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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月的射手座     山寨小姑爷txt下载     山寨小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黄石四杰

    第二天杜金带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二个青年人来到肖华飞面前。

    中年人叫张信,按杜金的意思由张信带着二个青年好手,跟随肖华飞回到姚安县。

    其他二个青年人分别叫王三与李雷,都是山寨里长大的第二代,和山下人基本没有什么瓜葛。

    三人个身手都很不错,在以前杜天纵无聊时教过三个人合击之术,寻常五六个人无法战胜这三人联手。

    这三人在黄石寨都有家室,是可以信任的人手,从选人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杜金办事心思缜密,挑选的都是可靠得力的人手。

    肖华飞看像张信,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神情木讷不苟言笑,三人中属他跟随杜天纵时间最长,手下功夫最高。

    二个青年人二十出头都很健谈,围着肖华飞不停感谢他送上山的布料与粮食。

    王三的外号叫王老虎,因为他的额头上有三道伤疤,听他以前去山里猎熊时,被黑熊抓过一爪,有些破了相,整个看上去比较凶狠,而且杜金私下里告诉肖华飞,这王三下手极黑,若有一些脏活累活可以托付给他。

    李雷则正好相反,长得憨厚老实,逢人便笑,实则为人很精明,属于三人中可以兼任跑腿事务的人选。

    肖华飞很正式地向三人拱手致谢,以后他的安全都拜托给这三人,三人马上回礼连说不敢,三人向肖华飞保证,只要他们三人还有口气,绝不会让肖华飞受到任何伤害。

    毕竟肖华飞现在已经是寨里的大金主,他们三个家人还需要肖华飞今后源源不断的照应。

    同杜家父子约定送货时间后,肖华飞便带着杜兰英与张信三人启程回姚安县。

    肖华飞一行人回到肖家时,天色已近黄昏,小芹帮着把张信三人安排在大房客房中,今后这三人只要肖华飞出门,就会以跟班的名义随行,对肖华飞进行贴身保护。

    每天早上三人也会陪着肖华飞一起练武,偶尔还会由李雷与肖华飞,执木刀过过招。不过肖华飞因为练武时间太短,很难在李雷手下撑过四五招。

    每天晚上杜兰英都会亲自把泡澡的药浴,替肖华飞安排妥当,按她的说法,只需要常年坚持最少可以增加肖华飞的筋骨与抗打击能力。

    时间一晃过了七天,肖华飞出门拜访过一趟赵先生,邀请他与张景清,三日后到潇湘阁参加浮生醉的发布会,当然请帖上肖华飞写的是举办诗会。

    至于那些读书人,肖华飞同样也叫下人送去了请帖,至于对方来不来,他根本不在乎。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会给自己面子,按他真实打算,只要能邀请到张县令来捧场那就足够了。

    毕竟知县上青楼传出去肯定不好听,但若是参加诗会就很正常,大晋在私人园林或青楼举办诗会算是一种雅事。

    在这七日中,肖守业亲自去操办起黄石山脚买地的事情,为求方便,晚上便住在了黄石寨中。

    除了靠近官道的土地贵了一些,剩下的全都是山脚荒地并不值多少钱,肖守业动用了不到二千两银子,置办下五百亩土地,又和对方回到县里过缴税,置换了地契。

    买地之事肖华飞并没有参与,因为他对大晋土地交易规则全无了解,他只是规划个大致位置,由肖守业代为完成。

    到了第八日上午,到了山寨烧酒作坊约定交货的日子,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与张信等人到城外十里亭,迎接杜金一行人。

    临近午时,肖华飞看到远处有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杜兰英眼力超群,隔着老远便认出这就是黄石寨下山送货的队伍。

    半刻钟后,那支队伍越走越近,肖华飞赶紧带着肖家的人手向前迎去。

    尚有百十步的距离,肖华飞终于看清对面的确是黄石寨的送货队伍,这队人都已换上的统一的粗布黑色新外衣,每人上衣的左胸上都绣着一个木字作为标记。

    整个队伍充满了精气神,已不像当初肖华飞带他们拉自家商队货物时的叫花子模样。

    同样身着一身黑衣的杜金,看到肖华飞他们迎过来后,也立刻下马走上前来。

    肖华飞冲杜金一拱手,笑道:“辛苦舅兄一路奔波,一会随我回家,我亲自下厨给你炒几个菜下酒。”

    杜金先看了眼杜兰英,见她没有什么变化,才满意地对肖华飞道:“都是自家生意,何来辛苦,还是快让人把货接过去,也好让兄弟们往回赶路。”

    肖华飞点点头,让下面人把装好粮食和物资的车辆,同黄石寨的送货车队进行了交换,一番清点过后,便带着杜金向肖家返回。

    肖华飞与杜金一路低声交谈,杜金把山寨那边的准备进度以及何时开工营建等事宜,同肖华飞进行了确认。

    “只需后天浮生醉正式售卖,黄石山脚那边便可以正式开工了,一切都按照小弟当初定的计划来就好。”肖华飞用力攥着缰绳,低声回道。

    肖华飞骑着一匹驽马,勉强跟着杜金,这段时间他虽练了武功,但骑术的确没有多大进步,只能日后慢慢练习。

    已经没有多远便可以到达姚安县,车队不着急赶路,肖华飞和杜金便跟在车队后方慢悠悠的行进。

    车队路过城门时,在城门口的角落,有个汉子正眯着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肖华飞的身影。

    杜金目光一直看向前方,笑着同肖华飞随意闲聊着,当车队通过城门又向前走了百十步,杜金只是冲着李雷低声说了二句话,随后李雷便往队伍中间走去,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队伍中。

    那汉子跟随车队一路来到肖家大宅的街口,他没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街口露出半个脑袋看到车队都进了肖家大门后,就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车队自有肖家伙计安排卸货入库事宜,肖华飞也不多管,只是叮嘱他们注意防火,便带着杜金向自己院中走去。

    等几人进入屋中落座后,肖华飞先打发小芹去泡茶,又支开杜兰英让她回去梳洗,才向杜金问道:“舅兄刚才可是发现什么不妥?我看你和李信说过话后,他转眼间就不见了,刚才进门时也没看到他。”

    杜金看着肖华飞,笑道:“你年纪不大,却是真沉得住气,硬是等到现在才问。我还以为你刚才没进门时就会着急打听明白。”

    肖华飞呵呵一笑,说道:“我看到李雷独自离开时,心里便觉得怕是舅兄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我不愿兰英跟着担心,只好等到现在。”

    杜金点点头说道:“我那妹妹做事有些急躁,若她知道了,恐怕刚才就会动手把那人抓过来。”

    “难道刚才有人跟着我们回城?小弟这边并没有告诉旁人今天是去接谁。”

    “那人应该不是冲着车队来的,我在过城门时才发现有人跟上了我们,那人应该是在盯着你。”

    肖华飞让张信去院门口等着李雷,先拦住李雷嘱咐一番,有些事尽可能不让杜兰英参与其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雷回到了院中,此时杜兰英和小芹也在,几个男人只是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并没有谈论盯梢那人的话题。

    肖华飞亲自掌勺为杜金炒了几个菜,随着一盘盘菜被端上桌,杜金被那菜肴的香气深深折服,不争气地直咽口水。

    肖华飞一向不喜欢大晋森严的餐桌规矩,而且屋中也没有外人,便招呼屋中几人一起上桌用餐。

    但除了肖华飞与杜金喝些酒以外,张信三人均滴酒未沾,不过却吃了好几碗米,没办法肖华飞炒的菜对他们来说真的可以叫无上美味。

    用餐过后,杜兰英和小芹便告辞回院休息,等二女走进小院。

    杜金和肖华飞才看向李雷,李雷连忙喝了几口茶水,压下饱嗝,开始报告刚才发现的事情。

    李雷和队伍分开后,便远远地跟随城门口被杜金发现的那个汉子,他看见那人在肖家街口张望了一会后,便急忙向县衙方向跑去,最后这人一路未停进了县衙里面。

    根据李雷的回报,肖华飞皱眉思考着,这个人应该是去县衙见郑捕头。

    郑捕头上次来时,他没有屈服对方的诬陷胁迫,不肯花钱了事,彼此都没有再留颜面。

    以至郑捕头最后临出门时对他说的几句话中,可以隐隐听出有威胁的意思。

    从今日的情势上看,对方不肯轻易放手,还在找他的行事纰漏。

    杜金看向肖华飞,沉声问道:“可是你在山寨里说的那捕头?”

    肖华飞点点头,回道:“此人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肖家捞上一笔。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杜金还没有作声,王三狰狞一笑,因为心中兴奋,他脸上的三道疤,都扭曲着鼓胀起来,

    “金哥,正好你也在,要不今晚咱们兄弟就去帮姑爷解决了这个恶犬!”

    张信与李雷虽没有作声,但也都看向了杜金,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便拔刀磨刀出发。

    看到几人的状态,肖华飞额头冒起黑线,这几人都已到了县城,心中却还把这里当成黄石寨,只想在肉体上消灭对手。

    但今天这事情绝不能如此解决,因为后天他还要召开浮生醉发布会。

    为一个小捕头,破坏他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大好局面,得不偿失。

    今夜若郑捕头出事,届时张县令还哪有心思参加他举办的发布会,真真假假到时都要坐镇县衙缉凶。

    他连忙说道:“舅兄和三位都请稍安勿躁,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头恶犬,今日舅兄一路辛苦,不值当为这小人再操劳。”

第四十七章 万事俱备

    杜金抬起手,拍了拍王三的肩膀,把他又按在椅子上。

    杜金憨厚地对三人笑着说:“既然下了山,就都听我妹夫安排,这里不比山寨当中,你们三人虽然面生,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肖华飞也接过话头,向几人拱手道:“各位都是热血的汉子,今日愿意为我两肋插刀。这份情义我铭记于心,不过我们眼下还有大事要做,而且那人只不过是跟着打秋风的货色,早晚还有大鱼需要兄弟们帮我抓。”

    看到肖华飞向他们拱手,三人连忙起身向肖华飞抱拳还礼,同声说愿意为肖公子上刀山下火海。

    其实三人早就明白,这次下山是要做些什么,他们家里那边杜金早就给过承诺,若是他们人在山下有什么事,那他们的家人全都由山寨奉养。

    经过多次的接触,三人对肖华飞的大方,义气很是敬佩,而且他还是未来山上的食衣父母,三人对肖华飞的事不敢不上心。

    若是万一有个疏漏,让肖华飞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事,山寨那边的家人恐怕都会埋怨他们。

    不再理会郑捕头的事情,肖华飞又和杜金四人进行了商论,别的事不用他们操心,主要是如何引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总不能老是被动防守,最近肖华飞一想到此事就心中不快,搞得他很少出门,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几人商议,后天由杜金扮作肖华飞跟班一同进到潇洒阁里。

    张信扮作客人,在人群中策应,而王三和李雷则隐藏在潇湘阁外,看看是否有人在暗中窥视。

    夜色已深,几人商议完毕,肖华飞最后问杜金,是否需要他帮助准备武器。

    杜金笑着摇摇头,冲肖华飞晃了晃,钵大的拳头。

    第二天,杜金也加入了操练肖华飞的队伍,这让肖华飞痛不欲生,相比于杜兰英的柔和手段,杜金用的方法才叫暴力。

    看到肖华飞动作有走形的地方,杜金直接就拿小棍抽,让肖华飞觉得自己就像戏班里的小青衣。

    好不容易挨过晨练,用过早饭后,肖华飞带着杜兰英一头钻进了装酒的库房,直到太阳西斜才出来。

    二人出来时,杜兰英感觉双手直发麻,眼睛也有些发花,她手上还粘满了红色的东西。

    肖华飞来不及休息,让杜金换上了肖家跟班的衣服,又跑了一趟潇湘阁。

    二人一前一后,才进入潇湘阁,在杜金惊异、羡慕的目光中,肖华飞已经被姑娘们围了起来。

    杜金本就长了张普通到极点的脸,此时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得到通报的九娘,手里晃着团扇,摇曳着赶过来,她冲的人群一挥手,好不容易才把肖华飞从花丛中解救出来。

    跟随着九娘到了她的小楼,杜金站在门外等候,不过肖华飞没有让九娘关门,这让杜金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看来这小子,还不敢当着他这个大舅哥的面,拈花惹草。

    没有理会杜金那复杂的心理活动,肖华飞用最快的速度和九娘定好了明日的安排后,便起身离开。

    因为还不到来客人的时间,姑娘们都来到潇湘阁大门外,一起送肖华飞离开,杜金看到这样的场面,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留下了阴影。

    二人一起往回走的路上,肖华飞向杜金调侃道:“舅兄以前去过刚才那种地方?我看你表情波澜不惊,好像见过那种场面。”

    杜金一仰头,撇嘴道:“不就是青楼么,那潇湘阁的九娘我还见过呢,只不过她不记得我罢了。”

    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肖华飞连忙竖起耳朵,打探道:“哦?快说来听听,舅兄弟是何时去过,又与哪位姑娘相熟啊。”

    杜金像看傻子一样,看向肖华飞,颇有些同情地说道:“妹夫记性果然很差啊,你难道忘了,你怎么让我请上山的?我来过县里踩盘子,城里这几家青楼我都去过,否则怎么能抓到你。”

    杜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说道:“我上次来时,九娘还在门口招呼过我呢,那哥哥叫的一个亲热。原本今天我还怕她认出我来,谁想......肯定是我今天这身衣服穿的不对,遮住了我的英资。”

    肖华飞得意的也摸了下脸颊,斜着眼看着杜金那让人过目就忘的样貌,也陪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你这件衣服,挡住了你的银袋子。那里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那你说将来咱们卖酒挣了钱,我也有了银子,你说她们还能不能记住我这张脸。”

    肖华飞拍了下杜金的肩膀,认真地回道:“小弟保证,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有无数的银子,到时你就是说屎是香的,有人也会管你叫爹爹。哪怕你长的奇丑无比,有人也会说你长的清新脱俗,啥花魁都抢着陪你拍教学动作片。”

    杜金沉默了,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哪怕是到了肖家以后,见到杜兰英时,杜金也爱搭不理。

    杜金直接喊来李雷,说让李雷明天去充当肖华飞的跟班,他和王三去外面策应。

    然后也不管李雷的茫然,杜金提着坛浮生醉就向自己屋中走去,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杜金现在这样的表现,只有肖华飞明白,他今天在潇湘阁受到的接待,深深地刺伤了一个纯情普通青年的内心。

    肖华飞也不敢向杜兰英说明杜金的状况,他还没有舍己为舅哥的大无畏心态。

    只是向杜兰英推说杜金可能不习惯县城里的生活,感到了拘束,所以心生不快。

    不过杜兰英却不好糊弄,她对肖华飞问道:“我哥以前要来县里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啊,以前一说到城里他都恨不得连夜出发,为何今日反而闷闷不乐了?”

    “相公我是真不知道,你也说是他是你哥,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能知道对吧。哎呀干了一天的活,我也头昏脑涨,你帮我把药浴弄好了吧,我去泡澡了。”

    肖华飞正要借洗澡跑路,杜金提着酒坛,”吱“的一声打开房门,满脸通红地冲杜兰英喊道:“妹子,听哥一句劝,以后你可得看好你这小相公。”

    然后又“哐”的一声,把门关严,不多时里面传出了杜金哈哈大笑声。

    杜兰英一把抓住正要跑道的肖华飞,伸出两指摩挲着他的腰间嫩肉,并未使力。

    她弯起好看的双眼,笑着对肖华飞说道:“我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

    “天地良心我的肖家少奶奶,要相信你家相公为人,我带着他能出去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去潇湘阁商量一下明晚诗会卖酒的事。前后都不到半个时辰,他全程都跟着我,我啥都没有干。”

    肖华飞一把将杜兰英捏着自己腰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真诚地说道:“世间别的那些庸脂俗粉又哪比得过你的万分之一,我睁开眼,眼睛里便全是你,闭上眼,心里就全是你。”

    杜兰英直直地盯着肖华飞的眼睛,好像想看看他到底说得是真是假,看了半晌后,她才展颜一笑,说道:“好吧,本少奶奶暂且相信你了。”

    肖华飞陪着笑,转身向浴室走去,进到浴室关好门,偷偷从门缝看到杜兰英转身去找小芹,并没有去敲杜金的门后,他才长出一口气,感到头发里已全是密密的汗珠。

    他脱下衣服,泡在药浴中,心中想,杜金太不仗义了,明明是他因为长相普通,被九娘忘记了,却把这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看来有机会得找几个不错的姑娘,让她们好好哄一哄杜金,要不然估计这个坎会给杜金纯洁的心灵上留下伤痕。

    直到泡够半个时辰,肖华飞才从浴盆中出来,取过清水冲洗干净。

    等他再次经过杜金房门时,里面已传出呼噜声。

    晚上肖宁回来后,向肖华飞汇报仙味楼还有不到十日便能完工,他希望肖华飞最近有时间还是多去看看,肖宁担心万一有哪处不合肖华飞心意,也好及时改动。

    肖宁第一次见到李雷,心中便警铃大作,这种感觉的由来完全是肖宁的一种直觉。

    李雷是那种喜欢安静又头脑机灵的人物,平时不声不响,但办事极有章法,说话也滴水不漏,无论见谁都是笑脸相迎。

    但李雷这样的人,没有人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而且现在李雷又穿着跟班的衣服。

    这让肖宁心中非常不安,隐隐开始拿李雷当成是自己通向管家宝座的最大威胁。

    一夜过去,转眼来到次日清晨。

    杜金好像没事人一样,完全忘记了昨日的郁闷,那憨厚的笑容又重新挂到他的脸上。

    不过在教肖华飞练武时,杜金今天下手却格外的重,但他完全使得是巧劲,小棍挥动起来打在身上,让肖华飞既觉得疼,又未真留下什么伤痕。

    最后还是杜兰英看不过眼,伸手抢过杜金手里的棍子,不许他再拿肖华飞撒气。

    杜兰英是杜金从小带大的,他俩娘亲走得早,杜家父子俩可以说把全部的宠爱与心中仅有的柔情都给了杜兰英。

    杜金抬望着妹妹,心里有话却没有说,他这当哥的是在替自己妹妹教育她相公啊,他真担心以后自己这妹妹根本治不住肖华飞。

    看着杜兰英护着肖华飞,杜金只是冲妹妹憨厚的笑笑,没有再说话。

第四十八章 齐聚潇湘

    今夜潇湘阁大厅内灯火通明,九娘特意让人加了许多灯烛。大厅内特意空出了一块空地,地面上堆着好多箱子。

    中午时肖华飞就已经安排人将一百箱浮生醉整齐地码放在大厅中,每箱里装了三盒共计六瓶浮生醉。

    木盒全由巧匠精雕细刻,每个木盒上贴上了一张写有编号的红签,上面印刷着肖华飞那首姚安岗忆相思。

    这首词在姚安县内已经广为流传,但最出名的不是肖华飞,而是爱妻极深的肖守业大老爷。

    不知有多少深闺少女为肖守业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而感动,幻想自己将来也能嫁给这样的痴情郎君。

    当然也有不少人打着主意,想把自家姑娘嫁给县内这位有钱的肖大老爷,至于肖守业是什么人他们并不关心,那些人只想要肖家那必定极其丰厚的彩礼。

    今晚肖华飞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使整个人更显得挺拔英俊,若是不相识的人看去,就会把他当成一个不过有个好皮囊的年轻读书人。

    当肖华飞带着李雷,一前一后出现在潇湘阁大厅内时,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肖华飞身上流露出一种,让人见之折服的儒雅气度,特别是在一身跟班打扮又样貌普通的李雷衬托下,他让潇湘阁的姑娘看得都眼冒精光,仿佛小猫看到了鱼儿。

    红袖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一番,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围着她奉承的几个客人,她的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盯着门口,她早已打定主意,不会让茗月抢了肖华飞身边的位置。

    当她第一时间见到他出现在大门口后,便抛开围着她讨好的几个客人,如蝴蝶般向肖华飞走来。

    肖华飞见红袖上来便熟络地挽住自己胳膊,并没有拒绝,二人此刻站在潇湘阁大厅中仿佛金童玉女一般。

    他环视一周,却不见九娘与茗月,问过红袖才知道,九娘那里有从京城来的客人有事商谈,此时正带着茗月一起招待贵客,一会便会出来。

    此时大厅内已人声鼎沸,有知道内情的都在等着看热闹,不知道内情的客人也纷纷注目,向身边已经丢了魂的姑娘打听内幕。

    客人们看到自己身边的姑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肖华飞,心头都有些吃味,但却没法发作。

    因为他们的确在样貌条件上比不过肖华飞,只能在心中暗骂,这小子长得实在天怒人怨,不知道走了多少狗屎运生了这副好皮囊。

    俗话说姑娘爱俏,客人们也是心知肚明,何况是肖华飞这样的年轻帅哥,今晚的风头只能先让肖华飞这小子拿去,目前他们只能在手上偷偷加劲,多多揩油收些利息。

    也有不少身家丰厚却不太了解肖华飞底细的客人,在暗中思量,等一会那些姑娘们口中说的什么发布会开始后,再用银子打肖华飞这毛头小子的脸。保管叫肖华飞知道中年大叔的荷包深不见底,在银子面前,无论多英俊的帅哥都是浮云。

    特别是被红袖抛开的那几个客人,更是摩拳擦掌暗中摸了摸荷包,准备扫一扫肖华飞这二世祖的面子。

    他们几个多少次想进红袖的闰房,都被红袖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如今看到红袖如此主动地走向肖华飞,内心充满了嫉妒。

    他们中有人认识肖华飞,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小子就是个模样还过得去的二世祖,就是肖家再有钱,肖老太爷也不会让他在潇湘阁可劲的花销。

    若是比在姑娘身上砸银子的气魄,他们有信心可以把肖华飞比下去。

    肖华飞没有想到,他的出现此时已经引起了在场所有男性的敌视,纷纷想和他在别的方面一较高下。

    红袖趁着九娘与茗月招待贵客,暂时不在的时机,抱着肖华飞的胳膊不停地蹭来蹭去,让肖华飞今晚到她房间叙话。

    肖华飞只是陪着笑与红袖东拉西扯,心中明明已经心猿意马,却不敢真答应红袖。他估计今晚若是自己敢夜不归家,那半夜时杜家兄妹就能来第二次绑走他,搞不好再顺手收拾了红袖。

    不管怎样,他都不想红袖这样温柔娇媚的美人因为自己出事。

    因为要等九娘与赵先生的出现,肖华飞便带着红袖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不过红袖却不肯坐在肖华飞的对面,非要贴着他身边坐下。

    这让站在肖华飞身后的李雷羡慕不已,此时他看到肖华飞进入潇湘阁后的情形,突然有些明白,杜金为什么要和自己换今晚分工,宁愿跑到大门外面喝风。

    不过李雷为人谨慎精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此刻他低头垂手肃立在肖华飞身后,眼角余光却不停观察周围,却没有特别的发现,因为此时所有在场的男人都对肖华飞目露不善,这让他心中苦笑不已。

    不多时九娘带着茗月出现在大厅中,她俩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阴郁的二十多岁青年,那青年进到大厅后,也不再理会九娘与茗月,冲她俩一摆手就自己走开,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九娘与茗月冲那人微微一礼示意后,便一起向肖华飞走来。

    肖华飞起身微笑着向九娘与茗月,温和地说道:“感谢九娘今晚的安排,如此场面出乎我的意料,我定当遵守之前的承诺,不让九娘白白为我操劳。”

    九娘拿着团扇拍了下肖华飞的胸口,柔声说道:“肖公子这话可是你说的,九娘可没有逼迫你哦。早在十天前,阁里的姑娘们便自发的向客人们宣扬今晚的事情,她们可是费力更多。”

    肖华飞向九娘一拱手,回身指着身后的李雷,在九娘耳边低声说道:“答应姑娘们的事,我也会记在心上,这个李四是我的跟班,以后就由他每周来同姑娘们对数。九娘那份我亲自操办,必不会有差池。”

    九娘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这话茬。

    她转而看了眼身边的茗月,又看看站在肖华飞身边不肯离开的红袖,略带无奈地说道:“奴家这潇湘阁,就这么二朵美人花,却都让公子摘走了心,希望公子以后不要负了她们便好。”

    “九娘说笑了,最难相负美人恩,肖某有些事只能说尽力而为,但也不想凭白耽误美人的年华。”

    肖华飞虽然不反对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可在男女关系上他不敢轻易承诺,有关银子的便宜他不介意占,但有些坏人品事情他却做不出来。

    大厅中很多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四人身上,九娘虽然没有要到肖华飞会对茗月与红袖负责的承诺,却不再拿话逼迫,她非常了解男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给男人台阶。

    九娘正要引肖华飞去大厅中间,想要开始今晚的诗会,赵先生陪着张景清出现在潇湘阁大门口。

    肖华飞看到后,低声在九娘耳边说了句,九娘眼睛一亮,让茗月与红袖留在原地,她马上同肖华飞向张景清那边迎去。

    赵先生向正走过来肖华飞点头示意,然后低声同张景清说了二句话,便转身冲身后跟着的四个随从摆摆手,那四个人便规矩的守在潇湘阁大门外不再进来。

    肖华飞先向张景清作揖行礼,感谢张景清的光临,九娘也收起了欢场媚态,端庄的向张县令问安。

    张景清和蔼的冲二人一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客气,他对肖华飞说道:“听赵先生说你新有诗作面世,今日特来一同欣赏,到此来的不是什么知县大人,只是一个喜爱诗词的读书人,拿我当读书人就好,不必多客气了。”

    肖华飞谦虚地笑道:“县尊大人果然有上古贤士之风,如此礼贤下士,高风亮洁真乃我辈读书人楷模,若是大晋各地都有县尊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天下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所谓养望,必有民望这一项,当然也有士林之望,同僚之间的声望,眼下张县令先得有民望才有资格追求后二项,为将来铺路。

    张景清觉得肖华飞的话很受用,他这种进士出身的官员,最需要这种来自民间的呼声。

    他微微一笑,指一下自己今天穿的普通丝绸长衫,说道:“好啦,我今天穿的便服,把我当做普通人就好,不必客套了。随便找个座位,我对你今天的诗作很是期待。”

    张景清对肖华飞还算客气,不过并未多理睬九娘,除了一开始摆的那下手,没再同九娘说过一句话。

    此时大厅内的众多客人中,有人见过张县令,见到本县最大的父母官到来,心中也惊异不已。

    马上有一位四十多岁富商模样的人起身,冲他们四人所在方向一拱手,带着身边的姑娘换到稍微偏一点的桌子,让出一个好位置。

    九娘向茗月与红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二人先不要上前,然后便招呼丫鬟换上新茶,安排三人过去就坐。

    此时大厅当中相对安静起来,待张县令带着肖华飞和赵先生坐稳后,肖华飞示意九娘可以开始了。

    九娘盈盈走到大厅中间,先没急着开口,她微笑着环视一周,让在场的客人们都觉得九娘看到了自己,受到了重视与礼遇。

    肖华飞陪张景清聊天的空闲,环视着周围众人,看到今晚坐在潇湘阁里的客人,都衣着华贵,他估计姚安县内的富户都已到得差不多。

    他对九娘的动员能力敬佩不已,能吸引如此多的有钱人过来,果然术业有专攻,看来在潇湘阁举办浮生醉的发布会,是一手妙棋。

    看到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九娘才嫣然一笑,面向张景清那桌方向,说道:“各位贵人能够赏光前来,使潇湘阁蓬熠生辉,是我潇湘阁的荣幸。今晚我们在此相聚主要有二件大事...”

第四十九章 美人花雨

    自从肖华飞坐到张县令一桌后,厅中的众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人目露羡慕,有人心中嫉妒。

    茗月与红袖得了九娘吩咐自是不敢到肖华飞那桌打扰,茗月性子清冷,没有特别的表现,可红袖目光中却露出焦急。

    此刻红袖咬着好看的樱唇,双手用力地扭着手帕,仿佛那条手帕就是把张景清和赵先生的脖子。

    她心想,真是一眼色都没有,也不知道请她过去同坐,这相当于坏了她的姻缘。

    原来她和肖华飞就是老相识,以前她对肖华飞只是当个可依靠后备人选,现在随着肖华飞展露才华,她终于对肖华飞重视起来。

    肖华飞此刻的心全在一会的“浮生醉”发布会上面,张景清和赵先生又时不时地需要他东拉西扯调节气氛,根本无暇顾及到茗月和红袖的想法。

    此时九娘已经把今晚的安排向所有客人们做过介绍。

    还没等九娘把话说完,在肖华飞身后那桌有一位身材肥胖的客人,听到九娘说一会有美酒请大家品鉴,便开始向身边的姑娘吹嘘起来。

    说他以前经商行遍大晋天南地北,各地美酒都喝过,还从未听过有哪种酒叫浮生醉,想必言不属实,是九娘又想骗大家的银子。

    隔壁桌马上也有一位客人说道:“兄台此言不虚,想必是这潇湘阁,又想多挣银子,随便找些低劣酒水过来哄骗我等。”

    肖华飞听到后面二人言语,并未转身分辨,自己的酒在大晋到底如何他心中有数。

    只要自己蒸馏提纯的手段不被破解,浮生醉在如今的大晋就是独一份的存在,一群土包子几句冷嘲热讽,还提不起他的好胜之心。

    张景清看了眼坐在肖华飞边的赵沐林,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折扇,赵沐林马上会意。

    他笑着向肖华飞问道:“贤侄今日邀请县尊大人前来,应该已准备了不俗的诗作吧,一会不妨当众展示一下,也好叫天下文人知道我们姚安也有大才子。”

    肖华飞向张县令和赵先生一拱手,略带腼腆地回道:“承蒙县尊大人和赵叔叔抬爱,今天能拨冗前来,如果小侄没有准备,岂不辜负了长者期盼。还请稍等片刻,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同好献诗。”

    张景清和赵先生同时点头,都觉得肖华飞这个年轻人有才气,却不狂傲最为难得,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有上升。

    潇湘阁对举办诗会并不生疏,这也算是大晋青楼的功能的重要部分,弘扬诗词文化,没有比青楼姑娘们口中传唱更为迅速的传播通道。

    因为是肖华飞的邀请,所以敢冒着得罪王教谕来参加诗会的读书人并不是很多。

    王教谕这段时间,在县学中经常拿肖华飞当反面教材来教育学生,说肖华飞空有几分文才,却心无大志整日胡言乱语,妄为读书人,告诫众人千万不可学他。

    王教谕对肖华飞的这些批评,甚至谩骂,其中有多少是因为私人恩怨不得而知。

    总之在县学中读书的学子们,私下里经常传诵那道姚安岗忆相思,或给外地亲友写信时也常有附上,但没有人敢在王教谕面前说肖华飞的好话,自然也不敢来参加肖华飞发贴子的诗会。

    肖华飞当然也不在意诗会的虎头蛇尾,本来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一会儿对浮生醉的发布会上。

    他早已打定主意,就算今天再抄诗出来震惊众人,也是为了把浮生醉一起捆绑扬名。

    这样才能最快地把浮生醉的名气在大晋国内打开,甚至传到仰慕大晋文化的大周那边去。

    无论在任何时代,跨国贸易都是最赚钱的行业,肖家本有现成的商队,如果不利用起来,肖华飞都会觉得自己脑残。

    他已打算随着自己家商队的行商路径,把浮生醉的专卖店开遍大晋各地,产供销一条龙在大晋这个时代,也经是对现有小农经济商业模型的降维冲击。

    在场有几个要去州里准备乡试,而路过的外地学子,无法撑起诗会的场面,所谓诗会开了快半个时辰,也只有几人献上了不到五首诗词。

    随着客人们身边姑娘们的介绍,哪怕对诗词不关心的富商,豪绅们,也知道了坐在中间那桌的三个人里,长相俊美的那个年轻人叫肖华飞。

    姑娘们用饱含爱慕的词语将肖华飞形容成,姚安乃至大晋最年轻最有文采的英俊诗人。

    所有客人看向肖华飞的眼光更加嫉妒,肖华飞全不在意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众人的荷包掏空。

    肖华飞搓着拇指,心中暗想,这些人有了钱就跑到青楼来挥霍摆阔,分明就是三观扭曲,一定要帮他们端正态度,把他们银子都弄到自己这里来,还能帮黄石寨那群逃民做做善事。

    赵先生看到肖华飞眯着眼,直直的盯着厅中的箱子,嘴角上带着一丝笑意,小声的念叨着什么,还以为他正在打磨诗词。

    其实他没听清的是,一百箱,六百瓶呀,六百瓶!

    又待了盏茶时间,见没有人献上新的诗作后,他便劝肖华飞将自己的诗作快点呈现上来,毕竟若是诗会已经尾声,他和张县令在这里久呆恐有伤风评。

    肖华飞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有个别性子急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着姑娘进房喝茶了。

    幸好姑娘们早得了九娘安排,浮生醉没开始介绍给客人们之前,一定要留下他们。

    其实就算是九娘没有私下安排,仅看那每瓶一两银子的利钱,潇湘阁的姑娘们也会各展手段,替他坚守住了阵地。

    姑娘们早已打定主意,肖公子的酒今夜若是卖得不好,她们绝不给客人们登堂入室的机会,不管生客熟客,都没有银子能给她们带来亲切的安全感。

    肖华飞在客人们的注视与姑娘们的欢呼中,稳步走到场地正中,姑娘们雀跃着将手中五颜六色的名贵丝绢手帕与头花向他身边抛去,不多时便在他身边围了满满一圈。

    红袖早已等待时机,不顾九娘暗含警告的眼色,肖华飞刚一站稳,她便起身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肖华飞的胳膊,无论肖华飞怎么劝说,她也不肯松手。

    此时李雷看到站立在绢花飞舞中的肖华飞,心中百感交集。

    李雷对杜兰英的身手很了解,若是平时切磋,三个李雷也打不过一个杜兰英,除非是以命相搏或许他还有一定机会同归于尽。

    他倒是一点也不嫉妒肖华飞,而是深深的羡慕,同时也为肖华飞将来婚后的身体健康保持着担忧,他心里悄悄地替肖华飞默哀了片刻。

    李雷不知道的是,杜兰英此时正在潇湘阁大厅的屋顶,她已抽开了一块屋瓦,此时正眼露煞气,银牙紧咬。

    肖华飞沉浸在姑娘们的欢呼声中,觉得头顶好像有一道光从天而降,心中难得有些志得意满。

    可当红袖突然冲过来,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后,他却腿弯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后脑勺有些发麻,好像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

    他狐疑的四下观察了一下,并没有人拿着刀要冲过来杀了自己,心下也是茫然为何有这种感觉。

    当下也没法细想,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在望着他。

    肖华飞虽经努力,依然没有挣脱红袖紧抱的那双玉臂,勉强举起手向四周团团一拱。

    其实此时肖华飞说什么,在场的所有客人都无心去听,刚才潇湘阁姑娘们,那热情如火的绢花雨,让在场的客人都感到深深的震撼,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和其他男人吹嘘自己在欢场的丰功伟绩。

    看来大晋已经一百五十年的基业后,终于出了这样一个欢场状元,不少人已经在男女方面把肖华飞当成了,男性公敌。

    反观张景清和赵先生却觉得肖华飞大大彰显了读书人的面子,看来潇湘阁的女子也是知道有文采的读书人,才最值得美人垂青,看看那个死活都不肯松开肖化飞的红衣姑娘就是最好的明证。

    在场的外地学子和赵先生,已经打算回去后,把今日的见闻向亲友们详细讲述一番,咱们读书人在大晋就是这么吃香。

    九娘见肖华飞因为被红袖抱紧,已经明显无法随意行动,便连忙起身走过来,低声劝红袖放手。

    红袖听到九娘的吩咐,眼中已经有泪,银牙紧紧咬住嘴唇,委屈地小声埋怨道:“妈妈就知道偏心茗月,女儿替潇湘阁挣的银子也不比她少,妈妈也帮帮女儿吧,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九娘听到红袖的话,心中长叹一声,在这个地方快二十年,她又如何不知红袖心意,可以说她对这潇湘阁中的每一个苦命女子都很了解,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

    正是因为她发现红袖应该已经对肖华飞动了真情,担心红袖最后和肖华飞并没有结果,所以才几次阻拦。

    茗月则不同,她只是单纯的喜爱音律诗词,对肖华飞可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而且茗月性子太清冷,九娘怕她将来不得到良人真心喜爱,最后晚景凄凉。

    九娘看着红袖都快要咬出血的嘴唇,张了张嘴,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她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肖华飞。

    见九娘被红袖拿话僵住,肖华飞也有些头大,心念一转便低头在红袖耳旁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红袖才有了笑脸。

    可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向肖华飞袭来。

第五十章 浮生茗月

    九娘也没听清,肖华飞同红袖耳语了什么。

    片刻后红袖望着点点头,松开紧抱着的胳膊,被九娘牵着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肖华飞身边。

    肖华飞安抚好红袖,恢复了行动自由,他整整长衫,仔细地绕开地面上的手帕与绢花,迈步走向茗月走去。

    众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肖华飞的身影,转移到茗月这边。

    今晚可以说茗月的光彩完全被肖华飞与大胆的红袖抢走了,不过她却并不在乎,好像所有繁华与虚荣并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不过当见到肖华飞向她走过来,茗月那常年清冷的面容,整个人看起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此时终于有了一丝迫不及待的神情。

    她连忙起身,向走到自己身边的肖华飞盈盈施了一礼,目光期待地望向肖华飞。

    茗月的举动,也再次成功为肖华飞拉起一波嫉妒,刚才有好几个富商来同茗月套近乎,茗月虽也以礼相待,却都没有受到如此的亲近待遇。

    刚才对他们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和此时她目光中对肖华飞的期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肖华飞冲茗月一拱手,温和地低声说道:“前些时日,答应九娘为姑娘写一首新词,今日便送给姑娘。”

    肖华飞相信茗月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九娘因何想要为她求取好词,想来她也明白。

    谁知茗月却不接这个话茬,低头向肖华飞平静说道:“茗月有些事已经想明白了,身在这个所在,早就一心只为词曲而生。今生只愿公子有更多的佳作问世,让茗月能一展凭生所学。”

    肖华飞听到茗月的话,心中有些默然,面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如花儿一样灿烂的年纪。

    茗月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却如山谷幽兰长在浑浊的俗世,打算宁愿孤独一生也不肯自污,让他内心感到敬佩。

    世间有千万种人,争名逐利地占绝大部分,但像茗月这般打定主意忘情于词曲,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肖华飞想起,前世也有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在她的个人演唱会上装上婚纱,嫁给了一生心爱的舞台。

    回想着茗月的话,肖华飞神情有些落寞,他抬眼看着茗月仿佛此刻她的身影,和那提着婚纱裙摆缓步走向高台尽头的身姿重合在一起。

    他看着茗月的目光中,有惋惜,有同情,有坚定,他不希望茗月也和那位女士一样,他想努力改变所谓的命运。

    肖华飞目光越过茗月,转头望向厅中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脸上有贪婪,有嫉妒,有不屑。

    看到了正在小声安慰红袖的九娘,他目光逐渐坚定,对茗月小声说道:“话说出来,茗月姑娘你可能不信,我生来便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当我每次睁开双眼看这个世界,都觉的虚假,总觉得是一场恶梦。”

    他呼出一口闷气,继续说道:“但我这种人生来,便不肯服输认命。无论身在多么恶劣的境遇和环境,都不会把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茗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也觉得稀奇,在她成长的环境中,表面上大家都喜欢那些虚伪的表面功夫,像肖华飞这样敢直白说出心中所想的人并不多,其码她一个也没见过。

    茗月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肖华飞。

    “你可能觉得我是一个富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全身上下的东西其实不属于我,怀里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肖华飞觉得可能说得跑偏了,虽然他说的都是真话,但茗月未必懂。

    他向茗月微笑着说道:“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想告诉,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是这天太黑,那我就敢把他捅个窟窿出来。”

    此刻肖华飞的笑容在茗月的眼中,如同乌云压顶的冬日里,那撕开浓厚云层的阳光一样温暖。

    她终于觉得,有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件好看的摆设,或只是想拒为己有的私有藏品。

    肖华飞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到茗月手中,他朗声说道:“生而为人,永远不要抱歉。勇敢些,我会帮你,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茗月展开手的宣纸,看到上面的诗词,一时被词中的意境所感染,手都激动得有些发颤,她抬头望着肖华飞,忐忑的询问道:“公子愿意把这首词送给我吗?”

    肖华飞郑重点了下头,说道:“虽然词意有些凄婉,请不要多心,我是在影射姑娘。但我相信这首词将来能匹配得上,姑娘在天下词曲中人的地位。茗月姑娘精通词曲,能否选了拿手的曲牌,现在就唱给我听?”

    茗月看着手中的词,脸上不复以往清冷的模样,眼角好像有泪光流出,她低低的说道:“公子这词唱尽了此处女子的凄苦。我待姐妹们谢过公子。”

    说完茗月向肖华飞深深一拜,转身走向九娘,估计是要同九娘商议下,用何种曲牌,才能更好地演绎词中的意境。

    肖华飞不再参与九娘与茗月的商议,转身回到张景清那张桌上坐好。

    红袖在九娘身边,也看到了茗月手中的诗词,心中发酸。不过又想起肖华飞对自己刚才承诺过,也要送一首只属于她的词,才又有些发甜。

    她看向肖华飞,伸手指着茗月手中的诗词,眨了眨眼,又指指自己,示意肖华飞不要忘了答应她的事情。得到肖华飞的点头回应后,红袖娇媚一笑,没有过去再次缠住肖华飞,找回刚才的场子。

    大厅中的客人和姑娘们,这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九娘和茗月身上,不知肖华飞拿出了什么样的诗词,能让九娘和茗月爱不释手的商议半天。

    有几个刚才展示过诗作的读书人,半天不见那边有动静,便大声调侃起来,说什么小小姚安县无人,好不容易有个绣花枕头写了个诗词,却半天不敢向大家展示,想必是写得狗屁不通。

    张景清听着一旁,外地书生的冷嘲热讽,心中也有些不快,毕竟他作为姚安县的最高长官,落了姚安县的面子,就是在打他的脸。

    不过他却不好对这些书生们发作,因为这些百多年来,大晋读书人让朝廷惯得都不怎么怕地方官员,京城国子监里有些书生,甚至连卢丞相都敢骂,也不见丞相大人将他们如何。

    若是惹毛了这些外地书生,也许他们将来到州府里都会风传他的不是。

    而厅中那些姚安本地的富商与乡绅却不好跟着一起发声,碍于县令大人那边坐着,即使看肖华飞再不顺眼,却不敢公开帮腔外地书生打张县令的脸。

    虽然没有出声,不过此时他们脸上却都有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今晚若是能落些肖华飞的面子,也能让他们找回些自信。

    见到自家大人不快,赵先生向肖华飞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了肖华飞一切成竹在胸的表示后,便不再理会那群人的聒噪,陪着张景清闲扯起来。

    肖华飞此时全然不理会那群书呆子对自己的污蔑,他正估算着和九娘商议一会卖酒的方案能否顺利施行。

    今晚卖酒肯定不会先打出肖家的招牌,暂时有必要保持一份神秘,到时浮生醉名气打开后,自然会有人用心打听,或传播出去,关键就看九娘的配合,是不是能成功吸引起众人的好奇与注意。

    不多时,九娘眼中充满怜爱,望向茗月点点头,帮她捋好耳边的发丝,亲手帮她抱过瑶琴让她开始弹唱。

    茗月在案前坐定,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杂念,玉指抚上瑶琴。

    这一刻她在众人眼中,犹如子夜昙花无声绽放,透出淡雅幽香,茗月整个人都变得空明起来。

    凄婉的曲调在大厅中响起,茗月用清冷幽怨的嗓音开始歌唱。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随着她的歌唱,大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那几个外地书生,也不再说话,只是呆愣着望向茗月,进入他们耳中的原来竟是这般神仙难为的词曲,可笑他们刚才还在嘲笑肖华飞绣花枕头,现在轮到他们觉得自己的脸狠疼。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唱过一遍,大厅中已落针可闻,一种莫名的感伤,如深秋的冷风萦绕在众人心中。

    茗月此时手指按在琴弦上,双肩微微颤抖,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经意落在琴面之上。

    赵先生以前科举失利后,曾多年浪迹在这类地方,此时他再也无法保持世家子弟那种优雅的风度。

    他神情寂寥,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婉娘,婉娘...是我对不起你。”

    潇湘阁的姑娘们有的已经哭出声,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同她曾经山盟海誓的薄情郎。

    九娘眼中充满了感激,向肖华飞施了一福,提高声音,说道:“敢问肖公子此词打算用何名。”

    肖华飞懂得九娘的用意,是打算把这词同茗月绑在一起,他也只好矜持地说道:“既然是赠与茗月姑娘的词,就叫...浮生茗月词。”

    肖化飞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胸中存货可是不多,也不能光为帮人就干赔本买卖。

    那几个外乡读书人中,有人突然间反应过来,焦急地大声呼唤着小厮,随手扔过去二两银子,让他速速取来纸笔。

    然后他向茗月一拱手,叫人送上五两银子,请求茗月姑娘务必要多唱几遍,万一以后无缘听到这样的词该怎么办。

    姚安县的富商和乡绅们自然也不愿落了面子,马上喊潇湘阁的小厮过来,也打开荷包送上十两到二十两不等的银子,众人好像疯了一般生怕让边上的人比下去,在茗月面前失了脸面。

    因为从今天开始,茗月估计可以凭着这首词,至少名扬本州,是大大的花魁了。

    小厮被呼来唤去地足足忙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每一个客人打赏过后,他都要扯着嗓子大喊一句,谁家哪姓的老爷赏银几何。

    不多时茗月桌前的托盘上,已经摆了不下三百多两银子的打赏。

    茗月在众人的要求下又开始唱起第二遍...

第五十一章 曲终银来

    潇湘阁大厅中,开始有人小声和着茗月的歌声,从一两个人,最后所有的姑娘们都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姑娘们哭的都是梨花带雨,这时茗月收了个尾音,站起身向肖华飞深施一礼,大厅中安静下来,都在等着听茗月一会要说些什么。

    茗月转过头看向九娘,见她也泪眼婆娑,不过九娘却对茗月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茗月冰雪聪明,马上领会了九娘眼神中的意思,她指着身前银盘中众人打赏的银子,对九娘说道:“今日茗月得肖公子赠词,道尽我们这些苦命女子的悲苦,茗月用这些银子买几瓶浮生醉分与众位姐妹,一起敬肖公子一杯,聊以报答公子的恩情。”

    九娘提高声,马上附和道:“这浮生醉是天下最醇的酒,无论大晋与大周都未曾有美酒可与之媲美,天下第一的美酒,用来敬给肖公子最是般配。”

    “既然妈妈也这样说,那浮生醉肯定是极好的美酒,不知我面前这三百多两银子,可以换多少酒。”茗月今天为了报答肖华飞赠词之情,也咬牙放下了冰美人的人设,豁出去了。

    九娘面露难色,说道:“若是普通的浮生醉还好,只需要五两银子一瓶。可今天厅中这些酒是三十年的陈酿,每盒只有二瓶,要三十两银子。这不是妈妈贪财,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也懂。这些酒一共只有六百瓶,都编上了号码,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仅有的存在。”

    肖华飞闻言马上站起来,冲九娘和茗月一拱手,谦虚说道:“诗词赠给茗月姑娘这样的佳人,是我的荣幸,但这浮生醉虽然是天下极品,不过却不忍心让茗月姑娘破费,我们喝些普通浊酒便好。”

    既然戏已开场,肖华飞充分拥有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到目前为止,大厅中除了九娘还没有人知道,这酒是他肖家的私产。

    至于以后被人知道也无所谓,世人只会关注醇酒与美人,而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浮生醉借着今天的事情传遍天下,脸皮肖华飞是不打算要了,有了银子谁还要那东西。

    听到肖华飞的话,茗月却摇了摇头,转身向她的小丫鬟说了一句,那丫鬟转身就往茗月房中走去,不多时捧出一个不大的牙雕盒子。

    茗月接过盒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有些名贵的首饰,下面的小抽屉里有几张银票,面值都是一百两。

    茗月也没点,只是把银票全都取出,交到九娘手里,让九娘按银子拿酒,倒给潇湘阁里的姐妹,大家好一起敬谢肖华飞。

    九娘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了现银与银票,共计九百两多一点,便让小厮拿了六十瓶酒,分到了各桌。

    当各桌的姑娘们将酒打开后,整个大厅内顿时酒香浓郁,肖华飞那桌也有小厮送上一瓶浮生醉,肖华飞连忙为张景清与赵先生倒上一杯。

    此时姑娘们也为自己桌上的客人们倒上了茗月掏银子买下的酒,有喜好杯中物的客人被这与众不同的酒水深深吸引,迫不及待的便一饮而尽。

    有的客人虽身家丰厚,良田千顷,却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昂贵的美酒,心中盘算着,若是将来在家中用此酒宴客,岂不是很有面子。

    而且他们刚才听九娘的话中所说,面前这些酒可是几十年的佳酿,世间估计存世不多,若是过年时拿出来摆阔,那更能突显自己与其他富人的不同。

    当然也有客人,觉得今天让肖华飞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头,心中有些不忿,向年轻漂亮姑娘展示成熟男性风采,本就是所有男性的共同特性。

    可现在他们看到自己身边的姑娘们,正用倾慕的眼神看向肖华飞,越发有些醋意十足。

    刚才这些富商和巨绅,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展示自己的霸气风采,又让茗月这个小姑娘,砸了九百两银子,请自己喝酒,让这些有身家的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现在他们听到原来厅中间的浮生醉如此稀少,特别又如此之贵,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重树光辉形象的机会。

    浮生醉是否好喝,值不值这些银子,已经不是这类人考虑的第一选项,主要就是因为浮生醉够贵,可以让他们身边的姑娘,重新知道有钱大叔才是人间极品。

    浮生醉提供给他们一个展示财力与雄性霸气的机会。

    马上有个王姓富商高声叫过小厮,毫不犹豫拍出一百两银子,说是买三盒浮生醉,叫他马上拿过来,他现在就要喝光。

    在富商身边的姑娘,马上收起了刚才的悲切,向他投去了倾慕的目光,娇声说道:“王员外果然大气,百十两银子都不心疼。”

    其实这位被姑娘称为王员外的客人,内心真不太心疼,区区不过一百两银子,花不了他多少精力,就能从那些穷鬼手中抠出来。

    穷鬼嘛在他心中就如韭菜,割之不尽,反正王员外祖上有人做过高官,不需要交税和服役,而且身为大地主,官府里的那些小吏从来不敢上门,招惹他不快。

    此时随着茗月的引领,在座有些比较要面子的客人,出于各种原因纷纷打开荷包拍出银锭或是银票,仿佛浮生醉不要银子一般,呼唤着小厮往自己桌子上拿。

    其间只有个别身家丰厚的外地读书人,买下一盒浮生醉,打算到州里走门路当成礼品。

    潇湘阁的小厮们又何时见过今日这种景象,厅中的客人们都如疯了般,争抢着掏银子买酒水的场面。

    不过幸好他们都被九娘训练的懂得眼色,知道如何让客人把银子花得开心,每当有人掏银子买了酒,他们便集体一起高声唱名,某某官人三十两买浮生醉一盒,藏酒编号九十,某某员外一百两买浮生醉三盒,藏酒编号...

    唱名声此起彼伏在潇湘阁大厅内响起,肖华飞好像听到了世间最美的旋律,心里不停地计算着今晚的收益。

    不过他也知道,茗月那九百两肯定要全退掉,那是她的体己钱,无论肖华飞脸皮有多厚,也不好意思把那个银子装到荷包里。

    赵先生出身江南官宦世家,平时喝惯了清淡的酒水,可是今日不知被肖华飞那词勾起了什么记忆,连干了三杯浮生醉,不多时便有些醉意。

    他也掏出三十两银子,买下一盒浮生醉,盒子上编号为二百五十。

    肖华飞没有阻止赵先生掏银子,只是找算过后再找合适机会,送他一些,赵先生对他帮助很多,这点便宜肖华飞还不想占。

    张景清也喝了一杯浮生醉,他年轻时家境贫寒,为求出人头地只是专心苦读,没有机会喝过太多的酒。

    喝过一杯之后,张景清觉得此酒入口清冽,但后劲十足,对浮生醉便不是很喜欢。

    他自从再次为官,就不喜欢那种能让他失去掌控力的感觉,便不再饮用,把酒都推给了赵先生。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大厅内的浮生醉已经全被客人们买光。其中有不少浮生醉,已经在桌上被姑娘们询问过客人后打开了瓶盖,不过那些瓶盖都被姑娘们小手一翻,藏进了裙袖中。

    没有一个客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让她们开酒,因为今晚所有的客人,都不愿意让旁人觉得自己是个小气人。

    当然那些只买了一盒酒的客人,姑娘们再心疼那一两瓶盖返银,也不好真的全都打开。

    卖酒终于告一段落,茗月带着所有的姑娘,都举杯一起向肖华飞敬酒三杯。

    几位年长的客人彼此闲谈,若是他们当年也像肖华飞这般俊俏年轻,又有诗才,不知会留下多少红尘往事来回味。

    见今晚事情基本已经完毕,张景清不便在潇湘阁多留,先起身要带着赵先生离去,九娘与肖华飞一路陪同,恭敬地把二人送到门口。

    临分别时张景清和蔼地拍了拍肖华飞的肩膀,如同长辈般,让肖华飞有空常到他那里坐坐,谈些诗词歌赋。

    至于肖华飞何时想去,张景清叫他同赵先生约定时间便可。

    赵先生酒量真的很好,他自己刚才足足空腹喝了五两多酒,出门时只是脸上有些发红,不见人有什么摇晃。

    他将买下的那盒酒,交给边上等待的随侍,只是冲肖华飞摆了摆手,叫肖华飞有空来见自己。

    赵先生并没有兴致再谈什么,转身一脸落寞地跟随张景清离开。

    肖华飞与九娘一起站在门前,微笑着目送张景清离开,嘴上却低声说道:“今晚若不是九娘的安排,这浮生醉要想快速打开名气,还需要不知多少时日,多谢九娘了,答应九娘与阁中姑娘们的事我不会忘记。”

    九娘瞥了他一眼,嘴上说道:“说来是我要代茗月感谢肖公子才是,想来今日以后,茗月的名气很快会响遍州府。至于银子姑娘们的那份,你当然不能少分毫。至于奴家为此事如此操心,你就光打算只用银子感谢?”

    有过上次在小楼中,被九娘灌得不省人事的教训,肖华飞再不敢在嘴上占九娘的便宜。

    他真诚地回道:“若是将来九娘这里有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不过先说好,好的诗词我可是真没有了。”

    九娘妩媚地冲他笑道:“还真有事要同公子商量,等会还请到奴家小楼一叙。”

第五十二章 收获时刻

    肖华飞搓着拇指,思量着九娘让他去房中应该是为了分钱,这当然也是他想马上办的事。

    辛苦了快一个月,今天终于到了收回前期成本的日子,他心里其实很着急,银子就是男人胆魄,没钱的日子,让他的心肝都打颤。

    虽然家里面在大事上,近来都支持他的计划,但是自己有银子和向肖守业要,完全是二回事。

    他现在虽然是肖家的唯一财产继承人,但那最少也得二十年后,那偌大的家业才能交到他手中。

    现在的肖华飞的情况和前世有些类似,更像在给一个大型公司打工,身为一个摸不到钱柜的三世祖,财务上并不自由,因为根本没有工资发给他。

    这是他来到大晋后,为自己做成的第一件事,此时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银子这种东西还是入袋为安为好,他叫过李雷跟着九娘一起去了她的小楼。

    杜兰英此时一直躲在屋顶的暗处,小心地注视着肖华飞的一举一动,黑色的夜行衣,将她身体包裹起来,越发的显得玲珑有致。

    刚才她在屋顶上,看到肖华飞潇洒行走在绢花雨中的一幕,她心中是又爱又有担忧。

    这个冤家看起来颇有些不让她省心的意思,他实在太能招蜂引蝶。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英俊潇洒盖世无双,脚踏七彩祥云来迎娶自己,但又不希望他总被别的女人惦记。

    看着肖华飞带着李雷向九娘那僻静的小楼走去,她目光一凝,咬着嘴唇,轻声说了句,真麻烦。

    便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在黑夜中的屋脊上,悄悄跟随着肖华飞去向小楼方向。

    肖华飞跟随九娘到了小楼中,九娘让李雷和丫鬟都等在屋外,她要单独和肖华飞谈事。

    李雷看到肖华飞给他的眼神,又看看九娘的身量,约摸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依言等在了小楼门外。

    不过李雷站在门外内心却无法平静,刚才一幕如同虚幻的梦境,一遍遍回放在他眼前,他的人生观被猛地一击砸碎了。

    那如雨的手帕绢花,姑娘们的呐喊,无数的银子往来,都是在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未曾一见的景象。

    刚才那般挥金如土,美女环绕,就是山下有钱人们每天过的日子,为了一瓶醇酒,为了博美人一笑,那些老爷,财主们就肯轻易打开荷包!

    可面对那些逃上山的农民,这些老爷们可从未手软,每次一有灾情就是他们,贱买土地扩张家业的时刻。

    黄石寨里全是这样的人,每次有新人逃上山,他们都会把自己在山下的悲惨遭遇讲给大家听,李雷听了不下百遍。

    李雷对肖华飞越发的崇拜,从小生活在最底层的他,同样有着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不能让黄石寨再过曾经的苦日子。

    他在安静地站在小楼外,眼睛却在黑夜中望向西北方,那是黄石寨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有一间漏雨的小草棚,有曾经面黄肌瘦,挣扎一生的父母。

    黄石寨中的老弱妇孺,在肖华飞没有上山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可现在山寨里已经有了新衣服,足够的粮食,这一切都是由肖华飞带给他们。

    在李雷六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妹妹,她生出来时就瘦瘦的,惨白的头顶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而母亲只是抱着她哭个不停,却没有一滴乳汁能喂给妹妹。

    他的这个妹妹,没有挺过那年冬天便走了,他一路哭着陪同父母,把妹妹埋在了山寨的后山土坡上,听母亲说那里有许多同样的孩子,可以陪妹妹做伴。

    他至今清楚的记得,为了把能吃的东西都省给自己,父母晚上在自己睡着后,总是偷偷的吃树皮。

    他们以为李雷睡着了,其实每次他在一旁都是在装睡。

    李雷知道父母的担心,怕他有一天也会去后山陪妹妹躺在小土包里。

    任何只要能动或不能动的东西,他在十岁前,都放在嘴里嚼过,即使这样李雷前十多年也没有觉得自己吃饱过。

    偶尔到山脚下打打秋风,还不敢碰大户的车队,就像肖家以前那种车队,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未必敢碰。

    可今天的事实证明,肖华飞成功把他们在后山作坊里烧的酒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这一切在李雷看来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见识过刚才的太平繁华,李雷更加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己,回到过去的苦日子中,受尽人世煎熬。

    他明白只要真心卖命保护肖华飞,黄石寨中的父母就可以一直过上好日子。

    李雷的目光越发明亮而坚定,他要变成身处于黑暗中的影子,用生命去捍卫肖华飞。

    九娘亲自给肖华飞端来了温热的醒酒汤,看来应该是早有准备。

    肖华飞有些奇怪,九娘为什么姿态放得这么低,这些事本来吩咐给丫鬟做便好。

    他也没细想,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刚才喝了一些酒,感觉还是有些头晕。

    九娘嫣然一笑,对肖华飞说道:“公子好手段,奴家估算了一下,刚才恐怕收了不下九千两,当然其中有茗月放进来的那九百两。”

    肖华飞放下汤碗,大气地说道:“原本定好的事,我不会反悔。而且多亏了九娘和姑娘们相助,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奴家还是得替茗月谢谢公子,今晚给茗月那首词,实在万金得难。”

    肖华飞点点头,那是当然,枊三变就靠着那几首神作,可是在风月场中浪迹了好些年,还是反挣银子的那种。

    九娘想起红袖和茗月,如今恐怕自己这二大头牌都对肖华飞芳心暗许,也不知是该替她们高兴还是难过。

    若是肖华飞对二女有意,九娘当然也愿意过一二年后,撮合他们。

    毕竟看今日的情形,肖华飞未来出的起替二女脱籍的银子。

    九娘认为她俩若跟了肖华飞,也可以安稳过后半生,就是有些担心肖华飞这招女人的能力,不知他将来后宅中是否会竞争过大。

    不管如何,肖华飞都是姑娘们的好选择,他至少年轻有财,茗月与红袖总比跟个年迈老头强。

    九娘试探着问道“若是公子将来还有好的诗作,也请先给潇湘阁留着。相信今日以后,无论茗月还是红袖都会视公子为知己。”

    肖华飞一听头有些大,能千古流传的诗词,根本就没有多少,而且他存货真的有限,拿来骗姑娘就有些过分了。

    “九娘啊,生意归生意,情意归情意。我与你的情谊肯定是会越来越深厚,生意也会越做越大。不过这诗词不是井水,哪能随时都有啊,而且姑娘们有了银子,不是更加叫她们安心嘛,你就放过我吧。”

    看到肖华飞还是不肯给句准话,九娘神情忽地忧伤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浮生醉这生意,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不知公子这面,今日要如何感谢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

    肖华飞刚才在大厅内就盘算好了今日的收益,一共六百瓶,每瓶十五两,那就九千两,想想他都吓了自己一跳。

    当然他决定,茗月那九百两肯定是一两不能要,不过给了她一词千古流传的诗词,肖华飞也觉得自己对得起她,谁占了便宜还真不好说。

    这样算剩下的五百四十瓶,应该有八千一百两,除去每一瓶要付出去说好的二两银子。那应该还有七千余两。

    不过今天浮生醉,为了硬好宣传品牌,用了些前世商业手段,卖得有些溢价,狠狠地刮了老财们的银子,肖华飞觉得还是不要和九娘她们计算的太清楚。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若是用福报什么的忽悠这些女子,就太丧尽天良了。

    肖华飞打定主意,微笑着对九娘说道:“今日收到的银子单算,茗月姑娘的银子,还请九娘退给她,都是自己人做戏可以,银子还是不能真要的,算上其他姑娘与九娘这份。一共给我五千两便好。”

    九娘在前面收的银子,当然今晚知道一共卖酒进了多少银子。

    听了肖华飞的分配方式,心下一盘算,也对肖华飞的大方钦佩不已。

    她冲肖华飞竖起了拇指,让他在小楼中稍等片刻,便带着丫鬟离开,想开是去安排银子的事情。

    肖华飞并没有单独在小楼内坐着,还是觉得应该避嫌,他起身走到小楼门口与李雷闲聊,等着九娘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九娘手中捧着一个匣子,身旁的小丫鬟领着个小厮费力地扛着一个包袱向他们走来。

    九娘当着肖华飞的面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十张面值百两的银票,都是大晋最大的聚宝号的银票,保证可以在大晋所有州府一级的城市中通兑。

    九娘笑着说道:“加上刚才收到的银子,奴家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银票,还有七百两现银,一共五千两分文不少,请公子点收吧。”

    肖华飞只是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捻了下匣子里的银票,并未太细点。

    便招呼一旁站着的李雷接过,小厮手中的包袱。

    李雷刚一入手,就觉得这包袱果然沉重,不过他知道这可是七百两银子,把他全家卖了都换不来这些银子的零头。

    当下双手一用力,就稳稳地把包袱扛在肩头,身子却还能站得笔直。

    九娘诧异地看了一眼李雷,却也没问肖华飞这跟班的情况,因为肖华飞带银子过多,九娘询问是否需要她派人护送。

    肖华飞笑着婉拒了,他知道外面还有三个高手在暗中等着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过九娘在肖华飞告辞离去时,还是留下她的丫鬟和小厮在小楼这里呆足半个时辰,直到觉得肖华飞应该已经到家后,才让小厮离开。

    此时刚才那个面容阴郁的青年人,又一次出现在了小楼中。

第五十三章 毒蛇

    肖华飞带着李雷从潇湘阁出来,走过一个街角,边上的小巷子中走出三个人,正是杜金等人。

    杜金见李雷身上背着大包袱,感到奇怪,上前拿手拍了拍,里面银锭相撞的声音便传出来,于是他马上用手兜住包袱底部拖了一下。

    感到手上传来的重量,杜金笑得嘴都有些合不拢,黄石寨累死累活,忙活一年也未必能搞到这么多银子。

    他嘴上说道:“你那小体格不行,这些银子对你来说太沉了,别压坏了,还是我来扛。”

    然后也不管李雷同不同意,就从李雷手中抢过包袱,扛在自己肩上。

    杜金的确是这几人中,功夫最高的,大几十斤的东西扛在肩上毫不吃力。

    王老虎听到挣到许多银子,也乐颠颠地走过来,抬了抬包袱的底下,然后激动的脸上的伤疤都抽抽起来。

    他向杜金讨好道:“金哥我来吧,我体格比你好,我不怕沉。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给我,给我试试。”

    “滚一边去,你连个婆娘都没有,还好意思和老子谈体格。再说你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老子见过啊。”杜金当然不肯把扛银子这机会让给王老虎。

    张信年纪比在场几个人都大,虽然他想上去拎一拎感受一下八百两有多重,不过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安静地站在肖华飞身后,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肖华飞站在一边,微笑着感受着自己兄弟们的快乐,内心却有些复杂。

    杜金是将门之后,家道中落不算,可其他这些人原本也是顶天立地的肯下力干活汉子,如今因为几百两银子乐得和孩子一样。

    肖华飞不知道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大晋这世道错了,或许他们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没错吧。

    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份量,杜金心里乐开了花,也不理会边上王老虎一个劲想要分担下的请求。

    他眉毛马上的挑,咧嘴笑着向肖华飞说道:“我说妹夫,你可以啊,这怕不是得有几百两吧,咱们才卖酒的头一天就挣了这么多银子。”

    肖华飞也没解释,笑着把腋下夹的匣子递到杜金面前。

    杜金有些疑惑,歪着肩膀接过匣子,打开后瞬间两眼发直,咕咚咽了口吐沫。

    他马上把匣子郑重放回肖华飞手中,有些严肃地问道:“妹夫和告诉我实话,刚才你俩怕不是抢了潇湘阁吧。如果是你就直接告诉大哥,咱们快些回去接上兰英,连夜跑回寨里,就是天大的事你也放心,大哥肯定保你平安。”

    也难怪杜金不信,刚才他看到匣子中至少有几千两银票,他们往潇湘阁里他们送了多少酒,他心知肚明。

    在杜金固有的认知里,就是连外面装酒的箱子卖了,也弄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眼下匣子里却有这么多银子,那只有肖华飞和李雷用了什么手段,狠狠抢了潇湘阁,还有里面的客人,才有可能做到。

    可是那些浮生醉都是在山上时,他亲自带人封好的瓶口,莫不是肖华飞用别的手段往里加了蒙汗药?

    肖华飞见杜金可能想得有些跑偏,也不再逗他,便让李雷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杜金听过后才长出一口气,刚才他还盘算着此时城门已关,要想天亮前出城,他们几人加上杜兰英翻城墙而出问题不大,但带着肖华飞这个只练过几天武的文弱书生就有些麻烦。

    “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挣银子狠啊。”

    杜金听李雷讲完整个经过,只感叹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此时已近子时,夜色越发昏暗,只有一弯新月挂在中天,整个姚安县已经安静下来。

    偶尔有一二声犬吠传来,让夜色显得越发的深沉。

    王老虎终于得偿所愿,高兴地扛着装银子的包袱,如同得胜的将军一样,走在了几人最前方。

    杜金跟在肖华飞身旁,两人低声商议着,马上要加大山寨那边浮生醉的产量,还有黄石集那边的工程进度也要加快。

    只要有了银钱的支持,这些事情肖华飞并不担心,只是提醒杜金必须重视安保队伍的操练,毕竟黄石集将来可能是一个汇聚金银的地方。

    北可上州府、京师,南下可以交通江南丰饶之地,打那里主意的人肯定多,维护安全是重中之重。

    肖华飞已经请肖守业帮助联系马匹的购买事宜,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最终运回姚安境内。

    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会造好酒曲的师傅,生产成本一时还降不下来,这也让肖华飞有些担忧。

    张信和李雷跟在队伍最后,李雷正向张信讲刚才肖华飞在潇湘阁内的英姿,那遍地的绢花雨,让李雷印象深刻。

    五千两银子的收入,让众人都有些志得意满,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转眼间再路过二条巷口,便可以看到肖家所在的街口。

    他们没有注意到,离他们十多丈远的屋顶上,有一个冷漠的眼神死死盯住了肖华飞。

    此人手从身上摘下长弓,用嘴轻轻抿了下箭上的翎羽,将泛着幽蓝色泽的箭尖,直直地对准了此时一无所知的肖华飞。

    长弓已弯如满月,他有信心只要自己一松手指,浸了毒的箭尖就会取走肖华飞的性命。

    “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怪我心狠,怪就怪想要你命的人吧。”

    持弓杀手刚在心里嘀咕完,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只觉喉间一凉,一把匕首闪着寒光已插在了他身上的屋脊上。

    匕首钉在屋脊上颤抖不停,杀手下意识松开了右手,捂住自己咽喉,脱力栽倒在房顶。

    因为失去了准头,离弦之箭嗖地一声,钉在了肖华飞身边的墙壁之上,嗡鸣不止。

    几人原来还在闲谈,都被这突来的暗箭吓了一跳,不过却没有慌乱。

    李雷第一时间站到了肖华飞的身前,把他整个人挡在身后,用身体掩着肖华飞,往弓箭射来相反方向的一处死角躲去。

    杜金第一时间双腿发力,将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运起轻身功夫,向弓箭射来的方向弹了过去。

    王老虎只愣了不到一瞬,也扔下包袱回身跑过来,和张信一起挡在肖华飞身体两边。

    肖华飞被三个人按在一处墙角,头都不敢抬。肖大少爷知道自己的斤两,专业的事他决定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不过他还是叫了声,“大哥小心!”

    却马上就被张信回身捂住了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肖华飞从围在他的三人身体缝隙中,用力眯眼向外望去,虽然他没有夜盲症,不过依然看不清远处的昏暗中藏着什么样的凶险。

    他看到杜金好像踩着墙壁借力一蹬,一手抓住房檐,人便已上了屋顶。

    没有想象中的打斗声传来,细听之下反而有着低声的交谈声。

    不多时,杜金那粗壮的身影拎着个已经不动的人,跳下了房顶,在他身后跟跃下个穿着夜行衣的苗条身影。

    杜金单手提着个人,就像拎着一只鸡,人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吃力。

    杜兰英此时已摘下面纱,她手中提着一把弓还有几只箭,同杜金走到近前时,肖华飞看到她脸色苍白,正用牙紧咬着嘴唇,好像随时能吐出来一般。

    杜金并没有将手中拎着的人放下,他熟练地撕下那人衣衫,裹住他被匕首划过的咽喉。

    他冲几人挥了下手,向几人压低声音,说道:“今晚太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杀手,我和兰英带他从墙上走,你们四个快回家。”

    刚才的喜悦都被这一箭冲散,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杜金兄妹已向肖家后墙急行而去,张信三人围着肖华飞向肖家大门快速跑去。

    一路小跑没有再发生新的刺杀,不多时已经能看到肖家大门上,挂着的两只大灯笼。

    肖华飞让三人等等,他想要平稳下呼吸,他并不希望被家中下人们发觉,刚才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四人装做若无其事,彼此谈笑着叫开大门,向大房宅子方向走去。

    等到了大房正厅,发现肖守业和肖宁都在等着他,肖华飞笑着与肖宁谈了几句仙味楼装修的事情,又鼓励几句就让肖宁回去休息了。

    这不是肖华飞不信任肖宁,而是觉得肖宁只是个没有功夫的小跟班,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牵涉过深,这也是为了肖宁的安全考虑。

    此时张信三人已经站在门口,虽然觉得在肖家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刚才的事情也给几人敲响了警钟。

    他们这回真的意识到,在姚安县的确有人想要肖华飞的命。

    李雷此时暗中咬牙,恨极了杀手以及他身后主使的人。

    今晚若不是杜兰英在暗中跟着,出手保住了肖华飞,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整个黄石寨就又完蛋了,肖家不会再送给他们一粒粮食。

    李雷从此认定,想杀肖华飞的人,就是他今生的大敌,只要让他发现就绝不手软,必除之而后快。

    肖守业行商多年,可谓闯荡江湖一辈子,早就发现刚到家的几人面色不太对,但当着肖宁的面,儿子不理他也不问,只是笑呵呵地陪着闲聊。

    肖宁回房不多时,杜金和杜兰英拎着人,从暗处走出来,进入大厅中。

    杜金把那杀手扔在地上,这人早已没了呼吸,杜兰英怕他伤害肖华飞,一时情急不敢细想,咬牙下了狠手。

    肖华飞来到大晋才一个来月,就已是第二回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说不上有多恨这个杀手,却也毫不可怜,就像黄石寨中的张三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至理,比黄金还真。

    杜金此时把杀手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除了翻出几两散碎银子,一块只有半截的木牌,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能证明这人的身份。

    木牌被肖守业拿到灯下仔细观察,看到上半部分好像刻着个丙字,但因为少了一半,就不知道木牌下半部分是否同样有字。

    杜金蹲在地上,皱眉想想,又动手剥下杀手的上衣,终于发现杀手上臂内侧,纹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五十四章 各自无眠

    肖华飞拉着杜兰英的手安慰了半天,直到杜兰英脸色已经恢复,才把她送回小楼休息,虽然心中奇怪她今晚为什么会出现,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

    转身回到大厅时,杜金等人包括肖守业,都还在分析着今晚的事情。杜金神情严肃,拳头握得直响,肖守业脸色铁青,愤怒已极。

    张信等人跟随肖华飞进入厅中关紧了大门,三人也一起蹲在地上,观察着那个杀手。

    肖华飞没有凑到前面去,同几人一起查看,对这样的场面,他内心还是无法接受。

    肖守业脸色很差,握着半截牌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发白,肖华飞不想肖守业过于担心,强笑着把匣子交给他,简单讲述下潇湘阁里发生的事情。

    肖守业对卖这些银子不显吃惊,他当年上北周,那获利也是翻了不知多少倍。

    都没有打开看一眼,肖守业就把匣子推回给肖华飞,叫他留着自己用就好。

    六个男人在大厅中沉默下来,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

    肖华飞见气氛太过压抑,说道:“父亲和大哥不必太担心,一切都还好,今天我也没受伤...”

    肖守业看了眼肖华飞,心中充满后怕和担忧。

    “你这孩子就是心大,今天万一有事,我老肖家可就断了香火!我以后又如何去见你娘!上回在山上时倒还好说,可这是在县城里,在咱们家边上。欺人太甚,不要让我揪出那人是谁,否则不死不休!”

    杜金脸上有些尴尬,第一次肖华飞被刺杀,可以说他有间接责任,虽说张三狗被他亲手处理了,但是如果不是他把肖华飞绑上山,也不会有此事发生。

    张信等三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李雷开口道:“大爷今天的事,是我们兄弟三个没有办好,让姑爷身处险境,我李雷对天发誓,今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定会保姑爷周全。”

    说完,李雷拔出怀中的匕首在自己掌中划了一刀,然后正式向肖华飞半跪行了大礼,这代表着他的承诺。

    然后张信和王老虎看见李雷的举动,也抽出匕首照样做了一遍。

    看到面前三人手掌血流不止,半跪在自己面前,肖华飞心中震惊,但他稳了稳心神,明白从此刻起这三人是把命交给了自己。

    肖华飞马上站起身,一整衣衫向三人深深揖了一拱,在他面前三人,虽然出身贫苦,却都是一诺千金的好汉。

    这一礼既是感谢几人的情义,也是肖华飞表示他接受了几人的正式投效,从此他们就是共生的关系。

    这一举动在大晋,不等同于江湖门派的那种场面功夫,肖华飞这一揖的回礼,也是在表示,以后三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与肖华飞绑在一起。

    若是三人有事,肖华飞要把他们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来赡养。

    只要一日肖家不灭,则几人的家小他都要管底。

    肖华飞弯腰扶三人起身,拿过张信手中匕首,掀开长衫,从自己内衣上割下布条,亲自动手为三人包扎手掌。

    王老虎看着肖华飞为自己包扎,笑呵呵的一个劲的说,小伤不碍事,还没山中猛兽给他的伤口大。

    其实三人内心中很高兴,张信在过去给地主家当过佃农,同样当年做马的卖命,却最后还要替地主交税赋。最后实在活不下去,才带着家小逃上山。

    他们自知命贱,无非都是要把命卖给贵人,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要。

    以前贵人们不过给他们点,狗都不吃的泔水,他们就要感恩戴德,全家卖命,一遇到人家要送上违心的奉承,否则吃泔水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的黄石寨有肖华飞在大力撑腰,一切都已与肖华飞的个人荣辱捆绑在一起。

    只要家人能吃饱穿暖,他们三的命就等于卖了个好价钱,这个命他们愿意卖。

    身为男人,对上他们要赡养年迈父母,对下要抚育待哺子女,至于自己能活多久,活成什么样,他们没有资本考虑,也没有资格考虑。

    肖华飞正式的请三人就坐,打算和大家一起商议下今晚的事情。

    见到三人向自己儿子投效,肖守业内心充满欣慰,第一次发现肖华飞个子已经比他还高,就像雏鹰羽翼渐丰欲要展翅离巢。

    在肖家的地下银库,也有几位当年和老爷子一起行商走天下的老人,现在肖家也一直供养着他们。

    肖守业内心没有指责几人的意思,儿子不管怎么说,还是人家全心护着回得家,刚才不过是情绪激动,一时口不择言。

    肖守业也向三人一拱手,说道“三位不必自责,刚才也是靠你们拼命护卫,华飞才能安全到家。老夫刚才也没有别的意思,千万不要误会,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这个当爹的保证,只要有肖家一口吃的,必不会亏了几位。”

    三人连忙行礼回谢,肖家当家大爷也许下这样的承诺,这让几人更加对肖华飞死心塌地。

    几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今晚的事情上,那半截木牌肖守业行商走遍大晋,并没有见过相同的物件。

    于是肖守业将手中木牌递给杜金,让他看下是否在江湖中见过类似的东西。

    杜金虽然对江湖有一定了解,但也仅限本州府内的一些帮派,但对这东西也没有印象。

    捏着木牌看了半晌,杜金摇摇头,又递给张信等人,几人仔细看过后,纷纷表示,不知道哪个江湖门派有此物。

    不过杜金查看杀手的手掌,确定此人定是长期磨炼过弓箭技艺,而且箭尖又浸过见血封喉的毒药,应该是个老手。

    除此之外在这杀手身上,没有再探查出新的线索,对方肯定找的专业杀手,做事十分老练,把能看出身份的东西都没带在身上。

    肖化飞只在最初扫过一眼木牌,便没再把心思放在这牌子上,对这类东西他完全就是一无所知,再怎么看也没用。

    他打断了几人的思考,把木牌又交给杜金,让他有空回山寨时让杜天纵认下此物,便不再深究。

    几人转而又开始讨论起,今晚这场刺杀本身上来。

    晚间的刺杀对方选了一个好时机,肖华飞今晚去潇湘阁的事情,虽然不说是全县都知道,但是知道的人也的确不少,。

    九娘她们早早就把风声放了出去,在场的客人又太多,肖华飞今晚也未同人发生冲突,所以连具体的怀疑对象都不好确定。

    几人在厅中毫无头绪地讨论着,许多种可能性都被推翻,劫财就不大可能,如果只是为了银子,那绑了肖华飞可能收益会更大,而不是杀人灭口。

    这一点杜金表示,自己很有发言权,大家被他逗得有了些笑脸,气氛不复刚才的压抑。

    肖华飞作为当事人,却没有发表太多意见,他在心里仔细思考着一种可能。

    不过他没有对几人说出口,针对有些苗头他在回家后产生了怀疑。可事关重大,总不能只是因为某种可能就去胡乱报复。

    他更不敢告诉杜金,这个舅兄虽然头脑精明,但那张憨厚的笑脸下,隐藏着深深的暴虐基因。

    肖华飞办不出因为内心怀疑,就牵连无辜的事情。

    在他心里所谓出于正义目标可以忽略附加伤害的说法,完全就是狗屁诡辩,难道出于正义的目的就可以伤及无辜?

    所以他还是想找机会印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新月已经偏西,再有二个时辰天将放亮,地上那位还需要处理。

    原本肖华飞开玩笑地说要报官,肖守业却坚决反对,上回经过郑捕头上门骚扰的事情,肖家对姚安衙门的信任已经为零。

    明明是肖华飞被绑上山,最后反而拿通匪上门找麻烦,任谁想想都会气闷。

    难道肖家是他们任意揉捏的软柿子?不过只是不想惹更多的麻烦,肖守业才没有当面和郑捕头翻脸。

    哪怕郑捕头不去查背后之人,肖守业也不生气,这些人的办案能力他心中有数。

    现在是担心若是明早报了官,郑捕头反而会拿这杀手大作文章,肖家说这人是杀手,可郑捕头不承认呢?

    再说肖家杀伤良民怎么办,难道要交杜兰英出去不成。

    大晋又没什么指纹学,痕迹鉴定的科学手段,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现在背后那人再次出手针对肖华飞,已经够肖守业头疼的了,更不想再和奸滑小吏来回扯皮。

    既然谁都没有头绪,几人在大厅中熬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

    肖华飞请肖守业快些回房休息,然后不由分说地点出四千两银子,交给肖守业,说是让爷爷也为他高兴一下。

    最近黄石集的事情,都要靠他老爹来回奔波,虽然肖守业年纪并不大,但还是应该注意身体。

    肖守业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银票,想了一会郑重地拿起收在怀中,内心充满安慰。

    这种安慰不是因为肖华飞今晚挣了多少银子,而是儿子长大懂事,已经知道为家里考虑,有子立业独当一面让他感到脸上有光,双目中隐有泪光闪动。

    不知一会回到自己房中,他会不会又捧着妻子的牌位聊上一整夜。

    杜金带着张信提着杀手翻墙离开肖家,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

    然后他又和三人商议,以后肖华飞再外出,至少要有二个人轮流守护在身边,切不可麻痹大意。

    肖家的众人都已各自回房,此时另一处大宅中,父子二人却正无眠。

第五十五章 潇湘夜话

    潇湘阁,九娘小楼内。

    长相阴郁的青年人,坐在主位上,九娘站在他下首。

    青年人放下茶盏,看了眼九娘,没有一丝笑容。

    “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事吧,上面让我们查的人,你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让我怎么和大人们回事。”

    九娘目光低垂,不敢看向青年人,她向青年人一抱拳,举止恭敬。

    “叶百户,你也知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潇湘阁这里虽然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的确灵通,但是如果那些人不再犯事,我又上哪里去找呢。”

    “你手下的姑娘去那些大户参加堂会时,也不曾注意到什么情况?上面分析他们一定是隐藏在大户人家,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音信。”

    九娘只是摇摇头,没有回话。

    被九娘称为叶百户的年青人,看了眼不再吭声九娘,叹了口气,语气略有缓和。

    “罢了,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手可用,而且这些东蛮人消失了二十多年,若是一心蛰伏属实难以发现。”

    “九娘多谢大人体谅,敢问大人,不知我父母那边可还好。”

    叶百户坐直身体,没有看向九娘,反而四下打量着小楼内的陈设,貌似随意地说道:“这个你放心,上面会看顾好你的家人,只要你实心做事,他们的生活你不用担心。”

    九娘再次向叶百户行了一礼,然后请叶百户稍坐片刻,她转身上楼取下二张银票,都是一百两面值。

    “劳烦叶百户给我父母带一百两银子,剩下的一百两是属下对您的孝敬。”

    叶百户终于脸上有了笑意,没有一点推辞,接下二张银票收入怀中。

    他和气地对九娘说道:“九娘果然是孝顺的女子,你爹娘有福了。”

    九娘苦笑道:“九娘能栖身在潇湘阁,无法奉养双亲在身前,这么多年一切全凭大人们做主。若不是当年...”

    叶百户马上摆摆手,止住了九娘继续说的话。

    “九娘你我虽有隶属关系,但你也知道,我虽是荫袭我家老爷子的官职,但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能帮的我肯定会帮,但更多的你也不要为难为我,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

    见叶百户话说得绝决,九娘无奈垂泪,她在潇湘阁从红姑娘娘,一直做到明面上的老板,为大晋皇家干了多年暗探,却有家难归,内心难勉感伤,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叶百户没有安慰九娘,从小他在家里就见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是他爹管事,也有人来家里哭诉想要脱离影龙卫。

    不过他爹都没有理会,有一些人胆子大,偷偷地私下跑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老叶千户从小就告诫他,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上面让做的事,不要问理由。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就像叶百户根本不想荫袭这个影龙卫百户一样,他还不是得老实的谢恩就任,否则谁知道他哪天一样消失得尸骨无存。

    叶百户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老爹还是教了不少他关于影龙卫的规矩与做事方式。

    他端起茶盏,无声的小口喝着茶,等着九娘心绪平复,不管怎么说,怀中一百八十两银子的面子在那摆着。

    他是会给九娘的家人送去银子,不过不会送太多,至多送去二十两,而且他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九娘,她娘去年就因为思念女儿故去了。

    不过有些话,他认为多说无益,也就瞒了下来。

    见九娘不再哭泣,叶百户说道:“你我都身不由己,不过你在我面前这样尚且可以,若是将来见了千户大人,切不可如此,他老人家可未必有我心善。”

    九娘没有说话,冲叶百户福了一礼。

    叶百户神色一正,坐直身体,双手向北方抱拳,说道:“东蛮的事先不提了,皇爷那边有事让我们做。”

    “请大人吩咐。”

    “这回皇爷打算整顿地方吏治,肯定要罢免许多地方官员,这便会多出来许多官帽子。有些杂官的空缺会换成银子,填补宫中用度。孙公公传下话来,叫我们盯紧其中的关节,不可让文官们暗中抢了皇爷那份银子。”

    九娘听后,下意识问道:“前几年不是才捐过官么,这又要...”

    叶百户瞪了眼九娘,冷冷说道:“慎言!我才说的你又忘了?我们只需要做好上面交待的事。让你下面的姑娘都竖起耳朵,重点盯着那些想要官位的富人,探听他们到底出了多少两银子买的官,然后汇总成册报上来。”

    九娘吓得一激灵,马上低头回道:“是!”

    叶百户再次强调道:“东蛮的事也不要放松,皇爷前半生征伐周边诸夷,就在这场仗上丢了颜面,以至于现在都不愿意上朝。当年那些暗中使坏的文官,事后也都被我们处理掉几个,他们能骗皇爷一时,但骗不了一世。”

    九娘也只有三十出头,那年镜泊之役时,她才只有二十岁,身份又比较特殊,自然多少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形。

    不过她也是头一次听说,要追查的东蛮探子与当年的事有关系,可惜上任管理他的百户并没告诉过她。

    九娘感到为难,原本上面就没给过一点头绪,叫她如何去找人。

    她小心观察了下叶百户的脸色,小声问道:“九娘在潇湘阁也有些年景,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与东蛮有关联。上面为什么确定他们这些人藏在了姚安县?大人能否再给属下指引一些方向,便于快些揪出这些人来。”

    叶百户挑了下眉毛想了想,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九娘,从他爹那里听来的事情。

    可若总瞒下去,就像九娘说的,找人将完全没有方向。

    他思量许久,想起了他爹说过的当年的往事。

    在三十多年前,大晋重熙皇帝还很年轻心有大志,朝廷中也上下一心,接连打赢对外几场大战。

    当时东蛮诸部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所以表面上对大晋还算是恭顺,每年都有几支大势力作为代表,到大晋来朝拜纳贡。

    不过天下大事,总不会一成不变,往后的十年间,周边诸国雌伏,重熙皇帝志得意满,朝政渐荒废。

    东蛮开始借着大晋松懈间,整合部族形成了统一的地方政权体系。

    关内锦绣繁华之地,让东蛮掌权阶层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与渴望。

    无需过多解释,世人都会懂道理,当一头雄狮打起瞌睡,那它周围的恶狼们自然不肯放过大好机会。

    二十年前,他们便借着通商或纳贡的机会,开始在大晋各地潜伏人员,以图后事。

    也有一些无良官员被他们的商人买通,在两国交战时下黑手,束缚大晋这面的手脚,离间君臣关系,倒卖军资,克扣军粮。

    重熙皇帝并没有文官们以为的那么傻,当他听文官挑拨,约束住关外大军的手脚,以致大晋精锐都尽毁关外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是当皇帝不能有错,为了维持光辉的形象,错的就只能是前线带兵的武将,于是盛大帅就被传首九边。

    不过皇帝被人当傻子耍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有些起到内奸作用的文官,有的找个由头发配,有的暗中使手段除去。

    算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但十多万精锐大军,消亡在关外,就是再没心没肺的皇帝也承受不了。

    由此皇帝也对自己的朝臣彻底失去了信任,宁愿修仙求长生,也不愿再上朝坐在上面当傻瓜。

    这些听他爹活着时私下讲的事,就是要了叶百户的命,也不敢告诉九娘。

    他又低头在心中斟酌许久,哪些事可以说一点。

    他含糊地说道:“二十年前,有一伙东蛮人借着通商来到大晋,能有...能有百十多人。他们走到本州时就失去了踪影,没有按照勘核去往目的地。这么多年过去,上面怀疑他们都已有了我大晋人的身份,若是由着他们混入军方或朝堂,那样的话就更加危险。”

    九娘问道:“不过他们也不可能都在我姚安县啊,百十多人若是一下出现在这小县城,根本瞒不住。”

    叶百户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上面并没有太逼我们的原因,不只是我们这标人,邻近几个州的影龙卫也在查找他们。上面分析他们是分散到了沿涂各处,再细节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你就按二十年前后出现在此地人去查便好。”

    九娘有一点疑惑,想想还是问了出来,“上面没让人查查那几年的户籍变更?盘问一下这二十年前后的衙门专管户籍的吏员,应该有线索可寻。”

    叶百户想起了自己怀中的银子,苦笑了下。

    “文书账册到是都在,我们的人在衙门里也暗中查探过,不过你也知道,如今大晋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当官,小吏们若是收了银子,有心帮人增改户籍,在纸面上肯定叫人不出来。他可以往前几年做,或是往后几年填,没用的。”

    九娘这句是听懂了,觉得自己无论问什么,也不会有新的线索,就算在对付东蛮这件事上,她真心想为大晋做点什么,却只能听天由命查着看吧。

    大晋的官场吏治已经烂到根,上到修仙卖官的皇帝,下到地方油滑小吏,只要有银子,一切都不是难事。

第五十六章 父子之间

    夜色已深,叶百户说完站起身来,要去潇湘阁前院休息。

    临出门前,九娘问道:“属下已把潇湘阁上半年所得整理完毕,大人这次是否一起带回去,上交宫里。”

    叶百户点点头,提醒九娘道:“过些时日,宫中也会有人下来收官帽子钱,这回咱们可比不过他们给皇爷挣银子的数量,早些交上去吧。省着他们回宫后上交的数目过大,显得我们办事不力。”

    “那明天一早,属下便准备好,请大人带回去。”

    叶百户叹了口气,其实每半年他都会过来一次,收取半年来的盈利,有时他都替自己脸红,好好的一个亲军百户,却要暗中从事这样的勾当替皇帝掏银子。

    说出来任谁都想不到,大晋最大的青楼行业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

    没办法修仙这项事业太费银子,重熙皇帝也是没办法,就让下面的人通过明的、暗的许多办法为他搞银子。

    他想起太祖年间,影龙卫前辈们的威风,只要随便一个百户带人出动,便可让百官风声鹤唳。

    而现在他承袭了自己老爹的荫封,却只能偷偷摸摸开青楼,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叶百户甚至都不敢在这里显露身份,每次来都只能装成普通客人,由不得他不慎,若是被人知道皇帝和青楼行业的关系,那他满门估计不会剩下活口。

    九娘陪着叶百户向前楼走去,看着青翠的竹林,叶百户安慰九娘道:“你这里虽然有些那个,但也知足吧。你是没去过我们在州里的公事房,破的连土地庙都不如。不怕你笑话,我那张桌子都只有三条腿。”

    “这是为何,咱们不是从太祖时就成立的亲军衙门吗?专门纠核百官不法,维护皇权尊严,不至于连衙门都修不起吧。”

    九娘有些不敢相信,她比较了解影龙卫黑暗的一面,却对朝局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叶百户心中默然,他知道原因,但这又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影龙卫是亲军衙门不假,风光时权力也很大,但是那得看皇帝想咋用,或者用不用。

    有时叶百户觉得影龙卫就像皇家专用夜壶,有急用时会让皇帝觉得心情舒爽,可一过了劲,就又觉得臭不可闻,马上就会又塞回到屋角。

    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向九娘问道:“今天那肖家少爷很有意思,他家里也是当地大户吧。”

    九娘听他提起肖华飞,心中有些警觉,她现在对肖华飞印象很好,不想让他沾染影龙卫这个麻烦。

    于是九娘敷衍道:“那小子就是有些歪才的少爷秧子,行事上不得台面。至于家中如何,属下还真没太注意。”

    叶百户并不好糊弄,虽然他手中关于姚安县的最新情报还在半年前,不过肖华飞近来的名气可是不小。

    若是能拉肖华飞这样的富家子弟进入影龙卫,说不定他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好在他还不知道,肖华飞就是浮生醉的幕后老板,否则今夜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人,银子这东西摸起来是凉的,可抓在手里后心却是热的。

    对于吸收肖华飞进入影龙卫,叶百户还不是很迫切,便没有揭穿九娘的敷衍,至少明天九娘还要上缴银子,他想顺利办完这趟差事。

    随着二人各自分开休息,潇湘阁渐渐安静下来。

    姚安县城内另一处三进大宅。

    后宅书房中也有父子二人夜不成眠,室内此刻气氛沉闷,诡异的安静。

    书房中没有茶香,只点着一截小小的蜡烛。

    就这一丝昏暗的烛光,被窗外的微风吹得它明灭不定。

    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在光影明暗交替掩映下,马上就要跃纸而出,择人而噬。

    青年书生沉不住气,轻声说道:“是不是那人失手了或是根本没有去。”

    中年人此刻依旧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儿子的话一样,未见半点急躁。

    又过了半个时辰。

    青年人再次说:“再有二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们二人当然不知道,此时那个杀手已经被杜金丢在护城河里。

    中年人睁开眼,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考较起来。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图谋肖家那个少爷?”

    青年人想想答道:“因为他家有许多银子?!”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眼角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他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在说给自己,“银子?银子!只是为了银子啊?!”

    青年人糊涂起来,在他眼中肖家可不就是穷得只有银子吗,难道不为这个,还有其他的原因?

    中年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为什么从小就让你刻苦读书,专心科举。”

    青年人闻言直起身子,正色道:“爹想让孩儿进士及第,将来光宗耀祖。”

    “不够,还有吗?”中年人摇摇头。

    青年人低头想了想,说出真实想法,“儿子要位及人臣,权倾天下。”

    中年人这才点点头,凝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青年人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父亲会叹气,在他以往的记忆中,父亲在外人面前时从来都是谦逊有礼,和蔼可亲。

    但到父子二人议事时,从来都是傲视天下,杀伐果断。

    中年人看向墙上的画,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自己在内心中有多么的无力。

    他不知道身为父亲,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但是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你觉得我们是为了银子,对也不对,若是单纯就是为了银子,我们家也可以做生意来挣,无非多少而已。”

    听到父亲的话,青年人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虽然看不起肖华飞,但二人绝对谈不上有任何的私人仇怨,也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两家袓上有什么纠葛。

    若是单纯为了银子,他们家虽然不是巨富之家,但是他知道家中也从未缺过银钱花销。

    乡下田庄和一些挂在别人名下的铺面,每年都能为家里提供不少收益,按道理用不着三番五次地去谋夺肖家的家产才对。

    其中不可向外人说的原因,中年人没让青年人继续猜。

    中年人直接说道:“我想要的不是肖家的银子,而是他们家的商队。而想接手他们家的商队,只有让他们家彻底断了未来希望才行。”

    青年人心中再次升起新的疑惑,一个立志权倾天下的人,不明白肖家商队会对父亲与自己有什么助力。

    他安慰着父亲,充满自信地道:“儿子觉得若是将来大权在握,父亲想要的儿子挥手间给您备齐。至于肖家那点银子,说句实话,等儿子当上高官自然就不会缺那些东西。”

    中年人怜爱地看着自己儿子,说道:“看来花大价钱替你请的先生们,把你教得很好。但也不是都好,文才举业上你注定可以超过他们,但做事情上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迂腐。”

    青年人闻言,低头向父亲行礼求教。

    “有一点你想的不对,若是想顺利地在大晋当上高官,那在你没有当上高官前,一定要爱惜羽翼。你就必须当一个清官,可当清官反而需要更多的银钱支撑,否则到时你只能选择同流合污。过早那样去做,你根本没有机会当上真正的高官。”

    父亲的话虽然很绕嘴,不过青年人已经听懂。

    大晋仕途险恶,哪怕他这小秀才都知道,朝廷中的派系斗争复杂,一不留神便会身败名裂。

    若想有机会升到高位,至少靠山要硬,底子同样要干净,为官期间自然就不能为了银子做事。

    至于真有一天当到六部正堂或丞相级的高官时,该如何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谢父亲教诲,儿子铭记在心。”

    中年人却说道:“但今天我却不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希望你当上高官,不过是我们的手段,而非最终目的。”

    青年人十八年来头一次,见到父亲把多年戴着的面具,向他揭开了一角。

    只是听到最后六个字,青年人头皮发麻,身上毛孔都全部缩紧起来,他不是肖华飞那种对大晋一点不了解的穿越者,他害怕父亲话里的意思,和他自己想得一样。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自己膝盖,努力用双臂撑直自己的上半身,不让身体的颤抖表露出来,却无法止住汗水顺着鬓角滴落在肩头。

    看到儿子并没有因为刚才饱含深意的话,变得手足无措。

    中年人却越发地怜惜起他来,虽然儿子的表现已经超过原有的预想,他不知道在那大事面前,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除了眼前的努力装成大人的儿子,中年人开始恨眼前的一切。

    他甚至希望儿子再懦弱些,哭着告诉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求父凭子贵,家族繁盛便好,叫他回归正途。

    中年人想起多年以前,崎岖的山路上,他父亲叫他快些逃命时的情形。

    他的父亲叫他忘记一切,也不要想着报仇,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永远安稳地活下去。

    可惜中年人,最后也没有听从他父亲的期盼。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亲儿子也带上这条路,但他们父子有得选吗?

第五十七章 亲情与节操

    青年人看着今晚说话很犹豫的父亲,这同他记忆里的父亲偏差很大。

    小时候青年人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像一座山,坐在他的肩头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等他十岁时,随着先生认字读书,开始觉得这世界和父亲和他描述的有所不同。

    又过了几年,青年人看了许多书,又取得了秀才功名。

    听他父亲说,这是他们家祖祖辈辈没有男丁能取得的巨大成就。

    那一夜中年人破例喝了些酒,眼中竟有泪光。

    青年人觉得从那时起,他依旧敬畏着父亲,但是不再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理。

    他对人对事,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并且认为只有自己的认知才代表真理,父亲那代人已经过时了。

    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此时坐在椅子上,看向稚气未脱的儿子,觉得自己和山路上父亲的影子重合起来。

    原来二十年前,父亲说的才是对的,中年人怀疑起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坚持。

    中年人想让儿子快跑,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若是可能离开大晋则更好。

    只要儿子能平安、健康地活着,活到他能见到他的儿子出生,那该有多好。

    二十年来的隐忍,蛰伏,早已将中年人心中的雄心壮志消磨干净。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大晋潜伏,为了替父亲报仇吗?

    可是他们来大晋就是为了抢占这天下,当年影龙卫追杀他们不过是各为其主。

    他早就不恨影龙卫那些人,反而更恨让他们父子过来大晋当密谍的主子。

    按中年人的性子,他宁愿和敌人真刀真枪的战场搏杀,也不愿意现在窝在姚安这个小地方,图谋所谓大事。

    一旦东蛮人的身份败露,大晋人不会放过他们父子,大晋十多万精锐埋骨他乡,这仇没这么容易化解。

    东蛮是大晋人的叫法,他们自己称自己为渤水人。

    关外的家乡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回去,最近有消息传来说那边已经准备建国,就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国号。

    可这些都不是中年人最关心的,他只想知道留在家乡那边的母亲有没有人照顾。

    父子俩就这样坐着,直到烛火燃尽,也没说话,再有一个时辰天将放亮,青年人实在无法忍耐,看向父亲欲言又止。

    中年人此时不关心,故乡那边的事情,他在思考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把儿子从未来的风暴中摘出来。

    “此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安排,你回去休息吧,过些时日,你早早上州里准备参加乡试吧。”

    青年人又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低头称是,便退出了书房。

    当青年人离开书房后,不多时一个身影在窗边闪了出来。

    烛火早已熄灭,无法看清这个人的样貌,他压低声说道:“丙七应该是失手了,那小子身边好像有高手保护。离得太远,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所以不确定丙七的情况。”

    中年人隐藏在屋内的黑暗中,心思却不在这件事情上。

    中年人敷衍道:“我们小看了肖家,看来上回失手后,肖家也不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黑影有些懊恼地追问道:“什么时候再次动手,上面催得很急,家里希望让更多的人手混到大晋来。肖家商队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们各处通关的人情早就打通,把这些商队搞到手,是完成任务最快的方式。”

    听到黑影口气中的催促之意,中年人心里越发烦躁,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这些不用你说,记住谁才是这里主事的人,办好你自己的事就好。这些年能活下来的人手本就不多,照你们这么滥用早晚一个不剩,还谈大事?我族还谈什么入主中原!”

    黑影沉默片刻说道:“你我都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我也不愿意见到老七出事,此地是你主事不假,但你也不要忘了你们父子的身份。”

    中年人忽地起身来到窗边,向窗外探出身子,嘴贴在黑影耳边,咬牙说道:“你知道我做事的手段,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们的事不要牵连我儿子,否则大家鱼死网破吧。”

    黑影并不怕中年人的威胁,居然轻声地嗤笑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这是你阿母的信,里面有她的发簪,虽然你离家多年,相信你应该还认得。记住族人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

    看到黑影举到面前的信,中年人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用颤抖的手接过信,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片刻后,昏暗的烛光再次亮起。

    张景清和赵先生同到县衙时,时间还早,二人便相约到后堂喝些茶。

    被清凉的夜风吹了一路,赵先生此时情绪有些缓解,陪着张景清闲聊起来。

    张景清喝了口茶,看向赵先生。

    “肖华飞这个年轻人属实有点意思,今夜的场面就是在江南也不多见吧。”

    赵先生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也点点头,略有惋惜地说道:“此子名声,将来定能响遍大晋,可惜他不肯用心科举,诗词再好终归都是小道,有些浪费了。”

    张景清进士出身,自然心中也赞同赵先生的话,不过这不是他今晚邀请赵先生留下来喝茶的目的。

    他内心斟酌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好似无意间说道“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差别很大,太晚了不好。”

    赵先生听明白了张景清的意思,这是叫他尽快把肖华飞那边的事情搞定。

    原本对那件他并不着急,可看自家大人的想法,有些事不能再拖了,他打定主意,最近几天就去见见肖华飞。

    这事对二人来说,只是个小插曲,没有当成大事,三言两语间便决定完毕。

    张景清还有正事要和赵先生商议,他坐直身体放下茶杯,神色一正。

    “赵兄可曾看过近来的邸报,上面说最近这三个月要开始外察地方官员。不知此事对本官可有影响。”

    赵先生见张景清谈起正事,马上收拾好心态,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这事当然也与他有关,他和张景清本就是共生关系,如此大事他其实早就留意过。

    他看了眼张景清,谨慎答道:“在下认为此次外察州府一级的官员,应该不会有事。按旧例,吏部为难的都是县属一级的官员,他们恐怕要有麻烦。”

    张景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北方,低声问道:“先生也知道,早年本官为民请命...那个...这回会不会被放在名录上,万一如此该如何是好。”

    张景清自从看到邸报上说要外察的消息,就已心乱如麻。此时听到赵先生的话,更加无法再保持以往高人一等的模样。

    对于曾经四年间被罢官的时光,张景清近日来再次记忆犹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想回到过去。

    人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浪费,原本他刚做官时,也想一心为民请命,当一个好官。

    可进入官场后才发现,当中一切的运作规则和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不是说只要一心为民,就可以当稳官,也有可能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被罢官。

    或者被人当枪使,达到上位者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晋没有人按圣人讲的那些道理去为官,全都是为了个人利益和家族繁盛而做官。

    皇帝一位位在一姓中人传递,这些当官的人,当然也想把权力和富贵在自己姓氏中流传下去,最好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目前的大晋谁当皇帝其实官员们不在乎,反正皇帝不上朝,大部分官员乐得轻松。

    当然皇帝其实也不在意谁当他手下的官,只要官员们愿意乖乖听话,不阻碍他的修仙大业,谁当不是当。

    可以说整个大晋朝廷从上到下,全都一心掏银子,还有就是稳固自己的既得利益,百姓的死活没人在乎,反正下民们就像野草,来年风一吹就又会长出一茬。

    张景清随着为官时间的增长,越来越了解大晋官场的真实面目,他觉得自己还要为民做事,当一个好官,姚安县的穷苦百姓们需要他,将来或许全天下的百姓都需要他,所以更不能丢了这顶官帽子。

    看着有些患得患失的张县尊,赵先生内心感到有些好笑,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员,对于大势就是缺少基本的分析能力,所以这也是他这样人存在的价值。

    大晋不是搞了一次种事情,按建国时的祖制至多六年一个周期,吏部就要对地方官进行外察,原本这是保持吏治的一种优秀方法。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制度再好也会因为人心的变化而产生质变。

    远的不讲,就是十年前孙丞相在位时,地方官员对外察那是真怕,可不过十年间,一切都已不复当年的情形。

    赵先生的爷爷也是六部堂官级的官员,自然在他外出为幕僚时,认真教过他相关的事宜。

    这回看上去是轰轰烈烈,但归其本相,要看是哪位丞相在主政。

    卢丞相和孙丞相做事出发点可完全不同,此次外察比旧例提前了快一年,赵先生判定这件事和宫里有关,并不是朝廷真的想要整顿地方吏治,许是出于捞银子的目的比较大。

    每一次外察自然有人落马,但州府官员问题都不大,县级主官只要不犯大错,也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张景清根本需要担心。

    至于说张景清曾经得罪过皇帝这件事,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大晋拐弯抹角上书骂皇帝的人多了,被罢官的有,但也不是很多。

    在大事上重熙皇帝,不像外界想得那么小气。

    曾经赵先生听他爷爷分析过,当年重熙皇帝收拾张景清,只是为了给他身后之人一个警告,叫他们不要闹得太过分,表示一下皇帝已经很心烦,忍耐快到了极限。

    张景清只不过是皇帝和高官们博弈的牺牲品,可到了有一天新皇帝上位时,朝廷风气革新,反而有很大机会翻身上位,这样的例子在大晋比比皆是。

    所以赵先生的爷爷才肯出钱,让他押宝张景清,一是张景清年轻又正牌进士出身,二是也看好张景清身后的那群人。

    赵先生理解张景清的心态,自然不能明讲,自家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照顾好,毕竟二人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时间要进行合作。

    赵先生笑着对张景清说道:“大人平时日理万机,关心国家大事,只看到了外察的消息。在下闲来无事看得比较细,邸报末页有一个小角,上面写着年底前,允许地方忠君爱国之人纳绢报效。”

    张景清脸色有些发红,他的确不会把邸报看得很细。只看那些占有篇幅较多的消息。

    不过听到赵先生的话,张景清此时也领悟了些东西,他轻声吐出二个字,“纳官。”

    赵先生点点头,心想张景清经过四年的磨砺,终于学聪明了,卖不说卖,只说纳,看来他将来还能走得更高。

    “所以在下认为,此次朝廷的举措,并不会针对到大人这层面,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替宫里弄些银子。”

    听到赵先生的解释,张景清虽然仍有担忧,心里还是安稳不少,赵先生对官场形势的了解要远高于他这个寒门子弟。

    他思考了片刻,矜持地问道:“在这件事上,本官要不要做些事情...”

    没等话说完,他看到赵先生脸色就有些发白,马上解释道:“赵兄不要误会,本官不是说对邸报最后那件事情上书言事,本官不会再那样做。”

    赵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张景清再玩什么劝谏,他真得心疼死当年花出去的那些银子。

    不过赵先生也眼前一亮,这件事也是一个机会,与其等未来新皇上位,若是能讨好一下现在的皇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多事晚一步,就是步步晚,像张景清同一批的进士,人家有后台的都升了二级官。

    而张景清虽然是京官外放,照例提了一级,但此时还是个六品官,比人家足足慢了一拍。

    看上去好像无所谓,但官场是个讲资历排辈份的地方,慢这一拍,可能将来就要慢十年。

    如今张景清既然这么上路,赵先生也决定在此事上,推动一下。

    他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五十八章 只争朝夕

    赵先生对张景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过一段时间上面定会下来人进行外察。

    到时只要有了空缺,赵先生会出面组织个茶会,让姚安当地的富户都来参加。

    对于官位有想法的富人,由他们竞价买缺,只要姚安境内收上来的银子超过其他县,宫里知道后自然会留意。

    今晚潇湘阁内的见闻,让张景清明白一件事,大晋的富户们不缺钱,缺的是身份上的尊荣,到时只要放出风去,不怕他们不掏钱。

    听完赵先生的办法,张景清脸颊有些发红,觉得后背有些发痒,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思虑再三,他既没点头同意,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笑着与赵先生喝起茶来。

    张景清不想在一个小县城中蹉跎下去,若是事情办得好,到时不但可以缓和与皇帝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至于组织纳绢事情都是赵先生出面办的,一个临时人员,所作所为与张县尊大人没有关系。

    只有当更大官,才有机会更好地为大晋百姓们做主,不管别的官员怎么想,反正张大人自己在心中信了。

    那卢丞相被整个官场骂为纸糊的宰相,但骂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人家是大晋,一人之下的第一人。

    从卢丞相手中写出的批条,又有哪个大晋官员敢不认账?

    脸皮这东西,对大晋官员们来说,好丢也好捡,只看身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若是有一天张县令改为张丞相,那脸皮不要也罢。

    当初那些怂恿张景清上劝谏奏疏的同年与恩师,当皇帝发怒罢了他的官时,可没有一个人替他出过头。

    十多年寒窗苦读,一朝居于庙堂,却被人当弃卒的滋味并不好受。

    若不是眼前的赵先生替他出银子,拉关系,张景清现在已经回到乡下喝风了。

    张景清想起一个关节,对赵先生说道:“你要留意县丞和县尉这二人,国家选才大事切不可让他们插手,到时要是选了那些德才人低下的人,坏了朝廷风气,本官又如何对得起姚安百姓。”

    赵先生一脸严肃,向张景清拱手道:“大人时刻心系百姓疾苦,实乃万民之福,在下愿一生追附大人尾翼,为朝廷革新弊治。”

    在内心中,赵先生同样看不起县丞与县尉二人,他们和赵先生一样都是是举人出身,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居然当上了官,虽然只是副职,可是人家是官啊。

    每次看到这二人,赵先生内心中都有深深的嫉恨,可惜自己爷爷那一代人,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香火,而自己父亲又不是家里嫡子,到他这个举人,就只能给别人来当幕僚,人生际遇没处说理。

    这回最好外查把二人都查掉才好,哪怕察掉一个,也算是老天有眼。

    至于赵先生主动挑起纳绢这个事,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全是为了一展心中抱负,偶尔虚与委蛇也没什么不对。

    张景清与赵先生大事已定,顿觉他们为姚安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宾主互相吹捧,相谈甚欢。

    第二天清晨,肖华飞练功后支开小芹,单独与杜天英聊了好久。

    他担心杜兰英因为昨天的事情,心理会产生阴影,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头一次面对这种事,心中肯定难受。

    肖华飞劝解杜兰英,事情在那个关头,她的选择已经没有余地,不过是出于肖华飞的性命安全考虑,做了最好的选择。

    杀手已经搭箭在弦上而且事后听杜金讲,那箭尖淬过剧毒,只要划破点皮,可能就神仙难救。

    看出肖华飞对自己的担忧,杜兰英反过来安慰起肖华飞,叫他不要担心。

    在山上时她见过不少人间的惨剧,对于坏人并不同情,对于残害百姓的恶人,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何况这杀手要对肖华飞动手,那更加不能原谅,二人既然定亲,夫妻就是一体,任何人想要动肖华飞,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她决对不会手软。

    她话虽如此说,但肖华飞还是能明显看到,杜兰英是在强撑着笑脸,是怕他太过担心。

    肖华飞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一定上辈子拯救了天下,才能娶到你这样一位温柔美丽,武功高强的女侠。”

    她轻轻捏了下肖华飞的鼻子,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你可是很风光啊,那个红衣服的姑娘,就是我们回姚安那天楼上喊你那位吧。你不怕本女侠醋意大发,杀掉你我是舍不得,但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她哦,有些事做几次就顺手了。”

    一样的杜氏专属配方,一样熟悉的暴力手法,久违的汗水再次回到肖华飞的额头。

    “肖家大少奶奶,为夫有一事不解,昨晚你为何出现如此及时?”

    杜兰英皱起好看的鼻子,哼了一声。

    “我哥那天回来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对你也冷嘲热讽,我就知道其中有蹊跷。虽然我从小长在山上,但有些事情不需要刻意学哦。以前我娘还在时,就总骂我爹常年不着家,在外面找狐狸精,娘说得太多我都听烦了。”

    谈到杜天纵的风流往事,肖华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好顺嘴恭维道:“岳母大人天生丽质...深刻了解除我之外男人的劣根性她对别的男的人评价都是对的!...可惜无缘一见,下次回山,我陪你去给她老人家上香,你还没说到底是啥是出门的啊。”

    杜兰英听到肖华飞主动要去给她母亲上香,心里很是感动,语气柔软起来。

    “我从你一出门就跟着了啊,这县城里的屋子还没有山里的大石头高,飞檐走壁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等你练个三五年,不能说赶上我,至少翻墙而过不成问题。”

    听到杜兰英从他出门就开始跟着自己,肖华飞后背都出汗了,但是人设这块他还是想争取一下,否则今后再出门,他可躲不了眼前这位能高来高去的小姑奶奶。

    他清清了嗓子,一脸正色地说道:“你昨晚看到的都是浮世泡影,我不过是为了卖酒,应付下场面。佛曾经说过色即是空,我一向认为佛说得是对的,也一直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你要相信我的人品。有大德也曾经说过,世间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心中无女色...”

    不等他胡扯完,杜兰英嘟起嘴,学着红袖那样抱住了肖华飞的胳膊,问道:“软嘛?”

    肖华飞打个了激灵,咽了口吐沫,心中已经了然,这是一道送命题,无论多么强大的求生欲,恐怕都救不了自己,不如博个同情,也许还有条生路。

    “少奶奶在上,我认输,能不能看在我年少无知,并非主动犯错,给条活路。”

    原本在杜兰英内心中,她年纪大,出身又不太好,觉得自己配不上肖华飞,可是看到别的女人抱自己夫君,还是没有忍住醋意大发。

    其实杜兰英昨天全程都在看着,知道肖华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自己男人被别的女人惦记,心里总是不舒服,所以昨天晚上出手狠辣,未尝没有出口闷气的因素。

    “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看在你并非主动去抱别的女人,昨天我可不救你。以后离她们远一些,虽然我不会真对弱女子出手,不过收拾你办法可是很多。”

    肖华飞连忙陪着笑脸,保证不会主动招惹别的女人,至于万一有女人招惹他,也坚决守身如玉,至于这承诺杜兰英信不信,会不会以后尾随他出门,肖华飞心里也没底。

    杜金远远地看着二人打情骂俏并没有过去,等杜兰英离开后,才走过去和肖华飞单独谈事。

    这二天杜金伙几人伙食不错,个个红光满面。自从他们来,大房这边再没有把两位见习大厨练习的剩菜浪费。

    肖华飞与杜金商议起后续的发展,黄石集那边土地已经被肖守业置办完毕,从现在开始,肖家就是那一片的土地所有者。

    目前肖守业叫人准备物料,正不断往黄石寨山脚下发运。

    这几日肖华飞已经打算,把黄石集的人都登记造册,然后找赵先生把他们的户籍办完。

    这样可以避免郑捕头这些人再来找麻烦。

    那边现在人口还不多,至多算上一个村的人口,所以肖华飞打算让丁夫子在名义上挂上个里长的招牌,相信张县令和赵先生会给他这个面子。

    肖华飞早上拿出昨天那七百两现银,让账房换成银票交给杜金,让他去买些山寨上需要的小东西,作为对黄石寨众人的奖励。

    不过肖华飞建议,杜金他们现在先不给山寨里的人发现银,那样恐怕会有极个别人拿了银子逃跑,肖华飞不在意个人的去留,可是山上的现在的一些秘密还有必要保持。

    只要有人离开,谁也不敢保证烧酒的秘密不会外泄,这种技术就是屋窗户纸,一捅就破。

    过于吸金的生意,一定会有人动不该有的心思,这也是他一定要求杜家父子,组建安保队的原因之一。

    杜金毫不客气将银票收了起来,打算有时间再去集上选购些山上需要的小物件。

    他找肖华飞其实不是要银子,现在二家一体,杜金心里清楚,肖家不会欠他们该得那一份。

    他主要是想让肖华飞快点搞些武器或者皮革,对于生意上的事杜金并不上心,他自幼练武,研习兵法,学了很多年,可惜一直没有条件施展。

    如今有了肖华飞的硬件支持,他心思早就活泛开,又将张信等人操练得十分凶狠,估计是想早点把三人训练好,将来由这三人保护肖华飞,他好回去训练安保队。

    要不是经历了昨晚的刺杀,估计杜金今天就想告辞离开。

    二人正在商议间,前院有人来报,县衙赵先生来访。

第五十九章 与人相交

    原本肖华飞与杜金正谈到黄石寨众人归籍为民的事,那边马上就要开工,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否则兴建时,没人敢下山去帮忙。

    逃民躲在山上不是问题,他们就像大晋繁华背后的脓疮,被精美的五彩丝绸长裙挡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

    大晋当官的读书人,不停地在各种文章中,向世人称道着自己治理天下的卓越政绩,皇帝信了,官员们信了,小吏们信了,唯独百姓的话没有人听。

    只要逃民不跳到明面上来,官府便当他们不存在,任他们自生自灭,但如果敢大张旗鼓的公开露面,官府里的小吏与乡绅就会向他们伸出爪牙。

    至于对付这些百姓的手段,他们轻车熟路,总有许多办法,让百姓们服从。

    赵先生的来访,让肖华飞看到尽快解决问题的希望,而且这件事对双方都有益处,肖华飞需要人手扩张生意,县衙张大人则需要政绩。

    肖华飞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去见赵先生,而是连忙回到房中取出二百两银票,细心对折两次,插入袖中。

    他又将上次去黄石寨时,由丁夫子整理的人员名册,从书架上找出来,放入怀中。

    昨夜卖浮生醉赚得五千两银子,给肖守业四千两去建黄石集,七百两给了杜金,手头也只有不到三百来两。

    如今这又要拿出二百两,托请赵先生尽快搞定户籍的事,肖华飞很是心疼,辛苦这么多天,到最后自己手中所剩的不过一百来两银子。

    虽然逃民归籍对方双都有利,但以大晋官府的办事效率,小吏们可能把相关手续办上几年,为了让黄石寨的人们尽快安稳下来,肖华飞只能咬牙花银子了。

    肖华飞进大前宅大厅时,见到赵先生正喝茶等候。他连忙走上前,态度亲切地与赵先生见礼。

    然后肖华飞陪着赵先生一起坐在客位,招呼人换上新茶。

    肖华飞笑着对赵先生,真诚说道:“赵叔昨日能请张大人一同来参加诗会,小侄不胜感激,本想着这几天请赵叔出来吃饭,聊表感谢,却不想您今天有空光临舍下。正好您百忙中得空,一会便去醉香居一起吃些薄酒如何?”

    经过几次的接触,赵先生打心里欣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暗自赞叹,不愧是肖家当继承人培养的少爷,与人说话间真诚热络,无法叫人心升烦感。

    赵先生放下茶盏摆摆手,笑呵呵说道:“贤侄不要同老叔客气了,你昨天的诗很好,张大人回衙后,还夸奖你文采斐然,是读书的料,为咱们大晋诗坛增色不少。今天饭就不吃了,我一会还有事,再说喝过浮生醉,再到外面喝别的,有些难已入口了。”

    二人寒暄客套几句,肖华飞便把话题引到黄石集那边。

    赵先生听到黄石寨已将人员名册归拢好,心中也很高兴,这也是今天他到访的原因之一。

    外察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时能把逃民归乡这个政绩报给朝廷,对张景清的仕途顺遂,能起到相当大的助力。

    赵先生抚掌笑道:“老叔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不知将有多少逃民会落户在黄石集那面,说给老叔听听,我也好按排下面的事宜。”

    肖华飞见赵先生主动开口揽事,马上冲他一拱手,吹捧起来。

    “赵叔与张大人果然心怀百姓,爱民如子,小侄深感佩服,若是有朝一日赵叔辅佐张大人主政一部,进而当上丞相,相必大晋也将重新迎来盛世。要是像您二位这样的读书人再多些,大晋的百姓可就有福喽。”

    赵先生听得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都是县尊大人的功劳,老叔不过替张大人查缺补漏罢了。你小子嘴就是甜,不要给我灌迷魂汤了,把想籍的人数报上来吧。”

    “那小侄就给赵叔添麻烦了,人员名册在这里,请过目。一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二十二人,老弱妇孺稍少些,只有八十人。”

    赵先生点点头,肖华飞所报的人数和他想得差不多,山上生存条件恶劣,成年男人还能有些活路,但妇孺的生存必定极为艰难,所以人数比例上也应该如此。

    在这本名册上,肖华飞与在与杜天纵商议后,藏下了五十名将来要做为安保队的青壮,并没有把他们名字登记在册子上。

    不过这在大晋并不是什么大事,穷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字,平时阿大,二狗的随便叫,只要黄石集控制在肖华飞和杜家手里一天,那些人就不会有被追查的风险。

    肖华飞算定将来黄石集那边地理位置优越,南下北上的各种人员势必经过此处。

    如此大的人流往来频繁,黄石集建成后将替代云铺渡的大部分功能,为往来旅客解决餐饮,休息需求。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还是以脚行路,从姚安县到云铺渡有七八十里路程,中间没有像样的市镇可供休息。

    哪怕只按距离行程,黄石集都将是方圆百里内,最佳的中途休息场所。

    肖华飞打算将这里打造成生意的生产基地与宣传窗口,旅客们的口口传播才是大晋这个时代最快的宣传推广渠道。

    虽然肖华飞可以多开几次诗会,顺带着捆绑浮生醉一起扬名,但肖守业经过分析,这不是最好的途径,因为浮生醉再好,最后还是要有人喝过并买走,带到大晋各地去,世人才能渐渐对浮生醉产生直观认知。

    肖家商队未来也会大力推广浮生醉,每次商队往来,必须带上一定数量的浮生醉带到各地去贩卖。

    肖华飞还建议肖守业,要让商队每到一处,便要进行展销赠饮活动,尽快地把打造品牌与口碑的时间成本降低。

    赵先生粗粗地看了下名册,便放到了一边的桌上。给他们上户籍这件事,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到时只要看着小吏们做事便好。

    他心中还有个想法,这件事是张景清主抓的政绩,最好中间有人借着阳奉阴违,阻挠不办。

    最近郑捕头和县尉走得比较近,私下里背着张景清办过一些事。这让张大人心中有些不快,权力如毒药,不管大小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分享。

    那正好借着外察的东风,让张景清再次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奸滑小人,否则还真以为县衙是他们当家不成。

    他和张景清刚到姚安时,面临的情况与大晋其他县衙没有什么不同。

    县衙中在吏员这一层面,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所有办事的职位基本都成为本地大族家传生意,老子是捕头,儿子便是捕快,将来老子年纪大了,儿子就将变成新的捕头。

    若不是有赵先生跟着张景清一同赴任,有他爷爷所传授管理地方衙门的手段,张景清只要到任就会被小吏们架空,命令可能都出不了二堂。

    赵先生曾在背后指点张景清抓住几个小吏的错处,狠狠整治过一番,才让下面的人都俯首帖耳。

    近来这种苗头又有所萌芽,看来县衙里有些人得到外察的消息,又开始不安份起来。

    赵先生并不像张景清那样担忧,因为正印官哪怕是县一级,也不可能给举人做,那样吏部会被在京的官员们骂死。

    大晋朝中的实权官位早就成为,进士出身读书人的专属后花园,任何人想改变这个规矩,这些进士老爷们就会死给人看,连皇帝都不会去碰这条红线。

    不过防危杜渐很有必要,赵先生身为张景清的幕僚,有责任为自家大人分忧。

    当然这些内里的情形,赵先生不会对肖华飞讲,他转而关心起肖华飞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或者进学过哪些关于科举的学识。

    肖华飞低下头腼腆地笑着,让赵先生问得有些尴尬,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黄石寨中醒过来,空有个肖家大少爷的名份,身体前主人可是啥知识都没有留给他。

    那空荡荡的脑海,对各家青楼楚馆姑娘们的八卦,倒是知之甚详,其余则啥也不感兴趣。

    看着赵先生殷切的目光,承认自己不学无术,目前的场合又不合适,肖华飞努力地寻找着脑海里,大晋与科举有关的圣贤书都有哪些。

    费了半天力,勉强向赵先生说了二本大晋所有读书人启蒙后都要读的书名。

    赵先生听到后也皱了下眉,目光意味难明地看向肖华飞,此刻赵先生觉得自己和肖华飞比,在科举一道上,那真是明月与沟渠的区别。

    他原想着以肖华飞惊人的才气,只需要在关节上点拨一二句便可。

    可真正面对肖华飞时,终于发现市井中的流言,往往不都是空穴来风。

    赵先生无奈之下打定主意,他立志为全大晋最优秀的幕僚,那这点小事就一定得为张景清办漂亮,谁让大家都是读书呢,追求完美是他们的理想。

    又闲谈几句,赵先生提出想去肖华飞的书房看看,肖华飞当然无法拒绝,身为读书人到彼此书房中聊会天,这都是正常相交过程中的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肖华飞连忙叫人先去大房院里知会小芹准备茶点,实际上是通过招呼小芹,提醒院里的杜金等人,先避开一会。

    赵先生代表的是张景清,经过昨夜的事,他不想让这几人在公家那里露面,谁知道会不会惹出别的麻烦。

    肖华飞一路上向赵先生介绍着家里的景物,缓步陪着赵先生向自己书房走去。

第六十章 指点学问

    肖华飞请赵先生进入一门朝南的大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青砖,一张很新的红木书案摆在当中,书架上的各家书籍极多,整整铺满了三面墙壁。

    从书房大小以及陈设,可以看出肖家对他曾经寄予极大的希望。

    赵先生打量着眼前的书房,目测一下它比县衙里张知县的那间书房还要大,藏书也更多。

    在大晋书籍是很贵的物品,绝大部分读书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藏书,很多书籍都是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读书人中流传。

    赵先生随手抽出本先贤名著,翻看后不由得点点头,这本书是京城最大书局,文栋书苑十年前印刷的精雕版。

    此书选用的纸是大晋最好湖州纸,页面上印的文字古朴有力,一看就是大师傅的雕工。

    印书用的油墨,在书页翻动间还能泛出丝丝幽香,香气传到鼻中,可以让人提神醒脑久看不困。

    书真是好书啊,当年这一本书不花个三五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

    若再放些年,哪怕要价十两二十两只要碰到爱书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掏银子买下来。

    赵先生读了快二十年书,见到此书顿觉爱不释手,此书保持如此之好,品相等于全新,恐怕再去文栋书苑都找不到同一本。

    当年他也只是去自己爷爷的书房,才有幸看到过这些好书,不过他爷爷却从没有让他碰过。

    在见识过肖华飞的豪华书房,又看到立满整整三面墙书籍,赵先生神情有些恍惚。

    眼前如此多的好书被肖华飞统统束之高阁,这些书崭新到连翻看的折痕都没有,赵先生心酸得有些想哭。

    回想起当年寒窗苦读的少年时光,为求翻看爷爷一本名家集注,他不知受了长房大哥多少冷嘲热讽。

    赵先生暂时忘记了身边的肖华飞,两眼放光,开始在书架间缓慢踱步,这些书里居然还有些孤本。

    他此刻在心中充满了愤怒,这是浪费,是犯罪,严重的犯罪,多好的书啊。

    肖华飞对赵先生投来的愤怒目光,充满了不解,刚才两人还好好地有说有笑,怎么看到本书,赵先生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

    这间书房的大门自从肖华飞穿越过来,就根本没有推开过,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忙了,基本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

    而且从原本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对这间书房有过一丝有价值的回忆,这完全怪不得肖华飞从来没到过自己房。

    看着赵先生小心翼翼的手食指,一册册的划过书籍,肖华飞世情练达,心中一下有了明悟。

    原来赵先生那既愤怒中又饱含幽怨的眼神,充满了对他的无声控诉,感情被人家大晋正统读书人,深深鄙视了。

    事实摆在眼前,肖华飞只能稍稍低了下头,躲闪着赵先生的目光,毕竟他对大晋的学问属实不太感冒。

    这不是说这些书上的知识不好,而是太多的大晋读书人读死书,只学一样知识,很容易造成思想的僵化。

    而且那么多的读书人读圣贤书考取了进士,当官后却没有按照书上教的去做,想想关外的大败与无数的逃民,这些人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仅此一点肖华飞就非常不认可他们,这些一心求官的读书人对学问的态度极度扭曲,表面上极为推崇,私下里背道而驰。

    若是说到学问,肖华飞在内心中固执的认定,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曾经上过的十多年学校,接触的科学知识,那才是经世之学,正确的学问体系。

    不过此时当着赵先生这个外人,肖华飞只能将这些真心话埋在心里,以目前大晋的学术风气,他如果不想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最好还是默默的陪着赵先生看书架便好。

    赵先生逐一看过了三个书架上的书籍,过了良久轻声一叹,在他眼中肖华飞这个少年有诗才,做事也很有门道,可惜就是不肯读书上进。

    他眼睛看着那些书,背对着肖华飞,忍不住出言点拨,问道:“贤侄可知,为世人总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肖华飞想起另一句千古流传的名句,答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赵先生并没有听说过颜如玉,不过以他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听懂了肖华飞的话。

    “看来你还知道好坏,可是为什么这些名家书籍你都不肯读上一读呢,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肖华飞非常想说,这二样东西他都不缺啊,再说他前世也是寒窗苦读过十多年的人,只不过同赵先生所学的知识结构不同,不等于真的不学无术。

    向赵先生一拱手,肖华飞还是礼貌地回道:“赵叔教训的是,句句金玉良言,以后小侄多看圣贤书。”

    赵先生笑着拿手指点点了肖华飞,以对子侄的口气说道:“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赵叔虽没考中进士,学问不精,尚有不足之处,可是我见识过人心。你心中肯定在想美人与黄金,哪怕你不读书做官,单以肖家的财力,唾手可得是吧。”

    被赵先生这种老江湖道破心中想法,正常不过,肖华飞咧嘴一笑,不过脸上却装出一丝羞臊,未来还要请人家办事,所以肖华飞面子上还是要给到位。

    而且赵先生所说的话,也都是劝他读书上进,放在哪个时代,也不能说是一种错误。

    不过对于学问与人生观,肖华飞也有自己的理解,这些他不会同赵先生争辩,自己心中知道就好。

    二人坐在书房中,赵先生手里还拿着文栋书苑那本绝版善本,放在鼻间轻嗅着书中的幽香。

    肖华飞对赵先生说道:“这本书一会就请赵叔带回去慢慢品读,让它在小侄这里摆着是明珠暗投了。”

    赵先生眉间一喜,张口就想答应,不是他差钱想白占便宜,而是这种本书市面上已经无法找到。

    听说肖华飞要将这本书送给他,让赵先生有些心痒难耐,有心马上答应,但碍于所谓长辈的身份有些拉不下来脸皮。

    肖华飞见他心动,又接着说道:“此书可以说是全新,家父让商队随路买回来后,小侄可一次都没有想翻过,还希望赵叔不要同小侄再客气。”

    假如肖华飞也是个上进的好学之人,赵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不过正如肖华飞所说,与其摆在这里蒙尘,不如自己带回去好好收藏。

    赵先生轻轻用手抚了又抚,书封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看来真是把这本书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忍住嘴角笑意,也不再推辞,淡淡说道:“那就先拿回去看看,然后帮你做些注释,等你哪天想看时,去取便是。”

    肖华飞连忙又冲赵先生拱手道谢,二人关系再次亲近不少。

    聊完书的事,赵先生冲肖华飞一笑,从袖中拿出三页纸递给肖华飞,上面写满了端正的楷书。

    “你一口一个叔叔叫着,我也不能白借你的书看。这是我闲来无事时,所写的几篇文章,虽说做诗一道肯定是比不过你,但要论起道德文章,估计当你的师傅还是勉强胜任。”

    肖华飞起身用双手接过来后,认真看起来,这就是三张普通的纸,各处书店均可以买到。

    纸面上字写得十分工整,横平竖直,就像印刷出来的字帖一样,很明显赵先生在书写时未参杂任何个人书写风格,看得肖华飞心中一愣。

    赵先生也不解释,只是坐在一边喝着茶,让肖华飞细细品读。

    肖华飞严格来说,认识上面每一个字,没办法写得实在太清楚了,可是连在一起后,又没有标点,这让肖华飞读起来十分费力。

    他努力地回忆当初学过的古文知识,尝试着逐句解读,他足用半个时辰才看完三篇文章,勉强看明白文章里都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三篇文章写的是何为君子,然后该如何向圣人学习,立言,立德,立行。

    文章写的恢弘大气,旁征博引,但内容却十分空洞,通篇都是口号,只要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难以按文实践。

    肖华飞放下文章,满脸堆笑对赵先生又是一番吹捧。

    赵先生这回却没有得意,只是轻叹一声,说道:“你心中肯定在骂叔叔文章写得虚伪吧?这三篇文章如何,我自然有数。但你要明白,所谓科举考得都是前几场,其中决定成败的就是这类文章。”

    赵先生仿佛又回到了那森严而简陋的考场,对于三次都没有考中进士,是他今生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他不再说更多的事情,只是要求肖华飞把这三篇文章当着他的面,一字不漏地全部誊抄下来。

    肖华飞虽然不解其中的意思,但不好驳了赵先生的面子,只好有些生疏的提起毛笔,吃力的写了起来,心中不由憋闷。

    他在心中盘算着,只要一会等赵先生出门,他就把炭笔先做出来,若是用炭笔写,他还有很大信心能写得又快又工整。

    现在用毛笔写出的字实在有些难看,虽然这段时间他偶尔想练,不过还没有时间行动,完全就是在赵先生面前丢人。

    等他把三篇文章都抄写完,赵先生皱着眉看着肖华飞写出的字,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也还是站在那张红木大书桌旁久久不语。

    赵先生要求肖华飞从明日起,每天至少用毛笔写一千个字,然后再把三篇文章全部背下来。

    肖华飞觉得赵先生真是替自己操碎了心,自己考不考进士根本与赵先生无关,为何如他此上心,开始督导起学问来,难道自己这大才子会给姚安县丢脸?

    茫然间肖华飞只好点头称是,他还有许多事要靠赵先生在中间协调,根本得罪不起。

    赵先生见他答应,脸色才有所缓和,手里拿着那本书准备离去。

    临出书房前,赵先生正式通知肖华飞已经替他报名,参加秋天县里的县试。

    此时的肖华飞,在内心里只当一个普通的富三代,健康快乐地在大晋混完这一生,当官干什么?捞银子?可是他现在有了发财的门路啊。

    至于当官拯救天下,别开玩笑?!肖华飞对自己认知很清醒。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他也不是正义的使者,他只为身边关心他的人而活。

    拯救黄石寨这件事,他都觉得已经快把自己累到半死。

    于是肖华飞马上委婉地表示反对,说感谢赵先生的抬爱,但自己无心科举,一心只想将家族生意发扬光大,不想参加姚安县试。

    赵先生脸色发黑,本已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伸手将书房门关严,他打算和肖华飞谈谈这个世界的真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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