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孤独前行
赵先生原本已要告辞出门,当听到肖华飞不肯去参加县试,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他走回椅子上坐下来,意味难明地看着肖华飞。
见赵先生的模样,肖华飞也只好再次坐下,陪着这位县令大人的幕僚继续说话。
看着肖华飞十分年轻的面容,赵先生平复下情绪,开口问道:“你觉得大晋之中,何人权力最大。”
肖华飞想都没想,开口道:“当今皇帝陛下啊,天下一姓。”
赵先生没有出言反驳,却只是摇摇头。
肖华飞心想,这是要给肖家挖个大坑?他倒是想说一切归于百姓,但一定会被打成异端。
身处大晋这个封建王朝,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于是肖华飞也摇摇头。
赵先生没有多想,以眼前肖华飞的年纪,按这么回答本就是情理之中。
他缓慢地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这天下说得最算的是我们这些读书人?”
赵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实际上也是回答,让肖华飞有些糊涂。
自从穿越过来,他还没有时间想过,这个世界的运行本质,他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只要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前世表面风光,其实还是为了别人做牛做马,过手的钱财无数,却无非给别人又换了多少豪车美女。
如今肖华飞认为自己是人生的主人,除了背后有人想杀他以外,在大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远超曾经。
特别经过昨夜那场绢花雨的洗礼,让他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赵先生看出了肖华飞的态度,他嗤笑着说道:“昨日的繁华,只有能守到今天,明天,才是真的繁华。若是守不住,一切皆是过眼云烟。”
这话不仅是对肖华飞说,更是对他自己说,曾经他县试拿过头名,考举人也帆风顺,家里对他寄以厚望。
在备考进士时,爷爷还破例教了他几个月的学问,把自身所学倾囊相授。那段时间他充分感受到了家族的温暖。
但随着会试一次次失利,家里对他的失望也越来越大,爷爷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平淡,让他以举人的身份回乡下的田庄,做个寻常乡绅替家族守根基。
那样的话,他无非可以仗着举人的身份享受乡间小民的仰视,在县衙小使面前摆摆威风罢了。
赵先生不甘心如此平庸的在乡下过一生,在爷爷门前求了一个月,才得到一丝机会,能带着银子跟顺张景清为幕僚。
一日不曾跃过龙门,终生便是寻常人。
为了心中的抱负,证明自己不比那些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差,他忍痛离开了心爱的女人,追顺着张景清的脚步来到姚安。
赵先生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肖华飞如此上心,也许是因为肖华飞那二首词让他引起了某些共鸣,感怀自己的过往。
他再次坚定了决心,充满自信地说道:“这天下是皇帝的,但也不全是。陛下只有一个人,可治理天下必须靠我们这些读书人帮衬。而且读书人拥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才是我辈立身的根本。”
肖华飞只是点头,他不太明白赵先生话里的意思,只是模糊地觉得有些道理,大晋幅员万里,当然需要很多人来管理,这个就是赵先生不说,他也知道。
“读书人可以写文章,著书。看看你身后这些书,就是我辈读书人的底气。以前历朝所有皇帝的本纪,谥号可是只有我们才能书写评判。有些道理,只有才能我们去解释。”
听到此话,肖华飞才有些明悟,就是专家学者嘛,赵先生的意思,只有读书人才能是专家学者,掌握了话语权和建议权,把持着地方政权。
肖华飞不想被人当无知少年,开表达自己的看法,说道:“可是在地方上,不都是乡绅和大户们说的算嘛。纵是他们为害一方,我们读书人又能做什么。总有背影深厚的人,地方官员都惹不起。”
赵先生乐于与肖华飞讨论世事,一个人讲道理很无聊,而且作为一个临时老师,未必希望学生什么都懂,那样成就感会差许多。
“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看到更深层的本质,你口中那些乡绅,本质上也是读书人。所谓他们,其实是咱们。你太年轻,是不是以为他们祖上都是大晋建国时的勤劳农人,靠一代代人辛苦劳作才有了这份家业?”
在这点肖华飞当然不会如此天真,但觉得赵先生过于绝对,那些乡绅不可能都是读书人出身吧。
肖家只是过去没大量买地,但大晋并不制止土地兼并,只要双方同意,拿得出银子就可以买,黄石集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没有听说肖守业在买那些地时遇到什么阻碍。
他用请教的眼神看向赵先生,拱手道:“请您解惑。”
赵先生叹了口气,指着肖华飞背后的书,说道:“就拿这些书来说,你肯定是没有算过需要的花费有多大。刚才我大致估算过,应该不下几千两银子,不要以为学问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
此时肖华飞有种把这些书卖掉换钱的冲动,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早知道这些书这么值银子,他何必这么辛苦,给杜兰英买个首饰都精打细算。
他心想,看来爷爷和老爹对他的未来,曾经充满过望子成龙的希望,可惜过去的自己总共也没推开过几次书房门。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是肖老爷子还是肖守业,都没有向他提过读书做学问的事情,看来哀莫大于心死,肖家对肖华飞已经放弃治疗了。
现在他习惯和肖宁、杜金等人在大厅谈事而不是书房。大厅宽敞明亮,坐椅又多,让他更有对前世会议事的回忆。
肖华飞不是不尊重学问,他只不过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认为自己曾经的所学更加实用,要远超这些书中所讲道理带给他的价值。
刚才陪着赵先生时,他看过些书名,连本讲经济学基本规律的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劳动力和劳动关系、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介绍。
不是说书不好,这些书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肖华飞打心里尊重这些前辈先贤的学问,但是唯一有一点,就是不实用,无法经世济民。
大晋目前的现状不是需要这些大道理,如果让肖华飞开药方,绝不是按这些书上写的去做,那些道理太过理想主义,最终只会把事情搞坏。
他只愿在能力范围内,帮助黄石寨中的人生存得好些。心怀天下,经世济民这种大事,就让真正的大晋读书人去做好了。
看到肖华飞在皱眉思考,赵先生以为自己的话对肖华飞有了启发,满意的点点头。
才继续说道:“就算一个读书人,用不到这么多书,但几十本总是要有的。没有时就只能去借书抄来看,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一个读书人,借书都是借不到的。若是一个农人现在替他孩子,向你借这本值二三十两银子的书,你肯借?”
说着赵先生向肖华飞扬了扬,他手里的那本文栋书苑的绝版书。
原来仅这一本书就值这么多银,顶得上当初给杜兰英买的全套首饰,肖华飞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先生说那些乡绅最终都是读书人,大家都是一个阶层。
赵先生又一指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说道:“你用的这些纸,普通读书人当然用不起。可是最怕最普通的一套,一年下来也得六七两银子才够。还不算读私塾,请名师的花费,你真认为有多少农人可以负担得了?”
肖华飞被说得脸有些红,打算为寒门学子争争脸,小声强辩道:“买不起纸笔,可以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啊,书上不是写着有人这样练出好书法了吗?”
轮到赵先生脸红了一下,他小声说道:“书上写的就不能是骗你的?你正经学问不学,怎么只看野史故事。有些读书人的故事写出来,是为了让后人明志。你真以为用树枝就能练出好字?树枝是硬的,地面不吸水,笔尖是软的,那样练一辈子,也是练不出来。启蒙就错了,往后会好的,你见过?!”
肖华飞有些呆愣,难道童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应该不会,按赵先生所讲,至少练硬笔字还有可能成功。
赵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知道,如果考试时字写得不好,考官看不过眼,会被直接罢黜,根本无处说理。就在这第一关,就已经为家境普通的人关上大门了。我说这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功名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以肖华飞的人生阅历和所学知识,他早就听懂了赵先生在讲什么,不过在灵魂层面,他心有不甘,也不认同大晋如此潜规则一面。
见肖华飞不回答,赵先生又说道:“在我朝只有具备秀才的身份,才会被读书人视为同道,享受到读书人的保护与尊重。否则任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你说什么。昨晚你也看到外地那几个学子吧,他们高谈阔论时,县尊大人只是笑着听任他们胡说,可是你看有哪个商人敢如此议论国事?”
肖华飞对昨晚那几个外地学子有印象,不过却没有觉得自己比他们差在哪,不过是些秀才罢了。
他打心里认为人生来在客观条件上不可能平等,但在灵魂上大家又是平等的,他不觉得在人格上谁该比谁低一等,不管对方是什么地位。
要认命服输这种话,在他来看完全就是屁话,他曾经受过的教育,是百姓当家做主,而不是谁有银子就听谁的,谁有银子就是正义,是劳动人民用双手创造了世界,而不是神仙皇帝。
他前世从小到大,学习的知识,唱过的歌曲,都在不停地告诉他,谁才是人类进步的真正主导者。
但是他必须承认,此刻赵先生说得才是真相,大晋现状就是如此,只有能读起得起书的人,能考中进士当官的人,才能把家业一代代的传下去,然后再由他们的后代继续读书做官,统治天下。
他们用功名与权势,不停地扩张家业,无休无止,已使天下贫民无立锥之地。
肖华飞想不通,赵先生口中大晋乡绅们也是读书人,难道他们不知道架子上书中写的历史教训?书上每一页都在告诉他们,这样做最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会有陈胜,吴广那样的人不惧生死,终会起来反抗。
贪婪会把这些没有节操的读书人连同他们的家族,一起埋入历史的尘埃。
不对,赵先生今天讲出的话,让肖华飞恍然大悟,其实这些乡绅们明白。不过已经到手的银子,没有人愿意再分给穷人,人性自古难移。
肖华飞只是向赵先生拱了拱手,并没有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决定要在将来的黄石集,办一所小学,有些道理始终还是要让孩子们明白,
此刻的肖华飞觉得自己无比孤单,思想上的独行者原来如此寂寥。
赵先生打断他的思考,严肃说道:“县衙里还有事,不同你多讲了。记住到时给我去考试,否则你那些事以后也不要找我办了。”
赵先生说完话拿起那本书,推门离去,肖华飞反应过来连忙一路陪着相送。
第六十二章 各有所议
晚间肖守业归来后,肖华飞向他讲了今天赵先生来访的事情。
肖守业听过经过,想不透其中的玄机,便带着肖华飞一起来到肖老太爷房间,想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肖华飞将赵先生来访的经过事无巨细,全向爷爷复述了一遍,肖老太爷眯起眼,听着整个过程未发一言。
等肖华飞讲完,肖老太爷问道:“他带来的那三页纸呢,是不是收走了。”
经爷爷提醒肖华飞才回忆起,在他抄完三篇文章后,赵先生已经随手将带来的文章收回袖中带走。
听到肖华飞肯定的回答,肖老太爷点点头,又问道:“那办事情的二百两银子,他收了吧。”
“收了,原本孙儿以为他会假装推辞,谁知没等我硬塞,他就接过银票走掉了。”
肖守业鄙视地说道:“他怎么会不收,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来当幕僚不就是为了这份花销。”
肖老太爷瞪了肖守业一眼,喝道:“闭嘴,有些话没必要说,还没你儿子懂分寸。”
听到老爹的责骂,肖守业脸上只是憨厚地笑了笑,自从肖华飞开始懂事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二弟更精明,极少再到老爷子这里来露面,估计也是不想被看不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肖守业决定以后也不和肖华飞一起来见老爹,现在老爷子原来有多看不上肖华飞,现在就有多溺爱。
肖老太爷历尽人生波澜,自然能够明白赵先生的心思,他清了下嗓子,要给肖华飞说说其中的门道。
“先说前一件事,其实无非他想你考个秀才出身,这样你对他们的用处更大。其二,他收了那银子,并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下面人收的。别听你爹胡说,赵沐林此人的志向应该还没有这样小。”
肖华飞点点头,听懂了爷爷的意思。
“您是说,他怕使唤不动下面的小吏,不给这些人好处,他们会压着事情不办吧。”
肖老太爷冲肖华飞竖了下拇指,然后又瞟了肖守业一眼,觉得儿子越看越没有孙子顺眼,冲他哼了一声。
面对老爹那鄙视的目光,肖守业只好闷声把头低下,不再看老爹。
肖老太爷指指肖华飞面前的茶盏,示意肖华飞润润嗓子,接着说道:“二百两是小事,只要他能帮你把事办好,给也就给了。大晋现在就是这样,从上到下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要是在太祖时,早给他们都砍喽。”
说完这句话,屋中爷仨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晋朝廷官员们都什么德性,肖华飞并不像爷爷那样忧心,他只是心痛他那二百两银子。
这还不到一天,手中只剩一百来两,这过路财神当的没有意思。
肖守业想早些离开,便开口打破沉默,问道:“父亲觉得华飞要不要去参加考试,这事对他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这事也是肖华飞关心的问题,今天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蹊跷,自己考不考秀才,关张景清他们什么事。
他们当他们的官,自己低调得多挣银子,互不干涉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
肖老太爷笑着问道:“肖洪已经和我说了,你儿子在县里出了大风头,现在都在传他是大晋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诗人。听说县衙里还传出一首夸咱们县尊大人的诗,什么要把他磨成石灰什么的。是不是有这些事?”
肖守业听到肖老太爷这样说,心中也很高兴,觉得很有面子,好像出名的是他自己一样,连忙点头称是。
肖老太爷对家里能出个秀才,还是非常高兴,这本就是他多年间的心愿。
“为什么不参加,我孙子就算单凭那几首诗也足可以当个秀才,他们哪个能做得出来?就是穆家那小子,我看都不行。再说咱们祠堂里,还没有一位是读书人啊,这回终于可以告慰祖宗了。”
肖守业也跟着点头,肖家十来位住在祠堂里的先人,没有一个念过几天书,更不用说有秀才的身份,急需有人来替他们争口气。
父子俩一致认为,肖华飞有资格取得秀才的功名,至于怎么得来的,并不重要。
肖家既然是商人,那就索性做到底,一切以结果为导向。
肖华飞心中对秀才功名,从没什么想法,一个不过相当于前世高中的文凭,让爷爷和父亲这样兴奋,这是对原来的自己有多失望。
虽然心中对大晋的教育体系认证很不屑,不过他没有出言再表示反对。
无论爷爷还是父亲都已为他付出许多,对于这个家他的确该承担责任,而满足长辈的期望也是他尽责的一种方式。
肖华飞拱手向爷爷和父亲应承了此事。
肖老太爷点点头,随口说道,肖华飞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便让他回去休息,单把肖守业留了下来。
肖华飞离开后,肖老太爷神情变得冰冷,睁开时常眯起的双眼,接过了肖守业递过来的木牌,再次看了起来。
认真起来的肖老太爷,双眼不再昏花,目光锐利好似利剑出鞘。
肖守业也严肃起来,向肖老太爷详细说起了昨夜他所了解的经过。
“儿子觉得这东西不像江湖门派中的东西,江湖门派不会用甲乙丙丁这类字眼开头,看着倒有些像军中的物件。”肖守业皱眉分析道。
肖老太爷用手掂了掂木牌,说道:“刀工没有大问题,字迹清晰。但用料粗陋,这样才能保证量大。”
从木牌上看,父子二人基本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肖守业又向父亲形容了杀手腋下,纹着的毒蛇是何样式。
这条线索并没有太多的指向性,肖老太爷也没有新的发现。
父子二人心中对主使者恼怒已极,商议到深夜,却没有办法从现有线索中,推测出主使人的身份。
最后只好决定,在没有找到主使人之前,一切关于黄石寨的事情,先由肖守业帮助打理。
尽可能不让肖华飞再出县城,晚间最好也不要在外面闲逛,这次的刺杀说明对方已经开始着急,估计还会有新的动作。
整整一白天,肖守业都在外面寻找这人的出身,却没有探听到谁家里有男子失踪,或是报官说家人被害。
只是听闻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却无人到县衙认领。
由此可以判断,昨夜的杀手应该不是本地人,肯定是最近才来到姚安县城里。
肖老太爷提醒肖守业,明天去找一找肖家在江湖中那些可靠的朋友,多花银子让他们细心留意下,外地到姚安县的生面孔。
如果发现生面孔,又身怀武功的人士,便可以私下里到肖家来领一份赏钱。
可是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总是要找到真正想图谋肖家的人,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父子俩一夜无眠,为肖华飞的小命操碎了心。
县衙后堂,张景清正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等着赵先生归来,想让他帮着拿着主意。
一年多来在他的治理下,姚安县虽有刁民小打小闹,但总体来说还算太平无事。
可今天居然在护城河中发现了一具男尸,他同郑捕头一起到现场进行了仔细勘察,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张景清多年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懂什么查案,同去的王县尉也一样,在现场一言不发,明明是他的责任才对,嘴上却说着一切凭张大人做主。
最可气的就是那个郑捕头,不但什么线索也发现不了,反而推卸责任,悄悄让张景清以坠河的名义上报了事。
张景清恨不得当场就把二人按在那里打板子,现在各地方官员已经都知道吏部要开始外察,凭什么让他自己背这口黑锅。
若是真的河漂,张景清不会如此担心,随便让书吏润色一下报上去便是。
可现在看尸体伤口,分明就是利器造成的外伤,想说此人是自尽或是醉酒坠河,把事情遮盖过去,也得有人相信才好。
出了人命案子,从来就不太好解决,联想到马上要开始的外察,让张景清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张景清回到衙门后,打发门房去门口守着,只要见到赵先生归来,便马上请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从椅子上站起又坐下,眼巴巴的望向门口的方向,足足折腾了十来次,终于看到赵先生手上拿着本书边走边看,不急不缓的向后堂走来。
张景清紧走二步迎了上去,伸手一把夺过赵先生手中的书,看都不看便随手丢在桌子上。
他急切地拉着赵先生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向他讲起了今天在护城河发现的男尸。
赵先生其实已经从门房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形,对于这件事他看得并没有多么大不了。
大晋千万户百姓,哪天不死几个人,哪个州县又敢说不会出人死官司。
他爷爷对于处理这类事情,也早就教过他该如何应对,所以赵先生脸上风轻云淡,丝毫不见急躁。
张景清恨恨说道:“那郑捕头天天不是在赌钱,就是在去青楼的路上,这个案子他根本办不了。本官在治理百姓上面,还有些章法,可是如何断案,圣贤书上也没有教过。赵兄依你看,这个麻烦该如何处置,吏部马上就有可能派人下来巡察啊。”
“那王县尉那里可有什么说法?”赵先生明知故问。
王县尉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赵先生也一直看不上这人,明明大家都是举人,王县尉凭什么就能当上官。
赵先生在心里认定,此人必是走了谁的门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不像自己一点风骨都没有。
“休要提起此人,他连郑捕头都不如,嘴上说一切全凭本官做主,实际上说不定要在背后告本官的黑状。”
赵先生点点头,呵呵一笑:“大人不必着急,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第六十三章 明察秋毫
没有着急给张景清想办法,赵先生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刚才教训肖华飞半天,再走回县衙属实有些口渴。
受到赵先生波澜不惊的情绪感染,张景清抬手整了整衣冠,恢复了作为姚安正印堂官该有的威仪。
静静地等待赵先生喝光了茶,他才开口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面恐怕会有人下来巡查积案,复核相关卷宗。若是不能给出个说的过去的说法,终究是场麻烦。”
赵先生点头称是,可心里却觉得好笑,自家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让皇帝收拾得有些太不担事。
稍有些大事小情,便开始担心起官帽子,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何敢给皇帝老子上劝谏书,凭白折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经过那四年的教训,也许当年有多大的胆子,现在就有多怕丢了官吧。
但幕僚与主家本是一体,特别像赵先生与张景清这种关系,更是将两人的前程已牢牢捆绑在一起。
所以赵先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真看张景清的笑话,否则多年的心血,无数的银子就打水漂了。
喝过一杯茶,嗓子终于不那么干,赵先生清清嗓子开口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以帮助大人解决这个麻烦。”
张景清脸上严肃的神情一松,听到赵先生转瞬间便可以想出三个办法,心中很是高兴,急忙道:“本官在这里思虑已久,对此案毫无头绪,那些奸滑小吏们也不肯出力,还是赵兄可靠,一回来就有三个办法可以选择,还请指教。”
赵先生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遗憾,此时怎能没有一把折扇拿在手里,以后一定要记得随身带着才是。
他显得成竹在胸,说道:“上策自然就是把案子破掉,查出尸体的身份,找出凶手,说不得大人还能受到上官的嘉奖,落个断案如神的评语。”
张景清听言,得意的捋了下胡子,满怀希望的说道:“难道赵兄已有办法破案?那快说于本官听,这就让郑捕头去提人、结案。”
“在下没说能破案,谁知道那人为什么死在了护城河里。大人不要急,听在下把话说完。”
赵先生咧了下嘴,自家大人不按套路做事啊,不让自己把话说完,如果真有办法破案,二人还用在这里磨嘴皮子想办法?
张景清尽力掩饰着脸上失落的表情,耐着性子说道“本官心系百姓安危,有些急躁了,先生勿怪,请继续讲。”
赵先生不再卖关子,说出了中下二策。
“中策就是在过往旧案中找找线索,只要操作得当,就一定有能了断此案的法子。下策很简单,限期郑捕头三日内破案,每拖延一日就打他二十板子,若是七天还不能破案,就把他定罪下狱。”
张景清目露疑惑之色,下策他也会,这个不用赵先生说,但下策会有很大的弊端。
重熙皇帝修仙不假,可还没把脑子也修坏掉,对于勾决死囚这件事,他越是修仙越显得慎重,生怕错杀了人,被上天怪罪,不给他长生的机会。
万一郑捕头吃不过打,随便找个穷鬼顶罪,事后上面有人下来检核旧案时,案犯当堂翻供,那他这个知县还要不要做了。
他可是曾经在皇帝那里记过小账的官员,到时估计连赋闲在家的机会都不再有,直接会被皇帝丢进天牢中吃灰。
至于赵先生说的中策,张景清有那么一丝头绪,可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旧案卷中会有解决这个麻烦的办法?
但张景清今天觉得脸丢得有些够多了,堂堂姚安县正堂,一会被王县尉笑话,一会让郑捕头搪塞,搞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
虽然不知道赵先生到底讲的中策是什么,他还是假装听懂了一样,说道:“圣人云,过犹不及。上下二策本官都不想选。”
赵先生心中,叹了口气,这些进士老爷都咋考上的,清贵是真清贵。可讲起当官为民做主,什么章法都没有。回头装起清高来,道理就总在他们一边。
谁让自己考不中进士呢,只能认命做人家的幕后推手了,赵先生虽有些自艾,但还是尽职向张景清解释起来。
赵先生刚要张嘴讲清如何把这件事消弭掉,张景清却一摆手,示意赵先生先打住话头,然后亲自起身去门口站了片刻。
待确认左右无人后,张景清才坐回到椅子上,让赵先生开始解释中策到底如何操作。
赵先生拱了下手,向张景清说起上个月州府里传来的一份协文书。
原来前天姚安县衙收到一份,平安州府衙下发的一份协查要犯文书。
这类事情张景清从来不喜过问,总说上面都是些污秽的事情,凭白脏了读书人的眼睛。
其实赵先生理解张景清的做法,大晋的官员都是自扫门前雪,别人的辖区案子与张大人何干。所以一般这种协查通报类文书,全由赵先生代替张景清交代下面处理。
其实下面也没有人把这类事情当成什么大事,每天都有各类州府文书下发,可谓文山书海,真都当个事情去办,那大家都可以累死了。
不过有一份案卷,赵先生稍稍有些印象,说是州里有一个恶徒名为麻二,靠在街上摆摊卖小物件过活。
可能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大好做,此人便公然对抗王法拒不缴税,还穷凶极恶的当街杀死了,前来罚没他东西的衙门的官差。
此人自知犯下杀头重罪,自然连夜潜逃,文书上说此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可能要去投靠姚安县附近聚众落草的景石寨匪徒。
文书中提及若是姚安县境内,发现此人踪迹后,务必帮助州里抓捕归案以正国法。
张景清压根不知道此事,此时听到赵先生讲到,心中有些不解,州里要抓的一个逃犯,和护城河里的尸体又有什么关系?
他皱眉看向赵先生,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先生呵呵一笑说道:“景石寨距离我们县城,至少八十余里,而且山高林密,凶徒众多。经常下山打家劫舍,坏事做尽啊。这麻二若是真投奔那里,想必也是从云铺渡过来,经由姚安县附近再一路北上,大人可是明白了?”
张景清并不答话心想,本官明白个球,此地又没外人,你啥事不能直接说答案便好。
他认为赵先生哪都好,为人仗义,替自己在京城办事花了不少银子,大事上也算能谋善断。就是说话从来都爱留半句。读书人耿直的优点一丝没学到,什么事情都不肯一句话说透,怪不得无法领会圣贤书中的真意,不能考取进士。
维持着高深的神情,张景清也不答话,抬手端起了茶盏。
赵先生忍住笑,看出了张景清是没想通其中的奥妙,但为了照顾张景清的面子,他拱了拱手开始解释。
前天县衙正好收到协查麻二的文书,按时间计算,那麻二应该是这一二日路过姚安境内,至于他到底路过没有,这根本没有必要深究,全当他路过便是。
护城河里的人是今天发现的,那也就是说此人应该是昨夜或是更早些被人丢到水里。
如此一来时间上和州里通报的麻二行程就有重合。
麻二逃亡在外,肯定如惊弓之鸟,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灭口杀了此人都是情理之中。
总之一切的事情都推到麻二身上,这样州里也不会替麻二翻案,估计州里也希望把麻二说成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才解气,总比说是官府不顾百姓死少,逼反了百姓更能让朝廷接受。
如此一来,州里与姚安县上下一词,把事情都往麻二身上一丢,就可以完美地把悬案办成有目标的案子,只不过犯人凶恶奸滑,已经连夜逃到了景石寨。
大不了姚安县也马上发一份海捕文书,再向州里也上报一份文书便可以应付过关。
州里的大人们肯定不会抓着不放,那麻二可是在州府里犯的案,而后又在他们眼皮下逃跑。
此人又不是姚安县户籍,要是不想在官场上彼此不留颜面,张景清也可以上告州里有人办案不力,轻纵罪犯让其逃到姚安县再次犯案。
相信州里的大人们,一定能够收到张景清的善意,彼此协力早日抓到人犯,共保百姓安宁才是正官场的正确操作方法。
经过赵先生的解释,张景清茅塞顿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不过他也发现了此事还有点小漏洞。
姚安县是如何判定,麻二就是昨天的凶犯呢?
带着这个问题,张景清对赵先生说道:“看来就是这麻二做下此事,如此凶徒本官一定要将他明正典刑,还百姓一个太平。不过单拿嘴说是此人犯案,上面会不会有疑虑。”
赵先生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是有良善百姓举告作证,县衙才认定是麻二做下的事情。一会在下去拿了麻二的画像,带上五两银子为作奖赏,到城外住户中仔细查找一番,相信会有几人认出是何人犯下的那件案子,愿意在案卷上签字指认。”
张景清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茶盏中的茶叶起伏不定,意味深长地嘱咐起赵先生。
“只带麻二的画像不够,多带几张其他被通辑人犯的画像,一定让百姓们多看几张,认清楚了再指认!做事还是周密些,至于百姓认出了谁,当然就是谁,本官护佑一方,还是要讲究公道,维护正义才是。”
赵先生再次拱手道:“大人烛照万里,明镜高悬,在下这就带人去办事。”
“不要带郑捕头那个笨蛋去办,就带昨晚陪我们去潇湘阁那几个快手去办吧。”
扔下这句话,张景清起身向后宅走去,忙了半天,他需要去补补觉。
第六十四章 再次图谋
吴狗子远远看着赵先生带着四个快手向县衙外走去,他回忆着刚才偷听到赵先生在公事房里说过的话,见四下无人注意,连忙转身找郑捕头去传信邀功。
郑捕头正在班房中生着着闷气,觉得今天实在是晦气,城外护城河里出了那档子事,被知县老爷不分清红皂白一顿责骂,打乱了他去见小翠的计划。
他早知道就安排手下的混混,把那死鬼顺水扔下游去,说不定明天就漂到邻县了,反正不用自己操心费力就好。
自打在老爹那里接了这个捕头的班,郑捕头小日子过的可比老爹滋润的多,县里的社鼠都以他马首是瞻,每月都有不少的孝敬奉上。
郑捕头的人生唯一有一点遗憾,他已经四十五岁,却膝下无子,这大好的家传营生岂不是要断在他这辈。
想到这里,郑捕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对小翠的思念越发火热,这小妮子按体型应该好生养,要是能给他生出个儿子接班,那就把她赎出来养在外面。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郑捕头便看到吴狗子鬼头鬼脑地在向门内张望。
郑捕头眉头一皱,竖起三角眼,训斥起这个没眼色的家伙。
“和你小子说几次了,你不再是街上的混混了。看看自己身上的皮,你是县衙的捕快,能不能别再鬼鬼祟祟的行事?再这么不上台面,滚回街上的阴沟里去刨食,别给我在衙门里丢人现眼。”
吴狗子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地回道:“郑爷教训的是,小的这不是还不习惯这身虎皮嘛。以前见了这身衣服,我都要绕着走。您心善重义又可怜小的,要是没您照应哪有小的这口饭吃。”
郑捕头咂巴下嘴嘿嘿一笑,说道:“算你小子识相,这月的孝敬记得快去街上收上来,他们这群猪猡要是敢少一文钱,就给爷滚出姚安县城。”
吴狗子哈着腰,头都快贴到了自己膝盖上,连忙应承着。
“让你盯着内院那二位,可是有了什么动向?”郑捕头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连抬头看一眼吴狗子的意思都没有。
“那姓赵的从大老爷那出来,就去了公事房,拿了几份海捕文书画像,带着四个和他俩走得近的捕快,急匆匆的向外面去了。小的偷偷听到,他们好像说是去找什么逃犯行凶的人证。”
郑捕头眉头皱起来,按道理若是查案该叫上他才对,也是因为怕张大老爷传唤,所以他才呆在公房没有去见小翠。
听吴狗子讲赵先生他们去找逃犯行凶的目击人证,郑捕头瞬间便知道那位想干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张冠李戴的勾当罢了。
毕竟他老爹加上他在县衙捕房也混了快五十年,家传的吃饭手艺,只要稍稍一想赵先生想干什么根本瞒不住他。
说白了这种处理悬案的方法只能算是常用手段,还是他们这差役教给这些老爷们的,人家是天子门生,到姚安是为了升官捞银子。
郑捕头这类小吏只求公家差事能代代相传,顺便捞银子,其实大家的目的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
郑捕头在心里鄙视起这些读书人,原本他早做好了挨几板子的打算,先硬扛上几天又死不了人。
然后等张大老爷急到不行,他再打发人带十两银子,去乡下找一个快要饿死的穷鬼,随便给点银子买了那条贱命,认了今天这个案子。
郑家从大晋建国就是姚安县衙门里的捕班,按历任县太爷的行事章程都不会深究这种事,那时张大老爷心中一急,估计也乐得案子早点了结。
但这样解决麻烦,唯一有损失的便是郑捕头,要搭上自家的十两银子,还要挨几板子罢了。
现在既然姓赵的用了更稳妥的方法,郑捕头也乐得轻松,看来姓赵的,比张大老爷更合适当官,处理麻烦的手段都高深许多。
此时郑捕头根本不想理会赵先生他们,心中烦恼尽去,顿觉腰部有力,打算去找小翠谈谈人生的真谛,否则郑家几代人辛苦搜罗的万贯家财,县城里街面上的势力,岂不是要无人继承。
时间紧迫人命关天,郑捕头一拍膝盖,不理会吴狗子,起身便要去寻小翠。
吴狗子见状连忙弯腰点头拦住郑捕头,说道:“爷您等会再走,小的还有一事。”
郑捕头此时已心中火热,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快放,爷在外面还有天大的公事要办,爷要是一天不在姚安县地界露脸,保不准就会市面大乱。”
吴狗子心里哪会不知郑捕头要去哪,不过他可不敢点破,街面上的弟兄们还要指望郑捕头睁一眼闭一眼照应生计。
“郑爷的公义姚安县哪个不晓得,不过上回下面兄弟们传回的话,您肯定没忘。那肖家最近有几张生面孔出现,是不是借着今天的事,再去弄些花销...”
此事不提还好,郑捕头就当忘记了肖华飞对他的无视,毕竟真斗起来,上次的事他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听人说肖家在州府里,也有衙门老爷为他们撑腰。
按平时的经验,类似这种事情,商人出身的人家都不太差钱,基本都会给些辛苦银子打发他们。
前次肖老太爷就让管家包了五两银子的茶水钱,这些银子虽不多,可去见一次小翠也够了。
但上次去刮银子却没有得逞,肖华飞不通世情让郑捕头很丢面子,好在肖家没有向外宣扬,郑捕头自己也不打算再提起。
吴狗子如今再说起肖家,郑捕头明白,吴狗子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把护城河里的案子,栽到对方身上去。
对肖华飞的恨意再次升起,打定注意借着今天的事由,去找找肖家的䀲气。
郑捕头心里也不打算多要,要是肖家肯拿出个百八十两银子,出了胸中恶气,那以后大家还能做朋友。
万一还是肖华飞出来见自己,油盐不进,连个茶钱也不给。
那说不得要扣他们家一顶帽子,抓不了肖华飞,还不能抓几个肖家下人?弄回来一天打三顿,直到肖家肯出银子赎人为止。
至于证据,呵呵,郑捕头办案从来不用证据,随便上街上找两个弟兄,就说他们昨天看到是肖家下人做的便成了。
这类人郑捕头手下有很多,以前没少利用他们一起赚银子,眼前这吴二狗就是其中有能力又懂事的杰出代表。
以前他们都是街上碰瓷外地客商,或是不给钱就掀掀小商户的摊子,自从被郑捕头收编后,便开始对中等人家下手。
那所得的银子,可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多上不少。以至于郑捕头带着他们行事起来,胆子也越来越大。
郑捕头自信爆棚,全然忘记了老爹交班时的教诲,不要动惹不起的大户这句至理名言,他所盯上的目标,渐渐已从中等人家改向高门大户下手。
当然有官身或是有功名的人家他还是不敢动,这些读书人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彼此还爱护短,说不定哪家就有人能找到朝廷里任高官的同年或师长。
像肖家这种纯商户的人家,是郑捕头的最爱,这类商家大部分都胆小怕事,喜欢用钱解决麻烦。
除了在肖华飞那里吃过瘪,以往只要郑捕头登门言及涉案,还没有哪家敢不给辛苦费。
郑捕头瞥了眼,把头快杵到地面的吴二狗,吩咐道:“明儿个叫上前次带话过来的弟兄,跟我一起去肖家一趟。让他当面同肖家对质,只要他敢一口咬死,事成后有你们的好处。”
“那小的就替弟兄们谢谢郑爷了,这几年全靠您的照应,兄弟们才能在姚安县安身立命,您放心明天肯定找二个办事稳妥,胆子大的人跟着您去肖家办事。”
吴狗子从始至终都没敢抬起自己的脑袋,他恭敬地抬起右手支开房门,请郑捕头出门。
等郑捕头走到看不到背影,他才直起酸麻的腰,此刻仿佛换了张脸,抬着头也向县衙外走去,看看把郑捕头交代的事,挑选哪二个朋友办。
这种事他们没少同郑捕头做,轻车熟路又安全,比以前碰马车,掀摊子安全得多。
吴狗子仰着头四下打量,不多时便在街上找二个脸皮厚胆子大,人又精灵的熟人。
他把郑捕头的吩咐向二人说清,交待他们明天去肖家配合郑捕头行事,当然他没忘记提点对方给他额外分润些好处。
肖华飞此时尚不知明天会有恶客登门,他刚从爷爷那里回来,正在院中监督两位新晋大厨炒菜,杜金带着张信等人围在一边等着热菜出锅,院中好生热闹。
肖华飞把杜金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昨夜事情可还顺利?”
杜金眼睛盯着滋滋冒油的热菜,脸上平静地回道:“对大哥的功夫还不放心?昨晚我们出去办事时,你可曾听到有一声狗叫?狗都没惊动一只,更别说人了。我肯定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那就好,大哥办事我当然是放心的,人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虽说那人罪有应得,可是...”
不等肖华飞说完,张大春那边连翻几下大勺,新菜便已出锅盛到盘中。
杜金一个箭步过去,抢在王老虎前面,接过了一盘滑溜肉片,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就捏起一片肉吃了起来。
“金哥你不能这样,这都第二盘了,你看兄弟我这几天都饿瘦了。”王老虎扯开喉咙,发出了无助的呐喊。
杜金眯着眼,笑着看向王老虎,向他举起自己的拳头晃了晃。
王老虎一缩头,登时闭紧嘴,跑到了孟厨子那边候着,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杜金却不打算放过他,冲王老虎喊道:“就你还能瘦了?我看这几日你最少胖了十斤,先去假山那面,给我上下跳一百次再回来。否则从明天你就独自回山上啃草去。”
王老虎哀嚎一声,没敢反抗杜金的命令,立马起身跑去了假山那面。
肖华飞很喜欢王老虎这种耿直,憨厚的性子,他知道王老虎这种人关键时刻肯替自己拼命,于是便开口求情替王老虎求情。
杜金却摇摇头,没有给肖华飞面子,看着王老虎在假山那里来回地爬上跳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经过昨晚的事,你没发现他们几人的变化,但我却可以清楚感觉到。他们三人就几日功夫,都已变得懒散起来。人没有生存压力时,会不自觉的放松警惕。以前在山上王老虎天天要和猛兽打交道,稍不留神便会送命,直觉最是敏锐,连我都比不上他。可昨天杀手的杀机,他却没有发现,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又看了眼肖华飞,“我妹妹是跟定你了,那我自然要保你的安全。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他们如果还是这般惫懒,你可不会次次都有好运气。难道要让我妹妹还没嫁过来就守寡吧,只要你不在意自己的小命,我和我爹倒是不介意重给她找个好人家。”
肖华飞只觉得被杜金又一次用刀扎在了心口上,自从上次带杜金一起去过潇湘阁,杜金在同肖华飞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
对此肖华飞万分后悔,本以为带大舅哥逛过青楼,从此能走向人生巅峰,多一项穿越后的成就,谁知却触动了杜金最敏感的自尊心。
若是可以重来,肖华飞一定要给自己树立人生警语,防火防盗防舅哥,他无奈在心中长叹一声,男人太过优秀也是一种罪。
杜金无法看透肖华飞心中想法,又吃了口肉片,只觉得肉片软嫩弹牙,汁水饱满,嘴被肉片烫得说话都不太清楚。
“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出门....就是出去也尽量白天,对方不是普通的杀手,我看过那人手指的老蚕,是个练家子...这事不会完的。”
肖华飞打消了替王老虎再求情的想法,他目前还没有能力独自对抗对方的剌杀,还要指望杜金他们照应,他不得不承认杜金说的很有道理。
天黑以后,肖宁带着一头木屑与灰尘从仙味楼回到院中。
这段时间以来,肖宁觉得自家少爷明显与他有了距离感。
他苦熬了好多年,心心念念的大管家职位,可不想轻易地让给外来的新人。
他远远看到肖华飞正在站在院中,身边围着那几个外人,杜金他知道那是未来少奶奶的哥哥,对他的位置没有威胁。
张信太老了,足足比他和肖华飞大十多岁,应该也没有问题。
那王老虎虽然看着面相凶恶,可人却傻里傻气地一看就没有做管家的面相。
唯一是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李雷,无论从年纪还是说话办事,都让肖宁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见众人还没发现自己,肖宁赶紧一错身,伸手在地上抓把土,把脸上摸得更脏了些,才急喘着粗气,向院中肖华飞的方向小跑过去。
还没等靠近肖华飞身前,肖宁就嘴上喊起来,“少爷啊,小的可想死你了。小的每天在仙味楼看着他们干活,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挂念着少爷,不知道小的不在身边伺候,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看看你这二天都饿瘦了。”
看到杜金等人嘻笑着看向自己,肖华飞脸上一抽,装作抬起脚踢向肖宁,
本来这一脚根本就是肖华飞做做样子,踢不到肖宁身上,只要让他别再说这些肉麻的恭维话。
谁知肖宁连忙小跑几步,硬是凑到了肖华飞脚下贴了上去,嘴上还适时地“哎呦”一声。
肖宁这番举动,气得笑肖华飞哭笑不得,只好笑着说道:“滚蛋,这几天哪天晚上我没和你谈事,从哪学的这些套话,以前咋不见你说过。快点说事,仙味楼那边进展如何了?”
肖宁虽然让肖华飞训斥了一句,心里却是得意,他瞟了眼李雷,想显摆一下自己才是少爷的铁杆亲信。
却发现李雷根本没有正眼瞧他,只是紧紧站在肖华飞身边,右手插在怀中,不停地望向四周的房檐。
第六十五章 恶客登门
姚安县一条小巷子里有个不大的小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早已熄灭,郑捕头冲小院里面摆摆手,示意里面人不要相送,然后才抚着腰一步三回头的从小院中走出来。
巷子口吴狗子带着二个青皮早已等在那里,一见到郑捕头仨人便马上迎了过去。
郑捕头竖着三角眼,右手握着铁尺,瞥了一眼吴狗子带来的二个人,向吴狗子说道:“这两个就是你找来的证人吧。会不会做事,那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别了露马脚。”
吴狗子哈着腰给郑捕头递上了,一张热乎的油饼,外加一碗咸豆花,回话道:“郑爷辛苦啦,赶紧趁热吃一口,小的才从街口王婆子那里拿来的。”
郑捕头得意的一笑,接过吃食,向街角一处茶室走去。吴狗子跟在后面说道:“这二人都是多年的兄弟,嘴上利索的很,以前就是在街面上专在外地客商身上讨生活的人物。”
几人在茶楼中刚一坐定,小二马上给郑捕头等人上了茶,平时吴狗子带来这二人,根本进不了茶楼这种高档地方。
吴狗子原来不就是和他们一样,都是街面上讨生活的青皮,大家平时都饥一顿,饱一顿。
万一遇到了硬茬,讹钱不成还容易被人家反揍一顿,今天借着郑捕头的光,连小二都给他们上好茶了。
如今再看吴狗子不知为何走了狗屎运,搭上了郑捕头这条线,如今不但成了衙门快手,而且还成了郑捕头的心腹,如今走在街上无人敢惹,小商贩们要是敢不给他钱,那些摊子说掀就掀。
二人不敢拿眼看向郑捕头,只是低着头,小口抿着茶,时不时地用眼偷偷看向吴狗子,想学学人家的做派,将来能搭上郑捕头这个靠山。
要是能通过吴狗子攀上了姚安县捕头这个高枝,那他们二人从此也可以在街面上威风八面,此时他们心中对于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信心。
郑捕头也不理睬他们三个人,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端起茶漱了下口,郑捕头对于如何驾驭这些青皮已极有心得。
等着郑捕头吃早饭的期间,吴狗子不像二人那样没眼色,他没有喝茶,而是小心地用手把瓜子一颗颗剥好,装入小盘中,等着郑捕头一会拿去吃。
这三人不过是他养的狗罢了,聪明的主人不会给狗好脸色,否则它们不会给自己卖力赚银子。
只要时不时地替它们站下台,撑下腰,犯了事保下来,也就是他这个主人开恩了。
昨夜的疲惫难已消退,时间已经不早,郑捕头打起精神,向那二人重新解释一会到肖家后该如何操作。
有一个小个子青皮,听郑捕头说完,小声地问道:“郑爷那肖家可是大商家,以往小的们肯定是不敢动的,这次去万一...”
吴狗子一皱眉,瞪着此人,喝骂道:“呸!你个软货,昨天怎么和你说的?有郑爷坐镇他们一个小小的商户还能翻了天,大晋士农工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商户罢了,你怕个球。”
然后他马上脸色一变,看向郑捕头,谄媚的对郑捕笑笑,“郑爷您说是吧。这二人平时也是狠角色,不过是头回上大宅门办事,还不熟练,以后随您多做几次就好了。”
听到其中一人有畏惧之意,郑捕头脸上有些不悦,心中觉得吴狗子找个学话的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混混就是混混,办大事一点章法都没有。
不过做事前,还是要给手下们信心,郑捕头清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在本捕头面前,姚安县哪个敢造次,就是县尉大人都要时常问问本捕头的意见,才能上报公文。你们尽管放心随我前去,一切自有本捕头撑腰。”
吴狗子三人一起称是,接连又是好一番吹捧,将郑捕头说成姚安擎天一柱般的存在。
刚用过早饭,肖华飞正想去仙味楼看看情况,听肖宁的汇报,那边的重新装修已到了收尾阶段。
这比肖华飞预估的时间要提前了几日,有功劳就必奖赏,他特意怀了装了十两银锭,打算一会当赏钱,奖给胡师傅等人,对于这些匠人真金白银要更有冲击力一些。
这不是肖华飞装大方,仙味楼马上还要在黄石集开店,想要马儿跑,就一定要给马儿吃饱,在收买人心上,肖华飞一向都当成大事来对待。
他正在带着李雷和王老虎出门,门房那边却来通报,说郑捕头带着三个人上门来问案,而且还不说是什么案子,只是要求见到肖老太爷,最差也要见到肖守业。
肖守业天才放亮就已出门忙事,肖老太爷直接就把事情推给了肖华飞这面。
一个小小的捕头,连品级都没有,肖老太爷根本不可能见他,对方当然也知道这点,其实就是想见到肖守业罢了。
杜金和张信听到后也围了过来,纷纷看向肖华飞,杜金咧嘴笑道:“打蛇不死,防咬三年,此人这次来肯定不怀好意,要不按我说的做得了。”
肖华飞当然不可能随便让杜金胡来,这是县城里,可不是黄石寨,随便弄没了一捕头,麻烦一定不小。
把杜金拉到一边,肖华飞小声和他又聊了几句,再三确认了一下那晚他们离开肖家后的情形。
杜金拍着胸脯保证,那时月亮刚刚落山,太阳还没有升起,夜正是最黑的时段。就算杜金再不小心,没有注意有人起夜或躲在暗处,也根本不可能看清他和张信的身形。
如此肖华飞将心放下一半,他安抚住杜金,请杜金先回房去等消息,然后心里猜测,郑捕头今日上门的真正意思。
肖华飞开始详细询问门房,门房回报说此次登门的四个人,只有郑捕头和一个原来的街头青皮吴狗子,穿着县衙公服。
其余二人则是街面上的混混,这二人只敢站在郑捕头身后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门房也是姚安本地人,自然对这四人的底细一清二楚,能当大宅门的门房,眼力上肯定没有问题。
肖华飞点点头,心中有了一定猜测,他打算把李雷和王老虎也留在院中,独自向前院走去。
第六十六章 死缠烂打
肖华飞从后宅穿过屏风走入大厅,看到郑捕头正眯着三角眼,右手握着尺,坐得笔直。
他旁边肖家上好的茶应该没有动过,身后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像门房说的也穿着县衙捕快的公服。
另二个人头发稀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身上穿着干净却不太合身的衣服透过衣袖的间隙,这二人胳膊上好像纹着什么鬼怪。
肖华飞优雅地一笑,没有坐到主位,而是直接坐到了郑捕头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看郑捕头身后那三人,冲郑捕头一拱手。
“家祖年事已高,轻易不见外客。真是不巧,我父亲又一早便已到外地去,只能由本少爷来面见郑大捕头,不知您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请讲吧。”
郑捕头见又是肖华飞出面来打发他,心中更是火起,看来肖家是真不拿他这位县里的捕班大爷当回事啊,一回两回都让个黄口小儿出来对付自己。
不过也好,眼前这少爷秧子,肯定没有见过公门的手段,吓一吓搞不好就会尿裤子,乖乖找他爷爷要银子来平事。
他用眼睛剜了一下肖华飞,闷闷地哼了一声,左手一拍茶几,厉声喝道:“本捕头再来当然是有大事,你们肖家人做的事,难道自己不清楚?非得让我来说?你们那事发了,还不快从实招来,快些认罪!不要等大了大堂,大刑一上可就没有机会了。”
吴狗子等郑捕头话音刚落,马上冲着肖华飞抖了抖手里提着的铁链,那响声若是在普通人耳中,就好比无常就要勾魂一般的恐怖。
可惜今天二人的举动,对肖华飞一点影响都没有,肖华飞看都不看几人,端起了茶盏,滋溜喝了一口茶,这喝茶的响声,让吴狗子觉得异常刺耳。
他心想,这肖家少爷怕不是个傻子吧,虽然街面上都这么传,不过今天见了他心中也开始相信起来。
他们这出戏在多次实践中无往而不利,每次都可以把对方吓得泪流满面,有的甚至屎尿齐流,可这肖家少爷居然在喝茶?
吴狗子有些迷糊,对于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如何处理,郑捕头还没有来得及教过,再往下该是什么戏,他也不知道,于是站在那里不再出声。
他边上的二个青皮也有些发愣,这都和刚才在茶楼里预演的不一样啊。
面前这个少年毛都没长齐,家大人又不出面,他不是应该跪下来求郑捕头高抬贵手嘛,像肖华飞这么大的少年,他们以前在街上可没少揍过,只要眉毛一立,把纹身一亮,哪个不是吓得叩头求饶。
可郑捕头此时还没有给他们撑腰,让他们二人出声。
他们也不好真上去揍这少年一顿,再说肖家也不是吃素的,全当给肖家一个面子,都是混江湖的给也就给了。
肖家不敢对付郑捕头,但买通镖局里那帮杀才,收拾二个还真不费力,于是二人先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直视肖华飞。
肖华飞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对面四人的表情与神态,见他们不像真的有什么依仗,更多像是在装腔作势,心中便安稳了几分。
其实肖华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慌,否则他就大方地让李雷和王老虎,陪着出来了。
肖华飞搓了下拇指,说道“何事?”
前世时他看过一本书,上面写道,一个人遇到麻烦时,说得越多破绽便越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让对方来亮底牌。
郑捕头只觉得被一口老痰堵在了嗓子眼,气得胸前起伏不定,这小子不按常理说话的方式,让他极不适应。
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稳定一下情绪,冷冷说道:“不要装糊涂,昨天护城河里那么大的事,你打算装作不知道?”
肖华飞歪着头,眼神中充满着迷茫,看着房顶说道:“何事?”
郑捕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想你这小子不出门吗?不和街上的七大姑八大姨聊天嘛?护城河发现死人的事会不知道?
看来不出杀手锏是不行了,郑捕头斜眼看向身后,那二人会意,便七嘴八舌地讲起,说昨天看到肖家下人,与外地客商发生了纠纷,失手害了那人性命。因为怕官府追究,索性把那人丢在护城河里。
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肖家下人如何与人发生的争执,又怎么扭打在一起,好像真的如亲眼见到一般。
肖华飞越听越忍不住脸上笑意,差点笑出声来,就面前这俩位描龙画凤的街头大侠,真要是见到那夜的杜金和杜兰英,不把他俩屎吓去来,都算杜金那十多年苦功白练。
把他俩捆一起都不值杜金挥第三下拳头,加上郑捕头和吴狗子,至多杜金晃四下拳头搞定。
听过整个过程,肖华飞已经明白,杜金说得对,那事做得很牢靠,眼前这几人不过是来借着案子讹钱。
肖华飞看着郑捕头抚在大肚腩上的手,恶趣味地想着,要是他们真知道杜金的底细,还真的敢来吗?恐怕早就能躲多远,有多远了吧。
眼前这郑捕头拿着公家的俸禄,豢养着街头青皮,也就敢伙同他们,欺辱一下良善的百姓罢了。
肖华飞心中长叹口气,感慨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大晋他叹气的次数变多了,可能是为了大晋那些良善的百姓悲愤吧。
“既然是人证,那本少爷受累问一句,你二人是何时看到郑捕头所说之事。”
小个子青皮想在郑捕头面前露脸,抢先说道:“你这少年,耳朵怎么不拿话,刚才我二人说了,昨天傍晚我二人亲眼所见,你家下人与人争执...”
肖华飞问道:“你看到那个肖家下人是男是女。”
小个子一撇嘴,想都没想就说道:“废话,当然是男人。”
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肖华飞马上又问:“是胖是瘦?”
小个子一顿,想起吴狗子的交待,回道:“应该是瘦子。”
“多大年纪?”
“多大?看上去应该,可能有三十来岁上下。”
肖华飞不再看向小个子青皮,抬手端起茶盏,装作随意地问道:“他手背上纹的是刀子,还是恶鬼?”
小个子被肖华飞接连的问话,大脑有些跟不上,已经习惯了一问一答的惯性,随口便道:“可能是恶鬼,不是...是刀,对是刀子。用那么老长的刀子。”说着,还用手指,夸张比划了一下刀子的长短。
郑捕头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小个子青皮的话。
第六十七章 双面人生
郑捕头终于发现自己小看了肖华飞这个少年,这小子看上去至多十六七岁,怎么刚才的问话一环套一环,比自己这个老公门还熟练。
不能再让他问下去,否则今天的事不但办不成,还要变得难堪起来。
郑捕头这几日整天忙着与小翠的人生大事,对近来的姚安县情势了解不多。
只知道肖华飞作了首诗,有了些名气,估计还是楼里的姑娘看上了这小子的样貌,替他吹捧出的虚名。
不过是个会写字的富家少爷,能有多少办事经验,原以为吓一吓,就能乖乖跑到肖老太爷那哭诉才是。
郑捕头脸色更加阴沉,向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讲话。
他狠狠地盯着肖华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二人都是良善百姓,遇到人命大案,还能站着说话就不错了。当时现场混乱,说不得心慌之下看走了眼,这也是情理之中。人命关天,不得不查,肖少爷还是把下人们都叫来,让他们二人指认下,若是没有此人,便让他们二人赔罪如何?”
肖华飞哈哈一笑,轻蔑地嘲笑道:“好一句看走眼,您这大捕头说过人命关天,既然是天大的事,怎么能够看走眼呢?”
他看了看小个子,衣袖间透出的纹身,“肖家宅里的人,个个都身家清白,没有人手上有刺青。我看到是刚才说话的这位证人,身上倒是画了许多,你看他脖子上的可是泥鳅?哟呵,这手上画的是癞蛤蟆吧。。”
小个子被肖华飞调侃得有些挂不住脸,抢白道:“你放...胡说,我这分明是大师傅新手刺的盘龙和苍鹰,不是画的!街面上没哪个好汉比我更能忍得住疼...”
“哦,本少爷今天才知道,弄这个有形无神的鬼东西还要能忍疼?”
“闭嘴!没让你说话,就不要说。”郑捕头回头一声爆喝,打断了二人的斗嘴。
他看向肖华飞,脸色阴暗,三角眼透出阵阵凶光,“肖家老太爷和肖守业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在本捕头面前劝你收起那套少年人的把戏,快把下人都带出来,不要等我动手搜人。你肖家也是大门大户,到时惊扰到后宅女眷就不好了。”
说完郑捕头拍了拍腰间的铁尺,挑衅地看向肖华飞。
吴狗子又适时地抖了下手中的铁链,眼神瞟向屏风后方,做出了要往后宅冲的架式。
那二个青皮见郑捕头终于发了狠话起来,顿时挺直腰杆有了底气,也纷纷嘴上附和着挽起袖子,正式露出身上刺的凶兽恶鬼,打算真去肖家后宅威风一把。
以往二人哪怕冬天,也要穿无袖的褂子,难怪肖华飞觉得二人衣服不合身。
这两身衣服是他们刚从别人那抢来穿上的,就是为了遮住刺青装成好人,配合郑捕头办事。
此时二人摩拳擦掌,心中盘算着一会到了肖家后院,肖家女眷他们不敢动,但丫鬟婆子什么的倒是可以占占便宜。
而且这大宅院里估计值钱的物件可是不少,顺手再摸点值钱的物件,顶得上街上掀几个月的摊子。
二人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多学学人家吴狗子,伺候好郑大捕头,争取也混上身虎皮,那样从今以后,他们弟兄在姚安县街面上可真就横着走喽。
平时郑捕头只要这招一出,一般人基本都会开始说好话求饶,最后也会心不甘情不愿地送上银子了事。
李雷和王老虎并没有听肖华飞的吩咐呆在房内,肖华飞前脚出院门,他们便尾随了过来。
自从昨夜的事情发生,李雷便深深地自责,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肖华飞,要不是有杜兰英在,那黄石寨的一切,昨晚便可能灰飞烟灭。
他的家人也会再次回到那水深火热的生活当中,李雷绝不允许那样的人间悲苦再回到家人身上,哪怕为了死去的妹妹。
他和王老虎躲在了大厅通向内宅的门外,无声地听着大厅中的一举一动。
当听到郑捕头要来后宅搜人,王老虎气得握得拳头嘎巴作响,想要冲进厅中,收拾了这些无赖。
王老虎脸上三道疤痕已经兴奋的充血跳动起来,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看向李雷,用手指了指厅内郑捕头几人的方向,又竖起拇指在自己脖子下面比划了一下。
李雷冷静地一把拉住王老虎,冲他摇了摇头。不是李雷胆小怕事,而是王老虎这家伙手黑心狠,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真要被他冲进大厅去,那四人还能剩下谁还真不好说。
李雷虽然年轻,但生存的苦难让他比一般人更加稳重成熟,他年幼时在山下见过恶吏的嘴脸,哪有和人坐下来讲道理的时候。
他知道这捕头不敢真对肖华飞这样的人动手,否则早就带着那几个狗腿子进门打砸了,何必还在前院斗嘴浪费唾沫。
肖华飞思绪周全,办事有章法,往后该如何行事,他认为需要听肖华飞的指示才能行动。
如果他和王老虎冲动之下在肖家处理了这几人,虽然很容易,不过肖家人多嘴杂,可不像在山寨时那样好遮掩,无疑是在给肖华飞添麻烦。
王老虎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敢跟杜金插科打诨,却不敢反对李雷的安排。
他也不管厅里人能不能听到,大声地“呸”了一声,然后一缩头躲闪着李雷警告的眼神,生着闷气蹲在门外的台阶上。
下山以后王老虎觉得吃住是好了,可城里的人心太复杂,行事老是云里雾里,还没有在山上同猛兽打交道更爽快,碰面就杀,你死我活一清二楚。
王老虎那不加掩饰地响动,同样传到厅中几人的耳中,肖华飞保持神情不变,心中知道定是李雷或是杜金带着王老虎来了。
这声“呸”充满了强烈的情绪,只有王老虎那个杀才弄得出来。换成李雷和杜金,甚至张信,都不会在偷听时轻易弄出响动。
事情来得突然,肖华飞刚才没有细想,只是想保护杜金他们几人不招事非,却低估了他们对自己的忠心,还是不放心又跟了过来。
此时肖华飞心中充满了感动,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愿意为你拼命的兄弟真是一大快事。
第六十七章 图穷
无视郑捕头的威胁,肖华飞脸上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郑捕头也听到了厅外进来的声音,一时间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搞不清门外藏着多少肖家人。
他心中有些暗暗后悔,不该前次贸然上门打草惊蛇,让肖家有了准备,也暗恨吴狗子找的这二个青皮太不灵光,让肖华飞几句话就套出了虚实。
若是他真有人证可以指证此事与肖家有关,反而他不会担心,大不了回衙门请了排票,带着大队人马过来抓人,肖家还能大过朝廷的王法不成。
但他清楚今天随便带着二个混混上门,目的就是来讹银子,万一真的有了冲突,他担心自己打不过肖家这么多人。
万一被眼前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混蛋少爷,带着下人打一顿,就算事后告到张知县那里也不占着道理。
郑捕头有老爹的教导,比谁都明白衙门口朝南开的道理,人家最多赔他们点汤药钱就可以了事。
只不过肖家孝敬的大头就落到赵先生和张知县那里,至多三五年,张景清这位进士老爷就会动地方,没有深交的必要,不主动得罪便可以。
郑捕头丝毫没有替这二个外地人做嫁衣,英勇牺牲的觉悟。
看着肖华飞那贱兮兮的笑容,他心中对肖华飞越发地恨起来,明明肖家不缺这百八十两,手指缝漏一漏的事,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愉快的交个朋友,让他舒心赚了这点辛苦银子。
郑捕头清咳一声,掩饰住了内心的尴尬,绷着脸说道:“大家都是姚安县里的本土乡亲,本捕头本已不愿把事情做绝,可是知县张大人到任时间尚短,我们也说不上话。案情重大又有人证指认只好上门来盘查,就进去简单查看一番,让我们对上面有个交待。”
“进宅搜查?敢问郑捕头可有刑房的排票,或是张大人盖印的公函?”肖华飞捏着碗盖,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头都没有抬。
“只是例行巡查,若是肖家不愿配合,本捕头这就回去请排票,不过那时来得可就不是这几个人了,碰了院中花花草草的可是不美。”
威胁还是赤裸裸的威胁,郑捕头当着手下弟兄的面只能强硬到底,律法章程他此时只能全抛到脑后。
肖华飞定定地看了郑捕头,搓了着拇指,心中愤怒已极,当年丁夫子的大女儿,就是被这帮人逼死。
他想起丁夫子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在自己面前哭得老泪纵横,诉说着人间惨事。
今天肖华飞明面上有肖家的背景当靠山,这些人的气焰尚且有几分收敛,却还句句不离威胁,可想平时他们对平民百姓时的嘴脸该有多丑恶。
“既然没有排票,那本少爷只能让郑捕头自己进内院看看,其他闲杂人等还是在大门外稍候吧。”
郑捕头还不知道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当日丁夫家的事就是他指使吴狗子做下,为的不是什么税银,而是盯上了丁夫子家的大丫头,想强占回家去当小妾。
肖华飞也好,杜金他们也罢,并未见过吴狗子的样貌,丁夫子也不曾向学过,阴差阳错之下,让几人今天来肖家捡了一条命。
郑捕头沉默片刻,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也许进了内院,这小子看人少会偷偷地给自己银子?
至于肖华飞应该还不敢在后宅中将自己如何,吴狗子那三人还在门外等着,而且他堂堂一县的捕头还能怕了这商户家的小少爷不成。
郑捕头没有让吴狗子等人去肖家大门外等,而是要求他们三人必须等在厅中,肖华飞无所谓的笑笑,本来就是嘴上占便宜的事,在哪等又能如何,根本没将这三人当成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看那三人色厉内荏的草包样子,别说杜金,就算杜兰英出手,估计都用不了片刻便都能打倒。
肖华飞温和向后宅方向的一抬手,请郑捕头向后宅走去。
当肖华飞带着郑捕头刚从厅中离开,马上闪出二个下人,防贼一般死死盯住了厅中剩下的吴狗子三人,生怕他们顺手摸走什么东西。
当肖华飞在后宅中刚一出现,李雷便闪身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他和郑捕头用身体隔开。
王老虎拍拍裤腿立马站起来,咧嘴笑着磨着白牙紧紧贴在郑捕头身后。
郑捕头也算见过些场面的人物,还是被王老虎额上仿佛会抽动的三道伤疤,吓了一跳。
紧紧握住腰间铁尺,郑捕头向前紧走二步,想要拉开与王老虎之间的距离。
肖华飞笑道:“老虎不要没有规矩,肖家可是正经人家,不要跟外人靠得太近,看你给郑大捕头热得,额头都见汗了。”
郑捕头仿佛没有听到肖华飞的嘲讽,也不擦汗,只是尽量挺直腰杆,跟着肖华飞往前走。
王老虎虽然性子火爆却不傻,听出来肖华飞是在调侃郑捕头,笑着说道:“少爷说得对,小人是从乡下来的,不懂得什么规矩。以前天天上山打猎,净是碰到些野狐豺狼,每每遇到都是打死了事,否则这些畜生留着会伤了好人。”
郑捕头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讽刺的话,只是在院中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一般。
王老虎见刚才的话力道不够,又补上一句道:“小的是看这大捕头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想必每晚起夜太频,腰子嘛肯定也不太好,所以怕他摔倒,想到时扶他一把。”
李雷还是脸无表情,他对王老虎的话早就有了抵抗力,肖华飞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差点笑出声来。
郑捕头脸色越来越难看,肖家从上到下都太不拿他当回事了。
肖华飞并没有把郑捕头领向大房的院子,只是在后宅回廊里转来转去,他院中还有二位大厨正热火朝天地加紧炒菜练功,不合适给外人看到。
郑捕头强压着不快,说道:“内宅小院本捕头通情达理,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就把下人们都叫到此处吧,若是查明肖家没有歹人,我还要继续去别人家查案。”
肖华飞挑挑眉毛心中也厌倦了和他周旋,便让王老五去喊杜金和张信过来。
王老虎还以为肖华飞要动手,嘴上说道:“不用找老大他们,这点小事我就能办喽,保管不弄脏了地面,人还能比黑熊难收拾?”
郑捕头闻言瞬间全身紧绷,神色大变,伸手便要抽出腰间铁尺。
第六十八章 匕见
李信见郑捕头想抽铁尺,二话不说,伸手把肖华飞拉在身后,自己向前一步,将郑捕头与肖华飞隔开。
王老虎则迈步向前紧贴着郑捕头后背,一伸手从后面死死握住郑捕头的右手,不让他可以抽出铁尺。
王老虎把另一只手插入了自己怀中,然后笑着看向肖华飞,等他下一步的指示。
肖华飞不想在家里把事情闹大,用眼神制止了王老虎想要拔匕首的举动。
被王老虎制住,郑捕头没了刚才的威风,他大声地向肖华飞喊起来。
“我告诉你们,本捕头是县衙里有吏籍的正式公人,可不是外面那些杂役,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转瞬间郑捕头那胖脸上,又露出和善的笑容,“肖公子别误会,定是刚才那二人指认有误,一切都是误会,误会。我这就回去好好训斥他们给你出气。我还有案子要查,你看是不是让后面这位兄弟松手。”
虽然只是个小吏,但郑捕头那身衣服代表的可是大晋朝廷,用粗暴的方式处理内部问题后患无穷。
肖华飞没想到王老虎真是猛人,自己不过因为郑捕头上门耍威风而生气,调侃郑捕头几句,可王老虎却是行动派,能动手绝对不吵吵。
看他怀中手里的架式,只要肖华飞一个眼神,今天郑捕头就难以全身而退。
肖华飞不是怕事,而是觉得没有必要,难道真要因为弄掉几个地痞无赖,而到山上去落草?
他一个人倒还没什么,本来到大晋来就相当于一无所有,在哪都是混日子,可是肖家又该怎么办。
肖家从老太爷到肖守业兄弟,都是真心实意地拿他当继承人来溺爱,不能因一时的痛快,连累他们跟着一起受牵连。
不过这郑捕头已经三次上门来找麻烦,是要给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否则肖家不是成了这些人的银罐子,想何时来掏银子便何时来?
肖华飞用关切地语气,对郑捕头说道:“大捕头外面你有弟兄,在家我也有兄弟,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他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此时郑捕头右手还被王老虎握住,就算郑捕头武功平平,但也知道身后人只要顺势一抬手,自己脖子上就得见红。
刚才他看王老虎的面相凶恶,目光中对他总有一丝轻蔑,嘴上说着要人命的话,而握住他的那只大手却始终平稳有力,丝毫没有颤抖。
这二点就不是街边那种喜欢虚张声势、打架斗狠的混混能比得上,应该是个真见过血的狠人。
对于这类人,郑捕头一向见了都是绕着走,他处事的原则是绝对不惹搞不定的人,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衣服穿得不同罢了。
“肖公子说笑了,都是江湖兄弟不打不相识,改日我到醉香楼设一桌,请大家一起过去喝酒。您看时间也不早了,门外还有人等我查案,在下就此告辞。”
“您不再搜搜我们肖家后宅?要不要我把下人都给喊出来,让您掌掌眼?”
看着肖华飞脸上的笑容,郑捕头心里十分憋屈,他老爹曾经叮嘱过他好好练功,可是郑捕头每天忙着赌钱找女人,根本就没有空闲下来的时间。
这些年下来,更是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饶是十多年前他还有力气挣开王老虎的手,来个拼死一搏。
如今形势逼人他只好先低头服软,看看以后再找机会报复肖华飞今天的羞辱。
“不用查了,我相信这件案子同肖家无关,赵先生那边也带人出城在查案,可能他那边早就查出了消息。肖公子你看让我就此告辞可好。”
肖华飞当然能猜出郑捕头心中所想,但他还办不出因为点小事,就斩草除根的事,冲王老虎点点头,示意他放开郑捕头。
王老虎又在郑捕头耳边大声的“呸”了一声,才不情愿的松开了手,但他没有拉开与郑捕头的距离,还是站在郑捕头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
本来肖华飞只是想让杜金来亮下功夫,震慑一下郑捕头多少留些颜面,没想到王老虎直接用强力解决问题。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都得罪了,只能加点料,给他一个印象深刻的警告。
肖华飞问李雷身上可带着钱,李雷面无表情,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五枚已经看不清文字的铜钱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当着郑捕头面,把五枚铜钱掂了掂,又郑重地收起一枚还给李雷,将其余四枚铜钱拍到郑捕头手中。
郑捕头呆呆地看着手中这四枚残破的铜钱,惊愕的嘴都合不上。
平时这样的钱掉在地上,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有些不太明白肖华飞此举的意思。
肖华飞学着郑捕头清了下嗓子,笑着说道“财主家也没有余钱啊,这四个钱也不少了,正好够郑捕头和你那三个兄弟们去喝杯茶。肖家一向诗书传家,不会缺了礼数。”
郑捕头此时真想学着王老虎,吐一口浓痰到肖华飞脸上,若是大晋的人家都像肖家这样,那他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不过郑捕头脖梗间,此时还能感受到身后王老虎的呼吸,但他何时受过样的窝囊气。
人在屋檐下,他尽力平复情绪,但无法控制五官的扭曲,咬牙说道:“呵呵,那我就替他们谢谢肖公子的赏,告辞!”
肖华飞一番做作的举动,就是故意在激怒郑捕头。
见郑捕头果然还是没忍住,肖华飞马上笑着说道“等等,看您的表情是以后要找麻烦的样子啊?看来是觉得本少爷给得少了...”
摸了摸了下巴,发现因为太年轻还没有长出胡子,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要不您看这样好不好,明年我给您多烧点元宝蜡烛,保管让您满意。就是不知道郑家的祖坟里找不找得到您。”
李雷依旧面无表情,一只手在怀中就根本没有拿出来,但他清楚知道肖华飞根本不可能在今天让他们动郑捕头,此事还是要加强威慑罢了。
王老虎闻言却兴奋起来,哗的一声在郑捕头身后抽出怀中藏着的匕首。
听到声响的郑捕头,瞬间汗毛竖起,爆发了全部的潜能向边上一跃,将后背靠到了身边的柱子上。
肖华飞对王老虎有些头疼,如果是军中猛将有这种作风当然是极好的,可是用在肖家这种场合就极为不合适。
第六十九章 世道如此
“本少爷又不吃瓜,你把这切水果的刀子拿出来作甚,快收起来!你把郑捕头吓死了,我们还得出烧埋银子。才说过财主家也没有余钱,真吓死了你出银子。”
提起银子王老虎脸马上垮了下来,将匕首收回怀中,悻悻地说道:“城里做事就是不爽快,在山上时从来只管...”
李雷瞪了王老虎一眼,打住了他的话头,这家伙嘴没遮拦惯了,再由他胡说下去,还不如上县衙自首好了。
郑捕头此时后背紧紧贴着柱子,手抖索着握着铁尺,却没有敢拔出来,那四枚铜钱已经掉在地下。
他越听王老虎的话,越觉得此时的肖家如龙潭虎穴,片刻也不想多呆。
肖华飞不好当着郑捕头面,教育自己的兄弟,他把王老虎先叫到了自己身边,才让郑捕头心下稍安。
郑捕头面朝着几人,冲肖华飞拱拱手,打算倒退着向外走。
肖华飞今天也是见识了郑捕头前倨后恭的本色,不打算再为难他,不过还是叫他捡起地上的四枚铜钱。
“本少爷说话一向算数,说赏就赏,当罚则罚。今天我这兄弟冲撞了郑大捕头,一会我狠狠罚他,郑捕头慢走不送。”
郑捕头此时后背都已经湿透,觉得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十多年来,姚安县他横行惯了,直到今天在这肖华飞这里吃了大亏。
他听话的快速捡起四枚铜钱,在李雷的陪同下回到前厅,叫上吴狗子等人快速离开肖家。
四人刚走出肖家大门来到巷中,让街上的风一吹,郑捕头觉得后背凉凉的,不过幸好裤子还没有湿。
吴狗子哈腰上前一步,来到郑捕头身边,高兴地问道:“郑爷英明神武,肖家那小子定怕了,小的恭喜郑爷发财。”
郑捕头竖起三角眼,恶狠狠的冷笑着,猛的抬手给了吴狗子一记耳光,方觉得刚才消失的权力与自信再次回到自己身上。
他还是那个在姚安县说一不二的捕班二号人物,一号人物当然是王县尉,郑捕头怕他多过张知县。
对于小吏们来说,举人官要比进士官可怕得多,这种举人官员因为出身差一等的原因,基本无缘高升,基本会在同一位置坐很多年,反而会认真经营负责的事务,而且更加心黑手狠。
郑捕头打过手下一巴掌,心情好了许多,决定再回去找小翠给他压压惊,也不理吴狗子迈步便自行离开。
吴狗子挨了狠狠地一巴掌,双眼直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不见了郑捕头的身影。
四下一找,只看到肖家的门房在站在台阶上笑望着他们,神情充满了不屑。
吴狗子哪里还能不明白,郑捕头定是在内宅吃了瘪,在拿他出气。
看着围在身边的二个混混,吴狗子也怒从心起,抬起手反正抽了二人四个嘴巴。
感觉着手里传来的疼痛,吴狗子抖了抖手,然后也学着郑捕头的模样,头一扬哼了一声,丢下二个青皮,快步离开去寻找郑捕头。
他当务之急是必须哄郑捕头消气开心,否则身上这件皮,恐怕要保不住。
街上的青皮太多,他们这行竞争非常激烈,别一不留神让郑捕头发现了更好用的人才,把他替换掉。
美好的生活还没有享受几天,让吴狗子就这样放弃,他可不甘心。
他当然知道郑捕头会去哪,无非就是赌坊与小翠那处暗门子,这也是吴狗子憧憬的美好生活状态,只要他人还活着,就会死死捧着郑捕头不松手。
肖家的门房轮起了竹枝扎成的大扫帚,开始清扫起门前并不存在的枯叶。
嘴里不知道冲谁嘟囔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喝几碗马尿就跑这儿来撒野。大少爷就能收拾你们,还要见老太爷...”
门房觉得肖家还能够继续繁荣下去,打算明天求求大少爷,让自己的小儿子将来接自己的班,眼下给不给钱不要紧,先跟自己学着,供口饭吃就好。
万一哪天小儿子一来二去向内宅传话时,能够入得了大少爷的法眼,将来也许会干比门房更好的营生吧。
李雷看着郑捕头他们出了大门,马上转身快步回到肖华飞的身边,再次站到了自己熟悉的位置,心里才安稳起来。
王老虎此时露着白牙,一脸憨笑听着肖华飞的教导。
“不要动不动就亮刀子,这是在县城在家里,不是在山里和野兽搏命,你能不能用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做事。”
“嗯,姑爷说得对。”
“哪对?你听懂了?”肖华飞严重怀疑王老虎在蒙自己。
“就是说得对。哪都对。”
肖华飞一拍额头,心中长叹一声。
李雷见状,劝解肖华飞道:“老虎就是在山里呆久了,不过他不傻,他真能懂。”
李雷又看了眼王老虎,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对肖华飞继续说道:“有人看上了他家的地,他爹娘不肯贱卖,就是让刚才那些人上门逼得走投无路,抱着他投了黄石寨下面的大河。可能最后他娘舍不得,又把他顶出了水面,被寨主路过时救了上来,可他爹娘已经...”
肖华飞明白了李雷的意思,同情地看向了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王老虎。
王老虎仿佛不知道李雷在说自己一样,还是那样憨笑着,眼睛却已充血。
李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虎被寨主救上山时还小,又不肯白吃饭,就整天钻进深山里和野兽搏命,想帮寨主给寨里添些吃食。他不只脸上,其实身上也有很多伤疤,这样一来二去他脾气就有些大,公子你别怪他。”
王老虎嘿嘿一笑,冲李雷说道:“和姑爷说这些干什么,这世道山里山外到处是豺狼虎豹,能活着便是运气。哪次我受伤不是你帮着上药包扎,说起来我这条命能活到今天,至少欠你半条命。”
李雷沉默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肖华飞并不知道王老虎居然有这样惨痛的经历,心中也敬佩他的刚强,对于王老虎冲动行事风格有了深刻的理解。
这种仇恨换成肖华飞自己,他也不知道在有能力报仇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刚才王老虎已经十分顾及肖华飞的感受,在不停地强压心中的仇恨,郑捕头此番上门滋事,已经触动了王老虎最悲愤的记忆。
肖华飞拍了拍王老虎的肩膀,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王老虎的遭遇,还是为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第七十章 生死两难
李雷看着王老虎心里也想起了后山上埋着的妹妹,苦命的人都有着差不多的伤痛。
前夜见识了潇湘阁中那些老爷们的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连眼皮都不眨,那就证明这个世界有钱人还是很多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常年辛苦劳作的父母不能过上好日子,不知道该怪谁,到底又是谁的错。
李雷看向肖华飞说道:“少爷你人好又心善,会读书写字,要不你去做官吧。”
王老虎也眼前一亮,附和道:“我看这主意好,到时姑爷当了官少收些税,肯定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强。”
对于这个建议,肖华飞不知道是说二人纯朴,还是说他们对大晋的朝廷根本不了解。
先不说肖华飞肚里那有限的墨水能否考中进士,其他那些考中进士的读书人,本性都坏嘛,认定他们心中不曾有过丝毫报国为民之意?
恐怕不能这么武断地认定,人群分三六九等,其中肯定有坏人,但肖华飞始终相信好人还是占社会的绝大多数。
但为什么这些人当上官后都变质了,归其本身来讲是身份地位都发生的变化。
他们不再拿自己当成是百姓中的一员,阶级的提升不等于道德水平的提升,反而带来他们行事和认知上的变化。
不再关心民间疾苦,百姓在大晋官员眼中,不如草芥。
肖华飞前世一直不太懂这句话,现在身处大晋,看着李雷、王老虎以及黄石寨那些人。
他深深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在朝廷官员们眼中,草芥比百姓更好,草芥不会反对他们的胡作非为,还可以用来喂牛马。
所以草芥无声却可以用来增加财富,当然就比在他们眼中总是闹事的刁民,对他们更有用。
而且看看赵先生与郑捕头就能明白一个根本性问题,立国一百五十年的大晋朝廷,阶层早已固化,单凭某一个人的努力,根本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肖华飞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向他俩解释其中的缘由,真相永远是那样残酷,先把自己眼前的日子过好,山上已经有几百人的生存问题需要他去操心。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目前可没有能力去拯救天下的百姓,这个大梁还是让给别人挑好了。
肖华飞想起了李雷掏出的五枚铜钱,心中有些歉意,这段时间忙昏了头,居然忘了这件大事。
李雷他们已将整个身家性命托付给了自己,虽然从来没向自己提过银子的事,但身为主家可不能办差了。
“这二天太忙忘了件大事,从这个月开始,你俩还有张信,每人每月十两的月银。你们不要嫌少,是多是少先这么定着。我现在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也不好总让家里倒贴,等我手头宽松些再给你们涨。”
肖华飞说完,观察起二人的反应。
李雷日常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反应,不过只是嘴角翘了一下,便又恢复平静。
王老虎无所谓地说道:“我拿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其实姑爷让我吃好便是了,不像李雷他们还能给家里人花。”
肖华飞暗叹一声,他们都是纯朴的好人,只是朝廷让他们没有活路。
“我该给的就拿着,这都是你们应得的。这些银子你们是给家里人,还是存起来娶老婆都好,既然你们愿意以后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自然不能亏了你们。”
知道自己每月可以有十两银子的例银,李雷心中有些高兴,但同时又有深深的遗憾,要是能早些跟着肖华飞,妹妹可能就能活下来,应该也有小芹那般大了。
打发走郑捕头,想起仙味楼需要去看看,肖华飞便带着李雷与王老虎向外走去。
还未到仙味楼,肖华飞远远看到赵先生带着四个人从城外回来。
赶紧上前拱手问好,得知赵先生他们是刚从城外查案归来。
肖华飞随意问道:“小侄整日在家,却不知城外竟出了这等大事。赵叔大热天不惧辛劳,为民奔波是姚安百姓之福,不知事情查的如何了?”
赵先生不疑有他,得意地打开折扇轻摇起来,“经过对城外百姓的走访查问,已经查清了,那件案子是州里流窜过来的一个逃犯所为,可惜凶犯狡猾应该已经跑去了几十里外的景石寨。”
赵先生看了看肖华飞带着的二个人,都是一身大户人家跟班打扮,李雷绷着脸面无表情,王老虎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除了多看了二眼王老虎脸上的伤疤,心里吐槽肖家到底是商户出身,用人也不挑挑模样,赵先生便不再关注二个肖家跟班。
对于李雷他有些印象,误以为肖华飞天还没有黑就带着跟班又要去潇湘阁享乐。
他心中有些不快地问道:“那东西可曾记住了?年轻人更当珍惜时光多读书,没事不要闲逛。记住我说的话,别搞砸了,到时你赵叔可不讲情面。”
肖华飞听到案子已经被赵先生他们遮过去,心中五味陈杂。
本该是他报官寻求官府保护,如今看郑捕头的做派,再看赵先生的态度,明白了肖守业说的话才是大晋通用的行事法则,真要有事根本指望不上官府。
有能力就自己解决,没有能力那就只能等死。
肖华飞有些兴致缺缺不想再聊下去,但也不能得罪张景清的首席幕僚,将来还有事情要求人家办理。
他稍稍解释了下自己是要去肖家新开的酒楼,查验工程进度并非是去闲逛。
赵先生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同肖华飞多说,他还要回县衙见张景清。
刚才在城外悬赏了五两银子,便有几个机灵的百姓已经指认出了麻二,众口一词就是这麻二犯下的事。
那几个百姓乐呵呵地收了赏银,已经签好了证供。
赵先生需要快点整理好文书,由张景清用印后上报到府衙,刚才这件事情才算完美解决,顺利糊弄过去。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王老虎目送赵先生一行人远去。
王老虎扎巴一下嘴,“这事就算这样完了?明明是...”
李雷始终保持着警醒,没等王老虎说完,狠狠地踩了王老虎一脚,低声说道:“这不是山寨中,在外面闭上你的嘴,别整天胡咧咧给少爷添麻烦。”
王老虎也不喊疼,歉意的冲李雷笑了笑,老实的站到肖会飞身后不再说话。
整个山寨也就李雷和杜天纵,能让他老实挨骂不敢还嘴。
肖华飞其实没听清王老虎刚才说过什么,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郑捕头,赵先生的面孔,大晋就是这般模样了吗?
丁夫子的大女儿,王老虎的爷娘,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些本分求活的老实百姓,天下到底还有没有他们的活路走呢?
肖华飞没有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在思想上要超过这时代的许多人,但如何改变世界他却毫无办法。
带着李雷,王老虎他们上山造反?这基本是选了条死路,在大晋百姓还未觉醒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跟随自己。
只凭一腔热血的蛮干只会让他和身边人,都被旧势力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不喜欢面对困境时的这种无力感,有违他的本心,看来安保队的训练需要提升一个高度。
将来要送他们都去识字,只有认了字,才能宣扬肖华飞心中的道理。
安保队可以保黄石集的平安,也可以用来当成改变世界的种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的道理很简单,人不能像牲口一样地活着,要活出个人该有的样子。
肖华飞将此事放在心中,沉默中带上二人向仙味楼走去。
大晋京城。
一队队人马举着圣旨从皇宫中驶出各自去往吏部,接上将要出京巡察地方的吏部官员,双方汇集成多支更大的队伍,在京营的护卫下出了京城南门,向大晋各地行去。
其中一支队伍中,有一个叫孙喜的小公公,年纪不大才十四岁,看上去眉清目秀。
孙喜当年也是苦出身,前年家乡遭了灾跟随爹娘举家逃荒到京城外,他妹妹年纪小模样好也好,已经被大户人家买去当了丫鬟。
可京城里粮价借着灾情贵到了天上,妹妹换来银子,还是不够一家三口人活上一个月,又没有人肯买半大小子回去费粮。
他爹娘担心他们饿死后,在京城外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便用剩下最后一点点铜板,买了一斤米和五钱鼠药。
打算一家人最后一起吃顿饱饭,告别这个吃人的日子。
孙福到现在记得他爹最后说的话,这鼠药比一斤米还贵,托生为穷人真倒霉,若是没有银子活不起也死不起。
不知是上天可怜,还是没有折磨够孙福,他爹娘吃过饭都去了,孙福可能是吃的少,足足拉了四天,才捡回一条小命
家中除了不知卖到哪去的妹妹,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能每天在城外和野狗抢食吃。
孙喜原本以为不知道哪一天,就饿死追着爹娘去了。
可就在去年重熙皇帝在宫中修长生时,可能得到了上天的启示,觉得身边缺少精明伶俐的小太监人,便让孙福到城外难民中挑人入宫。
他运气还不错,当时被宫里的大红人孙福公公选人时相中,改了姓认了孙福当他的干爷爷。
不过孙福身为重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不知道这种干孙子认了多少。
第七十一章 值银几何
重熙皇帝对这次外察极为重视,许是觉得能否成仙在此一举,时常叮嘱孙福快点派人下去,所以孙福自然对此事要更加上心。
孙福把自己十多个干儿子都派到了各州府一级的城市中坐镇,几十个干孙子也都派往富裕一些的县城,主导纳捐授官的事情。
这几十号人各自都带着宫里的圣旨与吏部的空白告身,各级别的官帽子需要上缴多少银子,也都私下里给小太监们发了明细。
只要纳捐者不曾有过作奸犯科的过往,拿出足够的银子,重熙重帝就给他们官帽子戴。
临行前,孙福把大大小小的干儿子、干孙子叫到了身前,重点强调了此行的重要性,银子才是重熙皇帝最缺的东西,也是派他们出去的主要目的。
至于纳捐者的品行如何,相信有钱的主儿品行也不会太坏,只要银子给得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
最后孙福声嘶力竭地再次强调,收上来的银子不可以多贪,一切要以皇爷为主,他们跟着喝喝汤就好,只要这回谁差事办得好,回来定有封赏。
众太监齐声称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忘记老祖宗这份孝敬,必定忠心为皇帝办差。
孙喜坐在马车里,用手再次摸了摸孙福亲手交给他的名单,丝毫没有觉得怀中的名单有多么的珍贵,反而觉得是块烫手的山芋。
他此次本不想跟着一起出来,因为他年纪太小,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作,难道要把明细摊开挂到大街上,就像卖烧饼那样一张张卖?
有心去问问另一辆车上的吏部齐姓官员,可是自从接上那个家伙,人家就没正眼看过他。
齐大人脸上那种鄙夷的神色,孙喜实在太过熟悉,在他去年流浪时已经看过无数次。
但孙喜知道,这种眼色只是针对他这个小太监,如果这齐大人见了孙福老祖宗,绝对不敢如此。
听别的年长太监说,外面许些大官都想认孙福做干爹,有些人还因为认不上而泪流满面呢。
齐大人这类文官看不上小太监,孙喜自然也看不上文官,不是因为刚才的眼神,而是在他全家快饿死时,没见一个朝廷官员对他们伸出过援手。
这一点孙喜在进宫时,听另一个专门在宫里引路的于姓小太监说过,朝廷那次下发过赈灾钱粮,只不过到底发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孙喜经历的那场大灾中,米价还是那样贵,人命还是那样贱。
看着孙喜哭红的双眼,小于太监还安慰他,穷人啊就得认命,一切皆有定数。
这辈子就这样活着吧,能进宫活命已经一种幸运,等死前收好宝贝一起埋进坟里,来世投生个好人家。
在宫中生活了一年,孙喜也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否则早就被人扔到哪口枯井中了。
他挑起了车帘向外面张望,马上有一个穿着百户模样的人骑马靠了上来。
此人是影龙卫的马百户,有四十岁上下,人长得孔武有力,一身百户的军官服饰穿在他身上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估计他在影龙卫中也是不太得宠,但也不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能出京替皇帝公干,在各自的系统中都是不太差的角色,只不过在上面的心中排位不是很靠前罢了。
孙喜猜这马百户想必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便出声请马百户上车来同坐。
马百户没因为孙喜的年纪比他儿子还小,便轻视这个小太监,人家可是天子亲臣,整天在皇帝眼前晃,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马百户可没有文官那种自命清高的毛病,只是出于礼数稍一推辞,便痛快地翻身下马,钻进了车厢。
大家都在同一个孙福老板手下混日子,亲近一下也没什么。
孙喜冲马百户一拱手,用正处变声期的公鸭嗓笑着道:“小的入宫时间不长,对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这次前去姚安县办差,凡事还请马百户多提点照应。”
马百户知道孙喜是孙福大老板的干孙子,可不敢拿人家的客气当成福气,
虽不至于对个孩子般的小太监低声下气,也冲孙喜抱了下拳,笑呵呵道:“小公公可别跟我客气,严格来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讨生活。有什么事拿不准,尽管问我便是,也别马百户叫着,这屁大点的官在京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要看得起我,就叫声马老哥好了。”
孙喜经历过人间大悲,又在饿狗中抢食求活,自然心思机敏,马上接口说道,
“真敢那样敢呼您,别折了小的寿。我年纪太小,可不高攀敢叫您老哥,看您年岁和我家长辈一般大,就叫您马叔吧。”
马百户笑着点点头,心想,这孙喜果然是宫里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却妥帖。
孙喜再次拱手问道:“马叔,这次事宫里让小的出来办差,虽说是好事,可也是大事。到了姚安我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话。”
马百户身为武人倒也快人快语,没有太多弯弯绕,爽朗地笑道:“小公公是怕到了姚安两一摸黑,办不好这趟皇差吧。”
孙喜点点头,满怀希望地望向马百户。
“按我说咱们不用太担心,你可能还不知道,地方上也有咱们的人。皇爷御极三十多年,不可能凡事都只听文官那张嘴来说。到时咱们只要和地方上接上头,让他们提供个当地有钱人的名单,你到时在这些名单中择优选取便是。”
虽然马百户说得容易,可孙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马叔,难道那些有钱人傻的不成,肯掏银子买这些杂官?我看这单子上可没有正堂官啊,都是些地方卫所武官或是税官,河道官。”
马百户咧嘴一笑,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看的,在我们眼里那些官可能是地方上的杂官,可是那些有钱人未必这么认为。”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说我吧,本来我爹那辈还是千户,可是到了我只能承袭个百户。我都四十多岁了,要是没有新的功劳传给后代,将来我儿子只能当个小旗或是兵丁。”
想起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马百户一阵气恼,他是使了银子给上官才争取到这趟差事,否则也轮不到他。
就是想着把这次差事办漂亮,希望宫里论功行赏时,能给他记上一笔,将来好给儿子谋个好出身。
看孙喜还是没有听懂,马百户倒也不怕麻烦,继续说道:“这些大户如果家里出不了进士老爷,他们也就是个普通大户罢了。哪怕银子再多一辈子还是普通百姓,当不上人上人。可如今能用银子换官帽子,让他们能光宗耀祖不说,还能从此有了官面依仗,他们能不疯了一样的捐银子嘛。”
孙喜这回听懂了,就是当大户们有了钱,定会进一步谋求权势,更好地踩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孙喜陷入了沉默,他恍惚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可究竟哪里不好却说不出来。
马百户见孙喜还没自己儿子大就入宫当了小太监,心中有些同情。
但也不再多解释,只是说道:“你也别想太多,这些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该看明白的。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上面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办好便是了。”
听到马百户隐有规劝的话语,长期的求生本能让孙喜心生警醒,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有任何个人情绪。
他马上藏起了心思,露出了天真的笑脸,“马叔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办不好这趟差,误了皇爷和老祖的吩咐,到了地方上,还请马叔多多帮忙。咱们一起把这差事办漂亮。”
马百户笑着点点头,一口应承下来,便告辞离去重新回到外面的马匹上。
孙喜在马百户走后,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单子,一个个数着上面写的官位,直到看到最后那一万两银子的总价。
临行前,孙福曾厉声交待,这张纸是要命的东西,须他们每人贴身藏好,决不可以流落到外面去。
若是谁不小心弄丢了,人也不用想回宫,让影龙卫的人把他们人头提回来就行了。
这一年多来,孙喜在宫中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有人专门教他这么大的小太监读书识字,而孙喜则是这批小太监中历次抽查考试成绩的姣姣者。
所以单子上面的字他全部都认得,这也是宫里会派他出来的重要前提。
轻轻地呼出一气,他觉得这件事还真是麻烦,这可不是一万两银子的事,光看这数就让他头晕眼花。
何况在纸面一万两银子的基础上至少要加价三千两,也就是一万三千两。
不把孙福老祖宗那三千两弄出来,估计他回宫后,虽不至于被弄死,但也再无出头之日。
孙喜沉下心来,用手指着在心里一个个评估着纸上所写的官帽子,云铺渡卫所指挥,正六品,辖兵足八百,值银二千两。
云铺河河道巡检官,正七品,专司河面过往船巡检纠查违禁,标银一千两。
...
...
户房书吏,专管境内人口土地帐册,标银二百两。
屠户税吏,专管姚安县境内屠户税收,标银一百五十两。
刑房书吏,标银一百两。
捕班班头,标银一百两。
孙喜一直从官员数到衙门吏员这一层面,看来皇爷真是太缺银子,连捕头这种吏员都要卖掉了。
至于这个姚安捕头是好人坏人,孙喜根本不关心,在他的心中天下乌鸦早已一般黑,他还有家时和这些小吏们打交道,远比和官老爷们要多。
若说孙喜最恨的人,并不是朝廷上那些官员,而是这些时常上门狐假虎威欺辱爹娘的小吏们。
他过去十四年一次也没见过家乡的官老爷,所以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印象。
第七十二章 旋涡
看过仙味楼改装工程的进度,肖华飞十分满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十两银子奖给了胡师傅,并讲明其中四两归胡师傅,剩下的由众人平均分配。
不管多少都是意料之外的赏钱,众人无不欢喜齐声称谢,每人所分的银子已经快赶上他们辛苦一个月的工钱。
在大晋像胡师傅这种工匠对风水和选择吉时都有一定的造诣,一事不烦二主,经过胡师傅的推算,七日之后便是吉日,可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因此肖华飞将开仙味楼开业日期定在七日这后,并再次给了胡师傅二两银子,做为喜钱图个吉利。
肖华飞带着李雷与王老虎离开仙味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站在仙味楼外思考了片刻,带着二人直奔潇湘阁,既然酒楼马上要开业,那当天一定要请茗月姑娘来捧个场,以图吸引更多的人流。
肖华飞刚到潇湘阁大门外,马上有眼尖的小厮跑上前来问好,肖华飞连忙塞了几粒碎银,拦住了他要唱名的冲动,只是让他帮着通传叫九娘到小楼相见便好。
小厮不露痕迹地将碎银入袖中,先将肖华飞引到了竹林处,请他稍等,便转身快跑去找九娘回来。
看来世间只有银子能让人麻利,小厮的办事效率有了空前的提升,等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肖华飞就看到九娘盈盈向他这边走来。
九娘见过李雷,自然也没有多看,王老虎只是冲她憨憨地傻笑着,眼光却很清澈,这让九娘对五老虎反而多看了二眼。
肖华飞近来的行事手段和身边的人让九娘越来越看不透。
九娘风情万种的白了肖华飞一眼,说道:“你这个冤家,今天怎么想起直接到奴家这里来了,要是让红袖知道你来了,却不叫她又得和奴家闹脾气。”
肖华飞今天受了太多冲击,明显没有心情和九娘调笑,但这些负面情绪与九娘无干,他只得勉强露个笑脸。
“九娘说笑了,我今天来是有正事与你商谈,一会家里还有事,所以就不去前院了,”
九娘伸出一只玉手,搭上肖华飞的胳膊,掩嘴一笑,“你最近哪次来不是正事?什么时候奴家这潇湘阁成了爷们干正事的地方了,照你这样来玩,这里恐怕快要门关喽。到时奴家带着茗月和红袖去你们肖家吃饭可好?”
肖华飞尴尬地一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道,要是他敢回句好,这女人也许真敢这么做。
只不过到时真都领回肖家,杜少奶奶的手底下可有真功夫,注定单方面碾压,他肯定见不到美人抓脸的场面。
见肖华飞依旧不肯接茬,九娘不禁替茗月和红袖叹口气,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九娘还是不够了解现在的肖华飞,他根本就是有贼心,却没有贼胆。
不好叫肖华飞尴尬下去,九娘亲自挽着肖华飞回到了小楼。
王老虎没想太多,也要跟着肖华飞和九娘一起进去,李雷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王老虎使了个眼色。
王老虎虽然不懂李雷的意思,但人也不傻,于是闷声学着李雷站到小楼门口等候肖华飞。
肖华飞开门见山,直接和九娘说起仙味楼开业后,想请潇湘阁的姑娘们去弹唱的邀请,并承诺会按照市价支付姑娘们的茶围钱。
若是客人有赏钱,也一并归姑娘们所有,肖华飞保证姑娘们的人身安全不受骚扰。
看在彼此间的合作越来越紧密的份上,九娘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凭肖华飞如今在青楼行业中的超高人气,就是潇湘阁不派人去,另外几家估计也会主动贴上来。
九娘其实不在乎姑娘们去了能赚回多少银子,主要是不想失去肖华飞这个大金主,再者多少银子最后都要上缴,全当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二人很快将事情敲定,肖华飞担心一会前院得到风声,再被姑娘们围起来,便想起身告辞。
谁知九娘拦住了他,说潇湘阁里有一位贵客仰慕他的文采,想要结识一番。
九娘话里隐约指出,这次见面不容肖华飞拒绝,否则可能会影响双方以后在浮生醉上的合作。
肖华飞今天原本情绪就有些郁闷,听了九娘的话,就更加不开心。
大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到处都有人觉得他是鱼肉,是个人物就要来尝尝嫩不嫩。
碍于九娘哀求的眼神,肖华飞无奈只得点头同意,不过他先说好,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他担心真要是在潇湘阁耽搁得太久,杜兰英心一急换身衣服摸出来飞上屋檐,发现他又在在这里,就是自找麻烦。
见肖华飞同意见面,九娘高兴地冲他施了一福,请他稍坐,便亲自去请那贵客。
什么人物能让九娘如此哀求,就是九娘不说肖华飞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潇湘阁背后的老板或真正的掌舵人。
此时肖华飞认为此人就是个想分一杯羹的官员或豪绅罢了,见一面也无妨,毕竟是在人家地盘做生意。
只要对方要价合理,给他一份也可以商量。
可万一要价过高,那大不了一拍两散,没有潇湘阁还有江南楼、怡红院不是。
加上再有几天仙味楼就要开业,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销售渠道,肖华飞此时也放平了心态,等待对方前来出价便是。
不多时肖华飞看到小楼外的竹林那边,九娘走在前面,引着一个身着长衫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向小楼而来。
虽然看到人来了,肖华飞却没有起身,他此时情绪不高,认为对方又是想掏他荷包的人,所以有些提不起心气屈身相迎。
那个青年没有跟着九娘一起进入小楼,反而站在小楼门口,仔细地打量着李雷与王老虎。
李雷双臂紧绷也定定看向青年人,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王老虎还是那样憨笑着,脸上的疤却随着心脏跳动起来。
三人仿佛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与长相气质,穿着打扮无关。
而是三个人的眼睛深处,都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青年人在门口站了几个呼吸,双肩陡然一松,呵呵一笑,不再看向李雷二人,迈步向肖华飞那边走去。
九娘上过茶水后,始终未坐安静伺立在一旁,也没有出言为彼此介绍,想是得了青年人什么吩咐。
长衫青年进来后也不谦让,施施然坐在肖华飞身边的椅子上,端起茶喝了起来。
肖华飞见此情形,心中感到好笑,认为青年人这个做派,这无非是些谈判前的小手段,借此打压他的心理预期罢了。
这一套肖华飞在前世,三十岁后就不再使了。
无他只是因为这样的谈判操作手法太过幼稚,若是手中真有好筹码,以谦和的态度扮猪吃虎,更能让对手放松警惕达成目标。
既然长衫青年想玩,肖华飞也不介意陪着,打定主意不肯先说话,他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细品起来。
肖华飞认真品尝着茶水的味道,别说九娘这里的茶就是好喝,如果不是身边坐着一位,想必滋味会更加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肖华飞耳边传来了笑声。
“肖公子果然好气度,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青年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肖华飞依旧没有抬头,温和地回道:“过誉了,都是虚名。”
肖华飞此时表现出一种温润恬静的气息,就像看破世情的老人,显得与世无争。
这让青年人完全看不透,出于职业习惯,他早就在心里对这次见面做过预言,但接连二件事都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件事,门口站着那二个跟班,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是跟班,但青年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这二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会见血。
第二件事,肖华飞对自己的回话,无论是肖华飞是羞恼还嘴,还是谄媚奉迎,他都有后续让肖华飞入瓮的应对。
青年人沉默半晌,肖华飞的回答不温不火,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前这位真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人?
他终于放下茶盏,平和地说道:“在下只是欣赏肖公子的才学,今日才请九娘从中引见。肖公子一表人才,难道甘愿把大好年华,满腹的才学都浪费在这青楼楚馆之中?”
肖华飞心中有些狐疑,听这青年人话中的含义,同先前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莫非是想差了?
他也放下茶盏,平视着青年人,问道:“在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还请明言。”
青年人以为勾起肖华飞的兴趣,继续问道:“以公子的年纪,想必胸中正是热血充盈,如今朝中官员每日蝇营狗苟,百姓苦不堪言,你就没有想过为国为民做些大事?”
九娘抬眼看着肖华飞,欲言又止,被青年人发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以为快要引得肖华飞入套,早就在暗中防着九娘通风示意,怎能让九娘坏了他的好事,白天时他让九娘给肖华飞送帖子,九娘就一直拖着不办,他就已经有了警惕。
二人的做派都被肖华飞,用眼角的余光尽收眼底。
看来这个青年人不是他所认为的潇湘阁后台老板,听口气不是想谋反就是官面上的某些暗势力。
到底是藩王要谋反?还是官场同盟?
肖华飞心中冷笑,有一点他能确定,管他是谁,此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第七十三章 身不由己
若肖华飞真是一个只有十七岁阅历的少年,听到这番义正言辞的话,也许真让这人忽悠瘸了。
可他心里明白,此人定不是嘴上说得那么高大,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跑到青楼里和自己谈公理正义的家伙,想想都很讽刺。
肖华飞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装着什么都听不懂,嘴里说道:“这位少侠,天下正义就交给你去匡扶了,我家里火上还煮着粥,告辞。”
然后他毅然起身,打算就此离去。
青年人没有起身,只是用力拍了下桌子,阴沉说道:“听了机密的事,就想一走了之?若是惹得我家主人不高兴,大晋虽大,我保证你没有容身之地。”
肖华飞自从青年人一进到小楼才说几句话时,他就明白这人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所以不想与之有过多交集,但还谈不到怕。
此时青年人拍着桌子说话,肖华飞差点被气乐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冲自己拍拍桌子。
肖华飞看了眼九娘,见九娘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于是对青年人的背景认知有所提升,但也仅是提了半成。
如果一切真像青年人话中所说,他们组织代表着大晋乌云中的一缕光明。
那青年人大可去找张景清和赵先生他们谈心,何必找到自己头上。
肖华飞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个富家少爷,就算将来会继承万贯家产,但按常理推算都要十多年以后。
此人究竟在图谋他什么,肖华飞猜不出来,也不想猜,肯定不是好事就是了。
肖华飞在心里嘟囔一句“麻烦”,嘴里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趁着青年人被他笑得有些发愣的功夫,肖华飞拔脚几步就窜到小楼门口,李雷和王老虎马上会意,将他挡在了身后。
有李雷和王老虎挡在身前,肖华飞顿时觉得底气十足。
他表情严肃地对青年人说道:“不管你计划荡涤官场,还是想颠倒乾坤,本少爷都不感兴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可好?”
肖华飞本来想说青年人谋反来着,但考虑万一言中,防着对方拼个鱼死网破,杀人灭口。
于是就换个了委婉的说法,只要对方能听懂其中所指便好,他对自己小命一直非常在意。
青年人觉得有些跟不上肖华飞的思维,这小子平时都看得什么书?
按常理他身为影龙卫百户,亲自出面对付个无知少年,只须言语上恐吓几句,再许些好处,基本对方就该感恩戴德,乖乖掏银子才是。
他来姚安之前,千总那边私底下有过交待,借着此次朝廷纳绢的东风,他们这边也想跟着招揽个金主,许出顶官帽子,为所属衙门面加些进项,怎么被肖华飞扯到谋反上去了。
以往都是他们影龙卫,先出手诬陷别人谋反啊。
没想今天到姚安这个小地方算是见识了,居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抢了先手。
青年人越发觉得肖华飞就是干他们这行的料,都不需要他再来教,这小子构陷别人谋反的手段就应用得如此纯熟。
退一步说,就算与银子无关,也必须是肖华飞,肖家的底细被影龙卫早已调查清楚。
肖家的商队分散四处就是最好的眼线,现在就差把肖华飞拉进来,就可以凭空多出几位的助力。
青年人脸上始终阴郁的表情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青年人从座位上起身,客气地向肖华飞一拱手,说道:“呵呵...肖公子恐怕对在下有些误会啊,请进来说话。听在下仔细解释。”
肖华飞惊叹青年人变脸的速度真是快,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缓和了语气。
“事无不可对人言,请就这样说吧。”肖华飞不想再进小楼内,他只练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根据现有情况分析,九娘也许都是武功高手。
在面对复杂情况时,肖华飞从来都是料敌从宽,以前太祖有句话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青年人无奈地摇摇头,有些理解九娘为什么不给肖华飞送邀请帖子,这小子鬼精难缠,也不知道招到卫里是福是祸。
不过上官的命令就是命令,轮不到他质疑,搞银子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从来不信千总是为了拿肖家商队当消息来源这个托词,不过就是遮羞布。
可话说回来,州里的衙门至少得换换瓦片才行,除了千总那间公房,别的屋都漏雨了。
这还是他主动把自己公房的瓦掀了几块,挪过去孝敬了上官,只不过自己那屋漏得更大了些。
单从办公环境来说,可能他还真不如九娘,至少九娘还有个小楼可以遮风挡雨。
青年人不想刺激肖华飞也没有再逼近,起身后站在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牌子,伸手递给九娘,示意让九娘传给肖华飞看一下。
九娘此时才有机会用歉意的目光看了肖华飞一眼,把牌子隔着李雷递到肖华飞手中,然后又低头站到了旁边一言不发。
肖华飞借着小楼的灯光看着中手的牌子,和那杀手的牌子差别挺大,至少用料做工上要精细不少。
这块牌子二寸见方入手发沉,材质用得当是精铁,不见气泡坑点,铸有细密云纹,应该不太好仿制。
牌子正面,刻有二个字叶青,应该就是青年人的名字。
背面刻字较多,肖华飞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钦命京营巡查影龙护卫军印,重熙二十九年三法司置”。
肖华飞不知道这个牌子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李雷目不斜视,王老虎倒是瞄了眼,发现块破铁也就没兴趣再看,反正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只知道这东西不值什么银子,也就没有了好奇。
王老虎心中很是鄙夷小楼内那个青年,掏块破铁能吓唬谁,还能有他怀中的匕首更让人害怕不成。
青年人见肖华飞根本没有认出这块牌子背后的分量,心里有些发苦,影龙卫的名气和几十年前相比已今非昔比。
换成几十年前,这块牌子一亮便可以止小儿夜涕,就是那些身着朱紫的朝中大官,也不敢轻视他们。
在他太爷爷那个时代,可是影龙卫最风光的时代,数不清的贪官与逆贼都被影龙卫拉于马下,抄家灭族。
到了他这辈儿,也只能到乡下县城忽悠个富家少爷,用银子来买影龙卫官位。
而且看样子人家还不太买账,这下把老祖宗的脸彻底丢到家。
肖华飞向青年人请教道:“这牌子上面所写,就是大人的名字吧。想必叶大人是官府中人,但后面写的那些,在下可不太懂,还请解释。”
叶百户挺起胸膛,正色道:“影龙卫乃是陛下直属卫军,往大了说护卫皇权稳固,天下太平。具体司职主要是监督缉查不法官员,谋逆反贼,坐探外族军情。蒙陛下恩德,本官叶青不才承袭家父荫恩,现为影龙卫百户。”
肖华飞皱起眉,他听明白了,所谓影龙卫就是大晋的特勤机构。
身为男人自然对刺激神秘的生活,充满过向往,但他也明白这类地方可不是良善人能呆的地方。
肖华飞不明白,这姓叶的为何要招揽自己?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太帅,男人做事的出发角度肯定和潇湘阁里的姑娘们不同。
是狼就要吃肉,不是吃别人的肉,就是吃自己人的肉。
为名还是为利?或是二者都要?
肖华飞腼腆一笑,拱手推辞道:“原来是叶大人,失敬了。肖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有银子,全姚安人都知道我只是个败家公子哥儿,没事只喜欢逛逛青楼,写写歪诗。我保证坚决拥护我大晋皇帝的英明统御,家里真还煮着粥,就不多打扰叶大人了。”
叶百户见唬不住肖华飞,便换了方法不再用强,而是自嘲地说道“肖老弟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当兵的?大哥不能怪你,谁让你是读书人嘛。那夜你的风光大哥也躲在角落看着,你与张景清和赵沐林可是相谈甚欢啊。”
肖华飞让叶百户用话挤到了墙角,厚此薄彼本是人际交往的常态,不过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放在明面上。
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将来浮生醉早晚会卖向四方,不能让叶百户抓住他为人处事上的疏漏,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心中纵有万般不愿和叶百户这种人产生交集,但事已至此,肖华飞知道自己不能一走了之。
向李雷使了个眼色,肖华飞越过二人,再次回到屋中坐下,将那块百户腰牌递还给了叶青。
叶青也不收起牌子,就大方地扔在茶桌上,让九娘再为二人换上新茶。
“肖老弟随便些,不用如此拘谨。我是真心仰慕你的文采,州府里的千总大人也是如此。你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州府啊。想我们影龙卫都是些只知忠君报国的厮杀汗子,千总大人求贤若渴,急需你这样有才干的人才加入,来提升本卫的整体修养。”
叶青心中想,这不算假话,修房和修养就差一个字。
他的这些话,肖华飞可是一个字不信,不过还是笑着拱了拱手。
“叶大人客气,都是虚名罢了。天色已经不早,此举到底为何还请叶大人明言便是。”
肖华飞心中有数,看叶百户如此死缠烂打,不肯让他离开,今日已不可能无损脱身。
他打算实在不行,出个几十两银子打发了此人,全当被狗咬了一口,破财消灾。
第七十四章 人生充满妥协
“叶大人,大晋圣天子在位,承平日久,贵部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声势,应该不缺人吧。”
肖华飞打算在叶青的回答里随便找些理由,说自己不合适,好拒绝叶青的招揽。
叶青本来想讲实话,他们当然缺人,若是十多年前还好,每月也能按时发饷。
自从重熙皇帝把大量的金钱投到修仙这个无止境的事业上,他们的待遇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上面每年大约只能发四分之一的饷银,剩下的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搞,为此千总大人的头发已经越发稀疏。
至于用什么办法弄银子,肯定有些无法见光。
像他身为一级官员还好说,多少有些祖辈传下的家底,或是不为人知的营生,的确不舍得官职脱身而去。
可下面办事的力士,密谍已经全凭着高压在留人了,许久没能忽悠到新人加入他们影龙卫。
叶青不可能实话实说,“我们卫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轻易不会出鞘,肖公子不知道很正常。不过这不等于我们没有用对吧,总有坏人会在暗中行鬼祟之事,破坏百姓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所以一直需要有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维护天下安全才好。”
肖华飞差点没有忍住笑,这叶百户还是拿自己当个孩子来哄骗。
“哦?叶百户可曾查过什么祸国殃民的巨贪?”
“本官就职时间尚短,还没有机会。”
“那可曾抓过敌国的谍子?”
叶百户看了眼九娘,高深莫测地说道:“事关机密,若肖公子真想知道,只要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我都可以告诉你。”
肖华飞打个哈哈,嘴里说道,“岂敢,岂敢。”
“那想必叶大人肯定抓到过反贼吧,总不能您口中这么重要的影龙卫,大晋利剑,所做之事都不能对我这个百姓讲讲吧。”
叶青想想肖华飞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什么都不说,还真无法取信于人,又何谈让肖华飞加入呢。
想引人入局,要么影龙卫有崇高的理念吸引人加入,要么需要给别人展示足够的实力,最差也要让人知道加入影龙卫的好处。
只是目前这三点,叶青都拿不出手。
除了他肯定不是反贼要谋逆以外,影龙卫目前可以说一无是处,给皇帝当耳报神这种苦差事,他自己都干够了,又何谈拉拢肖华飞。
叶青咬了咬牙,觉得对肖华飞这样的公子哥来说,至少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若是肖公子加入我们,我可以代表千户大人把姚安县的潇湘阁交给你管。到时你就是潇湘阁的幕后老板,到时再来这里,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叶青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冲肖华飞眨了眨眼。
九娘听叶青说完,心里马上激动起来,若是肖华飞真的能接手潇湘阁,那无疑对她来说,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消息。
肖华飞心中的确有一瞬间对叶青的提议怦然心动,姹紫嫣红,纸醉金迷,这就是他最初穿越时的梦想生活。
可随之而来的心悸感是怎么回事,肖华飞不禁打个哆索,偷眼打量起屋厅和外面的房檐,总觉得暗中某处有双明亮的美目正望向自己。
肖华飞看了叶青一眼,见此人还是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心想,这姓叶的肯定是来坑他的,嫉妒他的英俊潇洒、年少多金。
肖华飞以退为进,再次问道:“假使在下真的加入了影龙卫,是何官职?总不能是个大头兵吧。”
叶青心中一喜,连心说道:“那怎么可能,只要肖公子,肯...肯多出些,自然可以和叶某一样,弄个百户当当。这可是正六品的官位,比那张景清还高一级呢。”
“这么说若是那张大人有错,我可以直接抓他喽?或者以后他再见了我,都要向我行礼问安?”肖华飞明知故问道。
叶青被他的话有些吓到,心中暗骂,这小子吃什么怎么长大的,是怕天塌不下来?
但他还是出言解释道:“话虽然可以这样说,理论上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但...”
肖华飞笑着把话接过来,“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会有麻烦是吧。也就是说这个官职对那些进士官来说,一文不值是吧。”
叶青被肖华飞问得脸有些红,近年来影龙卫被皇帝套上了枷锁,而且还被扔到了垃圾堆里。
在官场中的影响力属实大不如前,但万一哪天皇帝有事着急用这把夜壶,只需一道圣旨,他们定能再次风光起来。
“肖公子话不能这样说,如果我们有三司或是皇帝的命令,哪怕那些文官贵为丞相,我们该抓一样抓,该抄家一样抄。”
叶青觉得不能被肖华飞绕进去,继续道:“你要明白,大晋说到底是陛下的天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无论你我,还是那些文官,可能会有一时风光,那是因为陛下允许。可别真把老天爷的恩情当自家福气,肖公子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呢。”
叶青看向肖华飞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丝锐气,让肖华飞扯皮这么久,他觉得颜面尽失,耐心已经耗尽。
叶青见肖华飞不再顶嘴,继续说道:“肖家属实家大业大,勉强算得上州里数得上的富户,可大晋像肖家这样的商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朝廷和陛下的眼中,与蝼蚁何异?若是没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罩着,肖家又能兴旺多久?不说别人,就是那张景清,无需上报州府便可以抄了你们肖家,你信也不信。”
肖华飞心里不想承认,但他明白叶青讲的都是实话,这也是身为平头百姓的悲哀。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或是所谓的大户,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要么妥协,要么灭亡。
若真被有心人盯上,可能连妥协的机会都没有。
叶百户的话让肖华飞内心翻涌,可他脸上却变得极为平静,以目前的形势这个小小的百户,就如大山一样,让他无法躲避。
他内心无比渴望自身实力的提升,挣脱这个樊笼,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这一切都砸碎。
“叶百户到底需要我怎样做,还请明言吧。但我本就是个文弱的公子哥,超出能力的事,无论你如何点拨,也恕难从命。”
这是肖华飞最后的倔强,只不过显得有气无力。
叶百户哈哈一笑,知道完成了千户大人的托付,脸上变得和颜悦色,说出了他的要求。
只要肖华飞肯出二千两银子,就保证肖华飞得到影龙卫百户的官职,当然这个官可以去州府里坐班,也可以不去。
如今的影龙卫百户虽然还是军职,不过比起早年间的军事化管理,现在可以说规矩已经败到所剩无几。
而且千户所现有的可用公房有些安排不开,七八年来又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们出手。
除了千户大人每日能去所里坐一会,大家也都在忙各自的营生,真都去坐班光等那点饷银全都得饿死。
目前只要千户所没有大的变动或是紧急任务,肖华飞愿意呆在姚安就一直呆着,千户所会安排他在此收集当地情报,暗中监督地方官员。
当然说把潇湘阁都交给他代为管理也是真的,不过每半年需要往州府里送次银子,那时需要肖华飞跟着去拜见千户大人。
这次的银子由叶青押送回去,年底那次的事就得肖华飞亲自来了。
叶青暗示肖华飞,若是去州府里拜见千户大人,最好不要空手去见,最好带些千户大人喜欢的姚安土特产。
肖华飞不需要他指点,自然也懂其中深意,狗屁土特产,无非就是年节的孝敬。
叶青此时与肖华飞谈话时态度非常好,就像多年相识的老朋友,因为二人已经是同僚,身份相等,再摆个脸就是不会做人了。
叶青又讲了些卫里的人际潜规则,担心肖华飞真像刚才讲的,哪天跑到张景清那里摆威风,影龙卫现在风雨飘摇,可经不住这么大的折腾。
这不是叶青为人和善,在影龙卫这种地方,好人连骨头渣子都成灰了,如此坦诚相交主要是他担心肖家的银子。
大晋朝中如今哪个位置,都有他的标价,只要有实力付得起标出的代价,除了皇位一切都可以买到。
万一有天肖华飞当官当上了瘾,再买个千户官位,会转身坐到他的脑袋上,他还真担心肖华飞送双小鞋穿。
肖华飞此时的心态就是破财消灾,对于叶青的提点有些他听进去了,有些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一切都凭实力说话,今天叶青给他上了意义非凡的一课,只要明白了这一点,这二千两就已经花值了。
一个心理真正成熟的男人,在没有能力改变一切时,行事不能以个人喜好为转移,无疑肖华飞正是心理成熟的那一种。
肖华飞听叶青讲完,也提出了自己的困难,就是可不可以分期付款。
目前肖家有二千两,但他却没有,而且这件事上他不想最后又是家里出钱。
归根到底今天的事,他觉得是自己到潇湘阁开那次发布会惹出的麻烦,所以只能由自己解决。
更重要的是,肖华飞不想让叶青他们产生一种可怕认知,若肖家随时随地可以压榨出那么多现银,是祸非福。
人心经不起试探,人的贪欲更加没有止境,还是要再防一手。
叶青很怪异地看着肖华飞,按他们的调查,肖家拿出二千两现银应该不成问题。
肖华飞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道:“现在还是年中,肖家的商队都在外面,所以家里并不像叶兄想得那样有很多现银,若是一次调用太多,生意可能就得停滞。也不需要多久,至多二个月,我保证叶兄在州府里能收到银子,我到时定让镖局押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