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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月的射手座     山寨小姑爷txt下载     山寨小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莽撞不傻

    晋彪把守的山路,对面带队黑衣人十分机警,见前面探路的十名散兵被打倒后,利用人数优势将攻山对队型快速分散,这样晋彪那队人扔出的石头,虽然还能砸到一两个人,但总体来说已经作用不大。

    但经过几轮石头猛砸,黑衣人一方还是承受了相当的损失,总有躲闪不及的黑衣人被云铺卫兵士扔出的石头砸中。

    对阵双方终于不像刚开始时有将近一倍的人数差距,借着偷袭的先机,晋彪这边基本没人受伤,而黑衣人那边不算先被砸倒的十人,至少又有十来个人已经无法参加战斗。

    晋彪见下方黑人为防石头砸落,刻意分散了队伍,当下心中大喜,这和他开战前预判的不谋而合,他连忙吹哨收拢队伍,组成人挨人密集队列,借着山势向下冲去。

    带队黑衣人见状不好,连忙招呼手下再次整队,可是他那些黑衣人手下的军事素质明显要差于云铺卫兵士,前后两道矛盾的命令让他们手忙脚乱。

    当初肖华飞为了剿灭景石寨,可是在云铺卫中花过大力气练兵,虽然只是队列转换,挥刀刺杀等最基本的军事训练,但明显已优于黑衣人的整体素养。

    而且这次跟随肖华飞进京的兵士,在景石寨剿匪练兵时,基本都已经见过血,大部分人手上还有人命。

    这时双方人数已经相差不大,肖华飞见邹通那边打退敌人后,便带着伤员假装从山顶方向支援晋彪,刚才清理防火带砍下的枯枝起到很大作用,刹时间,山顶上喊杀声响成一片,枯枝扬起的灰尘在山顶升腾而起。

    肖华飞带着二十来人在晋彪后方弄出很大响动,惊得这些黑衣人不知所措,他们还没从刚才那些队友的死亡中缓过劲来,全在猜测另一支队伍是不是已经全队覆没,否则对方哪来这么多人向他们这边袭来。

    晋彪看准肖华飞为他制造的战机,骤然起身向下挥动战刀,对身边兵士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云铺卫兵士气如虹,士三十人排成一线犹如猛虎下,嗷嗷叫喊着奋力杀向敌人,双方刚撞在一处便高下立判。

    云铺卫兵士敢于拼命,不贪图个人功劳,相互间配合十分默契,而且兵士战意旺盛,借助地利向下冲击,军心与斗志达到顶峰,只是一个照面就砍得下方的黑衣人鬼哭狼嚎。

    无论那名带队黑衣人怎么吆喝约束,甚至还砍倒一名转身逃跑的手下,依旧无法约束毫无斗志的手下。

    再次留下十多具尸体后,黑衣带队人无奈领着剩余的手下退往山脚,晋彪见黑衣人退走,便马上止住兵士们追击,防止对方来个反埋伏,山路上响起了云铺卫兵士的阵阵欢呼。

    见到晋彪这面也取得初阵胜利后,肖华飞如虚脱般坐在石头上长出一口气,觉得腹中有些火烧火燎。

    他刚才看双方对阵杀敌时还不觉得腹中难受,想是大脑极度紧张之下,忘记了饥渴感。

    这时得到喘息之机,几天来的疲惫一下涌了上来,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仿佛只要他不倒下,就还活着回京城的希望。

    肖华飞明白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远方官道上行人渐多,对方也许不会给他们太长时间用来喘息。

    肖华飞强撑起笑脸,用食指揉着眼角把眼屎抠掉,吸口气站直身体看向山脚,那马上的黑衣人正等着他那些败兵下山,看样子他们不会马上组织第二次进攻,肖华飞让人把邹通与晋彪叫回来,商量下一步对策。

    不多时,几名百户再次聚拢在肖华飞身边,除了邹通外表看上去比较凄惨外,其余人倒还算活蹦乱跳。

    肖华飞黑着脸对邹通骂道:“就你能!让马老哥去传令都不听,死命往前冲个球,一见打仗心里就乐开花了是吧!我现在当面告诉你,咱们的对手不是普通山匪、强盗,你只要一个大意就得死在这山上,一会老实在后面压阵,在往前冲你也别当百户了,回去当小旗吧!”

    邹通只是咧嘴傻笑,肖华飞这些看似责骂实则关心的话语,他不会反驳,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脸上一副春风拂面的作派。

    马远心中感叹,要是肖华飞什么时候肯这样骂他,那就是真拿他当自己人了。现在肖华飞对他还是相当客气,只有能当面说出这些不显见外的话,才是肖华飞的铁杆嫡系。

    当然作为上官的嫡系亲信,风险与机遇是并存的,马远敢打赌邹通回京后肯定会有大用。

    但想在肖华飞这边往上走,关键时刻就必须替肖华飞拼命,马远迟迟无法走近肖华飞的小圈子,就是还差着赌上身家性命的决心。

    他虽然在影龙卫内部压押宝肖华飞,却没有机会在关键时刻旗帜鲜明地站在肖华飞一边,就像刚才肖华飞不让吴苟道去帮邹通,而是选择让他顶上去,这就说明很多问题。

    吴苟道对肖华飞的忠诚已不需要试探,邹通也不需要,而马远则是需要被问心的那个人。

    这可以说是肖华飞对他的考验,甚至说是一种警告,对于三心二意的人,在机遇到来时很难得到最大的好处。

    他上回送的那箱珍玩,顶多算是一块敲门砖,因为肖华飞家里并不缺银子,而且对手下一向极大方,不是那种能被银子收买的上官。

    马远暗下决心,今后要实心实意地替肖华飞办事,不再扯那些有的没的,想要跟着肖华飞这种上官谋前程,就不能用太多的小心思。

    几人围成一圈对刚才的战况进行了快速的复盘,先是统计了伤员与死难者的数目,邹通那边有九人牺牲,重伤员还有五人,可以说邹通那场冲杀,至少折损了一半战力。

    晋彪几乎交上一张完美的答卷,只有一人牺牲,六人轻伤,基本保全了本队战力。

    黑衣人那边至少有五十人减员,双方在人数上虽然还有一定差距,可是黑衣人再想要围歼他们估计已不太容易。

    肖华飞承诺回京后会加重抚恤亡者,并给肖家带信,照顾好那些死难兄弟的家人,对轻重伤员也会多发奖励。

    肖华飞让吴苟道与晋彪安排重伤员移回山顶休养,再把轻伤员换下去替补防守位置,把仅存的食物发给重伤员与刚才作战的兵士,让大家快速补充体力。

    此时山脚下,黑衣骑士命人砍杀了三名不战而逃的兵士,把他们的首级插在枪尖上警示众人,这个情景看得肖华飞心中一沉,看来这些黑衣人是要死磕到底了。

    除了邹通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之外,其他几名百户都被肖华飞分配了任务,吴苟道去照顾伤员,晋彪帮助邹通好边布置防线,马远领着人继续清理防火带。

    几人经过商讨后,一致认为黑衣人到最后关头肯定放火烧山,虽然清理防火带不过是拖延了死亡的时间,但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好得多。

    万一能在火起时借乱下山,说不定大家还有一线逃生的机会,只要黑衣人围着山包放火,必然要分散山下的防守人员,肖华飞觉得只要能多坚持一会,便多一分机会。

    冬日的太阳越升越高,山脚下那些黑衣人并没有马上组织二次攻山,他们开始在封冻的河沟里砸冰取水,有一部分黑衣人拿着钢刀砍柴,看样是打算吃饱喝足后,再收拾肖华飞他们。

    想来也算正常,毕竟那些黑衣人和云铺卫兵士一样都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是铁打的,双方从下半夜开始对抗,这时已经彼此拉据了几个时辰。

    肖华飞看着山下升起了六七堆火,已有热气在山下升起,他跟着咽了口吐沫,随手捡起根草棍放嘴里嚼着,别说这不知名的草棍还有点甜。

    肖华飞刚要自嘲地笑一下,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哗—哗的响声,他的表情僵在脸上,转头一看,邹通不知时候已经爬起来,正背着大伙打哆嗦。

    肖华飞没好气的说道:“邹通你个混蛋,就不能跑远点撒尿,一会再打起来,本官要是趴到你的尿上,就抽你的板子。”

    邹通正往上撒尿的那块石头,正好是肖华飞刚才躲着观察战况的地方。

    邹通边系裤带边笑道:“这不是刚才让瞎眼的把属下大腿划了两下,行动着实有些不便,抬眼看那有块大石头,人有三急,就借着方便一下。我真不知道大人刚才躲在那里啊。”

    肖华飞懒得跟邹通讲道理,这家伙全靠那股冲劲活着,真改了他便不再是邹通,凡事虚情假意的,反而不招人喜欢。

    看着别人都在忙着,肖华飞随意地对邹通问道:“老邹你也过来看看,你说他们要是火攻,咱们有没有机会趁乱跑掉?”

    邹通扭头晃了下双肩,背后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他看了山脚半晌,没有回答肖华飞的问题,反而指着向山下骂道:“将军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属下眼花了,这些王八蛋哪搞到的锅,还特么的在煮热乎东西吃。”

    肖华飞白了邹通一眼,将嘴里的草棍吐掉,开口说道:“我本来就着人家的粥味在吃草,刚咂摸点味出来,你非得在我身后加点作料,你说我不骂你骂谁。”

    邹通挠着已经被血水干涸后纠缠在一起的胡子,边把胡子上面凝固的血块抓下来,边讪笑道:“就算咱们把吃的都丢路上了,也不差将军这一口吃食,将军在这稍等,我去那边给你寻摸点水和吃的。”

    肖华飞连忙把邹通按住,摇头说道:“拿什么拿,本来就不多,他们一人一口都未必够,先仅着能动手的兄弟们吃,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不需要吃那些东西。”

    邹通又看眼山下想了想,回头见无人注意这面,小声音对肖华飞说道:“咱们不能等他们放火攻山,冬天物燥,大火一起谁也跑不掉。”

    邹通再次回头看一圏,见别人都没注意这边,才继续说道:“将军你听我的,等他们举火时,我带大部分人冲下去,你让吴兄弟保着你直接回姚安。京城里的水太深,不是咱们这些乡下人该呆的地方,要是我们回不去,到时兄弟们的家小就全托给将军照看了。将军随便给口吃的,别饿到他们就行。”

    肖华飞听了邹通这些话,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他意味深长地对邹通说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行啊老邹,没想你平时挺粗犷的一个人,还能看出来这些。”

    邹通因为腿上有刀伤,只能叉开双腿摊坐在地上,双手开始搓起胡子,想把上面的血渣子拍掉,这些血干结在脸上,让他觉得痒得难受。

    “将军看你这话说得,属下是鲁莽而不是傻!这两者可有明显区别。属下性子急,玩不了晋彪那种涂脂抹粉的精细活,可是不等于我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啊。”

    肖华飞被邹通逗得一乐,目光深邃的望向山下,呼出一口浊气,闷声问道:“那你说说,你都看出来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冬现乌云

    邹通继续用指甲清理着胡子,暗红色的颗粒从他指缝间不断掉下。

    肖华飞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想说什么就说,咱们兄弟虽然认识得时间不长,但也一起见过几回血了,你说对说错,我又不会怪你。”

    邹通搓了下双手,把手上面的血渣子拍掉,傻笑着说道:“不是不想说,是怕说错了影响将军的决断。既然将军让说,那我就胡说了啊,要是说的不对,将军可不能翻脸。”

    肖华飞的脸越来越黑,本来挺直来直去的汉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爽快。

    邹通见肖华飞面有不快,马上开口说道:“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和咱们对阵这些人,来路有些不对。”

    肖华飞没回答,看着山下升起的蒸气,只是点下头。

    “属下就说将军肯定能看出来,想必将军早就发现,他们不像我们以前打过的山贼,那贼人没有对阵官军的勇气,只要挥刀一冲就散了。”

    “这点你说得对,贼就是贼,只要还没有举旗谋反,就不敢和官军明刀明枪的对阵。本官认为这些人和我们一样,是官兵而不是毛贼。”

    邹通将刚才对阵时听到的话,向肖华飞学了一遍,点明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家人被上边胁迫,而不得不来的官军。

    肖华飞未置可否,让邹通继续说下去。

    邹通犹豫了半天,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属下和晋彪带队出京营时,本来不用上交铠甲与弓箭的,这原本就是云铺卫的兵备,跟他们京营有蛋球关系,咱们说到底是直借住在他们那。就算调令上把我们归了影龙卫,也轮不到京营上官收缴我们的铠甲,京城里的确不许除禁军外的兵士披甲,可咱们也没进京城啊,直接被踢到了保宁县,这点属下想不通。”

    肖华飞不知邹通出京营前还有这个情况,开始随着邹通的话皱起眉头,越发觉得眼前迷雾重重,黑不见光。

    “兄弟们披甲出营房大门时被人叫住,有一个什么参将走了过来,硬是要扣下了我们的军备。要不是我当时装傻犯混顶了两句嘴,加上一个没见过的参将赶过来和稀泥,就现在这些战刀都带不出来,大伙只能空着手出军营。”

    “那你在营中可曾见过京营的大将?”

    “那哪见得着啊,人家可是正二品的京畿守将,京城周边百里的防务都归人家管,身份高贵着呢,哪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说见就见的。”

    “扣你们铠甲的参将叫什么知道吗?”肖华飞的眉头越皱越深。

    “好像听那个和稀泥的参将管那人叫苏参将,名字是啥不知道。不过从我们让人偷袭这件事上看,这里面可透着诡异,将军你说是不是有人早就算计好了的。”

    肖华飞严肃地对邹通说道:“得空时你和晋彪说一声,这事到此为止,你俩不要与人私下议论,顺便叮嘱兄弟们别再谈论此事。”

    邹通点头,有些郁闷地说道:“属下知道这事不正常,一路上没和别人谈起。晋彪也嘱咐过属下不要谈论这事,他说这里面水深,将军在京城立足未稳,犯不着轻易得罪京营里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前脚被人收走咱们铠甲,后脚就让人在半路上打了闷棍,心里着实憋气,老子...属下恨不得砍死这群王八蛋。”

    邹通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说了错话,他可不敢当着肖华飞称老子,这将军哪都好,就是心眼不够大,连忙尴尬的笑下,硬改了口风。

    肖华飞拍下邹通的肩膀,冷声说道:“老邹放心,不管如何,我不会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脸面这种东西,要不要都那么回事,许他们过初一,就许咱们过十五。”

    邹通高兴的一拍大腿,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但还是强忍着说道:“咱们要是能回京城,属下去把那苏参将的老婆小妾都绑了来...”

    肖华飞嘴角抽了抽,尴尬的对邹通说道:“本官可没说彻底不要脸,你就不能换个办法,咱们做人还是要有下限的,抓人家女人干什么。这里面真要有那姓苏的事...你且看着吧,本官不是啥坏人,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邹通想到哪便说哪,直接傻呼呼的说道:“将军说反了,你以前都说自己不是啥好人,你是啥人兄弟们都清楚,不用当着属下装...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咱们不能轻易放过背地里使坏的人...对吧。”

    肖华飞想抬脚踹邹通一下,但看他一身绷带,便又将脚放下,心中叹了口气,谁都想做好人,可是进到官场里真的还有好人活路吗。

    山上被捆得严实的齐、郑二人,不知道尸骸被丢在哪的卓尚书,连带着顶头上司冯克明,他们都是好人吗?

    生存一向是人性的底线,而不是最下限,那些超出生存的欲望,会不断拉低人性的下限。

    肖华飞回眼望一下躺在山顶的重伤员,还有那些失去生命的云铺卫兵士,包括山下那些黑衣人,山道上的残肢断臂,冷透的尸体,所有人都在为了别人的欲望而拼死杀戮,这里面甚至包括他自己。

    寒风带来的血腥气冲的肖华飞太阳穴直跳,他想在心里抓住什么,可却什么都抓不住,一股巨大的愤怒在心中升起,让他想撕碎眼前的一切。

    在他面前倒下的人,不全是无辜者,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直站立在那恢弘的京城中,笑看着别人为他们的欲望拼命。

    他们凭什么玩弄别人的生命,仅仅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便可高人一等?就是因为他们出身豪门就可以践踏别的人血肉?

    虎豹偶尔下山吃人只是为了生存,至少还有吃饱回山打盹的时候,可那些高高在上的朱紫贵人,贪欲却永无止境,只为了他们能始终踩在别人头上保持显贵,他们敢践踏世间所有的美好。

    百姓所求不过一日三餐,如今的大晋,这最基本的要求已成泡影。百姓在田里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不及贵人们一餐所耗。

    肖华飞向北望去,心中大声叫喊着,这不对!你们可以贪,可以身家亿万,可以歌舞升平,但至少让百姓们能喘口气,吃不起干饭至少能喝得上粥,叫大伙有活下去的希望。

    几十里外的大晋国都太康城,冬日的暖阳照常升起。

    京城中的空气有些狂躁不安,官员们穿着锦衣华服彼此相邀,开始向着午门聚集。

    齐大年坐在一家能看到午门的茶楼里,细细品着今秋的新茶,不过这茶不是茶楼里那些劣等货,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珍藏,听说连重熙皇帝都喝不到如此极品的新茶。

    今年整个大晋雨水偏少,所以茶叶的品质反而不错,茶气浓郁,可破孤闷。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齐大月那张方正的脸上,他满意地捋下胡须,看眼身上穿着的官服,心中不由嗤笑。

    他一个好好的吏部主事,内定的吏部侍郞,却被皇帝陛下发配去当看管库房的闲官,可见这朝廷何其不公。

    他的小师弟张景清,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县令,却顶了他原来的位置,可见朝政现在是有多么的黑暗。

    不过一切还不晚,今日朝中那些正义的官员会在午门跪谏,恳求重熙皇帝体恤天下万民,罢黜奸相,裁撤影龙卫。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要求,大家多少要给陛下些面子,只要答应了大家没有说出口的那件事,一切自然好说,否则就让重熙皇帝见识下文官们高洁的风骨,与不屈的意志。

    齐大月将茶楼的窗户小心推开一条缝,看着脚下那些官员正向午门聚集,心中充满了快意,闹吧最好闹得大一些,水如果不浑,又如何火中取粟。

    见午门前已经聚集了七八十人,齐大月觉得到了自己登场的时候,他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条白绢,面带厌恶的看着仆人把白绢缠在他腰上。

    仆人将白绢替他缠好后,他看了一眼,低声骂道:“混账东西,本官师母可还活着,孝带当系成一长一短,怎能两端一边长,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在咒师母早死。”

    齐大年生气的冲仆人一挥手,亲自整理好特意替卓尚书扎上的孝带,他将仆人留在茶楼,独自从茶楼的后门走出去。

    走在通往午门的直道上,齐大年虽然抬头挺胸,缓步向前,可难掩脸上的悲切之色,时不时还从眼中流下热泪,

    沿途有官员看到齐大年腰扎白绢,心知他这是为了卓尚书带孝,纷纷上前向他拱手致意,劝他不要过于伤心。

    每当有人过来问候,齐大年便嘴角颤抖,好像强撑着不让自己因伤心而晕倒,对每一个向他问候的官员,都礼数周全的还礼感谢。

    一名年轻官员走到齐大年身边,作揖后说道:“大年兄请节哀,卓老尚书心怀家国,悲愤离世,实乃天不佑大晋。如今国失栋梁,今后还要靠大年兄带领我等清流同道,秉承卓尚书遗志,还我大晋郎朗乾坤。”

    齐大年叫不上来此人名字,只知道这人是新科的新晋进士,好像分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磨资历,以往只是在私下里窜联时见过此人一次,这种无用的小角色,不值得齐大年记名字。

    虽然叫不上来这人名字,齐大年对他还是保持了充分的尊重,目测觉得此人应该比自己年纪小。

    齐大年哽咽着说道:“贤弟的话让为兄羞愧不已,我齐大年何德何能,怎敢与恩师他老人家比肩,只恨不能再听闻恩师教诲,若是能学到他老人家风骨半分,便是不作这官又能如何。今日大年只是为了悼念恩师而来,至于其他事,为兄现在脑子很乱,痛心蚀骨,旁的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齐大年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来到午门城门楼下,这时午门前的大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官员,还有官员陆续从京中各处赶来。

    在城门楼上望风的午门执事太监,此时心中越发惊慌,这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嘈杂的喊声。

    “户部齐尚书与工部李侍郎也来了。”

    “快看那边,礼部的那些人来了,侍郎大人就跟在他们身后。”

    “好家伙,礼部的人都扎着孝带,谁知道附近哪有布庄,我也得弄上一条...”

    “同去,同去...如此盛况,身上怎能没扎上孝带,那样气势上就输给礼部的人了。”

    午门前的百官因有高官出现,瞬间喧嚣起来,乱哄哄听不清谁都在说什么。

    执事太监见有高官出现,心知大事不好,今天这些文官明显是吃饱了撑的,想要给陛下玩把大活,他让身边一个小太监盯着这里的情况,马上转身向皇宫中的玉虚楼跑去。

    孙福早就站在玉虚楼外等着午门那边的消息,影龙卫的暗探昨日便已上报,今日会有文官在午门闹事。

    孙福此时身上裹着北地雪貂制成的披风,在玉虚楼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重熙皇帝的身体自从入冬开始就越发不好,这眼看着就要过年,百官们搞出这样的阵仗是想要逼着皇帝早点驾崩吗?

    玉虚楼正门边上站着两排小太监们,他们全部把头低到不能再低,恨不得今天出门忘带了脑袋才好,孙福那张铁青的脸,吓得小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了宫里老祖宗的霉头。

    一片覆盖天际的乌云至西北方涌现,虽然还没挡上东方正在升起的太阳,却有越聚越厚的苗头。

    孙福看眼西边的天空,这块乌云来的真不是时候,一阵呼啸的寒风平地而起,吹乱了孙福花白的头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御前问心

    午门执事太监入宫已经小十年,第一次感觉皇宫比他想象中还要宏大,可是他没胆量在宫中骑马狂奔,也没有坐上肩舆叫小太监抬着跑的资格,只能快速的倒腾两条小短腿向玉虚楼那边跑去。

    执事太监远远看见孙福老祖宗就站在玉虚楼顶层平台的边上,再看眼那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心下暗叫命苦,平时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如今却变成了传信的苦力。

    孙福在高台上见那太监爬了一半便已爬不动,连忙回身向那排小太监挥手,让他们出人去把快累死的执事太监搀扶上来。

    两名机灵的小太监,先其他人一步,马上小跑着向高台下方去接人,又有几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向着下面跑去,大家使出吃奶的劲连扶带推,才把肥胖的执事太监弄上高台。

    胖执事不等喘口气,孙福便已尖着嗓子发问,“他们还真敢来午门闹事?外面有多人?那里官阶最高的都有谁?你个孙子就不能少吃点,都快胖成猪了,搞砸了差事,明天你就去刷宫里的马桶吧。”

    孙福一连窜发问将胖太监问得更加着急,吓得连忙想要张嘴回话,却因为跑得太累,肺里像着了火,嗓子跟着直冒烟,干张嘴带比划,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眼下午门那里...至少过,过百人,有,有礼部,户部...”

    孙福心里发急,这种朝廷大事拖延不得,重熙皇帝还在等着消息。他朝着胖太监脸上狠扇了一巴掌,又叫小太监去拿水给胖太监灌下去。

    小太监怕拿太多水给执事太监呛死,没敢取来太多,只取来一个碗底的水,只够胖太监勉强润下喉咙。

    不过这点水多少管些用,执事太监仰头一口闷下,稍微缓了口气,跪倒在孙福面前说道:“是小的心急,生怕误了干爹的大事,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福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照着胖太监身上补了一脚,气得骂道:“你可别废话喽!你才是我的亲祖宗,快说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胖太监吓得一机灵,连忙边磕头边说道:“是儿子误事,午门那边聚集了上百名各部官员,为首的目前有户部齐尚书,礼部的两位侍郎,工部尚书目前没看到,刑部有一部分官员好像也在其中,不过没有见到坐堂的大人。”

    孙福脸色越发难看,向胖太监吩咐道:“你赶紧回去盯着那边动静,再有什么事,你就不要来了,派个腿脚麻利地过来禀报。”

    胖太监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儿子行的,多跑几趟就习惯了。”

    孙福在宫中几十年,一下便明白过来,冷声说道:“收起那些小心思,别说干爹不照应你,今天事大耽误不起,你就好好看着午门,不许官员们作出有损国体的事,这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还想着卖好争功,自己去化人场报道吧。”

    宫中太监平时喜欢抢着在贵人面前露脸,这本是常有的事。

    可这样不分轻重缓急的执事太监要来何用,这边都快火烧眉毛了,他还在贪功拖延,不让腿脚快的小太监来报信,争宠不是这个争法。

    孙福暗自决定只待今日事了,就把这午门太监发配去守皇陵,这么喜欢露脸争功,就到先帝坟前露脸去吧,那里一向没什么要紧事儿。

    胖太监吓得再次磕头如捣蒜,直到孙福气得叫骂让他滚蛋,胖太监才连滚带爬地向午门跑去。

    孙福马上回转玉虚楼,才一进楼门,便有小太监上前将他身上的雪貂披风摘下。

    孙福深吸一口气,猫起腰迈着无声的脚步,向着皇帝所在的正殿走去。

    隔着几层纱帘,孙福向殿内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给主子爷请安,老奴有事禀告。”

    帘内没有声音传出,孙福在心中默数了二十个数,又一次轻声说道:“主子爷醒着吗?老奴有要事禀告。”

    “要事,什么要事,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新鲜事,是东边叩关了,还是朕的天下有人造反了?”重熙皇帝那越发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孙福在帘外尴尬地笑道:“哪能呢,主子爷说笑了。现在是冬天,蛮子们也要过年,再说大晋在主子爷的庇佑下国泰民安,怎会有人不开眼造反,除非他们都活腻喽。”

    孙福刚说完,便听到窗内有一物落地的声音,只不过这东西可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若是不仔细听可能听不到。

    不过这么小的响动也瞒不住孙福,他可能听不见后辈太监叫他老祖宗,却不会忽略重熙皇帝发出的一丝响动。

    孙福怕重熙皇帝有事,连忙哀求道:“主子爷可好?老奴这就进来了?”

    过了片刻,重熙皇帝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人老了就是废话多,怎么还让朕请你老人家进来?天天你问完他问,没见什么天下大事是朕自己做得主。”

    孙福把脸上堆满微笑,伸手将纱帘掀开一道缝,躬身走进正殿,在进入殿内的瞬间,他便看到地毯上有一个占卜用的龟壳,外加几枚散落在地毯上的铜钱。

    看来刚才重熙皇帝是在起卦,孙福看了眼铜钱分布的方向以及字面朝向,心中一颤,伺候重熙皇帝多年,孙福对卦相很是了解,眼前这卦相当真不好,乾卦,上九,亢龙有悔,只是不知重熙皇帝刚才所卜何事。

    孙福没敢碰那龟壳还有铜钱,他走到茶炉那边,往里面又加了几枚松果炭,想为皇帝上盏热茶,舒缓一下精神。

    重熙皇帝此时正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皇帝面容有些憔悴,眼带深深下垂,孙福早上为他梳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但却比大朝会那时更加苍白,越显稀疏。

    皇帝听到孙福在烧水,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孙福的背影,略有烦躁的嘟囔道:“有事就说,烧水就让小的们去烧,你也几十岁人了,不要老做端茶倒水的事。”

    这算是重熙皇帝对孙福难得的关怀,只是皇帝贵为天子,更加亲近的话不能说出口。

    孙福内心感动,将水壶座在炉子上,回身笑着答道:“这些事老奴做了几十年,早就做顺手了。突然交给那些兔崽子们做,生怕主子爷不习惯他们粗手粗脚的伺候,这茶冷了热了,老奴心里最清楚,再说老奴也不会做别的,能把这些小事做好,让主子爷不那么心烦,就是奴才几辈子修来得福份。”

    重熙皇帝叹口气,稍微直起身子,指了指地毯上那个老龟壳。孙福会意,连忙走过去,双手将龟壳捧到皇帝面前。

    重熙皇帝接过龟壳,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已经发亮的龟壳,开口说道:“有事就说,是福不是祸...”

    重熙皇帝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想是对刚才的卜卦结果心生忌讳。

    孙福向皇帝身边走近些,低声回道:“卓尚书在保宁县的死讯已经坐实了,现在午门外有些不明真相的官员在聚集议论,各部官员皆有参与,还有一些部堂大员也在其中。”

    重熙皇帝双目一凝,看向窗外,问了个不相干的事,“外面是不是要变天了?”

    “主子爷明鉴万里,刚才老奴进来时,西片起了片黑云,想是这会挡住了太阳,所以窗外开始发暗,老奴这就让人举灯。”

    “不必了,黑就黑吧,再大的云彩也挡不了太阳多久,影龙卫派去保宁县的人还没回来?”

    “冯都尉身子未好,听说还不能正常进食,人时常昏睡。肖华飞在保宁县还没有信传回京城,不过保宁县的影龙卫飞鸽来报,昨夜天黑不久,肖华飞便带人启程返京,想是随时都会出现。老奴觉得不能把宝都押那小子身上,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主子爷还是早拿主意,不能让那些文官闹起来。”

    孙福其实对冯克明让肖华飞去保宁县相当不满,不过碍于两人的友情,就没给冯克明再加把火,反而在回话时替对方遮掩几分。

    不过他还是对让一个毛头小子去保宁办差很恼火,希望肖华飞看到心正二字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有些事能把握清楚。

    只是这小子办成什么样连个信都不来,保宁县影龙卫给孙福的密保上也说得不清不楚,弄得孙福不敢向皇帝打包票。

    重熙皇帝见孙福脸色不好,嗤笑道:“你个老货在怕什么,朕刚才还说过,云彩始终是云彩,他们抚照不了万民。有些人以为同在天上就可以和太阳并肩而坐?到时大风一吹,就全都散了!”

    “有主子爷在,老奴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主子爷就是咱们大晋唯一的太阳,没有哪片云彩能让天子的光芒稍有黯淡。不过现在北周的使团还在京里,让百官这么闹下去,多少对咱们大晋的颜面不太好看,老奴担心那些不知深浅的文官,有损主子爷的威仪。”

    重熙皇帝拿起棉布,将龟壳擦得越发明亮,随意问道:“孙福你说,皇帝这把椅子是不是有德者居之?”

    孙福觉得今天的重熙皇帝多少有些不正常,这种问话叫他如何回答,一个应对不好,多年的主仆情份将毁于一旦。

    重熙皇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皇帝,他极为聪慧,心思缜密,当他面说假话,孙福又不太敢。

    以孙福对重熙皇帝的了解,这是皇帝生气他刚才说了太多吹捧的话,却没能让皇帝心情好起来,所以皇帝在为难他出气。

    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孙福后背已经见汗,壮着胆子用真实想法答道:“历朝圣旨上开头都写着,奉天承运四个字,老奴认为老天爷选谁当皇帝都是天理命数,只有像主子爷这种有极大气运的人才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如果你这么想倒也说得通,毕竟你的见识就这些。”皇帝无所谓地说道,目光却落在地毯上的铜钱那边。

    重熙皇帝烦躁地移开目光,低头继续摆弄起龟壳,仿佛想从龟壳上的纹路中窥探天机。

    过了半晌,重熙皇帝喃喃自语道:“那人能活多久,是不是也是上天定好的?”

    孙福联想起刚才地毯上的卦相,这回真不敢再开口搭话。

    正好此时水壶中的水已烧开,孙福连忙跑到一边,为皇帝取来今年的新茶冲泡起茶水。

    看着孙福不敢接话,重熙皇帝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在一起相伴几十年,这个老家伙的心思,根本瞒不住皇帝。

    毕竟那个死字,在皇宫中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出口。

    重熙皇帝将龟壳放到御案上,冲着孙福的背影开口吩咐道:“着御林军各遣五百兵士,护卫两座亲王府,任何人未得圣旨不得出入,敢私自出府者就地正法!命影龙卫,派二百力士保卫北周使团驿馆,严防宵小侵扰,除礼部接待官员外,不准闲人在驿馆附近逗留。”

    孙福正在倒开水入茶盏,被重熙皇帝突如其来的皇命吓到,提着水壶的手一抖,热水一下浇在他扶着茶盏的手上,痛得孙福连忙用牙咬紧下嘴唇。

    孙福忍着钻心的痛疼,没吭一声,轻轻放下茶壶,躬身向皇帝小声音问道:“老奴领旨。”犹豫再三,孙福还是多问一句,“老奴斗胆请主子爷示下,使团那边还好说,只是两位王爷若是想出府该怎如何处置?”

    重熙皇帝半真半假的怒道:“朕那俩儿子谁敢出府,朕就把皇位传给他。如果你还觉得自己不够老,就亲自登门去告诉你未来的主子。朕也想知道,出了朕的皇宫,你会选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午门跪谏

    孙福听到重熙皇帝类似于诛心的质问,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过他没有解释,这种事情只能越摸越黑,皇帝明显心情不顺,多说多错。

    不多时殿内响起孙福压抑的抽泣声。

    重熙皇帝看着孙福同样花白的头发,心生不忍,叹气道:“快起来吧,别假模假样的嚎丧了,去把朕的旨意传下去,至于王府那边——就按字面意思办。”

    孙福嘴唇颤抖,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向皇帝行了礼,倒退出正殿去外面传旨。

    重熙皇帝看着孙福佝偻的背影,瘫坐在龙椅上,再次叹了口气,摩挲着龟壳喃喃道:“难道上天要召朕回去了么...”

    午门外的官员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多少年未见百官这样众志成城的场面了,不过卓尚书尸骨未寒,大家欢快的情绪还不能显露在脸上,有人捶胸哀叹,有人指着午门口沫横飞,有人举起早就写好的条幅,表达对百姓命运的担忧。

    此时午门紧闭,守门的御林军如临大敌,已在午门前面支好拒马,防止有人冲撞宫门,值守在午门外的小太监更是如坐针毡,猫着腰躲到御林军身后,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

    午门广场上,官员越聚越多,户部尚书齐春秋在百官敬仰的目光中,越众而出走到午门守军身前,整理下官服,指着躲在最里面的小太监,正色道:“别躲了,本官已经看到你,还不快向宫里通传,就说朝中百官,有国家大事需要面陈陛下。”

    小太监心知躲不过去,陪着笑脸向前走几步,对齐尚书谄媚地回道:“您老人家在此稍候,小人这就为老大人通禀。”

    小太监向着齐尚书行了一礼,随后午门的小角门欠开一道缝,小太监飞快地钻进里面,便再没了动静。

    齐春秋双手拢在袖中,一脸肃容就站在午门的门洞下面,此时他心中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决然。

    为了今天,他们已经等了十年,皇帝陛下躲在宫里不理朝政,许多朝中大佬们的私下安排根本落不下去,他们的子侄没有得到想要的位置,反而被姓卢的老匹夫踢到山沟里,长此以往何以为家。

    如果今天不能让皇帝看到百官的决然,那未来只会更糟,家族传承是为官的责任,好不容易当上官,怎能容忍富贵两三代人,便告终结。他们要把这些权利,永久握在手中,就像皇权一样,代代相传,这点决不能让步。

    在齐春秋这些人心中,士农工商就该各守本分,寒门就该种地,为老爷们当佃户,到时老官们发善心,给他点残羹剩饭,饿不死就是了。

    至于商人那就该满身铜臭,到时记得把银子交给官老爷就好,官老爷们自然会保护他们锦衣玉食,挥金如土。

    治理国家这样的大事,就该由官老爷们一直操心便好,这样的社会分工,在齐春秋等人看来,才是最完美的国家模样。

    任何想要改变的人,都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绊脚石,要么拉入己方阵营,给老爷们当狗,要么就干脆毁灭。

    皇帝又如何,如果不听话,就换一个好了,历朝历代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两个,落个水,坠个马,吃点五颜六色的春药,全是常规操作。

    君臣本是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齐春秋真心想要尊重皇帝,任由皇帝高高在上,享受百官的顶礼膜拜,逢年过节时大家跪一跪也就算了。

    他没想过真去弄死皇帝,前提是大家都要在游戏规则之内行事。

    自从镜泊湖兵败,重熙皇帝便开始疏远世家大族与文官体系,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忌惮。

    皇帝天天躲在皇宫里,借口修什么狗屁长生,可官员的任免却牢牢抓在手里,弄得大家好生不自在。

    长此以往,齐家怎么办?他们的儿孙怎么办,这些年家族越来越大,孩子越生越多,这些都需要银子,土地来养活。

    而得到银子与土地的最快方法,就是当官,当有权力的京官。

    齐春秋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今早他儿子齐大年拿走的那罐新茶,至少得一千两银子的花销,全天下找不出二十斤,这个败家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痛。

    这个混蛋儿子要不是亲生的,齐春秋真想亲手掐死他,好不容易谋得的吏部差事,还被他丢了,眼看着齐大年就要在兵部库房混到死,要不是为了这个亲儿子的前途,齐春秋今天未必会出这头。

    齐春秋看着高大的午门,上面横竖九九八十一颗贴金铜钉,天下只有皇家的大门才有这种规制。

    他本不想挑战至高者的权力,可不能给儿孙们谋一个好前程,那这官当来何用。

    这同样是齐家老爷子的意思,不能再任由皇帝任性下去,大家必须有所行动。

    齐家老太爷贵为致仕的吏部尚书,朝中门生故吏如过江之鲫,本该退居幕后安心养老,可为了家族的传承,他老人家前日已经豁出脸面,在私人暖阁中宴请一群后辈官员。

    齐春秋觉得让那些人吃点喝点没什么,齐府家大业大,并不在乎那点花销,就是有些可惜那几名舞姬与丫鬟,有一两个他还没有尝过鲜,就让那些小兔崽子祸害了。

    转念间齐春秋又有些释然,今冬城外饥民无数,想要卖儿卖女的人数不胜数,只要今日事了,他让管家带些米糠,再去城外买些样貌、身段不错的小丫头,到时养在府里慢慢调教,就是时间要花费的长一些。

    不过穷人家的崽子就是好养活,只要给几顿饱饭,转眼就出落的光彩照人。

    齐春秋想到此处,久违的躁动发散到全身各处,恨不得马上回府享乐一番,今早特意穿的厚棉裤有些穿不住。

    不知不觉间,午门的小角门再次开了一道缝,换成一个胖太监钻了出来。

    齐春秋见过此人,午门看大门的执事太监,至于名姓他不知道,这样的小角色还不能让尚书大人劳神费心。

    整个皇宫中至少上万太监,也就孙福那个老阉货,齐春秋会好颜相待,至于其他人,都是皇帝的猪狗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胖太监离得老远便对齐春秋笑了一下,向前走几步后一甩拂尘,严肃地对广场上的所有人说道:“陛下有旨,朕躬违和,今日不见朝臣,百官各自回衙理事。若有要事,着上书有司,静待回复。”

    齐春秋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先向着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才朗声说道:“若非事关大晋兴亡,臣等不敢打扰陛下静养,今京城中民议鼎沸,群情汹汹,前有影龙卫当街屠戮百姓,后有卓尚书为国尽忠,若是陛下不见臣等,岂不是寒了忠臣义士之心。”

    胖太监连忙露出笑脸,想要说些劝解的话。

    齐春秋没有给他机会,双臂一振袍袖,指着胖太监喝道:“尔等奸滑的奴才,想必根本未将京中实情上禀陛下,如此隔绝中外,是何居心!今日我等一片赤城之心,岂容尔等湮灭。”

    齐春秋快六十的人,嗓门当真不小,这故意的大喊被他身后那些官员听个清楚,纷纷出言叫好。

    今天就是要将事情闹得京中皆知,齐春秋不打算再装了,他不再理会胖太监,回身对着身后的百官大声喊道:“卓尚书为国自尽,并非上天不佑忠良,皆因朝中有奸佞小人,阻塞言路。陛下信重卢相,天下大事尽付丞相手中,可卢相有负陛下信任,不敢直言君上。如今大晋内忧外患,今冬无雪,春旱已成。城外饿殍盈野,城内乱杀百姓,北国又迫我朝和亲,种种乱相,皆因百官不能面君之故...”

    齐春秋面向百官侃侃而谈,从十年前皇帝停止选透,一直说到昨天卢丞相的儿子又娶一房小妾,将官员们的怒火越挑越高。

    胖太监一听齐春秋这些话,吓得当场快尿了,读书人的嘴皮子就是厉害,天上地下,城里城里外,让齐春秋数落个遍,他是咋把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联系在一起的,这是想将事情搞得多大。

    胖太监伸手拉下齐春秋,想要劝慰几句,不能让这老家伙再这么鼓动下去。

    事情一过,这些官老爷们又会回去继续当官,可他这午门执事太监非被孙福活剐了不可。

    胖太监手指刚碰到齐春秋衣袖,就被口沫横飞的齐春秋抬手一扬,用手背随手扇了一耳光,如果说是无意的,恐怕齐春秋自己都不信。

    齐春秋冲着胖太监怒道:“谁给你的胆子?尔等阉人,怎敢随意拉扯老夫这正二品官服,朝廷何时变得这么没有规矩!”

    胖太监看着齐春秋要吃人的目光,欲哭无泪,今天早上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挨了两个耳光,这是招谁惹谁了。

    胖太监不敢再惹这吃了呛药的齐尚书,只是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齐大年躲在人群后面,高声喊了一声“好!”,带动着午门前的百官一起为齐春秋呐喊助威。

    齐春秋再次抖了下袖子,好像想把上面的脏东西甩掉,然后好像变了个人,面向百官皱眉叹道:“既然陛下有旨,臣下不得不从,不过国事为大,片刻拖延不得,本尚书不惧个人得失,就在午门外跪候陛下召见。”

    齐春秋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自己走到午门外的广场上,撩起官服前摆,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等候皇帝召见。

    虽然齐春秋昨夜已让夫人在膝盖处为他缝上了厚厚的护膝,此刻他还是觉得有些硌腿,里面套着的厚棉裤接触上冰凉的地面,依然无法挡住寒气的侵蚀。

    齐春秋刚一跪在地上便有些后悔,原来没有地龙供暖的地面是这样冰凉,真不知道城中的流民,为什么才被冻死那么点,想来那些贱骨头就是扛折腾,睡在这么冷的地面,还能活那么多天,要是多冻死点,今天午门跪谏的效果会更好。

    不过事已至此,齐春秋这些人不达目的,不会草草收场,他们是代表天下公理与正义的一方,要让皇帝看到他们的决心与勇气。

    否则有一天新皇上位,见百官如此容易妥协,也不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齐春秋面色铁青,好像被皇帝气得不轻,继续跪在地面上咬牙坚持。

    今天这出戏,是给重熙皇帝看,也是给未来的皇帝看,更是给朝中所有的官员们看。

    几位同来的三位侍郎见齐春秋已经跪在那,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齐春秋身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余那些官员见上司都已跪那边,自是不能再站着看风景,也纷纷找好各己位置,按照官阶高低跪在队伍后方。

    午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上百名官员,胖太监看得手脚发麻,在城门洞中不停地跺脚,他觉得自己离宫里的上千只马桶更近了一步。

    乌云已将天上的太阳挡了个严实,呼啸的寒风吹过午门广场,让跪地的官员们觉得屁股很凉。

    可是事情一旦开始,总不能没个结果便收场,官员们顶着寒风,面向着午门长跪不起,有晚来的官员,不用人安排,也自觉的跪在众人身后。

    午门广场上已经跪有二百多名各部官员,还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正向这面汇聚。

    报信的小太监一遍又一遍地向宫中传递消息,将午门这里的情况通报上去,可是再没有圣旨从宫中传出。

    宫里宫外,就在诡异的气氛中僵持着,就看哪一方先服输。

    事件的焦点之一的卢丞相根本没有出现在广场上,他还在公房中批改奏折,听过小太监的禀报,他摇头叹了口气,将身前昏黄的烛火挑得更亮些,右手虚提着笔,逐字逐句看起江南各地官府上报的灾情奏折。

    临近午时,工部尚书林思辨出现在齐春秋身边,撩起官服,并排跪了下去。

    齐春秋瞥了他一眼,面带不满之色,本来说好的大家早点来请求面君,林思辨此时才来,分明有讨巧的嫌疑。

    如果齐、林两家不姻亲的关系,齐春秋说不得就会跳起来,当着百官的面痛斥林思辨几句出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决(一)

    齐春秋没有理睬林思辨,林思辨目视午门方向,先开口小声说道:“齐兄还没听说吗?”

    林思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齐春秋摸不到头脑,用极小的声音问道:“老夫一早便到了午门,该听到什么?”

    林思辨没有计较齐春秋有些埋怨的语气,缓缓说道:“宫里刚传出旨意,陛下派兵将两位王爷的府邸封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礼部接待使团的驿馆,被影龙卫看守起来了,现在没人能靠近那里。”

    齐春秋听过消息,愣了半晌,小声喃喃道:“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封使团驻地是为了脸面?”

    林思辨冷冷瞥了一眼齐春秋,略带嘲讽地问道:“齐家老尚书可曾预料到,天子会如此应对?陛下宫门紧闭,根本不理我们,反而封禁两座王府。老夫还是那句话,要是这次的事连累了齐王,你我二人,包括你家老太爷都不会落好。”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日在暖阁中林兄也是支持的,再说能有什么大事,无论谷王,还是齐王都是陛下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不会有大事。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退路吗?要是能顺手把谷王送走就蕃,反而是大好事,咱们还不如商量下,一会见到陛下时该怎么说。”

    “但愿一切顺利吧,从今早开始老夫的右眼就总是跳,你们有没有瞒着老夫干下什么不该干的事?”

    “林兄这么说话,老夫也无话可说,事情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大家商议着来的,我齐家一门两尚书,秉持诗书传家,对家里晚辈一向严苛,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林兄要是后悔,自行回衙,不必跟着我们在这挨冻。”

    “万一陛下执意不见,该怎么办?齐兄又有什么办法?还望一并告知。”

    “老夫没有其它办法,为国谋事不惜此身,想必陛下定会为吾等精诚打动。”

    林思辨不喜欢齐家这种皮里阳秋的风格,可惜官场中的同盟关系达成,不依他的喜好决定,齐林两家联姻是对林家最好的利益选择罢了。

    两人交谈间,在广场跪着的那些官员们,终于感受到了寒冬的冷酷,虽然大家基本穿着厚冬装,可还是有体弱的官员已经打起摆子。

    不过没有一名官员起身退缩,那些身体稍弱的官员心中再不情愿,只好跟着硬挺。

    这时打退堂鼓,以后在所属阵营中很难立足,不会得到上官的青睐,说不定终身难得寸进。

    齐大年跪在人群中间,可也挡不住多少寒风的侵蚀,毕竟官员们都要脸面,不可能像那些京中流民一样,人挨人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齐大年举目四望,果然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张景清这个土包子根本就没来,如此罔顾师门恩义的王八蛋,齐大年决定今天的事情办完之后,要代表师门清除这个败类。

    齐大年觉得以他的家族势力,人脉以及现今的人望,卓尚书那边的同年都该以他为首,将张景清逐出师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齐老太爷已经暗示过齐大年,只要今日事成,他将到太子府当差,做太子待讲。

    那样的从龙班底,对齐大年的仕途大有好处,一门三尚书,可谓是大晋的千古佳话。

    齐大年沉浸在希望中不可自拔,让他觉得身子暖洋洋的,到那时他要把张景清这类寒门子弟全发配到边疆去,那里最适合土包子当差。

    午时刚过,再见不到一丝阳光,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厚,云层低得好像就快要漫过午门上方的箭楼。

    不过寒风渐停,天气终于有些沉闷的暖和,倒是帮了那些跪谏官员不小的忙,大家越发的精神起来,只等着宫门开启的那一刻。

    时间不断流逝,可那紧闭的宫门与一脸寒霜的御林军兵士,始终一直未变,官员们望眼欲穿,还是等不到宫门开启。

    几个时辰前,京城几十里外的无名山包下,黑衣人吃饱喝足过后,组织起几路队伍到山脚下伐木砍柴,开始囤积放火之物。

    经过早上的惨败,黑衣人的头领见手下毫无斗志,觉得无法依靠强攻将肖华飞一众人等拿下,终于放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肖华飞带着邹通等人站在山顶,脸上已有决然之色,大家商量着只要对方刚一举火,他们便要从山背面冲出去,至于如何对付途中将要拦路的黑衣人,除了拼死一搏再无他法,就看谁的命更硬。

    肖华飞爬上一个大石头,看向山包背面,那里没什么人影,只需下得山后绕过脚下山包,跑上个四五里便可到达官道,可是一切会这样容易吗?

    黑衣人头领见山顶上的人开始集结,连忙催促手下加快砍柴进度,他在马上对身边几名黑衣人吩咐几句,那几名黑衣人便转身跑向山脚下的小树林当中。

    肖华飞正看得纳闷,却见那几个钻入树林的黑衣人,从树林当中牵出三十多匹战马。

    这回山上的众人算是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一直在等着他们下山逃命,所以没有一上来便全员攻山。

    黑衣人们的打算很好,只要肖华飞他们人心散乱,开始趁着黑衣人攻山逃命,那时才是黑衣人向他们发起绝杀的时刻。

    到时只需黑衣人骑在马上尾随追杀,两条腿的人终究无法跑得过马匹,云铺卫的兵士就算拼死抵抗,也得在黑衣骑士的零敲碎剐下分崩离析。

    如今黑衣人那边砍柴的依旧在砍柴,可有三十多名黑衣人已经骑上战马,黑衣人雪亮的钢刀在肖华飞眼中连成白花花一小片,晃得让人有些眼晕。

    邹通、晋彪、吴苟道加上马远,此时都看向肖华飞等着他最后的决断。

    肖华飞看向眼前的众人,邹通浑身是伤,至少有二十名兵士因为伤患,无法继续战斗,整个队伍的战力还不足五十人。

    肖华飞又向山脚望了半天,指着山脚向所有人大声说道:“山下敌方势大,说心里话,我原本想让大家四散逃命,就算黑衣人前后围堵,未必能将咱们赶尽杀绝,不过对方将这些马匹拉出来,这种可能性已经为零。”

    邹通沉不住气,他在心里还在惦记让肖华飞先行离开,于是接口说道:“请将军带着犯官往南暂避,属下自愿带人阻敌追击,到时只要将军...”

    肖华飞先向邹通温和地笑一下,抬手阻止邹通再多说什么,邹通急得直捅吴苟道,想让吴苟道劝肖华飞先走。

    此时肖华飞目光已变坚毅,继续对众人说道:“今天我不打算逃,大家过来看看山下的那些战马,他们不会真让我们逃出去,只要把后背让给他们,不过是早死一会,晚死片刻的差别。”

    云铺卫兵士们早就看到了那些战马,大家都当兵出身,虽然没有打过几仗,但多少对兵事还是了解一二,知道肖华飞所言不虚。

    肖华飞看眼北方,笑着对兵士们说道:“我想不和大伙讲什么天地有正气,视死如归这类大话,这些留给京里那些大人们讲吧。我只想说,咱们兄弟还没一起活够,我还没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怎能束手就擒,让山底下那些王八蛋砍了大好头颅,称了心意。”

    吴苟道用手拍着脖子,接口喊道:“想砍老子的头,他们的刀还不够快,就算他们想把咱们剁成肉沫,老子也得先崩坏他们那口烂牙。”

    晋彪四下转头看看,跟着喊道:“将军带我们向山下杀吧,砍死一个赚一个,对方有马,光靠两条腿逃是逃不掉的。”

    有兵士眼看着大家就要被黑衣人逼上绝路,心中顾忌便少了许多,开口附和起两位百户的话。

    “吴百户说得好,村口王瞎子说我能活到八十,至少娶两个婆姨,生三个儿子,老子今天肯定不会死在这。”

    “干他娘的,谁怕谁啊,都是一个肚子顶个脑袋,刚才老子还干死一个王八蛋,不差再砍两个。”

    “说的就是,谁不是一条命,想要我的命,得多拿几条命来换,谁怕谁。”

    “哪个要是后退,就是孬种!”

    肖华飞等众人稍微安静,开口继续说道:“肖某自从做官以来,不管明枪暗箭,从未轻易服输,东蛮的密谍我坑过,景石寨的山贼,咱们大伙一起砍过,朝廷好生招待的北周使者,咱们也骂过,就差还没在京城搞点动静出来。”

    兵士们听到肖华飞半吹牛半自嘲的调侃,轰然笑出声来,肖华飞在他们面前不是一个有多少官威的上官,所以兵士们对他并不畏惧。

    许多兵士和肖华飞在一个火堆旁喝过酒,吃过肉,每一个人都亲手从肖华飞手上接过军饷,肖华飞在他们眼中,不是最称职的将军,却是最好的上官,整个大晋再找不出一个肯这样善待兵士的将军。

    肖华飞从进军营的那天起,就把他们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兵士当中有十多岁的,有二三十岁的,更有几名四十左右的老兵,全都莫明有一种肖华飞比他们还要年长的感觉。

    肖华飞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洞悉他们心中所想的光芒,并且从未让他们失望。

    大家在不经意间,认可了肖华飞这个将军的领导地位,这绝不是出于对权力与官阶的畏惧,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服,觉得跟着肖华飞不会吃亏。

    肖华飞等大家笑够了,继续说道:“今天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我会冲在你们前面,不为别的,就为那些死难的兄弟能够瞑目。”

    上山所有人向着肖华飞抱拳行礼,口中齐喝:“愿为将军效死。”

    肖华飞让出唯一的那匹战马给邹通,给了他一个最艰巨的任务。

    所有人冲到山下后,大家会掩护邹通,骑马直取黑衣人首领,无论是杀是擒,全凭邹通相机而决。

    肖华飞抽出那柄装饰作用大于实战意义的宝剑,从衣摆上撕下布条把剑柄缠在右手上,希望从前世电影中学来的街头招式能好用,不至于等会被人打飞长剑,让他显得太丢人。

    邹通来到肖华飞身边,在他面前用手竖着向下一劈,撇嘴说道:“这样缠剑柄没有用,战刀竖着一劈,剑身就会断掉。将军就是个少爷胚子,只管在大家后面压阵便好。真让人一刀放倒,军心立马就乱了,还打个屁仗。”

    肖华飞再没忍住,冲着邹通屁股就来一脚,原本胸中的豪情壮志,视死如归,被邹通一句话就搞破防了。

    邹通直愣愣说道:“将军干嘛踢我,属下说得都是真的,这是仪剑,不是宝剑!将军到山下只要站后面,用剑往前一指就好,千万别往前冲。属下可还想接老婆孩子到京城享福,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肖华飞疑惑道:“要是今天能活下来,你只管接你老婆孩子,关我什么事?”

    邹通晃着小指,郁闷回道:“将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属下听京营里的人说过,京城里的宅子贵到没王法。就属下那点军饷,杀敌一百年买不了一个屁大点儿的茅房,这不是还得指望将军安排好住处嘛。”

    肖华飞让邹通这一打岔,紧张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笑骂道:“本将军在京城已经有了两进半的宅子,一会你好好表现,本将军作主分你一间房子。”

    “那咱们可说好了,属下只要朝南向阳的,最差也要东厢房,阴面的房子你分吴苟道,属下这一身伤,需要朝阳的房养伤。”

    邹通说完,紧一紧腰间战带,牵起唯一的战马,开始吹响竹哨,命令兵士们面向山下整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对决(二)

    山下的黑衣人见肖华飞整队往山下行进,马上召回了砍柴的小队。

    肖华飞看眼身边的几位百户,每个人的表情均有不同,还有一两百步便要接敌,大家再有什么想法,也要把面前这关扛过去才行,否则这个山包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虽然肖华飞这边人不是很多,行进队形依旧保持整齐,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习惯便不会忘记,当他们走到山包脚下的树林中便不再前进,而是隔着河沟躲在树林深处,防止黑衣人那面射来弓箭。

    而黑衣人那边开始组织队伍,黑衣首领与手下正商讨战术,双方隔着四百多步,在沉默中对望着,相互间能看到对方那里呼出的白气。

    邹通想要上前骂阵,被肖华飞抬手制止,邹通是肖华飞内定的夺旗斩将主力,没必要引起对方的过多关注,再说如果骂人管用,还要手中战刀干什么。

    黑衣人注定不会放任肖华飞这些人离开,许多人为了京城中的谋划,早就押上了身家性命,而肖华飞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一定会狠狠报复对方。

    双方早已陷在不死不休的死局中,均没有退路可言。

    双方在诡异的气氛中僵持着,黑衣首领胯下战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不停刨动地面。

    黑衣首领见肖华飞不肯带人走出树林,再看下天色,当下决定不再拖延,他手中兵力与干粮要比肖华飞一方多上许多,双方实力差距并非战术可以弥补。

    他有充足的自信,即便放弃远程杀伤,肖华飞那边依旧会被他们一举拿下。

    黑衣首领没有亲自上阵,他让手下点出一百人,依旧组成左右两队,形成钳形攻势,向着肖华飞所在的树林中包抄过去。

    另有三十名黑衣人骑上战马,围绕在黑衣首领身边,待会肖华飞的队伍被打散时,他们便会催马收割人头。

    另外二十名黑衣人则组成督战队,死死盯住打头的两队黑衣人,防止有人怯战逃跑。

    黑衣首领认为这样的战术安排,可谓天衣无缝。他自信地骑在马上,不时用手轻拍战马的脖子,安抚战马开始暴躁的情绪。

    从整队开始,这匹战马便有些躁动不安,首领猜测战马对即将到来的血腥有所感应,压抑不住驰骋敌阵的渴望。

    他很高兴战马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可是今天是在做抄家灭族的差事,他身上不能见伤,否则叫人发现后难以解释。

    敌人已入必死之局,胜负再无悬念,首领打算留在一边安心看戏。

    现在山脚下的山势平缓,两队黑衣人排成紧密队型,刚才仰攻时他们根本无法发挥队列优势,除了肖华飞还带人躲在树林中,这次地势上的差距已经荡然无存。

    肖华飞此时猫在树林边上观察黑衣人那边的动静,当黑衣人开始整队出发,他立刻被几名百户不由分说推到了队伍后方,让他带领伤员看守两名犯官。

    无论肖华飞说什么,也没有人敢让他打头冲在前面,那样做虽然可以鼓舞士气,可热血终究敌不过现实的残酷,肖华飞一旦刚开局时被敌人砍倒,那这仗就不用打了,还不如现在就投降。

    队伍中唯一那匹马被邹通藏在身后几十步外的密林中,在那匹马身上,还有两支完好的羽箭,邹通当着所有人打保票,只要让他逼近对方首领五六十步,黑衣首领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邹通已消失在树林深处,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肖华飞站在队伍后方,祈祷对方首领头脑发昏,给邹通一击命中的机会,即使心中明白这种可能性相当渺茫,总比没办法等死要强些。

    两队黑衣人陆续跨过封冻的小河沟,此时他们距离肖华飞尚有二百余步,这时两队黑衣人没有继续向前逼近,而是背对着河沟开始整队。

    肖华飞踩在齐大月身上,躲在树杆后向两边张望,看来黑衣人在半山腰吃过一回亏以后,进军时开始变得小心谨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肖华飞没有机会安排人在两边伏击,山下地形与手中兵力,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

    两队黑衣人还在小河沟那里磨蹭,双方如此大的实力差距,肖华飞不搞懂对方这样做的意义,在他看来黑衣人完全不用这样保守。

    黑衣人用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在河边整队完毕后,向前行进三十来步,再一次停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黑衣人的队伍中有些许骚动,肖华飞伸长脖子仔细观察,却因距离太远,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然后两队黑衣人在带队之人连踢带打的喝骂声中,再次整队行进。

    肖华飞就算不通军务,也看得出来黑人衣这次停步多少有些蹊跷,难道对方在如此大的优势下依旧军心涣散?

    可是对方才吃过饭不到两刻钟,体能、士气应该比肖华飞这边强上不少,肖华飞这些人到现在可还饿着肚子,或是对方有意示弱,引他带兵先行出击?

    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依旧不大,肖华飞转眼间否定这种猜想,一百六十多步,至多一百多米的距离,成年男子全力奔跑也就二十多秒便会到达,双方对冲之下,接敌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双方皆是步卒,这么狭小的空间,没有来回腾转歼敌的机会,正常人不会选择这样的战术,肖华飞觉得对方的领队人有些小瞧他。

    不停的假设与否定后,肖华飞觉得真相只有一个,对方可能是战场故事听多了,这种粗浅的诡计,傻子都能看穿。

    肖华飞手指搓动得越来越快,他已做好跟对方拼命的心理建设,可现在被黑衣人的举动搞得有些不上不下,这走走停停的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什么大军会战,至多二百人的荒野乱战,对方直接用人数碾压就行了。

    肖华飞不停地向两队黑衣人那边张望,希望能够窥破对方的图谋。

    晋彪见肖华飞有些紧张,随口对肖华飞安慰几句,讲明两队黑衣人整队的可能性,双方相隔还有四五十丈,对方不会选择用极限冲刺的速度来袭。

    那样的话对方无法保持队形,就算冲到近前也无力再挥刀劈砍。对方应该行进至四五十步左右才会全速进攻。

    黑衣人现在的整队行为,就是一种作战准备,是两军交战前的正常举动。

    肖华飞不觉得晋彪的安慰有多大作用,不过是一百米和三十米的差距,敌人迟早会攻过来。

    黑衣人又向前行进了一百来步,期间走走停停整队三次之多,每走二三十步,就会停下来整下队,直到离肖华飞这边还有六十步的距离,两队黑衣人彻底停下来,有一些黑衣人还坐在了地上。

    这样示敌以弱,无法迷惑云铺卫的任何人,所有人都握紧手中战刀,晋彪提醒肖华飞,敌人可能要发起冲锋了。

    肖华飞抽出宝剑,大喝一声:“护!”。

    云铺卫兵士闻声而动,排成四方的密集队型,队伍分左右将战刀冲外,指向他们面前的敌人,只等着两队黑衣人攻来,到时是死是活,片刻间便有分晓。

    可是肖华飞与手下兵士等了许久,还不见黑衣人那边攻过来,这时肖华飞已经能看清对方蒙脸布上的白霜,甚至那名带队黑衣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肖华飞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全给我站起来列队!刚才吃饭没见你们少吃一口,个个争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这眼看就要胜了,反倒屁事一堆。”

    带队人拿刀尖一指肖华飞那边,继续说道:“对面就剩几十个人,两队合击之下,一次冲击他们就完蛋!上面可说了,杀一个兵卒赏银十两,小旗二十两,杀百户赏黄金十两,姓肖那个带头的,赏黄金五十两,这回绝不拖欠,更不会从中扒皮,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快站好,准备给我上!”

    肖华飞此时很想冲黑人衣大喊一句,老子肯出双份,只要你们愿意反砍回去。不过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在两军对战时作用不大,而且黑衣人那边还有督战队跟在后面。

    两边带队的黑衣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有人坐在地上任他们打骂,还是不肯起身,看来领队之人的保证没起到什么作用。

    肖华飞看到带队人把手中钢刀架在几个蹲在地上的黑衣人脖子上,好像在强令对方站起来。

    肖华飞咽了口吐沫,觉得大脑有些不够用,黑衣人那边是不是像兵法里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面到底要搞什么花样,难道在用欲擒故纵之计,演戏麻痹自己?

    这戏演的可真像,看来这些马前卒平时没少受他人盘剥,关键时刻开始反弹了?

    肖华飞看眼护卫在身边的兵士,很庆幸自己平时对云铺卫这些兄弟极为厚道,虽然练兵上苦了一些,但他绝没有在银子上省过半厘。

    看着那黑衣首领骑着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难道就带出这群弱智的手下,该砍人时不砍人,在那边玩什么心理战?

    对面迟迟不肯进攻,像两块黑色的狗皮膏药贴在肖华飞队伍两侧。

    晋彪跑到肖华飞身边说道:“对方应该是在麻痹我们,将军应提高警惕防止对方突然来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肖华飞点下头,心跳加速,整个人更加紧张,他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咚咚声。

    人死就死了,一闭眼的事,可黑衣人这样吓唬人就是他们不对。

    肖华飞紧张地左右转头,用力抓着剑柄的手指已经泛白,不停地看向两队黑衣人停留方向,希望自己比对方反应快上一步。

    黑衣人那边依旧在整队,黑衣首领派出骑士向他们不停地提高赏金,肖华飞的人头已涨到二百两黄金,以图鼓舞士气。

    破天荒的重赏之下,磨磨蹭蹭的黑衣人那边终于不再犹豫,左右两队向着肖华飞这边亮出钢刀,做出冲锋姿态。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决(三)

    肖华飞对着黑衣人的方向观察好一阵,突然目光一凝,好像发现什么,他马上停止观察,回身下达了让所有人心中一紧的命令,向着敌军反冲锋。

    虽然肖华飞新的命令遭到三名百户一致反对,可肖华飞还是严令大家按新的战术来执行。

    两队黑衣人已经集合起队冲队形,虽然队伍看上去还是有些散乱,但已经比刚才好上太多,只等带队人一声令下。

    肖华飞抬头看了下天空,西北方有黑云飘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看大晋的天空。他脚边的地上还插着一柄黑衣人的钢刀,这是邹通特意在死人堆里替他找来的。

    肖华飞原本打算用这把敌人的刀,在最后关头跟对方拼命。

    肖华飞早已让人把还在昏迷的齐、郑二人藏到厚厚的枯叶中,至于二人死活全靠老天决定,现在的情况已经顾不上这两个人。

    肖华飞暗道,希望上天保佑刚才没有看走眼。不是到了退无可退,他也不想选择这种极其冒险的战法,

    不再管两边黑衣人的动静,肖华飞向着众人发出明确军令,命令晋彪带十人抵挡住左面进攻,他与马远与吴苟道二人带领连带着轻伤员在内的五十人杀向右面,只要右面得胜,马上转身回来支援晋彪。

    晋彪听到战术命令后欲言又止,肖华飞没有多问,转身在队伍中划出向右冲锋的兵士。

    晋彪临向左面冲击时,只扔下一句话,恳请肖华飞如果有机会离开,帮他照顾好家小。

    面对晋彪相当于遗言一样的请托,肖华飞玩味的点头一笑,不做过多的解释,想来晋彪是以为肖华飞想拿他弃子吸引住敌人,准备带着其余人跑路了。

    晋彪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双眼赤红,握着战的手臂有一丝颤抖,带着人先一步向左面迎上去,口中向身边十名兵士高喝:“死战!死战!“

    黑衣人那边才整理好的队形,因为晋彪的亡命来袭,多少又有些慌乱,许多黑衣人不自觉地往后靠拢。

    在晋彪冲出去的同时,肖华飞将宝剑插回剑鞘,弯腰把那把钢刀握入手中,深吸一口气,向着右面的敌人喊道:”杀!“,然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此举看的吴苟道瞬间亡魂皆冒,这个爷哪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不省心,吴苟道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紧晃动身形跟在肖华飞右边,替肖华飞打起掩护。

    马远暗道一声,富贵险中求,不比吴苟道慢上分毫,同时跟进护在肖华飞左边。

    晋彪冲在左面队伍的最前方,带着十个人冲向五十名敌军,让他心中有股邪火发泄不出去,这种绝望快把他烧得头脑发疯。

    他这时严重怀疑,邹通是不是已经跑了,他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肖华飞这样怕死的人不骑马先跑,而是选择让邹通独自离开,难道邹通是肖华飞失散多年的亲大哥?

    在黑衣首领派来的骑士挥刀催促下,两支黑衣人的队伍终于行动起来,不过在跑动中,黑衣人的队形越发散乱,不时有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

    两队黑衣人散乱的队形,像一双五指张开的黑手,从两面一起冲来,不过黑衣人跑动的速度明显有些过慢。

    双方距离,在几个呼吸间飞快缩小。

    晋彪带着满腔怒火对着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当头劈下。

    在晋彪叫破音的一声“杀”字出口同时,他用战刀瞬间将黑衣人举起格挡的钢刀劈飞,战刀去势不变,斜着由黑衣人的左肩劈到右腿,血光喷溅,血水落入晋彪正在大喝的口中,有点咸,有点解渴。

    当第一刀建功后,晋彪也不管他前边有多少黑衣人,疯魔一般开始继续前冲,只要见到有人挡路便迎头硬劈,不知是不是黑衣人全无斗志,没有人是晋彪一合之敌。

    转眼间晋彪突入敌阵,他压低身体,减少自身接敌范围,手中战刀划破空气,刀光雪亮如白练,三次向前劈斩,再次砍倒三人。

    晋彪恍惚间觉得自己武功迈入新的境界,身上有了千军不当之勇,战刀使得越来越顺手,原本他的功夫照比邹通还有差距,如今他已不把邹通放在眼中,那家伙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功夫极其平常。

    兵士们紧跟晋彪身后,排成锋矢阵形,虽然人数不多,但所有人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

    经过几个照面,有的兵士开始惊异黑衣人的战力之差,比半山腰那次对战时,黑衣人这面的战力不知降低几个档次,现在的黑衣人面对他们攻击,可以说全无还手之力。

    这些黑衣人仿佛被抽出了脊梁,有人甚至就躺在地上让他们砍,有人扔掉钢刀扭头便往回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便又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血腥的战场上开始弥漫着冲天的臭气,有的黑衣人没等被砍倒,便已经拉了一裤子,有的则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任由云铺卫兵士的战刀割开他们的喉咙。

    肖华飞跟在右边队伍中,砍倒两人后不再出刀,面对毫无反抗的敌人,实在有些下不去手,杀人毕竟不是杀鸡,兴奋劲一过,他被战场上的臭气熏得呼吸不畅,血腥气再掺杂其中,那种无法言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但是见兵士们向前杀得正欢,只能强打精神,提着战刀紧跟在队伍后方。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两边的黑衣人在飞快地倒下,云铺卫兵士的伤亡出乎意料的小,肖华飞这边已经将右边黑衣人的队伍杀穿,开始转身二次清理,向着晋彪的方向靠拢过去。

    晋彪则没有肖华飞那样的心理负担,在他来看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刚才他有一刻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如今有机会反杀,自然不会留手。

    晋彪提着战刀快步前冲,他对面有个黑衣人正不停后退,他注意这家伙很久,这人一直在向后躲,根本不和任何人对战。

    离这人还有五步远,晋彪反手挥出一刀,向上一撩,谁知这名黑衣人的格档不像别人那样虚弱无力,双刀相交,发出铛的一声。

    黑衣人架住晋彪出招,不等晋彪变招,这黑衣人已经叫道:”晋百户收刀,快收刀,别砍,是我!“

    晋彪觉得这说话声好像在哪听过,但手中刀并没有停,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他二话不说,弹开黑衣人钢刀,再次变招挥出。

    那黑衣人见晋彪不停手,闪身向后一跃与晋彪拉开距离,同时把自己脸上的黑布摘下,再次喊道:”晋百户,看清楚,我是老米,影龙卫米富贵。“

    晋彪看清来人,向前抢步依旧没有停手,向米富贵右边挥出一刀,将米富贵身后一名黑衣人砍倒,才警惕开口道:”怎么是你,你是不是投敌了,还是你本来就是对方的人?“

    米富贵连忙将黑头套摘掉,又开始脱身上的黑衣服,边脱边说道:“天黑时我在队伍后方,你们遇袭时往这边跑,谁也没叫上我啊!我只好弄死个正在兄弟们尸体上补刀的黑衣人,无奈混在他们队伍当中,刚才就是我趁他们吃饭时下的毒,除了我老米,谁还能帮你们干这事,真当你们这点儿人,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呢?!”

    晋彪奇怪地扔给米富贵一句话,“干得好!”,然后不管米富贵,继续向前冲杀,他要把心里那点失落全发泄出去。

    米富贵冲着晋彪背影呸了一声,叫骂道:“你就这么感谢我啊,当你是指挥使呢?还干得好!我要是干不好,你们这会早躺尸了,连句谢谢都不说。”

    兵士们边往前冲,边听着米富贵冲晋彪背影说风凉话,不过转眼间便没有人再管米富贵,只要是自己人便没问题。

    肖华飞在山顶时就对他们说过,这次杀敌赏双倍,这时不去前面捡钱,还等什么,谁有空听米大人跳脚吐槽。

    过河的两队黑衣人经溃不成军,开始四散而逃,可因为身体中毒无法跑快,跑不上几步又开始拉稀,只能眼睁睁被云铺卫兵士追上去补刀。

    骑在马上的首领,心知大事不妙,想要提马向着肖华飞那边冲杀,他相信借着骑马的优势,要是能把肖华飞弄死,目前还有翻盘的可能。

    可是他刚一提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将他甩下马去。战马随之发出悲鸣一声,马口中吐起白沫,向后倒地不起,瞪着大眼睛开始四蹄乱蹬,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黑衣首领猛然醒悟,刚才有一个猥琐的手下给战马喂过精料,想是那人给他的战马下了毒,千算万算,还是大意了。

    其余那些战马也好不到哪去,有的在拉稀,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干脆已经停止呼吸。

    刚才生火做饭时,这些黑衣人奔波一整夜,身上早已疲惫不堪,面对做饭,喂马这样的事无不厌烦。

    哪知有人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这些恼人的工作,谁都能使唤他干活,自然很多事就落到那个人头上,煮粥又喂马,全有这人猥琐的身影。

    刚才他们欺负一个唯唯诺诺的黑衣人时有多舒爽,现在就有多凄惨。

    眼看着河沟对面那些黑衣人溃散殆尽,肖华飞开始带人往河对面冲杀。

    黑衣首领不再犹豫,瞧准一匹只是有些拉稀的战马,二话不说将上面的黑衣人拉下马来,自己骑上战马往南跑去,京城他不能再回去,现在能做的唯有逃命。

    见首领逃跑,剩下的黑人衣开始四散逃命,借着肖华飞还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几个中毒不深的黑衣人,消失在荒野中的草丛里。

    黑衣首领刚上马南逃,一匹战马便从山脚树林跃出,邹通骑在马上不管旁人,尾随着首领逃离的方向追踪而去。

    肖华飞连忙冲着邹通大喊,叫他留活下活口,可邹通骑马跑得太快,肖华飞没有看到邹通的反应,不知对方是否听清。

    肖华飞转身向其他人下令,不许再乱杀人,至少得留下几个活口问口供。

    一夜间肖华飞这边折损过百人,这事不能没个说法,背后的主使一定要付出代价。

    一面倒的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半个时辰以后,肖华飞命人开始带人打扫战场,米富贵跟在肖华飞身边,讲述着自己的英雄事迹。

    “属下身上的药还是带少了,给人吃就不够给马吃,没办法只能先仅着给人下药,反正属下是算着时间呢,药效不会早发一分,也不会晚发一分,这就是属下的看家本事。”

    肖华飞明白这次全靠米富贵在敌后的潜伏立功,帮助大家脱离危局,对米富贵毫不吝啬赞美之辞,表示回京后会对米富贵重重奖赏。

    没想米富贵摇头说道:“属下不要银子,官位嘛就那么回事,银子都不在乎,官位更无所谓,希望大人回京后让属下能安心研究药物便好,如果能帮属下弄来几个试药的人更好,属下有几味药,应该可以让人吃过就说实话,还有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有吃完就不自觉摇头的药,这些好药一直没有机会试验,同僚们又不肯帮忙...”

    肖华飞额头冒出冷汗,心中警铃大作,米富贵的道德底线,正滑向深渊,他只好笑着敷衍米富贵回京后再说。

    前面的要求没有问题,后面这些要求肖华飞不敢答应,心里总觉得这样做不妥,要是抓些耗子试药,他倒是乐于帮忙。

    不过耗子会不会失忆加摇头,肖华飞可不知道。

    米富贵还在向着肖华飞推销他的邪药宝典,肖华飞无奈看向天边,只见远处的官道方面扬起大片烟尘,这在冬季可不多见。

    吴苟道飞快的爬上树,登高远眺,片刻后惊慌的告诉肖华飞,七八里外有大队骑士正向他们这个方向杀来。

    肖华飞暗骂这还没有完了,他马上命人收集还能吃的干粮,押着几名黑衣人活口,不忘叫人把齐、郑二人从树叶里掏出来,整队人开始向着半山腰爬去。

    没等他们爬到半山腰,那些骑士已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打头探路的骑士见到肖华飞这些人的踪影,加上血腥的战场痕迹,向后呼哨一声,整队人马足有三四百人,向着山包这面冲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对决(四)

    午门广场上百官依旧跪在那里表达着自己的决心,期间有几名官员被寒风冻得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幸好孙福对午门执事太监早有严令,百官愿意在午门前跪着,就让他们在那跪着,但不能让这些官员们死在午门。

    执事太监无奈之下化身皇家客栈小厮,领着小太监将这些人抬到房内,再给他们灌下姜汤,打发人去告知官员家属,让他们速来此地接人回家。

    执事太监心中祈祷这些人不要在他手里断气,想死最好回家再死。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天色越发灰暗,厚厚的云层已将整个太康城压在身下,一阵寒风吹过,天空中飘下零星的雪花。

    齐大年虽然早上还喝过几口老参汤,此时也有些顶不住,被冻得四肢冰寒,有些昏昏欲睡,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缓慢融化,这点带着湿润的凉意,让齐大年打个寒颤清醒过来。

    他心生一计,马上双手高举,仰头带着颤音大喊道:“天不弃忠臣,吾等赤诚感天,恩师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天降白雪在为您喊冤啊!”

    他身边那些官员也反应过来,跟着一同喊了起来,初时杂乱的人声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忠臣泣血,赤诚感天...忠臣泣血...赤诚感天。”

    这些官员就跪在午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声音穿过午门向皇宫深处飘去。

    当小太监将午门这边的消息与官员的口号传到玉虚楼时,孙福早已站在楼外,他脚下已堆积了厚厚的白雪,身后的玉虚楼尚未掌灯,在夜色中好像一头伏视众生的巨兽。

    孙福听过小太监的禀报,他的内心冰寒一片,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雪的京城,如今非赶这个当口下雪,是祸非福,这场大雪成了官员手中挥向皇帝的天意利器。

    用不了多久,天下百姓会认为重熙皇帝失德,从而导致今冬大旱。

    而官员们会说他们的为国之心成功感动了上苍,天降瑞雪缓解开春墒情,谁对谁错不用多说。

    官员们有老天爷帮他们背书,他们此时代表着公理与正义,而重熙皇帝处境变得十分尴尬,再让那些官员在宫外跪着,天下万民将如何看待重熙皇帝。

    孙福无能暴怒,喊出这个口号的人,其心当诛。他若此时站在午门那边,绝对要把喊这句话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些官员平日里什么样,他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孙福,跪在那里的绝大部分人,皆是当面道德仁义,背后男盗女娼的货色。

    凭他们还能感动上天?跟他们比孙福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像道德圣人,至少他从不祸害女人。

    孙福重重地向着雪地上吐口浓痰,心里嘀咕,这老天爷真不给陛下长脸,什么时候下雪不好,非赶这时候。

    孙福还没胆在皇宫里开口骂老天爷,那等于当着皇帝面骂他名义上的父亲,只能在心里偷着骂。

    稍微缓解下心中郁闷,孙福又为难起来,事情该解决还得解决,如何向皇帝禀报现在的事态,成了他心中最大的关隘。

    天色越来越黑,小太监提着灯笼分成若干支队伍,将皇宫中的各式宫灯点亮,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纱照在雪地上,晶莹的雪花簌簌落下,夜幕中的皇宫白茫茫一片。

    一个时辰后,午门执事太监举着圣旨,向午门前跪着的百官宣旨,重熙皇帝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将于明日午时举行大朝会,到时皇帝陛下亲临与百官共商事国。

    午门广场上响起了百官对重熙皇帝的称颂声,“吾皇圣明!”,官员们借着回家途中,一路有心传播,京中百姓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全城为之欢呼。

    影龙卫官衙里,冯克明盘腿坐在床上,向芸娘问道:“王书吏有消息吗?”

    芸娘蹙起两道细眉,有些担忧地摇下头,为冯克端来了新熬的米粥,小声说道:“突然下了大雪,行路艰难,估计他没有这么快回来。”

    冯克明勉强对芸娘笑了下,将粥接过放到一边,听着窗外的雪声。

    公房外的雪地上,站满了影龙卫力士,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雪地中,任雪花落满肩头。

    “是不是我害了那孩子,保宁那边本来该派别人去的。”冯克明脸对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

    芸娘看着冯克明半白的头发,柔声劝慰道:“这些年你这里被那些人渗透得千疮百孔,要是有别的办法,你不会派那个孩子去冒险,他本来就是陛下留给新帝的班底,不拿出些功劳,怎么在新朝立足。”

    “哼—!又是帝王御下那一套,当年我就是被先帝...”冯克明话说到一半,自觉说多了,转而向前着芸娘歉然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文官,哪怕是个落地的举人,就不会让你跟着我苦这么多年,等这次事了,我打算不管这里的事,你我二人...”

    芸娘伸出纤指按住冯克明的嘴唇,凄然一笑,摇头说道:“你还是对公主好一些吧,这件事上她没什么错,我们三人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认识了对方。这些年我一个人习惯了,等你身体好了,我想回南方走走,不知儿时的家乡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宅中的桃花枯死没有。然后我会老死在那里,再不想回到这个无情的地方。”

    “我们之间从没有过逾礼之举,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对不起你们。”冯克明很想告诉芸娘,她儿时的老宅,他一直派人照看得很好,院中的桃花依旧每年开放。

    冯克明想了想,没把话出说口,这种样的小事,无法弥补他对芸娘的亏欠,终究是他负了芸娘。

    芸娘嫣然一笑,摇头不语,将凉掉的米粥端起,走向后面的厨房。

    冯克明下床穿上外袍,打开公房的大门,雪花顺着寒风扑到他的脸上,此时冯克明面容清冷,不怒自威。

    一位千户上前抱拳,随着这个动作,千户身上的积雪成块掉落,“属下恭请指挥使大人军令。”

    冯克明看了眼千户,认出这人叫林宏斌,是工部尚书林思辨的远房侄子。

    “来人,将此人拿下收押。”冯克明面无表情,向林宏斌身后下达命令。

    林宏斌身躯随之一震,好像想要抽刀,他身后的两名百户一齐出脚,踢在林宏斌膝弯处,分别出手抓住林宏斌双臂向后一背,将他牢牢按在雪地上。

    有一年轻百户出列,向冯克明禀报,其余三名千户已经拿下,分别收押在密牢当中。

    冯克明看着颓然跪地的林宏斌,平静说道:“本来有些事,我想等几年再做,或者让别人替我去做,但这两天我想明白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该再拖累别人。”

    林宏斌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冯克明严厉的眼神制止,“你们平时贪点,照顾下家族请托,老夫本不想管,可是有些底线不能突破,而今天的事你和你身后的人过线了。”

    冯克明在事情未明朗前,不想当着所有人把事挑明,按官场规矩给对方留些颜面。

    林宏斌却把心一横,仰头说道:“这世间的线是谁划的,是陛下,还是朝廷重臣,亦或是朝中百官....总不会是那些无知百姓吧?指挥使大人听属下一句,现在帮我们还不晚,这些年国事颓败,内忧外患,朝廷需要重新振作,荡涤寰宇...”

    “住嘴,就你们也配谈荡涤寰宇!老夫问你,今夏江南大水,多府堤毁人亡,洪水淹没良田无数,秋粮减产四成。你口中的无知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全靠卖田借贷度日。老夫要没记错,这些河堤全是你那好叔叔派人监工的吧。”

    林宏斌强辩道:“这是天灾,关我族叔何事,又不是他老人家去修的河堤。百姓无粮,户部没银子赈灾,是朝廷出了问题。百姓为求活命,卖地卖子,古皆有之,这些怪不到林家身上。再说林家是林思辨的林家,我只是不入五服的远支,这些事和我扯不上关系。”

    冯克明从袖中抽出一叠密报,摔在林宏斌脸上,“这是老夫前几天让王书吏密查的江南影龙卫历月密报,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修筑河堤时工部派员贪墨无度,勾结地方官员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有可能发生夏汛洪灾!这些风险明明已经上报,为何老夫从来没有看到?真当影龙卫改姓林了!”

    冯克明蹲在林宏斌面前,将雪地上的密报,一份拎到他面前,接连问道:“是谁将这些事压下来的?是不是你?还是其他那三个千户?你们从中收了多少好处?这些大家族又许诺给你们什么?”

    林宏斌看着这些密报,额头流下冷汗,当初他伙同另外三人,阻断了江南之地关于修堤的不利消息,眼下这些东西重新回到冯克明手中,想来是王书吏又向江南各卫索要了存档底稿。

    “去年修堤耗费白银二百二十万两,占大晋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你们就这样替朝廷分忧?有你们这些王八蛋,天下就太平不了!”冯克明无法压制心中怒气,直接骂了出来。

    空地上的众人更加安静,大家心中明白,午门那地方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冯克明不想再理会林宏斌,费力地扶着膝盖直起身子,冲着林宏斌摆了下手,有力士上前将林宏斌押走,牢里自有影龙卫的家法在等着他。

    冯克明这样做场戏,不过是在给内部人看,不能让其他人认为他这个指挥使不教而诛,残害老兄弟,也省着将来大家把矛头指向肖华飞。

    处理过林宏斌与其他三位千户,冯克明登上马车,带着二百力士向着京城西北角行去。

    雪越下越大,京城的街道上人影稀疏。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前后各一百名影龙卫力士,将冯克明的马车小心保护起来。

    如果再赶上一次刺杀,冯克明有个三长两短,这两百人全部要赔命,不用说皇帝那里,就是公主那关他们都过不去。

    靠近西边城墙有一处不大不小的两进宅院,此时宅子里漆黑一片,有如鬼蜮。

    冯克明让马车停在宅子前,亲自下车去叩动门环,三长一短的敲门声,一共重复三次。

    宅子大门在冯克明叩门刚一结束,便吱呀打开,一盏小白灯笼从门缝中探出来,灯笼在冯克明脸上晃了一下,认清来人后,里面人才闪身让开道路,将冯克明让了进去。

    门口那些影龙卫力士刚想跟着进去,冯克明冰冷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等在外面,擅入者死。”

    大门随之闭合,门外力士无奈,只好四散在宅子四周,把不大的宅子包围起来,用心警卫。

    夜色渐深,不闻犬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对决(五)

    房间内的蜡烛已经换过五根,再有二个时辰,天边便会放亮,冯克明坐在没什么家具的厅堂中,焦急等待。

    一个平日打理这座宅子的哑巴老仆,为火盆里又添上一捧木炭,待炭火旺起来后,他便退出了房间。

    冯克明靠在椅子上,一夜未眠,他得到有人去半路截杀的消息太晚了,现在只能希望肖华飞命够硬。

    虽然下面千户们各有心思,但可用的手下,冯克明这十来年,手头还是存了些,早知如此,说什么也要给肖华飞那里再塞点人过去。

    突然间挂在墙上的铜铃被不知连着哪的细线拉动,铃声打破了厅堂的安静。

    冯克明骤然起身,感觉大脑一阵眩晕,他强自稳了稳身形,先是吹灭蜡烛,盖好炭盆,而后才走到墙壁面前,找到一块活动的青砖用力向里一按,一阵机括传动的声音响起,墙壁先是向里凹陷,然后又向左拉开,闪出一条漆黑的暗道。

    随着墙壁开启,厅堂的大门也随之打开,悄无声息地走进二十名家仆打扮的人,他们将冯克明挡在身后,每人手执强弩,用泛着幽蓝的箭尖对准了墙壁里面的通道。

    不多时通道里面有一丝光亮闪动,应该是有人举着火把正向外走来,家仆们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只等里面的人露头。

    那道光亮离着出口还有二三十步,有人便对着外面喊叫,“指挥使大人到了吗?我是王书吏啊,我把副指挥使活着带回来了。”

    冯克明没有答话,那光亮也没有向外移动,过了十个呼吸,那声音才又喊道:“大哥不带吓人啊,我走了一夜,你要是在快点吱一声。”

    冯克明没好气地说道:“这没有你大哥,快说暗号!否则我就让人射箭了!”

    暗道里面的人犹豫半天,略带羞耻地说道:“指挥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文才武功,天下第二。”

    直到这人喊了三遍,冯克明才笑呵呵地回道:“甚好,是自己人快出来吧。”

    冯克明向两一摆手,身边那二十人才收了强弩,侍立到一边,不过他们还是小心地盯着通道,以防有变。

    不多时王书吏举着火把,带着肖华飞一行人走出密道,肖华飞问王书吏为什么是天下第二,王书吏白了一眼,手指向天上指了下。

    众人出了暗道,王书吏随意地冲冯克明拱下手,便跑到火盆边上取暖,这一夜冒雪赶路,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实在难熬。

    肖华飞身后跟着三名百户,分别是吴苟道、马远、米富贵,邹通与晋彪带着其余人留在城外的客栈中休养。

    临进密道前,邹通特意嘱咐肖华飞别忘了给他留一间向阳的房子,肖华飞笑着答应,还不忘告诉晋彪,如果晋彪愿意搬过来,会给他同样留一间好房子,这次的危机,多亏了二人拼死阻敌,肖华飞不能厚此薄彼。

    王书吏的人走在最后,他们押着肖华飞抓来的六名犯人,黑衣人的活口只留了四人,其中居然有那个黑衣人首领。

    邹通不负厚望,纵马紧追那匹拉稀的战马,发出一箭将此人生擒。

    黑衣首领腿上中了邹通一箭,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再就是清醒过来的齐、郑两名犯官。

    肖华飞抢先上前向冯克明见礼,红着双眼说道:“多谢指挥使大人派王书吏来营救下官,要不是王书吏带了大量骑士来援,属下恐怕就回不来了,即便有三百骑士来援却没有帮属下解决一个敌人,属下的这帮兄弟,一路血战折损过百人,这趟差事办得真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步步惊心,九死一生,丧心病狂.....”

    事已至此,肖华飞知道责怪冯克明没有多大用,这不是冯克明安排的袭击,开始替兄弟们向冯克明索要些利息,至于血仇得冲主谋来报。

    冯克明听得脸皮直抽,心中原有的愧疚居然淡了不少,安排那些仆人带着其余进城的人员先去吃饭,把犯人们看管好,他拉着肖华飞到了一间密室细谈。

    肖华飞边吃边与冯克明在密室中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商量好天亮后的一应对策。不过冯克明没有审问黑衣人首领,更不许肖华飞审问他们,他不希望肖华飞牵涉过深,引起皇帝注意。

    肖华飞心中对此事的前因后果,早已猜出大概,除了那些大家族,谁还能使唤动黑衣人这样的角色,不问就不问,不耽误他替死难兄弟们报仇。

    冯克明带着肖华飞从这所宅子里离开时,冯克明亲手将密道的断龙石放下,密道中响起轰隆的坍塌声,等墙壁再次合拢时,这条密道已被密实的沙石堵死,无法让人暗中出入京城。

    肖华飞压抑不住好奇心,问冯克明向这样的进城密道还有几条,以肖华飞对冯克明的观感,这老狐狸废止这条密道时毫不心疼,想必是留有后手,不知何哪个宅院中肯定还藏有密道,可供人员暗中出入京城。

    冯克明笑而不答,推说等肖华飞当上影龙卫正指挥使,自然便会知晓。

    齐、郑两名犯官冯克明同样没有见面问话,他让肖华飞带着所有犯人从皇城西偏门送入皇宫,把人交给孙福处置。

    去往皇宫的路上,肖华飞不停地在心里骂冯克明这个老狐狸,他此时已知道昨天在午门百官跪谏的事,重熙皇帝最终屈服,同意今天举行午朝。

    今天的大朝会,就是百官图穷匕现的时刻,肖华飞这时候出头注定会被百官嫉恨,而冯克明再次躲回官衙,让肖华飞一个人进宫里面圣,等于把他推到百官的对立面,当真不是好事情。

    肖华飞头昏脑胀地坐在车中,心中不断盘算着见到皇帝该如何说,马车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被冷风吹醒时他已进入皇宫,马车帘高高挑起,孙福正在坐在马车里看着他。

    “看了冯老弟的信,听说你这孩子着实受累了,今天老夫借你一回光,一起坐车去见陛下吧。”孙福笑眯眯地说道。

    肖华飞连忙称是,但坐在车里却有些不安,听说皇宫中除了死人,还没有人坐过马车。

    自有宫中禁卫接替影龙卫看管人犯,不过人犯也没有从马车中拉出来,而是继续关在车里,跟在二人马车身后,向玉虚楼方向行去。

    肖华飞想起身向孙福行礼问好,不过马车里空间狭小,孙福让肖华飞行个半礼,就算心意到了便好。

    马车行驶在皇宫中,沿途见到的太监,宫女均低头跪倒让路,任何人想要抬眼窥探马车里是谁,都会遭到禁军的收押。

    孙福对这些视而不见,而是和蔼地看着肖华飞说道:“本来老夫还担心冯老弟让你去办差,兴许会出纰漏,没想你这孩子不负皇恩,能把差事办得这么漂亮。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陛下有多心烦,天没亮接到冯老弟先一步送来的消息,陛下才算踏实睡着。”

    肖华飞恭敬回道:“小子办这趟差中间多有波折,所幸仰仗陛下洪福,才得以安全归来,这也是孙公公平时教导有方,小子才能将差事做完。只是折损人手过多,期间九死...”

    孙福此时心情大好,嘿嘿一笑,打断肖华飞的话,对他善意提醒道:“这些话就不要在陛下面前说了,陛下昨夜可没怎么睡,心情未必多好。有些话说多了,未必是好事,见了陛下有一说一,不要拖太长时间,你的事老夫记下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肖华飞赶紧谢谢孙福的提点,习惯性伸手一摸衣袖,才发现没有带上多少银票,几百两可不够打发这个大内总管,给少了相当于打孙福的脸,这时肖华飞脸上笑得多少有点尴尬。

    孙福人老成精,见到肖华飞的动作会心一笑,抬手按住肖华飞的胳膊,调侃道:“今天不用了,按现在的情形,老夫得谢你才是。”

    肖华飞只好尴尬的客气几句,心里却嘟囔,这回不用,那就是下回还得给喽,死太监永远那么爱银子,也没个后代,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马车行驶不到一刻钟便停下,出乎肖华飞的意料,重熙皇帝并未在玉虚楼当中,而是在高台下的一个偏殿召见了肖华飞。

    整个召见过程,基本都是皇帝隔着道纱帘发问,肖华飞按照孙福的嘱咐,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事情经过作了简单描述。

    肖华飞发现,重熙皇帝声音越发苍老,只是隔着纱帘,他看不到皇帝的样貌是否照比上次有变化。

    重熙皇帝大致问清肖华飞在保宁县断案的经过,便不再发问,至于肖华飞在官道上被追杀的事情提都未提,肖华飞自然没法主动提起。

    回话持续大约过一柱香时间,肖华飞就被赶出皇宫。

    肖华飞所讲的事,冯克明已在密报中交待得差不多,所以重熙皇帝并没有多大兴趣了解,见一面稍微问上几句,在皇帝看来算是格外开恩。

    重熙皇帝更关心半路有人胆敢截杀皇差的事情,不过他不会多问肖华飞这个当事人,他更不关心肖华飞这边死了多少人,他更在意到底谁胆敢挑战皇权。

    乾卦,上九,亢龙有悔,到底是应在自己身上,还是要应在重臣身上,亦或是亲儿子身上。

    黑衣人与齐大月,加上郑俊怀,被逐一带到御前问话,除了孙福在偏殿内陪着重熙皇帝,其余人都被打发的离偏殿老远。

    有个小太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绕过御林军来到偏殿窗外,孙福发现后立即下命杖毙。

    齐、郑二人的问话与肖华飞回答并无出入,重熙皇帝没有问出新的东西,这二人只待午时拉到朝会上露下脸,便可完成人生使命。

    为了保证二人不在朝会时出幺蛾子,重熙皇帝亲口答应,许给二人各留一名子伺生路,以保香火不绝。

    齐、郑二人自知绝无生路,幸能保全一子,甘愿在朝会时配合皇帝行事,当着百官如实供述罪行。

    孙福叫来心腹太监将齐郑二人带去梳洗,以免落百官说他们被屈打成招,凭白再生波澜。

    重熙皇帝问过二人后精神早已疲惫,但大事未办只能强打精神,端坐在纱帘后,开始审问黑衣人首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探查内因

    重熙皇帝端坐在纱帘之后,孙福站在纱帘外面,看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首领。

    黑衣人首领此时已被揭去面罩,露出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鼻直口阔,看上去不像一个心机深沉之辈,以孙福的识人经验,这种人属于最好骗的那类人。

    孙福虽然是个太监,可胆量并不小,他直接走到这人面前,将这人的手掌握在手中仔细观察,用力捏了捏,发现此掌骨粗壮有力,指节处皆是老蚕。

    黑衣人首领不是不想反抗,可是在他直觉中,那道纱帘后面有两道让他心悸的杀意,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若是敢轻举妄动会被格杀在当场。

    “你从过军?还是现在仍旧在军中任职?”孙福扭头看眼纱帘,见重熙皇帝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替皇帝向这中年汉子问道。

    黑衣首领垂头不语,不发一言,孙福知道,人知必死时,很难从他嘴里问出真话。

    孙福皱眉再次问道:“你是死士?影龙卫的人没在你身上搜出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想是有了底气吧。”

    黑衣首领继续沉默,纱帘中传出重熙皇帝疲惫的声音,“你知道这是哪么?在你面的人又是谁?”

    黑人首领跪在地上想摇头,可又反应不对,他重重把头磕在地上,口中惶恐说道:“草民自知犯下弥天大罪,不敢救陛下饶命,只求速死。”

    他说完又连连磕头,将偏殿地上的方砖磕的噔噔响,只是几下,额头上便已青紫一片,渗出细密的血珠。

    孙福时刻注意着纱帘那边的动静,见重熙皇帝正了下身子又向后靠了靠,知道皇帝心中有些不耐烦。

    孙福鄙夷的对黑衣首领笑道:“好了,打住吧,磕来磕去的让人心烦。犯下如此大罪,你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你什么都不说是想保护家人?你在赌老夫查不出是你是谁?”

    黑衣首领以头抢地,并不答话,他的确在赌孙福查不出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从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他带领突袭肖华飞的那些人马,没有人真正认识他,全是上面临时拼凑给他统领的棋子。

    参于夜袭的队伍属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所以才让肖华飞带人钻了空子,给他来个反杀生擒,如果用他曾经的部属,人员战力上不会出现这种强烈的反差。

    孙福假装叹口气,继续对黑衣人首领劝道:“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过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的人头这边挂上城头,那边你的家人,今天就会一起陪着你下去。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你身后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老夫想想都替你开心,一天之内全家死光光,你下去后注定不孤单。”

    黑衣首领心里开始发虚,明显被孙福的威胁打动,他背后的主子是否会杀他家人灭口,此时他已没有那么多的底气,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孙福所说的可能性正无限变大。

    重熙皇帝终于等得不耐烦,开口淡淡说道:“说吧,你是谷王的人,还是齐王的人,或者是哪个大家族的人。若你说实话,朕会放过你的血亲,饶他们一命。”

    黑衣人首领明显一愣,没想到皇帝真会赦免他的亲人,原本视死如归的心思更加动摇。他背后的人曾经许诺会善待他的家小,但事败之后,就像孙福所说,全家被灭口的几率极大。

    阴谋夺权者本就不仁,重熙皇帝亲口发话后,黑衣人有些踌躇起来。

    孙福本想再劝,但听到皇帝的话语,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曾有过同样的怀疑,但他却不敢像重熙皇帝那样直接问出口。

    能在京畿附近调动人手攻击皇差的势力不会太多,一定是位高权重者才有能力实行这样的大胆的计划,算来算去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整个京城也就那么几位。

    常言道疏不间亲,何况谷王、齐王那两位殿下,均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这时话说多了,过后皇帝处罚过皇子,他不会怪自己心狠,会怪在旁边说话的人。

    孙福虽然只忠诚于重熙皇帝,但他更喜欢新皇登基后派他去守皇陵,而不是跟着大行皇帝一起殉葬。

    黑衣人首领犹豫片刻,将头抬起明显有要开口的冲动,孙福此刻已退回到纱帘边上,若不是身份所限,此时他想跑出这间偏殿。

    他在内心祈求上天保佑,不要从黑衣人首领口中说出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重熙皇帝没再开口,天子金口玉言,一事不说两次。

    黑衣首领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向着纱帘又磕了一个头,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小人本是十多年前盛大帅麾下校尉,名为王正山,关外兵败后逃回江北老家,本想守着妻儿了此残生,不想五年前被人发现,对方用小人全家性命威胁,逼迫小人为之效力,小人也是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

    “朕时间不多,不想听这些,等会你把老家籍贯报给孙福,自有人安排你的家小换个地方生活。朕只想听那人是谁?”

    “是......是,是谷王府。”黑衣人仿佛用尽的全身力气,终于将背后之人供出。

    孙福怒喝道:“住嘴,无耻逃卒怎敢攀咬亲王!”

    重熙皇帝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身体不佳,喘着粗气连咳几声,开口对孙福骂道:“闭嘴!轮不到你个奴才说话。”,说完重熙皇帝再次咳起来,一声大过一声,好像要把肺叶咳出来一般。

    孙福连忙端来茶水钻入纱帘,黑衣首领以头触着地不敢抬头,耳中只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随着皇帝的咳嗽声渐渐平复,偏殿中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重熙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到过谷王府?见过谷王?”

    黑衣首领惶恐回道:“小人不曾见过谷王陛下,但小人去过京城中一所大宅,听说那里应该是谷王的产业。平时里吩咐小人做事的是一个王府的太监,约有五十岁上下,小人听到宅中管事叫他楚公公。”

    纱帘内的重熙皇帝看眼孙福,孙福弓着腰思虑片刻,谨慎的摇头,表示没听过此人。

    “朕问你,那宅子在哪你说得上来吗?”

    黑衣人丝毫没有隐瞒,直接回道:“就离着皇城不远,西直街从右边数第三间大院。”

    孙福冲皇帝点点头,表示知道那里。

    重熙皇帝面色一寒,继续问道:“你可知道那个姓楚的太监叫什么,再见此人能不能认出来?”

    黑衣首领连忙答道:“小人仅知道他是姓楚,至于名字到底叫什么,小人没敢打听。”

    重熙皇帝不再发问,让人将黑衣首领带走。

    等偏殿内只剩下孙福,重熙皇帝用冷若寒冰的语气吩咐道:“让冯克明派人去把那宅子封了,不许走脱一人,给朕里外仔细的查!把两座王府里五十到六十岁的太监不管姓什么,全都带进宫来,让那逃兵指认,不管能不能认出来,这些人均不可再出宫,不许有一丝风声传出去。”

    这件事太大了,事涉亲王,孙福甚至没法劝解,抓来的那些太监,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条绝路可走,皇家无情莫过如此。

    孙福跪下领旨,同时在心里生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明白皇帝的想法,不管那些太监里,有没有那个黑衣首领所说的楚太监,这些人全都要死,不为别的只为不走露风声。

    他恍惚觉得重熙皇帝不只是怀疑谷王,连带着齐王一起被怀疑,否则皇帝不会让捉拿两座王府中的太监。

    不过这里面的事,孙福不愿往深想,他此时只想遵照圣旨把差事办完,用不了多久,他还要陪着皇帝召开午朝,到时又是一堆麻烦。

    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可是孙福没有时间替同行惋惜,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会到午时,所以这些事他需要尽快做好。

    孙福刚要行礼离开,重熙皇帝再次说道:“那人籍贯与家小弄清楚后,你知道怎么办吧。”

    孙福谨慎回道:“老奴不会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再不会有人见到他的家人。”

    重熙皇帝深吸口气,脸上难掩倦容,冲孙福摆了下手,孙福领旨离开。

    肖华飞此时已回到家中,见到了杜金等一众兄弟,同他们简单交待了下保宁县那里的经过,由于身体过于疲惫,他对于无名山包被围的事说得也不多。

    杜金等人虽有担心,但见肖华飞平安归来且疲惫不堪,不好追着再问,等他休息好以后再细聊。

    肖华飞安排好吴苟道的房间,又嘱咐杜金守好门户,哪怕冯克明亲自来也不见,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吴苟道本想好好睡一觉,却被杜金等人硬捅起来,开始逼着他讲这几天的经过。

    杜金是肖华飞的舅兄,吴苟道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强打精神将前后的经过讲给几人听。

    几人听到山包杀敌那刻,全跟着紧张万分,王老虎更是直接发疯要找肖华飞评理,这么有意思的事没有带他去,让王老虎心中很是不甘。

    张信费了好大劲都没劝住王老虎,直到杜金发力踢了王老虎一下,他才老实下来,但还是嘟囔着等肖华飞睡醒后,再去讲道理。

    李雷始终绷着脸,细听吴苟道的阵述,他不在乎上阵杀敌,但肖华飞身处险境时,他没有跟在身边,这让李雷心中十分郁闷。

    吴苟道无奈只能帮着肖华飞解释,卓尚书的事情出得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冯克明当时命令肖华飞立即离京,直接出发去往保宁县办差,中间还要去京营接出邹通等人,所以没有时间再回家一趟。

    至于这个解释通不通,吴苟道已经没有心情理会,放松下来后,他的脑子早就成了浆糊,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杜金对于发生在山包的血战,倒是不以为然,加一起不到四百人的厮杀能有什么意思,只要妹妹没成寡妇就好。

    吴苟道为几人解说足有一个时辰,感觉嗓子都哑了,才把杜金几人打发走。

    面对肖华飞这几个亲信,他实在难以冷着脸,现在觉得比上阵杀打一仗还要累,关上房门,头刚粘上枕头便已睡得人事不醒。

    孙福很快带着两座王府里姓楚的太监回到皇宫,可让黑衣首领逐一指认过后,却没有发现那个楚姓老太监。

    重熙皇帝得知后,不知为何长出口气,向孙福询问起那座宅子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章 宿命轮回

    孙福听到重熙皇帝问起谷王名下的宅子时,多少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应对不好,会给整个朝廷带来麻烦。

    他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是不让皇帝父子之间产生隔阂,两个皇子小时候看着都挺好,可人一大了,心思便多起来。

    想到此处,孙福不禁替皇帝难过,帝王之家没一个活得容易。

    重熙皇帝的吉壤正在加紧修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用得上。

    “老奴已让影龙卫的人查封那所宅子,用的理由是宅子里面丢了东西,不过影龙卫的人到时,宅子已经空了,具体情况还需要搜过之后再禀明陛下。两位王爷像这样的宅子在京城中倒是有几处,均是封王时陛下赏赐所得,平时两位王爷根本顾不过来这些产业,都是交给下人打理。另外根据御林军统领来报,两座王府从昨天起就没有任何人出入。”

    孙福回话时偏殿内只有他与皇帝二人,重熙皇帝不满地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十年主仆,重熙皇帝已经听出孙福话里有话,似有替谷王开脱的意思,这让重熙皇帝心中一紧。

    “老奴的意思此事当详查,事关皇家清誉,不能全凭一个逃军的口供作数。”孙福壮着胆子,跪倒在皇帝面前带着哭腔劝解道。

    “冯克明那里怎么说?他可有事上禀?”

    “冯都尉昨夜一夜未眠,如今病情反复,回衙静养去了,不过他已交待手下人,清查京中租赁牙行,看看是否有人故意攀诬亲王,用以达到不可言之目的。”

    重熙皇帝收敛怒意,幽幽叹道:“如果朕的儿子这就么点手段,那这天下交给他,岂不是荒唐。天子一怒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行煌煌之道,半路灭口算什么好办法。如果总是行鬼蜮之事,难当大统。”

    帝王心思难猜,孙福不明白皇帝是嫌弃儿子下手不够狠呢,还是用的方法不合皇帝心意,只能奉承道:“坦荡莫过于陛下,老奴斗胆说一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陛下一般。”

    “朕不想他们犯朕同样的错误,错把江山托付于一群蠹虫。这十年间,他们觉得子侄受了委屈,朕也过得不快活,可惜人的贪念没有止境。天下要想长治久安,就得让百姓过得下去,这个道理朕知道的晚了,希望朕的皇孙能明白这个道理。”

    重熙皇帝说完,站起身体张开双臂,等着孙福为他换上龙袍。

    这些话孙福不知道怎么接,更不能接,他开始装哑巴,为皇帝换下常服,穿戴起午朝时用的龙袍。

    官员们早已兴高采烈地聚集午门前,昨天重熙皇帝的屈服,让他们重新找回了主导朝政走向的希望。

    绝大多数官员即使做梦,也没有梦过自己会当皇帝,造反成功的收益巨大,但成功率趋近于零,千里当官最终就为搏一个封妻荫子,如果皇帝同意妥协,他们依旧是大晋的忠臣义士,这点不会动摇。

    文武百官按照上朝班位在午门外便排好队伍,宫门开启后,所有上朝官员依次步入午门。

    新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隆重开幕。

    雪后的皇城一扫阴郁的气息,到处被白雪映照的光彩照人,小太监们依旧在皇宫四处清扫积雪,不过勤政殿前的御道已经清扫完毕。

    卢丞相至昨日起便夜宿在公房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与皇帝是否进行过密谈。

    文武百官各怀心事,站在老丞相身后亦步亦趋,大家偷看卢丞相的脸色,领班大臣的位置似乎摇摇欲坠。

    齐春秋与林思辨紧跟在卢丞相身后,可是他们左右观察发现少了其他三部尚书,吏、刑、兵三部,全是侍郎上朝,这三部尚书不约而同的上书告假。

    林思辨的右眼皮跳得厉害,他故意上前一步,拉了拉齐春秋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前后少人。

    齐春秋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今天是他们这一派的全面胜利,其他三位尚书告假,正好说明了谁才是代表着天道。

    卢老匹夫身为丞相是没有办法,不得不上朝,而其他三人就知趣得多,齐春秋与齐家老太爷要的就是卢系彻底投降。

    齐春秋走得越发轻快,心中盘算着另外三部尚书也许可以争取一下,官场当中极少有化不开的死仇,若对方肯认输,他不会赶尽杀绝。

    勤政殿建在三层重叠的“工”字型须弥座上,由汉白玉雕成,离地三丈三,共有39级台阶,它象征着大晋最高权力中枢,有多少国家大事在此议定,颁行天下。

    卢丞相行走间步履蹒跚,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萎靡,仿佛风中烛火会随时熄灭。

    通往勤政殿这条路,卢丞相从青年一直走到老年,只有近十年极少走过,如今再次登阶而上,不免感慨万千。

    曾经的花团锦簇仿佛就在昨天,那时的大晋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如今国事颓唐好比丞相大人日渐老迈的身体,有心杀敌,无力无天。

    国库收支因江南大水至少要减少三成,朝廷来年还要对江南各府减免税赋,如此下去,卢丞相不知该如何当好这个家。

    对于身后的几个小丑,卢丞相从未放在心上,这些蠢货以为有个致仕的吏部尚书撑腰,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卢丞相费力地登上39级台阶,站在勤政殿前,他能感觉到殿内涌出的寒气,可以想像重熙皇帝此时是有多么的愤怒。

    与往日不同,卢丞相率先进入勤政殿后,注意到在那空空的御座下面跪着两个人,这两人身着官衣,但未着官帽,这是犯官的典形打扮。

    这两名犯官身后,各站着两名高大威武的殿前武士,此刻这些人都背对着勤政殿大门。

    百官鱼贯而入,所有人注意到这二人跪在大殿中间,心中不免疑惑。

    有眼尖的人认出跪着的人是谁时,顿时心如死灰。

    跪在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大月与郑俊怀。

    此时他俩明显经过梳洗打扮,对于将死之人,重熙皇帝一向大方,崭新的官服穿在二人身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连胡子修理得十分整齐,

    二人耷拉着脑袋,老实跪在金砖上目不斜视,好像两座土胎泥塑。

    卢丞相已走到班位,回身望了一眼二人,便又转身面向御座闭目养神。

    齐春秋与林思辨早已看到二人,不过在殿前武士冷冽的目光下,他们没敢与二人对话。

    齐春秋再没有刚才的气定神闲,反而紧张得大汗淋漓,手掌在衣袖中不停地颤抖。

    林思辨要比齐春秋好得多,虽然心有不安,却依然保持着一部尚书的体统,哪怕心中已然开锅,却依旧目视前方,瞧都不瞧齐、郑二人。

    齐春秋再也沉不住气,他转向齐大月,正要开口发问,孙福那苍老尖锐的声音已然响起,“陛下临朝,百官跪拜。”

    殿中百官除了卢丞相只是作揖外,全部跪地行礼,以头贴地。

    等了许久,众人才听到皇帝口发出的平身二字,那声音高远异常,不带喜悲。

    整个朝会在诡异的气氛中开始,重熙皇帝一反常态,不问百官是否有事上奏,而是直接对郑俊怀发问,“保宁县令郑俊怀,你可知罪?”

    重熙皇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听在齐春秋的耳中有如炸雷,让他瞬间双耳轰鸣,发根竖起。

    郑俊怀以头磕地,嘴里机械地说道:“罪臣有罪,且罪无可恕,甘愿伏法。”

    重熙皇帝嘴角玩味的一挑,板着脸问道:“你有何罪,当着满朝文武从实招来,若有虚言罪加一等。”

    郑俊怀被罪加一等四字点醒,稍微恢复些神智,知道皇帝在告诉他,如果不老实就是全家抄斩的结局。

    郑俊怀的口中所讲的东西,犹如夏日惊雷,将满朝文武雷的外焦里嫩,一个县令谋害致仕尚书,这是多大的胆子,多么的丧心病狂。

    大晋立国一百五十年,未曾听闻这样的罪行,当场有卓尚书的门人对齐郑二人高声痛骂,更有多名官员冲上去对二人拳打脚踢。

    四名殿前武士不敢动用武力阻拦这些气疯了的官员,他们连忙把齐、郑二人护在身下,任官员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孙福吓得连忙召来殿前武士维持秩序,齐郑二人要是被百官打死,一会的戏还怎么唱完,重熙皇帝的怒火,还未开始释放。

    孙福偷着擦了下冷汗,在心中暗骂,这群不省心的玩意儿。若是他们随口骂两句出个风头就算了,下手打死人犯可就坏了皇帝大事。

    不排除有一些官员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二人在金殿中讲出的话会害死许多人,谁能甘心和他俩共赴黄泉。

    当然也有官员出手是出于义愤,谁都有回乡归隐那一天,为民辛劳几十年,还落不了一个善终,这是多么的有悖纲常,这突破了所有在场之人心中的斗争底线。

    林思辨死死盯住齐春秋,林家三代人,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就要跟着这个儿女亲家毁于一旦。

    殿前武士正在勉力维持殿中秩序,林思辨第一个出班,愤然启奏道:“启禀陛下,臣闻此等恶行气得五内俱焚,恨不得将这两名贼子生吞活剥。想卓尚书为国辛劳一生,本该回乡颐养天年,而今却命丧奸人之手,此乃人神共愤!臣请陛下即刻斩二獠于殿外,以慰老尚书在天之灵。”

    齐春秋大梦初醒,跟着出班上奏道:“齐大月一向行有不端,上月已被齐氏宗族除名...”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不罚

    勤政殿上的百官言辞沸腾,如翻滚的开水一般,每个人都在强烈表达着自己的愤慨,好像要与齐春秋,齐大月等人代表的齐家划清界限,至于郑催怀这刀把,已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有人向齐春秋脚下吐着口水,有人掀开官袍,在衬里上撕下一角,扔到齐春秋面前,昨日众志诚城的盟友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殿前纠风御使已经喊破了喉咙,可惜根本没人理采他,这时候不赶快与齐家做切割,那才是后患无穷,至于违反朝会礼仪,这种事其实可大可小,最多罚上几个月到一年俸禄,反正大家也不靠俸禄买米活着,任他罚去。

    孙福命殿前武士将齐大月与郑俊怀严密保护起来,眼前有太多的人现在就想弄死他俩,好让一切回复平静,不想他俩马上死掉的反而是二人一直阴谋对付的皇帝陛下。

    齐大月听到齐春秋说已将他开革出齐氏宗族,不禁放声音大笑,那笑声如夜枭啼哭,摧动人心肝跟着一起颤抖。

    齐春秋冲齐大月怒吼道:“你背弃家族教诲做犯下如此十恶不赦大罪,还要托着家族一起陪葬吗?还不老实认罪,生死由命?”

    齐大月直愣愣看着齐春秋,就像今天才认识这个当家伯父,不过他还是没勇气将整个齐家一起托下水。

    齐大月颓然的跪坐在金殿上,将内心封闭起来,眼中已然空洞。

    重熙皇帝抿着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那种快意难以抑制,眼前这些反复小人就是他的肱骨大臣,自诩公理与正义的化身,一群厚言无耻的东西,从内心来讲他想将齐家连根拔起,不管老少一律杀绝,可是出于朝局的稳定他不能那样做,这是最大的遗憾。

    重熙一朝眼看着剩不下多少时间,死掉一个礼部尚书,再入罪两个或者更多的尚书,后人将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

    所以他不能在朝堂上把齐春秋和他那老不死的爹千刀万剐,天下第一人同样有不能凭心而决的事情,一抹自嘲的苦笑挂上重熙皇帝嘴角。

    皇帝握手为拳支在腮上,就这样看着满殿大臣彼此攻讦,这才是他心中该有的朝廷样子,也是他最熟悉的朝堂常态,如果百官们都一条心,还要皇帝做什么。

    卢丞相嘴角下拉,闭目背对着百官,如果细听好像有轻微的鼾声从他鼻口间发出。

    林思辨不顾体统,抢着出班向御座方向又前进几步,已经站到老丞相的身前,对重熙皇帝躬身说道:“臣之小女半年前便已回到娘家独居,她时常向老臣哭述臣女婿品行不端,时常留恋花街柳巷,还,还染了一身脏病,臣夫妻商量后,几前日已通知齐家,小女与齐大年立即和离,臣与齐春秋再无姻亲关系。”

    卢丞相好像被林思辨大嗓门吓一跳,睁开昏黄的老眼看了他一眼,嘴里说道:“这么大的事,林尚书可曾让贵千金到顺天府写下和离文书?令婿是否已在文书上签押?还是你们两家只是嘴上说说,过几天小夫妻又和好也说不准。”

    卢丞相声音虽然不高,可依旧传出好远。

    百官见丞相张口发话开始收住争吵,他们心中虽然不屑卢丞相为人,认为他总是过于奴颜媚上。

    可是大家又非常清楚,卢老鬼心眼一向不大,最爱记仇,被他记上黑名单的人,没一个能在京中呆上半年,目前这种情势,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被老家伙发配到边境吃土。

    林思辨向卢丞相深施一礼,恳求老丞相高抬贵手,不要再添油加醋。

    卢丞相淡淡一笑,继续闭目养神,果然不再多说什么,林思辨服软就好,这点面子他总会给,要不显得心胸太小。

    林思辨跪向重熙皇帝尴尬说道:“这件事上臣有错,臣夫人怕这件事传出去丢人,所以暂时没让小女到顺天府提请和离,只想等新年开衙后再去提请,让他们夫妻二人好聚好散,不给两家在年前添堵。这事臣有错,一会回家就让夫人带小女去顺天府...”

    重熙皇帝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把话听完,冷着脸没有任何表示,反而看向卢丞相。

    卢丞相会意,知道皇帝是让他收拢林家的人心,于是卢丞相叹口气说道:“本来金殿之上不该谈论大臣的儿女家事,不过事关女子名节,老夫便请陛下破个例,老夫今日替林氏女娃当个见证,从此齐林两家再无儿女姻亲,从此他们夫妻二人再无关系,婚丧嫁娶各安天命,若是有人不信,可以来问老夫。”

    重熙皇帝轻轻点下头,表示这件事就过去了。

    “不过手续还是要补的,老夫说不上哪天就会入土,林尚书家的女娃估计还会活许多,林尚书你说是不是。”卢丞相微笑着问向林思辨。

    林思辨长出一口气,连忙向皇帝与卢丞相表示感谢,他心里知道重熙皇帝没想一棍子全打死,这是把林家放过了。

    但卢丞相那里在管他要投名状,看来晚上需要带重礼到相府上拜访一番。

    当林思辨退回朝班时,内衣已经全部湿透,他看都不看齐春秋,仿佛二人从未相识过一般。

    齐春秋还尴尬地站在殿中,等着重熙皇帝发落,此时他恨不得弄死齐大月,这旁支的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剁碎了喂狗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重熙皇帝放下手臂再次端坐,目光冷冷地看着满殿朝臣,开口说道:“朕感于上天有好生之德,本朝论罪时只诛首恶,极少诛连亲眷,然今日之恶行,不罚不足以警示后世,卓老尚书一生清正,却被奸人所害,朕亦痛心疾首。感念昨日诸位请求,朕不好反驳,决定纳善如流,严罚恶徒及其亲眷。”

    此言一出,勤政殿中响起了大片抽气声,殿前御使不得已再次高喊肃静,提醒百官遵守朝会秩序。

    重熙皇帝看着呆站在殿前的齐春秋,向齐大月与郑俊怀问道:“今天当着满朝文武,你二人是否甘愿认罪?是否你二人合谋毒杀卓老尚书?”

    齐大月与郑俊怀没有丝毫犹豫,均磕头认罪。

    这时礼部左侍郎愤然出列,向重熙皇帝启禀道:“臣孟宪文,启奏陛下,此二獠做出此等恶事,实属丧心病狂,就是处以极刑亦不为过。但如果没有背后主使之人为其撑腰,臣不相信这两人有胆量谋害卓尚书,这件事情说不通的地方太多,臣肯请陛下将此二人押解至刑部,着刑部严加审问,臣愿陪审弄清案由原委,直到查出幕后主使,将所有恶徒一网打尽,还我大晋朗朗乾坤。”

    刑部尚书告假不在,此时刑部右侍郎韩严守出列,跟着请求重熙皇帝让人犯交由刑部审理,他代刑部保证全力清查二人余党,决不放过一人。

    重熙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好像对两名侍郎的提议有些动心。

    齐春秋看到重熙皇帝的表情思维陷入了停顿,任他平时巧舌如簧这时也面如死灰,他无助地站在大殿中间,退回朝班不是,站在原地更不合适,在勤政殿中就他是个多余的人,整个大晋朝廷已经把他排除在外。

    他嘴唇颤抖嘟囔着,“不可,不可...”

    重熙皇帝冰冷的声音传来:“齐尚书以为两位侍郎的提议如何?”

    齐春秋惊慌地看着皇帝,打了个冷颤,然后反应过来这样做极为失礼后,马上跪了下来,用哀求的语气回禀道:“臣治家不严,疏于对后辈教导,这齐大月早已脱离齐家,自立门户多年,老臣每日公务繁忙,未能提前洞查齐大月恶毒心肠,导致卓尚书客死异乡。若要治罪,这齐大月的直系家眷实是罪无可恕,而这一切与臣的齐家无关,请陛下明查。臣管教不严甘愿受罚,请陛下只诛首恶,不要牵连整个齐家。”

    “只是疏于管教吗?”重熙皇帝语气中似有惋惜,似有疑问。

    齐春秋只得继续请罪,语气中已有悲切,不知道是为卓尚书还是为齐家,“臣罪无可恕,甘愿受罚,恳请陛下看在臣父子二人,为国效命几十年,给臣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齐春秋不提他爹还好,提起他爹更让重熙皇帝气不打一处来,皇帝自认为对齐家父子二人极为优待,可以说待之以国士之礼。

    齐家一门,一位致仕的吏部尚书,暗中还能在天下呼风唤雨,一位在职的户部尚书,天下钱粮尽归其掌握,这二人在重熙朝,可谓父子皆贵,且贵不可言。

    可是重熙皇帝的信任却没有换来这对父子的绝对忠诚,看着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起了拥立皇储的心思,这已经触及了皇帝的逆鳞,若是时光倒退二十年,皇帝今天就会血洗朝堂。

    重熙皇帝此时觉得很伤心,可是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心中最清楚,上天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重振朝纲,他只能努力弥合朝廷的裂隙,让大晋这艘巨船等待新的掌舵人。

    重熙皇帝收回心思,向丞相问道:“卢先生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皇帝心忧帝国未来,真心想得到老师的指导,所以他再次叫出了年少时叫出的先生二字。

    卢丞相心中一叹,向皇帝施礼后回道:“老臣以为齐大月与郑俊怀罪无可恕,当处以极刑以正朝纲,至于齐尚书嘛...”,卢丞相的口气有些为难,深深的看了一眼齐春秋,目光悲悯似有不忍。

    眼前这些总和他唱反调的人,如今终于自掘坟墓,卢丞相要说心中没有快意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赶尽杀绝,会让在场所有人觉得他没有容人之量,更不符合文官在官场斗争失败后,可以全身而退的规矩。

    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条潜规则他不想打破,也不能打破。谁能保证自己会永远站在权力巅峰,为别人考虑,亦是为自己打算。

    卢丞相思虑良久,向齐春秋饱含深意说道:“齐老尚书常说京城这里气候干燥,冬季太冷,让他觉身子骨好不难受,老夫记得老尚书是江南人士吧,那里一年四季如春,想来是宜居的好地方。”

    齐春秋心中恨极,这老东西是让他父亲退居江南养老,从此远离中枢,可形势不由人,如今不听从丞相的建议,最终可能会鸡飞蛋打,齐家将会片瓦不存。

    那样的话还不如让老爷子带家族有潜力的子弟回江南退守,以待天时,等到重熙皇帝退位,新皇登基,齐家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齐春秋当断则断,马上顺着卢丞相的话说道:“臣本来前几日便想禀明陛下,臣下老父对故乡甚是思念,叶落归根之心日盛,臣就是想借今日朝会禀明陛下,齐氏子弟将全部侍奉臣父归乡,耕读专家,教化乡民。”

    重熙皇帝不依不饶,揶揄道:“齐爱卿为何在大朝会时谈论家事?朕记得在齐老尚书致仕时早就加倍赏赐,老尚书年高体弱,可以随时归乡,不必到朕这里辞行。莫非齐卿家里盘缠不够,回乡小辈太多,想求朕再赏赐一二?”

    皇帝带着浓浓讽刺的话语,得到了殿中许多官员捧场。

    刑部侍郎韩严守再次出班,对齐春秋说道:“刑部是清水衙门,比不得户部,本官家资浅薄,自然无法与齐尚书相比,不过若齐大人归家有难,本官愿资助白银二十两了以帮衬。”

    韩严守这些话再次引起百官哄堂大笑,弄得齐春秋脸上白一块,红一块。

    齐家父子宦海顺遂几十年,以往没人敢对他这样说话,这样轻佻的口气,暗中的讥讽,让齐春秋脸上火辣辣地疼,就像被人狠狠扇了几耳光。

    齐春秋知道大事已去,强留在朝堂上只能被人耻笑,他愤然对重熙跪倒下拜,口中说道:“臣父已过耄耋之年,臣愿辞官回乡侍奉老父,望陛下恩准。”

    重熙皇帝正襟危坐,目光平视整个大殿,对齐春秋说道:“百善孝为先,爱卿既然这样说,朕亦不能因私心有违人伦大道,便准许齐卿父子归乡。临别前,朕有一言相赠,百姓常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爱卿回乡后想要耕读专家,自然更要知晓其中的道理,严加管教家中子弟,不可为祸乡里,否则朕可饶,天不饶。”

    新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在重熙皇帝的全面胜利中结束,可皇帝对于心中怒火的发泄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将罚

    齐春秋回到府中不久,他家的府邸已被影龙卫的力士重重包围,就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来。

    此时肖华飞还在家中大睡,卧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敲门声响了很久,肖华飞依旧没有醒来。

    杜金实在看不过眼,扒拉开李雷,推门而入,看到肖华飞头正冲着床里面,双手交叉在胸前。

    杜金正要上前推醒肖华飞,谁知肖华飞骤然从床上坐起,回手抽出一直抱在胸前的那把剑,斜斜的指着门口的杜金。

    杜金一愣,但看清肖华飞的眼睛虽然睁着,可却两眼无神,显然没有清醒过来。现在的举动不过是几日危机之下,心中紧张还没有完全放松的下意识反应。

    杜金怕吓到肖华飞,没有上前紧逼,站在门口对肖华飞说道:“好好看我是谁,再说你手里那根绣花针根本挡不住刺客,就别瞎比划了,再弄伤自己,我没法像妹子解释。”

    肖华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是杜金,咣当一声音扔掉手里宝剑,嘴里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不用喊我吃饭,你们饿了先吃,不用管我。”,然后不等杜金回话,肖华飞转身用后背冲着杜金,再次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打算继续睡觉。

    杜金苦笑道:“当我想来叫你,知道你几天没睡了,可是眼下又有事,你估计睡不成了。”

    “除非皇帝来了,否则别想叫我起床,我都几天没好好合眼了,就睡一会,有多大事,等我睡一会再说。”肖华飞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道。

    “皇帝这辈子不可能来咱家,可是马远带着皇帝的口谕到了,高低你得起来装装样子吧。”

    肖华飞躲在被子里,闷不做声,好像根本没听到杜金的话。

    杜金无奈只好来到外宅,带马远进入肖华飞房间,让他自己去跟肖华飞说。

    马远顶着两个黑眼圈,见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肖华飞,心中多少有些理解,他从回了京城到现在也没有合过眼,精神状态比肖华飞还要差些。

    可是皇命难违,马远不像肖华飞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能冲着床的方向抱拳道:“副指挥使可曾醒来?”

    “有话就说,几天没睡了,用人不是这么个用法!要卖命,我卖了,人也带回来了。这又出了什么事?冯老狐狸那边是不是有事情不愿意脏手,所以让你来找我。叫你传得是皇帝的口谕,还是他冯大人的口谕?”,肖华飞此时心里全是起床气,说话自然不太好听,不过至少他知道外面是马远,所以说话时没有太多顾忌。

    马远尴尬地笑笑,肖华飞话里带出的人,不是他能得罪的,见肖华飞不再发牢骚,马远才说道:“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口谕,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不过想来冯指挥使,还不至于乱说话。”

    肖华飞在被里又躺了会,才抬手一掀被子,起身下床,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马远道:“行了,算我行礼了,有什么口谕你就传吧。”

    房中没有外人,李雷守着房门,马远不敢当着肖华飞的面故意拿乔,连忙过去将肖华飞扶起,嘴里说道:“这就咱们自己人,哪敢让您跪着接口谕,再说口谕的确是冯指挥使转诉,不是直接给大人的。”

    肖华飞半眯着眼坐到床上,此时多少有些清醒过来,便让马远把事情讲清。

    马远退后三步再次向肖华飞抱拳道:“恭喜副指挥使大人,陛下已传旨影龙卫衙门,大人从今日起,正式成为影龙卫副指挥使,官升一级。如今大人已是从四品高官,权位仅在冯指挥使之下,况且冯指挥使很少管理衙中事务,大人从此在衙门里说话办事将会更加顺利。”

    “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你觉得好你干如何。”

    马远知道肖华飞在开他听不懂的玩笑,不过大致意思还是能猜得到,肖华飞可能是嫌弃上面还有个婆婆盯着,心里不舒服。

    马远笑着劝解道:“以大人的年岁资历,能得到陛下与指挥使大人这样的信任实属不易,大人还是听属下一句劝,来日方长,急切不得。”

    肖华飞摆下手示意马远不提此事,表示自己只是说点气话,然后张口问道:“你和老米,还有吴苟道可有奖赏?”

    “指挥使猜到大人会有此一问,他让属下转告大人,影龙卫里的眼线他已替大人拔去,等属下几人再积累些功劳,自然会有提拔。”

    马远抬眼看下肖华飞的脸色,见肖华飞明显有些不快,显然是对没有同时提拔他们三人感到不满。马远心中多少有些安慰,有些话肖华飞敢说,可他不敢说,虽然这次没得到升官提拔,但目前看跟着肖华飞是个明智的决定。

    马远等了快大半生,不差再等几天,转而向肖华飞解释道:“属下斗胆向大人分说一二,大人要知道,朝廷官制自有法度限制,升迁任命不会随主官的想法决定,像咱们这种军职的衙门,向来恩出于上,得皇帝陛下亲自点头才行,陛下不会同意一次就提拔这么多与大人亲近的人,这是我们几人都能理解的规矩,所以大人不用为我等鸣不平。”

    肖华飞顺着马远的话说道:“我多少懂点这个规矩,可是有功不赏会寒了人心,谁还能用一生去等待上面想起来!这些潜规则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你们三个的事本官会留心,定会向上面为你等再三争取,还有那些战死的兵卒怎么算?上面有没有什么说法。”

    “大人也知道咱们刚回来,指挥使大人还没有时间料理这些事,只等您回衙门时再一并商讨,不过按照以往的规矩,卫里会对战死的兄弟向朝廷申请补偿,不过属下说句实话,上面肯定会同意,不过这银子啥时候能发下来,就没人说得准了。”

    “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肖华飞听得有些郁闷,人死了还要等着抚恤,虽然他同样会出一份银子,可是如果只有肖家的这份银子,而无国家抚恤,就有些对不起那此拼死力战的兄弟,他们严格来说代表国家战死,肖华飞不想属于他们的荣耀打了折扣。

    “指挥使大人能让你来,就说明朝会那边有了结果,陛下现在是有事需要影龙卫办喽。如果不是那么麻烦,我就去办了,如果太过麻烦,你就回去告诉那冯老狐狸,就说本官连日奔波,回到家就是病倒了,还昏迷不醒总说糊话,皇帝还不差病人呢,何况是他。”

    马远不明白为什么冯克明总是对肖华飞有些纵容,难道说二人在私下里有他不知道的关系,马远不敢往深了想,但看肖华飞与冯克明长得可并不像,也许就是单纯的看对眼了吧。

    人对人的彼此印象,基本归于玄学,有些人只要一见便觉得喜欢,有些则一见到就想揍他,这全是与生俱来的刻板印象,极难改变。

    “属下听说朝会时齐、郑二人跪在殿前,好像随时能开口咬死一批人。这次朝会本来是百官迫陛下召开,不想却被陛下成功翻盘,统领了朝会的走向,百官无人敢忤逆陛下圣意。百官的图谋皆被咱们影龙卫暗中破坏,所以陛下对大人很是满意。”

    肖华飞听到马远这些话只是点头,清醒过来后,他不会当着别人面评论皇帝,他因为才起床时头脑不清楚,其实在言语间有些失态,幸好马远此时对他没有二心,否则那些话传出去可是大事不妙。

    肖华飞在心中反省自身,刚才的行为不是一个官僚该有的作派,别的官员他没有接触过,可是从张景清,再到冯克明,包括宫里的孙福,他们言谈间很是高深莫测,轻易不会让人抓到小辫子。

    “指挥使大人昨夜一夜未睡,现在身体可曾好些,让你过来传话,到底想要本官去做什么?”

    “朝会上齐家倒了,不过陛下却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允许齐家退回江南老家苟活。现在咱们的人已经把齐府彻底包围,只等齐家收拾好行李,就监督他们离京。”

    “呵呵,这是需要我这个副指挥使带队去当恶人喽,把齐家人早点赶出京城,省得这些人留在京里碍眼,防止他们依仗资历,赖在京城不走,到时说不定还要衍生事端。”

    “聪慧莫过于大人,属下觉得上面就是这个意思。陛下碍于情面,没有下明旨,现在就需要有人带着我们去把齐家人赶出京城。”

    肖华飞搓下手指,心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如果一会事情办得有些火过,会让京中百官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将来这些人也许会出于忌惮,而在背后使绊子。

    目前看来冯克明这个老狐狸又躲了,没办法谁让他是个副指挥使呢,上指下派,官大一级压死人,由不得他不去。

    肖华飞让李雷打来冷水净面,又把吴苟道从被窝里拉起来,胡乱吃了些东西,便想要出门。

    这次李雷与王老虎不用肖华飞招呼,便主动站到肖华飞身后,看样子生怕肖华飞不带他俩同去。

    肖华飞让杜金留着看家,带上李雷与王老虎,加上有些迷糊的吴苟道,跟着马远赶向齐府。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闭门羹

    从肖华飞的新宅到齐府路程不是很近,肖华飞半眯着眼骑在马上打着瞌睡,马远凑上来,对肖华飞提醒道:“大人天气冷,小心着凉。另外,卓尚书的遗体被邹通他们运回城中,目前还停在影龙卫官衙,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让您办完这面的事,亲自把老尚书遗体送回卓府。”

    肖华飞不耐烦地回道:“这种收人情的好事他不自己亲自去办,为什么还等着我,再说昨天从荒野中找到那辆惊慌乱窜的马车就够麻烦了,凭白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不咱们早回京城了,剩下的事还是让衙门办吧,我不想插手。”

    “属下觉得指挥使大人是想让您收些文官的香火情意,不管怎么说大人今后要混在京城的官场圈子中,有人对咱们心怀善意总是好的。卓老尚书在京城颇有人望,门下进士弟子也多,还有礼部那些人,大人听属下一句劝,这个人情该收。”马远继续劝道。

    肖华飞思虑片刻,马远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他还有个旧相识在京城,于是摇头说道:“这事我不参与,人情送给个老朋友吧。文官始终和我们不是一个体系,我们就是硬凑上去,面对的还是人家的冷屁股,不如把人情送给最需要的人,”

    肖华飞转头叮嘱李雷一会去趟张景清家里,让张影清出面带领卓家留在京城的子侄去迎回卓尚书的遗体,这算是给张景清一个人情。于其在所有人心中收取那点好感,不如把这些平摊过后所剩无几的良好印象全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张景清如果这回带头迎回卓尚书的遗体,势必加重他在卓氏门人中的人望,其中的好处短时间可能看不到,但只要时间一长,对张景清在文官中的上进将有巨大好处,毕竟张景清才是根红苗正的进士出身,肖华飞根本没法与他相比。

    马远还想再劝,肖华飞却拿定主意,绕开了这个话题,

    “齐府那边上面到底什么意,冯都尉就没让你给我带个实底?”

    马远将马向前提了提,离肖华飞更近些,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陛下的意思,最好让齐家立马滚蛋,多一刻都不想再见到这对父子。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最晚明天早上,齐家人必须启程离京。”

    “上面肯定没有给卫里拿得出手的文书吧?”肖华飞一咧嘴,这不是又给他出难题嘛。

    马远苦笑着摇下头,郁闷说道:“这种事肯定不能明说,否则显得太薄情,不过差事就是差事,要是不为难,指挥使大人不会让属下把您叫起来,他知道您一连几天没好好睡过觉,其实也心疼着您呢,不过宫里还在等着消息,他老人家也是没办法。”

    两人没把皇帝的尊号挂在嘴上,不过均知道对方在回避什么,事实就是皇帝要脸,就得有人不要脸。

    肖华飞比马远还要郁闷,刚才还说在卓尚书那件事上收拢人情,现在转眼又要去踹另一个尚书的府门,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大人别想太多,咱们影龙卫从一百多年前成立时,就是干得这个差事,人前人后两张脸,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再说到底是谁的意思,京城中没人不清楚。不如属下一会唱黑脸,大人唱白脸,将那对父子打发走就是了。”马远看出肖华飞的为难,直接说出了他的办法。

    肖华飞哼了一声,马远这办法可未必好用,一门两尚书,肖华飞已经能想象到齐府里的派头,他一个小小从四品副指挥使人家可不会给面子,再说又没拿着重熙皇帝发下的明旨,就凭影龙卫这些人,想让齐家人明早滚蛋,齐家那边十之八九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呼出一口哈气,转头冲还在迷糊的吴苟道打个手势,吴苟道见到肖华飞叫他,瞬间打起精神,一提马缰来到肖华飞身边。

    肖华飞侧头对他耳语两句,吴苟道听清后立即提马离开,至于他去了哪里,肖华飞没有向别人解释。

    几人向着皇城的方向行了快有两刻钟,在午门广场东面的一条街道里,一座高门大府出现在肖华飞眼前。

    府门前的台阶很高,门口还立着两头叫不出名字的瑞兽,正门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书齐府二字,不过此时齐府门前很冷清,不似过去门庭若市的场面。

    马远在肖华飞耳边解释,这块匾额乃是重熙皇帝御笔,这倒是让肖华飞有些吃惊,看来齐家过去还是颇受皇帝宠信。

    按常理像这样的门第只要不是自家作死,至少在一两朝内还是可以保住荣华富贵,就是到了新皇上位,多少还会给齐家些许颜面。

    现如今齐家这座高楼就将在肖华飞眼前崩塌。

    齐府外有影龙卫的三百力士正在严密看守,无论是后门还是围墙,齐府高墙外到处分布着持械力士,有人已把弩机上弦。

    若是有人胆敢翻墙而出,影龙卫力士会不会抬弩便射,就得赌一赌了。

    肖华飞为避免有人找麻烦,说他不敬皇帝御笔,离着齐府大门还有些距离,便从马下跳下,自有影龙卫在此地驻防的百户跑过来相迎,来人利索地向肖华飞行礼并做了自我介绍。

    这名百户名为赵千里,是冯克明较为近亲的手下,随着肖华飞副指挥使前面的代字被拿掉,卫里百户对肖华飞的尊重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

    肖华飞不认识赵千里,不过还是热情地对他进行了问候,像极了前世县里下乡慰问的基层官员,在问过赵千里眼下这些兄弟们是否吃过热食后,肖华飞又让他派人回卫里多准备些御寒衣物,眼看着大家就要在这里守上一夜,可不能让大家被夜晚的寒气冻坏。

    赵千里请肖华飞进入在齐府门外新立的影龙卫军帐,肖华飞因为要等吴苟道回来,便同意过去稍等一会。

    几人进入军帐后,肖华飞自然坐上主座,不大的帐篷里升着一个小火盆,可惜无法提供多少热量,军帐内依然十分寒冷,让肖华飞有些皱眉。

    他对赵千里问道:“齐府内可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守着?再说这里太冷了,哪怕到府里的门房呆着不也比守在这强。”

    赵千里抱拳苦笑回道:“府里有我们的暗线,他说齐家现在还如往常一样,根本没有收拾东西的举动。至于入府则更不可能,这府里有两位尚书,并非以往那些犯官家宅可比,再说兄弟们未得明旨,怎敢上门打扰。别说等在门房了,大人刚才没来时,还有齐府门子过来赶我们走,让我们让开大门前方,不许我们在这驻留。”

    肖华飞用力搓下有些冻僵的脸,笑着说道:“这未必是两位尚书大人的意思,可能是下面人根本不知道朝会上的变故,还当他们这里是财神爷的府邸呢。”

    赵千里道:“大人说得是,属下也这么认为,所以并没有和那门子计较,但属下依命行事,已经告诉门子,不会给他们让开大门。不过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属下全凭大人吩咐。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再有一个多时辰便会天黑,明天天亮前,如果齐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咱们该如何交待。”

    肖华飞看向马远,马远赶紧说道:“属下愿带兄弟们冲开齐府大门,进到府里对齐家下人威吓一番,想必能敲山震虎,让齐家早些离开。大人且在此处等属下消息,如果属下搞不定,到时再让大人出马。”

    赵千里马上跟着一起说道:“属下愿意同往。”

    肖华飞听到马远的话暗自点头,马远自从跟着他去了趟保宁县,现在彼此信任加深了许多,有些事不用肖华飞点破,马远就会主动担当,这是个好现象。

    不过肖华飞没有同意二人的主动请缨,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马远他俩带人上门,对齐家两位尚书来说不过是小场面,估计人家连心都不会快跳一分。

    官场沉浮几十年的父子人精,还能让几个力士吓住不成,马远他们又不敢真对二位尚书动手。

    赵千里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无非在等一个能扛事的人过来,抄家赶人这些事,肖华飞相信影龙卫的手段,此刻他担心的是这锅会不会有些背不动。

    偌大的尚书府,几百人总还是有的,事情如果做得太出格,凭影龙卫的刀枪还不足以保证封住他们的嘴,不让一点风声外泄,到时又是新的朝议汹汹。

    到时那爱面子的重熙皇帝,会不会拿肖华飞顶缸,那答案简直是一定的。

    估计这是冯克明把肖华飞派过来的原因,其中有对肖华飞这个新任副指挥使的考量,帮助他树立卫中人望,也有冯克明本身感到为难的地方,毕竟冯克明与齐家父子同朝多年,难免有拉不下脸的顾虑。

    肖华飞安抚住马远与赵千里,心中估算下时间,让赵千里先代为去通传,就说影龙卫副指挥使求见二位尚书大人。

    赵千里领命而去,不多时肖华飞在帐篷里听到那边叩动门环的声音。

    过了一会,赵千里回来转告肖华飞,门子管他要肖华飞的名帖,肖华飞没有说什么,这也是应有的礼节,不过他没有名帖,只把自己的副指挥使腰牌递了过去。

    赵千里恭敬地双手捧着腰牌再次离开军帐,叩门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赵千里没有马上回来,应该是站在齐府门前等着回信。

    马远将火盆搬到肖华飞脚边,那点微薄的热量不能让肖华飞感到多少肯?意。

    肖华飞可以想象军帐外面那些值守的兄弟肯定更加寒冷,他出银子让李雷去附近的酒楼,买些热姜汤,让酒楼每一个时辰便拎来几桶,给兄弟们分着喝下,顺便再做些饭食,希望能够帮着他们抵御寒风。

    赵千里那边很久没有动静,李雷却面带怒色的走进帐中,肖华飞疑惑的问李雷出了何事。

    李雷本是那种喜怒不挂在脸上的人物,此时却被气得说话有些不顺溜。

    原来李雷到巷口的酒楼去买姜汤,一连吃了几家酒楼的闭门羹,店家明确表示这条街上的人非富则贵,他们生意太忙,没有时间侍候几桶姜汤的生意,而且听李雷的意思,店家似乎有什么靠山,言语间对他很是粗鄙,如果换成王老虎去,此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李雷这边刚说完自己的遭遇,赵千里一脸铁青的走进军帐将腰牌还回,禀报肖华飞,齐府门子已传出话,说两位尚书身体欠佳,无法见客,齐府回话虽然客气,不过门子却没给赵千里好脸色,对他就好像打发一条上门要饭的狗。

    肖华飞抚掌轻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求援

    肖华飞自打起床后还没有喝过一口水,他让赵千里拿点水来喝。

    赵千里这躺是出来办差,根本没在军帐中准备烧水的器具,这会上官要水喝,他只能紧张的在军帐中四处乱转。

    可是面对军帐中一览无余的简单摆设,几把椅子一个火盆,赵千里根本找不出烧水的器具,哪怕一个干净的水碗都拿不出来,他在慌忙间把腰间的水囊摘下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倒是不以为意,口中正干渴难耐,拔掉水囊的塞子就往里口倒,可惜水囊里的水因为天冷已经冻住,肖华飞晃了半天水囊只喝到了寂寞。

    肖华飞有些气闷的把水囊重新塞上,递还给显得手足无措的赵千里,赵千里自知办了错事不停的向肖华飞赔不是。

    马远见到这种情形,顾念在往日情分,想替赵千里解围,便说要去附近的酒楼找来热茶。

    肖华飞连忙招手叫住马远,可心中的不快却难以散去,他并不生赵千里的气,而是对齐府这种倨傲的姿态感到愤懑,心中检讨是不是给齐家留的面子有些多了。

    昨天有一百多云铺卫的兄弟长眠在无名山包那里,肖华飞不敢肯定这事是齐家做的,但他觉得齐家至少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只不过齐家是否敢在皇帝眼皮底下蓄养死士,这就要画个大问号。

    肖华飞在心里认为欠下血债的正主不是齐家,不过一切的风波却是齐家人挑起来的,这点毫无疑问,本来大家心照不宣,各退一步,把事情留着将来解决就好。

    可眼下的情形,既然对方如此不上路,那就得先替战死的兄弟们收些利息,肖华飞在心中打定主意,起身离开军帐,斜眼看着齐家那高大府门,站在府门前等候吴苟道过来。

    不大一会,吴苟道的身影出现在街口,见到肖华飞在寒风中等他,吴苟道连忙下马跑到肖华飞身边,轻轻一点头。

    马远注意到吴苟道手中用包袱皮裹着一个小箱子,至于里面装得什么,他无法知道。

    肖华飞看着齐府高大的门面,心中估算着这座府邸的大小,然后转头对赵千里问道:“现在这里一共有咱们多少兄弟?”

    赵千里抱拳道:“一共有二百四十人,目前分散守在齐府周围。”

    肖华飞摇下头,觉得人手还是太少,便对赵千里吩咐道:“派人回衙门请求支援,至少再调来二百人,要快!”

    赵千里不知道肖华飞想干什么,但没有多问,躬身道:“大人请在此稍后,属下这就去向指挥使大人要人,最多半个时辰便可回来。”

    肖华飞看了眼赵千里,但没有说什么,点头让他离开。

    赵千里上马离开后,吴苟道与马远跟着肖华飞又回到军帐中等候。

    肖华飞对马远说道:“你能使唤动这里的人吗?”

    马远疑惑道:“不知大人所为何事,属下刚才看到几个相熟的兄弟也在这里,有事我可以带他们去做。”

    肖华飞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马远,吩咐道:“不是什么大事,正好这会要等人来援,你先带二十人去把附近那几座酒楼敲打一下,把吃的喝的给兄弟们买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大冬天的让兄弟们在这喝风,我这副指挥使以后还干不干了。”

    马远长出口气,抱拳领命而去。

    军帐中只剩吴苟道与肖华飞,李雷与王老虎守在军帐外面,二人拒绝了肖华飞让他俩进帐的要求,说什么要守在外面,防止有人狗急跳墙,肖华飞听罢笑笑,没再强求。

    吴苟道见帐中无人,轻声对肖华飞说道:“大人刚才让赵百户去衙里调人,那赵百户好像有点小心思啊,这是回去向指挥使大人请示去了,而不是按大人军令直接调人。”

    肖华飞笑着冲吴苟道摆下手,无所谓的说道:“看破不说破,还能是朋友,咱们初来乍到,人家这么做是按规矩行事。这话就在私下里说说就好,回到卫中可不许挑拨大家不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慢慢来吧,你我才多大。”

    吴苟道点头,明白肖华飞是告诉他来日方长,时间站在他们这一边。

    冯克明十多年的指挥使,手里真没有几个可靠的心腹,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肖华飞不是说冯克明不好,而是新旧交替总会有一个过程,急切不得。

    不多时马远从帐外归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他身后跟着两名力士,二人抬着一个小茶桌跟着走进军帐,茶桌上面摆着细瓷茶具与几样干果。

    马远安排人将茶桌摆好,边泡茶边说道:“那几个不开眼的掌柜敢得罪咱们李雷兄弟,真是瞎了他们狗眼,属下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们。饭食汤水一会他们便会送来,一会让他们亲自过来给李雷兄弟赔罪。”

    肖华飞摇头表示不用,能在这边开酒楼的商家,多少都和朝中官员有些关系,事办完就好,没必要把人得罪死。

    估计那些人会这样做,无非还是为在齐府那边买好,这个光景下还分不清好坏的主,根本不需要肖华飞这边出手。

    吴苟道笑着从马远手里接过茶水递到肖华飞面前,开口说道:“要说做事,我们还得学着马老哥,这才多大工夫,就把伙食的事办好了,这茶具也是从商家那边借来的?”

    马远点头道:“我带人找了几个包厢,才看到大小合用的茶桌,咱们这军帐太小,大的茶桌摆不下,大人刚才口渴就先将就着用,要是不满意,咱们就到酒楼那里开个包厢等着赵千里。”

    “算了别折腾,这些就挺好,就是解渴的事,按时间再有一两刻钟,支援的人就该从衙门那边过来了。兄弟们都在这里挨冻,我能有个军帐挡风就不错了。再说本大人是那种把兄弟扔到一边,自己过去享福的人嘛。”

    肖华飞喝口热茶,觉得身上寒气驱散不少,他对帐外的李雷与王老虎,帐内的二人,一起招呼道:“进来一起喝点热水。狗子,马老哥这两天累得也不轻,别全站着,坐下一起喝。”

    赵千里离开主路后,见路上行人不多,便策马慢跑起来,此时京中各处道路上均是积雪,不知道哪天才能融化干净。

    影龙卫的官衙在白雪的装扮下,不像从前那样破败不堪,有些粉刷一新的意思。

    赵千里来到衙门前,翻身下马,门口护卫从赵千里手中接过马缰,赵千里手扶着刀柄飞快向衙内跑去。

    他刚跑到冯克明公房所在的院门口,王书吏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将他一把拦住。

    “你忙三火四的干什么,指挥使现在有事,不能见你。”王书吏语气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赵千里把头向公房那边探一下,见公房大门紧闭,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知道不能贸然闯入,只得对王书吏说道:“肖副指挥让我回来调人手支援齐府那边,至少让我再带过去二百人,这事是不是得请示下指挥使大人。”

    王书吏不耐烦的说道:“早前给你的军令说得明明白白,齐府那边按副指挥使大人命令行事,凡事不必请示指挥使大人,你只管去后面叫人便是。”

    赵千里是少数知道王书吏与冯克明关系的人,知道王书吏可以代表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当下不再多问,向王书吏拱了下手,直接去后面叫人。

    赵千里刚走,冯克明的公房大门便打开,芸娘双眼通红的从里面走出来,王书吏看到后赶忙迎上去。

    芸娘脸上还有泪痕,对王书吏强笑一下,开口说道:“烦请为我准备一辆车,我现在要回逸闲楼。”

    王书吏歪着头,越过芸娘的身子向公房里面看去,见冯克明一脸颓败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却望着这边。

    王书吏心中有些猜测,估计两人刚才可能吵嘴了,他对芸娘劝道:“何必这么急嘛,那老家伙身体才刚好,芸娘再多留几天,你也知道,我说的话他根本不听,这里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芸娘只是摇头,拒绝了王书吏的劝解释,然后就要步行回逸闲楼。

    王书吏劝不住,又见冯克明不出来挽留,他只得叫人赶来马车,将芸娘送回去。

    芸娘走后,王书吏进到公房,关好房门,静静的坐在冯克明边上的椅子上,陪着冯克明一起叹气。

    冯克明气得冲王书吏吼道:“老子在这叹气,是因为没办法,你跟着一起叹气,又是因为什么?”

    王书吏故意转移话题道:“刚才赵千里回来想要见你,你这里有事,我就把他拦住了。肖小子那边想要些人手,赵千里不知道该不该听令。”

    “不是说了让他听令那边了嘛,这点小事还问个什么,老夫什么时候说话要说第二遍了。”

    王书吏摇头道:“大家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肖小子来得太突兀,谁都不知道卫里以后会变什么,大家人心存观望也属正常。”

    冯克明此刻并不在意下面人的想法,想了半天,用请教的口气向王书吏问道:“芸娘要回老家,说是年前就走,我本想留她至少过完年再走,可是无论怎么劝,还是劝不住。刚才有些发火,她就气得要回逸闲楼那里。”

    “大哥你不觉得问错了人嘛,你虽然总是不回公主府,不过好歹你算是有个老婆。关于女人的事,你问我这个孤家寡人,不觉得有些残忍嘛。”

    “我这是病急乱投医,本来挺温柔的女子,谁想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就没什么办法让芸娘多呆几天?”

    “齐府那边的事你就一点不担心?姓肖那小子叫人过去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到时捅了篓子怎么办。”

    不知是因为芸娘的离开,还是因为齐家的事情烦心,冯克明此时的表情十分阴郁,“怎么办?凉办!真当陛下一点脾气没有?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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