮食买卖的商贾,哪个背后没有朝廷勋贵、地方士族门阀的支持。这些商人虽然是死了,但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却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官员们已经想到,往后这段时日在朝廷,定然是要小心翼翼做人。
因为刚刚平静了一段时日的朝堂,即将有一场更大的冲突爆发。
梁王府里,武三思更是暴跳如雷,在接到北市里的消息之后,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他就已经亲手生生打死了三名侍女、五名仆役。
整座梁王府气氛凝重,所有的侍女仆役人人自危。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仆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面上残留的血渍。武三思额头青筋暴跳,随着咔嚓一声,手中的瓷杯顿时粉碎,砸落在地面上。
突然的动静,让原本就心神慌乱的仆役,吓得立马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不多时身下就流出一滩水渍。
武三思厌恶的瞪了一眼,冷哼一声。
在仆役,开始想着自己会怎样死去的时候,武三思却已经是从一旁离去。
他现在已经没了虐杀的心思。
武三思站在廊下,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恨不得现在就能冲进北市里头,将那些已经死透了的商人,拉起来再杀一次。
从北市里的消息,一条条的传到武三思的耳中,他自然也知道了,那个张三河在临死之前,一声声大喊着自己求救。这显然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张三河是梁王的人,是他武三思的人。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往后推。
这洛阳城里粮价之所以高涨,又能是因为谁呢?
原本该是惩治奸商的,可是现在武三思他却成了幕后黑手。
武三思觉得他很冤,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北衙许宣,还有自己早就想恨之入骨的狄光昭。现在该是他在北市里面大杀四方,然后接受百姓们的拥戴,在不久的将来……
在不久的将来,登上……
“来人!”
想到此处,武三思忽然暴喝一声,召唤来王府护卫。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在武三思说完话之后,便有一队王府亲兵出现。
武三思没有停顿,直接开口说:“取了本王的印章、手令,南衙兵马入城!”
梁王只说了调南衙兵马入城,却没有说要这些人做什么。但是身为王府护卫,梁王亲兵,这些人自然知道自家殿下,这是要对现在正在北市杀人的北衙禁军进行阻拦。
亲兵们得令称喏,就转身迅速行事。
而在北市里,狄光昭已经将最后一颗脑袋砍下。
依旧是手起刀落,百炼精钢铸成的横刀,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停顿的带走一条原本鲜活的性命。
而此时,狄光昭已经是浑身布满杀气,往日表现出来的书香气息完全无存。
只不过这终究是他第一次杀人,蕴含戾气的脸上带着些煞白。
站在一旁的许宣挥挥手,让人将倒向狄光昭脚边的尸体拖走。从他砍下张三河的脑袋之后,这座北市里的每一个粮商的人头,都是狄光昭主动砍下的。许宣没有一开始就阻拦,也没有询问原因是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他走到狄光昭身边:“三郎……又何必这般……你是狄公之后,该是入阁为相,当相公的人……你我都知道,这等事情该是为兄来做的。”
狄光昭不置可否,偏头微笑说:“既身在行伍,自要行行伍之事。”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从一旁端来水盆的官兵手中,拿过一块抹布,沾上水将脸上的血渍擦去。至于身上的血水,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上了。
自来到洛阳之后,狄光昭他就一直活在压抑之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无形之中的规矩紧紧的束缚着。直到今日,才终于是得到了释放。
只不过手段和方式,却有些极端而已……
但是他也认清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让自己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缚。
要做到这一点,自然是要……
抹布丢在水盆中,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许宣很聪明的没有过多的询问,北市的事情已经结束,但是后面还有另外两处,一颗颗大好的脑袋,在等着他们去砍。
这一次,许宣不准备将那些脑袋都让给狄三郎了。
他手中的横刀,似乎已经又开始饥渴难耐了……
第二十二章 有进无退
右羽林军前护军的号角响起,一发三响的哨箭直入云端,传遍整座北市上空。
大军在移动集结,东西北三面把守坊门的官兵,也终于是在外面人紧张的注视下,挪开脚步隐入坊市之中。
只是片刻,杀入北市里的官兵们,就已经全部出现在南边的坊门下。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部司的官员们,终于是找到了宣泄的洞口,这时候也不管眼前官兵手中的长刀长枪了,齐整整的蜂拥而上,拦住最前面的狄光昭、许宣二人。
在三部司官员眼中,这两位明显就是这些官兵领头的统兵将领,应当是能好好说话的人。
噌……
然而,现实却再一次的打破了三部司官员的美好幻想。
高坐马背之上的狄光昭,见前头有人阻拦,二话没说,很是自然顺畅的抽出腰间的横刀,轻轻的搭在了一个离着自己最近的官员脖子上。
“你……你……你你……”
“你要……做什么……”
当冰冷的刀刃紧贴着自己的肌肤,原本还气势汹汹,准备弹劾训斥的官员,立马是偃旗息鼓,两腿打颤却有畏惧的梗着脖子不敢动弹,微微张着嘴支支吾吾的说着。
“大军当前,尔等安敢阻拦!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狄光昭一场冷漠,哪怕自己刀下的官员,在品级上远超自己,他却没有任何的忌惮和后悔。看着对方项上这颗浑圆的脑袋,狄光昭甚至觉得,要是砍下这颗脑袋,定然是自己砍得所有脑袋里,滚得最远的一个。
狄光昭很冷静,他与许宣此刻是领了圣旨的,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实情。挡在大军面前,阻拦圣人旨意的执行,即使对方是朝廷官员,狄光昭依旧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旁没有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官员,大概是没有切身的体会,见官兵没有立马砍了自己的同伴,便大声的喊着:“尔等身为国朝干将,自当守护百姓。今日,尔等枉顾皇恩,纵容麾下兵马擅动兵戈,致使神都之类血流成河。尔等是要作甚?尔等眼中可还有朝廷律法?”
“尔等今日所为,依然有伤天和,此时还不快快放下手中屠刀。否则定要尔等走一遭,三司会审,进一进天牢!”
同伴们在咆哮着,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官员,却是哇的一声,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他清楚的感受到,就在刚刚自己同僚训斥对方的时候,对方似乎是情绪有些波动,手中的到也似乎是有些拿不稳了。
等瘫坐在地上,这官员已经是一手握着脖子,一丝丝的血水缓缓的从指缝里渗出。瞧着出血量,大抵只是上到了皮肉,所幸性命无忧。
这时,许宣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圣旨高举着,对着围聚在此的朝廷官员及诸多百姓喊道:“今日,北衙禁军领圣人旨,任何阻拦之人,已抗旨论处,北衙禁军定斩不饶!”
“斩!”
恰到好处的,许宣说完话,身后数百将士齐声斩杀。
如猛虎一般的声浪,深深刺穿所有人的耳膜,更不要说直面的三部司官员们,那是直接感受到阵阵杀气汹涌澎拜的冲向自己。
一时间这些官员们,不由自主的连退好几步。
通向南城的道路清空,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在手拿圣旨,又有大军兵戈高悬的北衙官兵面前,没有人敢上去试一试自己的脖子到底够不够硬。
狄光昭轻蔑的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官员一眼,丝毫不曾担心这些今日折辱的官员,在日后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经过今日一场,他清楚自己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如同后世一般的自由,现在就要牢牢的站稳脚跟,抱紧如今这座天下间最粗的一根大腿。等大腿不够用的时候,大概他狄光昭也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有了出北市坊门的遭遇,许宣的亲卫骑兵们,开始转到阵前开道,指向城南。
从北市出发向南,经过两座里坊后跨过洛水,再过两座里坊就能到城南南市,也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座坊市。
然而,当北衙关门从沿着河岸,走到架设在洛水上的浮桥前时,却是不得不停下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骑兵们,全神戒备已经是做出了冲锋的准备。
只见在浮桥正中,一直延伸到洛水南岸,数量远超此次北衙官兵的军队,将整座浮桥南岸遮蔽住。浮桥上,一杆杆长枪斜插在地,枪尖直指北衙官兵。在南岸的垂柳下,一名名同样手持强弩的士卒,箭尖直指浮桥北岸。
狄光昭与许宣同时偏头,对视一眼,而后默默点头。
许宣淡淡的对着前面的亲卫喊了一声:“回来!”
亲卫们有些担心,回首看向自家将军,见将军目光坚定,最后只能是静静的退到狄光昭、许宣身后。
这时候,南岸的军队中,已经有人站了出来,开始对着北岸想要通过浮桥的北衙禁军喊话。
“尔等今日,不可跨过洛水,否则刀剑无眼!”
“我等皆是军中同袍,某也不愿见到袍泽相斗厮杀。今日,我等便以洛水为界,等今日一过,我等再不阻拦!”
那人说完,便退回到大军重重保护之后。
狄光昭看了眼身旁的许宣,对方示意交由他应对。
点点头,狄光昭拉动缰绳,身下战马向前踏出几步,顿时引得对面的千百具强弩指向他。
拉住战马,狄光昭开口说:“尔等敢抗旨,当真敢射出第一箭?”
“我军收到城中百姓求救,有乱军在城中作乱,意图颠覆皇权。却不料有人从中搅动,致使北衙禁军弟兄全体阵亡。朝廷定会找出元凶,我等亦愿接受朝廷贬黜!”
南岸,有领兵将领高声陈述。
这是在说双方动了兵戈之后,向朝廷给出的交代。
显然,他们背后是另有大人物在支持,甚至是哪怕要在时候付出贬黜的代价,也依旧愿意接受。很明显,那位大人物给出的报酬定然更加诱人。
而这个大人物,都不用脑子想,狄光昭也知道肯定就是武三思那货了。现在这洛阳城里,也只有这位这般嚣张,有办法能让武则天相信,是因为有人使了手段,才致使此地的北衙官兵阵亡。
对面有数千人,己方只有数百人。
以一敌十?
狄光昭自问,这般直面冲突,大概是不可能战胜的。
但是他会退回北岸吗?
狄光昭能感受到旁边,许宣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等着看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羽林军,有进无退!”
忽然,狄光昭再次拔出横刀斜指苍天,张口怒吼。
“羽林军,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
“羽林军!”
“有进无退!”
北岸,北衙禁军官兵们,齐声呐喊。
狄光昭身下的战马,也应声踏出一步。
嗖的一声,从南岸射出一直弩箭,插在狄光昭的马前,弩箭深深插进浮桥上,箭羽不停颤动。
狄光昭微微一笑,双腿轻夹马身。
战马在停顿之后,再次向前。
南岸,又一支弩箭划破半空……
第二十三章 我赌你不敢射出这一箭
科技的发展是顺从军事进步的。
多棱开槽的精钢弩箭,自洛水南岸射出,箭羽在半空中因为高速,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箭尖在转动着,直面来袭的狄光昭,甚至于能肉眼可见在箭尖处,有一圈圈气流涌动。
弩箭快如闪电,从洛水南岸射出,到浮桥中间,几乎是只要眨眼间的功夫便可抵达。
狄光昭的身上披了甲,然而在这般近的距离下,即使弩箭射不穿他胸前的盔甲,极大的冲击力依旧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但是他却没有拉住身下的战马,马蹄又一次向前踏出一步,落在浮桥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狄光昭的耳边,有破空音障钻入耳中。
最终,只见那杆弩箭斜向着,射到洛水北岸的岸边,弩箭整根插入岸边泥土之中。
跟在其后,几乎是与狄光昭只隔半个马身的许宣,一颗心几乎是窜到了嗓子眼里。他不敢想象,如果今日三郎命丧于此,亦或者是再次身负重伤,宫里头会爆发出多大的滔天怒火。几乎是一瞬间,许宣的双眼就已经死死的锁定了南岸,方才射出那只弩箭的一名南衙将领。
如果不是忌惮对岸的兵力远超己方,许宣几乎就要发出冲阵的命令了。
而在周围,一众北衙官兵,更是怒目以对,只等着将军下令便会立马射出早就瞄准南岸的弩箭,然后拔出横刀冲杀过去。
面对几乎可以用敌军称呼的南岸军队,他们的郎将,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在生死之间照样是喊出了‘前护军有进无退’的口号。这等人物,才是他们这些人推崇的对象。
洛水南岸。
这些严阵以待的南衙诸卫士卒,也已经是紧张不已。
此次,南衙出动数营大军,除却皇城端门外的三桥,从北市通往城南的几处通道,完全被南衙死死把守住了。只不过,北衙的禁军们选择了距离最近的浮桥而已。
可是浮桥南岸的这些士卒们,此刻却有些坐蜡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对面北衙禁军,竟然会这般的悍不畏死。对面有圣人的旨意,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但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小兵而已,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上头的军令不可为。
但真要是让他们将北岸的北衙禁军全杀了,他们有这个胆子了?
君不见,皇城就在西北面不远处?
南岸上弦的强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悄然的微微降低了高度。士卒们握着刀柄的手,开始不安的松紧着。
气氛几近凝固,大战的气息一触即发。
南北两岸,除却涛涛奔流的洛水声,唯有浮桥上一道道好似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狄光昭高坐马背之上,昂首挺胸,不堕北衙脸面。右臂水平高悬,手中横刀直指南岸。
当其身下战马已经越过浮桥正中后,南岸领兵的将领喉头不由耸动,艰难的咽下了一团口水。
“兀那小子!尔再敢向前,某必将尔射杀与此桥之上!”
那将领躲过了身边士卒手中的强弩,托起对准马背上的狄光昭。
“戒备!”
“戒备!”
在南岸阵后,也有督战的将领,开始大声的呵斥的,令那些斜下军弩的士卒,做好瞄准的准备。
狄光昭拉住战马缰绳,微微回首看向身后,只见在许宣的带领下,北衙禁军官兵,此时已经是跟上了自己前进的脚步。他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与许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了坚定的神色。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狄光昭转回头,直面南岸,竟然是在数倍之敌面前,发出了一道充满轻蔑的冷笑声。他刀尖移向那名瞄准自己的南衙将领,冷声开口:“某赌你不敢射出这一箭!”
刚一说完,狄光昭就夹动双腿,催促着身下的战马再一次前进。
洛水浮桥之上,北衙旌旗林立,迎风招展。
一员少年将军,一马当先,手中横刀直指敌阵。
其后,同袍士气高昂,视死如归。
“前护军!”
“有进无退!”
“前护军!”
“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
“无退!”
“……”
浮桥北面,响起了整齐的军号呐喊声,声声震耳,竟然好似将顺流而下的洛水镇住,从此停滞不前。
战甲片片雷动。
骑兵们斜举着横刀,已经做好的冲阵的准备。
长枪斜指前方,准备洞穿眼前的一切障碍。
弩手双目似鹰,锁定敌军各级将领。
浮桥在颤动,左右上下摇摆不定,然而北衙官兵却丝毫不受干扰,步伐稳健,气势如虹!
南岸半蹲在最前面的士卒们,身下的脚步开始忐忑的搓动着,一个个的喉头耸动,他们深刻切身的感受到,从对面北岸冲袭过来的汹涌杀气和坚定意志。
“停下!”
“某让你们停下来!”
“再不停下,休怪某不客气了!”
“……”
南岸的诸卫将领们,开始慌了。
他们在愤怒的嘶吼着,然后却已经阻拦不下北衙官兵前进的脚步了。
真的要射出这一箭吗?
这最后一支瞄准了的箭当真要射出去?
此时北岸已经有好事的百姓,从北市里面偷偷某某跟了过来,正躲在坊墙角落中,紧张的看向浮桥上的对持和冲突。
南岸的将领们,即使有借口将抗旨说成被人误导,但私自进城的罪责依旧巨大。他们真的能在杀了北衙禁军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吗。
诸卫将领们,此刻在自己的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却是被带头在前的狄光昭抓住。
“前护军!有进无退!”
“冲阵!”
马背上,狄光昭怒吼一声。
而后一瞬间发作,战马开始加速冲锋。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从浮桥上冲向南岸。
在狄光昭身后,许宣也在眨眼间跟上,与一众骑兵同时加速,紧紧跟在狄光昭身后。再往后,手持各种兵器的步卒们,也纷纷呐喊着有进无退的口号,向着南岸发起冲锋。
整条南岸,在刹那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然而将领们的命令却依旧没有下达,而北面的禁军官兵却已经冲了过来。在那一阵阵冲杀声中,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死人。
原本还牢不可摧的前阵,所有的士卒开始奋力的推搡着身后的同袍,想要将北衙禁军前进的道路让出来。
只是瞬间,整个南岸乱作一团。
第二十四章 你倒是射啊
南衙诸卫把守浮桥南岸的士卒们,几乎可以用丢盔卸甲来形容。
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推搡着,前阵变成了后阵,将左右的阵型冲乱,拼尽全力的想要让出南下的通道。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面对不要命了,提起速度的骑兵们。
说到底,这些南衙诸卫士卒,根本就没有做好,与皇帝亲军厮杀的心理准备。
当人群开始发生践踏事件,北衙官兵尚未射出一箭、挥动一刀的时候,南衙一方却已经是出现了伤亡。
那些方才只不过是停顿了片刻的南衙诸卫将领们,这个时候更是狼狈不堪。如果不是他们还有着自己的亲兵护卫,早就已经被冲散在逃命的人群之中。然而即使这样,也有好几个南衙诸卫将领在拥挤推搡下,跌倒在地。
而从洛水浮桥,通道南市的道路,却已经明晃晃的暴露在北衙禁军面前。
提起速度的北衙骑兵们,很快就超过了骑术并不是太好的狄郎将,赶到了前面挡住敌人可能射出的弩箭。
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北衙骑兵就已经是从浮桥上冲出,带起一阵风卷起一片灰尘,直接冲上了南岸大街上。而后,这些北衙骑兵眼看身前竟然没了一名敌军,又开始调转马头冲下岸边,分成两队将中间隔出一条通道来。
狄光昭此时与许宣勒马桥头,踏足南岸。
身后,一队队的北衙官兵,如虎似狼的冲上来,迅速的在左右,配合着骑兵们组成了新的隔离。更多的北衙官兵紧随其后,则是直接冲上了岸,到了可直通南市的大街,调转阵型在岸坡最上面,一柄柄强弩直指坡下乱了阵型的南衙军队。
“擅动者,格杀勿论!”
“放下手中兵械,可饶尔等所犯罪责!”
“弃械不杀!”
“弃械不杀!”
“统统不许动!”
“……”
洛水边,形式突然一变,原本还在面临强敌的北衙官兵,此时成了手掌生杀大权的一方。而原本还阵型坚固,有恃无恐的南衙诸卫,士气军心却是一泻千里,溃不成军,乱作一团。任凭那些反应过来的将领们,怎样的怒吼止住,也挡不住手下士卒扔掉手中兵器的行为。
许宣的眼中在不断的冒出星星,看着狄光昭的眼神也大不如前。
这是一份最为真诚的推崇和敬佩。
说实在的,就算是他许宣,刚刚在面对数倍于己的南衙诸卫时,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会杀人,也敢于杀人,但是明知杀不过浮桥南岸的南衙诸卫,他自问是做不出狄光昭刚刚所做的一切。
然而现实却告诉他许宣,他想不出做不到的事情,狄光昭却是做到了。眼下周围的一切,无一例外的告诉着他,狄光昭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将数倍之敌冲溃。那一个个放下兵器双手抱头的南衙士卒,就是明证!
到这个时候,许宣终于是明白了,圣人今日在宫中所作出的决定,究竟是多么的正确。
而在这个时候,许宣也已经完全是忽略了圣旨上,自己是赈灾大使的事实,完全是将当做副手的身份,小声的询问着:“三郎,现在怎么办?按律,这些人可都是抗旨了的,难道要将这些人全给杀了?”
许宣觉得,按照今日狄光昭的所作所为,和那强硬的冲阵表现,真的要是做出杀光南岸这些抗旨之人的决定,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狄光昭就是一个疯子!
许宣心中暗暗的想着,却又有些担心此时,周围已经放下兵械的南衙诸卫的人。
狄光昭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开口解释:“这数千人,许兄真的以为光昭敢全杀了?就算是他们抗旨了,那也是抗了圣人的旨。我们真要是将这些人都阵斩了,只怕整个南衙数十万兵马,都得将我们两记恨上……”
“那不杀了?都放了?”许宣如同小白一样的询问着。
狄光昭脸色一正,又板着脸说:“这些人可都是抗旨了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了?”
说完,也不管许宣的疑惑,狄光昭趋马到了一侧。
在眼前的地上,那名先前箭指狄光昭的南衙将领,此时正一脸狼狈的跌坐在地上,浑身站满尘土,应该是刚刚在混乱之中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狄光昭甚至能看见,在这人身上和脸上,还有好几个分外清晰的脚印子。
而另外几名南衙诸卫的将领,也汇聚在此处,他们身边亲兵的兵器,已经被北衙官兵收缴了。而他们则是被一柄柄横刀包围着,眼下也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狄光昭干净利落的下马,走到那将领眼前,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将其重重踹翻在地。
“耶耶的,谁他娘给你的胆子,竟然该抗旨不尊!活腻歪了是不是!”
“你他娘都是射出来啊!”
“耶耶都赌你个废物不敢射出那一箭了,你他娘还真的就这么听话!”
“那你他娘的,还拿着弩瞄着你家耶耶?”
“你倒是射啊!”
“他娘的,就是个废物!”
踹完一脚还不算,狄光昭一边咆哮着口吐芬芳,一边又重重的在对方身上狠踹了几脚,丝毫不曾畏惧对面还有好几位身手了当的将领,正在怒视的自己。
然而狄光昭却依旧愤怒,要不是实在踹的累了,只怕一时半会都不会停下来。方才在外人看来,他一马当先在浮桥上冲阵,是怎样怎样的威风赫赫。但只有狄光昭他自己心里清楚,对方那支弩箭可是实实在在的瞄准了他,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真的射出那一箭。
他一个小命,只不过是都堵在了对方不敢射出那一箭。也赌在了,自己今日的表现,都是被人清清楚楚一条不落的呈到武则天面前。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狄光昭绝对不可能,拿着自己的小命,去玩只有扑街才会玩的冲阵。
骂也骂够了,狄光昭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正缩在地上成了一团的家伙,又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还在怒视着自己的南衙诸卫将领们。
然后狄光昭看了一眼赶过来许宣,直接对周围的北衙官兵下令道:“今日我北衙羽林军领旨办事,遭遇南衙诸卫阻拦,有南衙将领意图抗旨。某身为赈灾副使,严重怀疑这些人有谋逆之意。然叛将罪责,还需圣裁。尔等将此处叛将缉拿,交由宫中处治。”
周围北衙官兵领命,就要将这些南衙将领缉拿,送入宫中。
狄光昭的话却没有停,继续说:“另,通报南衙大营的几位统兵大将军。今日我北衙办差之时,路过洛水河畔,突遇万名南衙同袍落水。”
“不过我北衙向来慈悲,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将这上万南衙同袍从洛水之中救出。”
“然而,我北衙的一批粮饷与赈灾物资却坠入洛水,这笔账还需南衙给消了!”
第二十五章 狄家好三郎
这人好不要脸!
一瞬间,洛水岸边,不论是北衙官兵还是南衙诸卫士卒,解释默默的看向说的格外认真的狄光昭。许宣站在一旁,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狄光昭一骑当先冲锋的状态里出来,现在又被对方这么一句,顿时雷到。
北衙官兵们,则是用他们专业的军事素养,强忍着脸上的肌肉,进行着最优秀的表情管理,只不过这些人看着脸色都有些扭曲。而南衙的诸位士卒,这一刻对北衙的人又有了一份新的认识。这些人不但不怕死,还不要脸!
几名已经被捆绑起来了的南衙诸卫将领,更是羞愤不已。
这群北衙的人,不光是像疯子一样,不要命的将他们的军阵冲散。显然更是如此厚颜无耻的说,他们北衙是顺路将南衙的人从河里捞起来的。
众人心中都已知晓,北衙这是要乘火打劫,乘机从他们这边捞取好处。
只不过,这里哪里有上万的人?
当真是厚颜无耻之徒!
只不过狄光昭可不管这些,他不信洛水边出现这些南衙的人,背后没有人在撑腰。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武三思那货。而南衙的那些个大将军们,大抵也是有不少,暗中支持梁王的。不然,也断然不可能纵容南衙士卒,入城阻拦北衙办差。
狄光昭他就是要用眼前的这批南衙俘虏,好好的敲一笔竹杠。
有北衙的官兵,已经按照狄光昭的要求,拿来了一捆捆的,又粗又长的绳索。
将岸边这些缴械的南衙士卒们,捆绑在一起,组成一条条的长龙。在狄光昭的吩咐下,北衙的人可谓是重兵把守,丝毫不敢懈怠。
待到洛水岸边的事物处理完毕,北衙禁军官兵们,再一次行动起来。依旧是骑兵走在最前面打头阵,其后按照阵型依次而动。
北市与洛水河畔发生的事情,被各方时刻关注着。一道道的消息,不断的从两处,传递到城中一栋栋高门大院之中。而作为这座城的主人,武则天自然也暗中派出了人手,时刻关注着狄光昭、许宣两人的动静。
有些阴暗的宫殿之中,武则天斜靠在软榻上。沈南缪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外面披着件长袍,气度潇洒自如。
一名千骑将领单膝着地,微微底下脑袋,不敢抬头看向有些霏糜的御座处。
沈南缪的手,在不安的游走着。
武则天脸上带着些红润,轻轻的将沈南缪的大手拍走,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示意对方为自己按按肩膀。
等感受这肩膀上传来的舒适后,武则天才缓缓看向下方的千骑,淡淡开口说:“许宣他们做的怎么样?狄三郎那小子,有没有堕了朕的脸面?”
她史无前例的下旨,让自己的天子亲军,北衙禁军参与朝廷政务,更是让两个完全不符规矩的人安排成赈灾大使。说到底,都是为了皇帝的威严和脸面。然而,让朝廷知晓她的意图之外,武则天也有些担心,许宣和狄光昭二人,会做不好这件事情。
若是许宣和狄光昭两人,没有做好这次的事情。那么朝廷里的官员们,势必会在暗中嘲讽,嘲讽她识人不明。而武则天的意图,向朝廷群臣宣示自己是这座天下唯一的主人的想法,就将要成空。
千骑沉声回答:“回禀圣人,许宣与狄光昭二人,率领右羽林军前护军一营兵马。与上东门西街路口,分出一部骑兵,前往城南南市与西市,针对两座坊市进行封锁。”
“而后,许宣与狄光昭二人,亲率兵马封锁北市。许宣于北市十字大街,砍杀粮商张三河。责令坊正与武侯,接管粮铺,以灾前市价向百姓售卖粮食。”
静静聆听着的武则天,微微点头,显然是对许宣的做法很是满意。
封锁三座坊市,自然是为了不让那些抬高粮价的粮商,能够提前得到消息,从而暗中逃出洛阳城。其后,许宣在北市当机立断砍杀一名粮商,也对其他人起到了震慑之作用。
有思路,敢下手。
不由的,武则天对北衙禁军将军许宣,多了些赏识。
千骑继续说:“其后,郎将狄光昭,责令北衙官兵与不良人,在北市搜捕粮商。郎将狄光昭,更是接连斩杀数名粮商,北市之中抬价粮商,几无幸存。”
说到这里,就算是习惯了厮杀的千骑,也不由的停顿下来。就算是他,也不敢一下子将整座北市抬价的粮商全都斩杀了。他想不出,那位素未蒙面的郎将狄光昭,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在上方,武则天也同样有些惊讶。不由偏头,淡淡的看了沈南缪一眼。
沈南缪心领神会,默默起身,从暗处离去。
当殿内,只剩下武则天的时候,她缓缓坐正,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当真都是那狄三郎在杀人?狄三郎怎么敢将那些人全都杀了?”
皇帝不由疑惑发问。
而下方的千骑,却是不敢出声,这个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见没人能回答自己的答案,武则天只得说:“继续,然后他们干什么了。许宣与狄三郎他们,现在在何处?”
千骑立马回答:“回圣人。许宣与狄光昭二人之后出北市,以圣人旨意,将拦在北市坊门之外的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斥退。而后至洛水浮桥,遇南衙兵马在洛水南岸设下大阵阻拦。”
“南衙的兵马?”听闻此言,武则天目光不由一凝,属于帝王的威严瞬间四散开来,双眼微眯,她继续说:“是谁下的令,让南衙的兵马入城的?”
自然是梁王殿下了!
然而千骑却不敢说,只得说:“是南衙的几位大将军下的令,说是接到消息,城中有叛军作乱,意图攻陷皇城……”
“大胆!”
武则天的手拍在了桌子上,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下方的千骑却是浑身一震,额头上一滴滴的汗水浮出。
“告诉那几个人!安西正在准备收服四镇失地,让他们去安西效力吧!”武则天平淡的说着,却是已经决定了那几位南衙大将军未来的命运。
“喏。”千骑领旨,然后终于是抬起头,看了看皇帝后,才又开口说:“其后,狄光昭一骑当先,喊出‘前护军,有进无退’的口号,率领北衙官兵,向南岸发起冲锋,顷刻之间将南岸军阵冲溃。”
“好!”
“好!”
“当真是好!”
瞬间,武则天目露精光,开口赞许:“狄家好个三郎!狄怀英后继有人了!”
第二十六章 狄疯子
继北市滚滚人头落地,洛水军阵溃散之后。
南市和西市里的一小撮人,终于是在惶惶不安之中,等到了早就注定好的命运。
狄光昭像是着了魔一般,彻底的杀疯了。
南市,血流成河,无数的人在哀嚎着,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从这个美好而又残酷的世界上消失。
西市,城中最小的一座坊市。北衙官兵,像是耕犁一样,将整座坊市筛了一遍。大军过后,狄光昭浑身染血,不是他的血,而是那些奸商贼子的滚烫鲜血。
在将领的带领下,整营北衙官兵,变得比边军还要悍勇,甚至有异动的人,都会面临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无数支弩箭。
从洛水南岸各处撤回来的,其他南衙诸卫士卒,在前车之鉴下,完全没了和这群北衙出来的疯子较量的勇气。如果不是因为有上头的军令,他们早就已经灰溜溜的撤回洛阳城了。然而此时,也只敢离得远远的,派出斥候悄悄的打探着北衙疯子们的动静。
为了不让狄光昭,在这次行动之中显得太过于显眼,在其后的行动下,许宣同样是拔出横刀,似乎是与狄光昭玩起了比拼斩杀人头的游戏。
北衙官兵从西市东门进,从西市西门出。
房门外的一块条石上,狄光昭大马金刀跨坐,同样被鲜血浸泡的横刀,被双手掌心抵住,竖在地上。许宣横刀归鞘,牵着战马立在一旁。
夕阳西下,从不远处城头之上跃进城中,照在坊市门前。
长满青苔的台阶上,狄光昭浑身包裹在一道道的金光中,疲惫的身躯,让他只能微微底下脑袋。
身后坊门内,百姓们在欢呼雀跃,高声呐喊着‘将军威武’、‘圣人万岁’的口号。
商人们囤积的粮食,如同前些日子里的滔天洪水一样,从粮库里被搬运出来,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城中无数的百姓。
狄光昭清楚的记住了,今日自己阵斩四十七人。
四十七个富甲四方的粮商,就是四十七个受益方,一个能量巨大的利益团伙。
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愿去想,接下来他会面对怎样的反噬。
因为砍头,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好的事情。此时狄光昭的双臂,一阵阵的酸痛。虎口几乎就要裂开,身上的汗水混着血水,散发着难闻刺鼻的气味。
现在,他只想回家,好好的冲洗一番,然后泡进温水之中,最后好好的睡上一个足足的觉。
“三郎当真不怕那些站在幕后的人,对你动手吗?”许宣平静的问了一句,身上尚未凝固的血水,从盔甲边缘低落到地上。
“许兄怕吗?”
狄光昭缓缓抬头,看向许宣,反问了一句。
许宣先是一愣,然后发出嘹亮的大笑声。
而后,两人陷入安静。
直到良久之后,许宣终于是发出一声叹息,轻声说:“许宣,不及三郎已!”
狄光昭又是侧目,有些不解。
只听许宣说:“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要三郎拿定主意。许某,只管带着人,护好三郎就是了。要杀人,三郎只管说一声!”
狄光昭目光闪烁,片刻后说:“今日城中发生之事,明日必将传遍整个河南府,用不了几日即可传遍整个都畿道。那些商人,已经不敢再高价售卖粮食了,百姓也能缓一口气。”
“然而,许兄与我,身上的圣命却还未完成。洛水河道疏通,百姓灾后安置,大灾之后防疫之事,皆要我等操办妥当。”
“今日某杀这些人,实则就是给那些躲在阴暗里的人看的。至少,要让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出手,阻拦我等之后的行动!”
“三郎你是在杀鸡儆猴!”许宣脱口而出,终于是清楚了,今日狄光昭为何会杀疯了。
只有北衙杀疯了,才能将那些人杀怕了。
杀人容易,救人却难。
救灾赈济之事,但凡有一人使出手段阻扰,就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许宣抬头,看了看逐渐从城头落下消失的夕阳,询问道:“那今日,三郎可要继续了?”
狄光昭摇摇头,对许宣歉意道:“今日之事已经了结。但许兄今夜却还要辛苦一下……”
“三郎,但说无妨!”
“还请许兄,立马回营,调集前护军与羽林军其他诸军,吩咐城外各处,将那些粮商在城外修建的粮仓看管起来。这批粮食,事关整个河南府无数百姓的能否活下去!”
许宣一听就明白,顿时就要上马:“某这就回营,点齐兵马去办这事。”
狄光昭露出苦笑,拉住雷厉风行的许宣:“还有事……我想今日俘虏的那些南衙的人,一时之间应当是回不去了。许兄还要另外派人看管他们,让这些人就在城中,疏通洛水河道。”
一听是要整治南衙的人,许宣立马是更有精神,连连大笑的说:“如此最好!就该让那帮混账受些惩治!耶耶的,竟然敢拦咱们北衙的路,不杀了他们已经是他们上辈子积攒下的运气了!”
“若无他事,某这就去办了!”
狄光昭苦笑着,看着许宣终于是上了马,带着亲卫骑兵们赶回北衙大营。
洛阳城南。
有一座偌大的营盘,戒备森严,闲杂人等稍稍靠近,就会遭到官兵的阻拦和警告。
营中井井有条,好似棋盘一般。
然而在营盘正中的中军大帐,周围却是无一人敢于靠近。
中军大帐里,接二连三的传来阵阵暴喝声。
“疯子!”
“狄三郎就他娘是个疯子!”
“近百条人命!那可都是一方显赫!他狄疯子真该全给杀了?”
“我南衙诸卫的脸面,今日算是彻底的丢尽了!”
“数倍于北衙,却被那狄疯子一人冲溃,那个疯子就不怕真的被射杀了?”
“解救落水同袍?他狄疯子当真是有脸开口!他狄疯子还知道同袍是怎么写的吗?”
“现在狄疯子在找我们要钱……”
“一人十贯……”
“一万人,就是十万贯……”
“……”
“混账,浮桥那里哪来一万人?”
“他狄疯子是穷疯了吗?”
“都静一静吧!”
“刚刚传来的消息,狄疯子在用咱们南衙的人,开始连夜疏通洛水河道!”
“有圣人旨意在,只要他狄三郎是在办着赈灾的差事,就能让任何人去疏通河道。”
“十万贯?人家没找咱们要更多,就是邀天之幸了。”
“人家已经说了,那是北衙的粮饷和赈灾物资,咱们不可能不归还的……”
“谁?今日究竟是谁下的令,让南衙的人入城的!”
“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这天大的胆子?”
“……”
“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南衙中军大帐内,近十名诸卫大将军,尽皆沉默下来。
他们皆是手掌一卫兵马的实权人物,更是军功显赫的悍勇老将。
但是现在,他们之中出了叛徒!
有人竟然私自调兵进入洛阳城,这几乎是与谋逆同罪的行为。
在场近半的大将军,都是在听闻南衙大军入城,才急忙从各处赶回大营的。
可是现在,无数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大帐外,不太合适的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中军大帐的门被打开,一队宫中千骑在一名内侍总管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圣人说:南衙诸卫疏于操练,失于掌控,致使南衙兵丁无令入城,惊扰城中百姓。着令,涉事诸卫统领大将军,即日起除去一应官职。这帮混账既然疏于掌兵,那就给朕滚去安西,为朝廷收复安西四镇去!”
第二十七章 狄三郎必须死
内侍总管冷漠不带情感的,照本宣读完武则天的话,就冷眼看着瞬间冷场了的南衙中军大帐内的近十名国朝大将军。
在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人眼里,不论你是超品的大员,还是杀人如麻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只不过都是在外面替圣人办事的走狗而已。他在静静的等待着,等着这些圣人走狗能够主动的站出来,交出怀里的诸卫虎符等统兵之物。
然而,当内侍安静下来之后。
中军大帐内,顿时就有好几名,往日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一下子弯下了从前永远不会弯下的脊梁,更有甚者一不留神咣当一下滑落坠地。
这几人原本在场,是骂狄光昭最恨的。
但是事实却告诉他们,刚刚他们骂的有多恨,现在就有多么的狼狈。
内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才不管这些所谓的大将军,现在心情是怎样的悲愤失落。他知道,这些莽夫没有按照自己的设想,老老实实的向着自己哭诉求情,没有老老实实的按照圣人所说的,好好的交出手中的虎符离开洛阳城。
于是,内侍轻轻挥手。
在其身后,早就等候多时的千骑们,立马龙行虎步,走到这些大将军面前,从他们贴身处取走一块块诸卫虎符。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后面还会有人,将其余事物拿走。
千骑们收集完一面面虎符,然后重新回到内侍身后。
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而让在场的南衙大将军们,却是一阵阵的心神震荡。圣人的口谕,甚至没有说究竟是那些人,但这些千骑却明显是清楚的,哪怕刚刚这些同袍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显然,圣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南衙有哪些人会派兵进入洛阳城。
所谓的“疏于操练,失于掌控,无令入城,惊扰城中百姓”。
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是让朝廷面对百姓时,不至于颜面尽失的遮羞布而已。此时,幸存的几名南衙大将军,不由的心中侥幸,他们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去。
“尔等几人,如今已不是南衙中人,今夜子时之前不得再留于南衙大营之中。”
内侍告诫了一声,就带着人从中军大帐离去。
几名被取走虎符的原南衙大将军,默默的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清楚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大抵是要彻底的交代在安西那边荒芜的土地上了。
圣喻只说了革去他们身上一应官职,让他们去安西收复失地,却没有重新给予他们任何官职。也就是说,圣人要他们到了安西之后,只能做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兵了。
每一次战争发生,或许都会有将领阵亡。但一场大战下来,总还是普通人死的最多。
不多时,中军大帐外面再次响起内侍的声音。
少顷之后声音方才消失,帐外重归寂静。
这时候诸位大将军们的亲兵已经近到帐内。
“宫里……宫里的人……”
“他们召集了营中所有旅帅以上的将领……”
“告诉那些人,几位……”
亲兵们不敢再说下去了,那几位被夺职的武将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有无事的大将军,沉着脸挥挥手,让亲兵们离去。
大帐中又重归安静。
而此时,很明显的,大帐里面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这次派兵入城的人,一方面是尚且无事的诸卫大将军们。
尽管还没有人开口说话,但双方的地位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狄三郎该死!”
这是一名在今日派兵入城的诸卫大将军在说话。
对面一名无事的诸卫大将军冷哼一声:“是你们鲁莽了!”
有性格火爆的,更是直接拍起桌子来,指着这几个被一撸到底的家伙,开口大骂:“一帮蠢货,当真都忘了这些年的事情了!当真是觉得,圣人杀不动人了!南衙兵马入洛阳城,你们这帮脑子被驴踢了的混账,当真是觉得威风了?”
“若不是圣人为了脸面,你们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们是要将神都作为战场,和北衙做过一场?”
“做也就做了,耶耶的,竟然被狄三郎一人一骑,给生生冲溃!”
“南衙的脸面,如今被你们彻底的败光了!”
“某要是你们,在刚刚宣读圣喻的时候,就已经拔刀自刎了,也算是留下一份体面。”
“不要说了。”有老成稳重的,敲着桌子淡淡的说着,止住了同僚的怒骂之后,看向那几人道:“如今,那狄三郎认定是因为救起我们南衙上万人,才致使北衙粮饷及赈灾物资落水。如今圣人的意思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十万贯,怕是只能我们南衙来出了。”
“咱们的粮饷也是有定数的,难道要拿咱们南衙的粮饷赔给那狄三郎?”
“到底是狄三郎疯了,还是你疯了?那南衙的粮饷赔给北衙?你不怕南衙这数十万大军真的来场叛变?”
“那你说怎么弄?就让北衙一直扣着咱们的人?圣人只怕是不会允许的……到时候就算圣人出面,将那些被扣的人送回南衙,咱们这些剩下的人,怕是也要滚蛋了……”
几名幸存的南衙大将军们,一唱一和之间,说着各自的忧愁。
只不过很显然,他们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在对那几名往日同僚说的。
今日这件事情是他们造成的,不管他们是因为背后什么人,才出的手,总之是被北衙和那狄三郎抓住了把柄。在圣人的默许之下,将南衙的人扣下,干起清理洛水河道的事情。想要将这些人弄回来,自然是要今日犯下错误的人来弥补。
那几人神色黯然,心中知晓,今日这十万贯的事情不解决了,自己等人怕是就出不了这南衙大营了。等过了今夜子时之后,会怎样?那就是要罪加一等,加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了。
现在,他们不单单是地位一落千丈,更是要散尽家财,才能弥补今日的糊涂了。
“南衙如今的困局,是我等造成的,无论任何结果,自然是我们一力担之!”有人作为代表,平静开口回应。
“但是我等不甘心!”有人愤恨的补充了一句。
亦有人咬牙切齿,狠狠的说出一个名字:“狄三郎,必须死!”
“否则,我等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