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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珍珑劫全文阅读

作者:高烁臣     古董珍珑劫txt下载     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3章 胜君半子

    “哦,那个啊,是师祖所传授的。说来也怪,师祖修闭口禅已有近五十年了,可这期间寺中没有一位僧人从他那里学会读唇术,所以师祖行事异常不便。我十年前负伤入寺,无意间猜透师祖的意愿,师祖便认为我在这方面有慧根,便试着传我读唇术,果然一年之后,我辨得出师祖要讲的所有唇语,三年后,更是学会了读瞳术。所以我便一直呆在师祖身旁。”修远神色缓和下来,看着周唐说到。

    “难道这世间真有读瞳术?那你是只能读出师祖的瞳语,还是所有与你对视的人都能被你读出心中所想的事情来呢?那你要和他对视多久才能读出这人的瞳语呢?”周唐想到这个秘术的神奇技能,好奇心不禁迸发开来,接连不断地询问着修远。

    “就刚才你发问的这段时间足矣。”修远对着周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到。

    “你的意思是说,就刚才那会儿,你已经通过我的眼睛,读出了我现在心里想的事?”周唐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对着修远惊呼到。

    “正是,要不然我说出来咱们验证验证。”修远一脸自信地询问到。

    “嗯,好。”周唐听到修远竟然在不经意间已经读出了自己的心事,满脸期待地点了点头,像是准备观看一场神奇的戏法一样。

    “你呢,现在心里想着两件事。第一件是你在犹豫,要不要问我关于我失忆前的往事。第二件则是关于这次‘狸猫换太子‘的护画计策,你怀疑它是否可行,因为你看出了其中的纰漏,就算我们依凭着你所绘的那幅高仿的摹作瞒过了他们的鉴赏师,但他们带走画回去之后,有着充足的时间查看所有的《罗汉图》,那时候事情一定会败露,识破我们骗局的人定会怒气冲冲地返回到栖贤寺报复,到时候两百幅《天山罗汉图》还是难逃厄运,我们之前的努力也付诸东流。不知我读出的事是否正确呢,周唐小友?”修远不紧不慢地将周唐此时心中的想法悉数数列出来。

    周唐一边听,一边像个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般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此时的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撼。因为修远所讲述的自己的这些心事竟然全部正确。

    修远看到周唐的样子后便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答案,俯下身去接着帮周唐挑选着绘画所需的用具。顿了顿后,他出言开导道:“失忆对于我来说,看似人生有了缺失,变得不再完整。但真正对我重要的事我似乎并没忘记,相反,我的记忆帮我丢弃的也许是那些我本不该记住的可有可无的琐事。而对于这个计划中的纰漏,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你只需做好这幅瞒得过到时候前来的鉴赏师的摹作即可,剩下的事师祖自有安排。”

    周唐应允一声,心中叹到一句多想无益,更何况自己要想在三日的期限内完成一幅品相完美的摹作,更需要全身心的投入。于是他抱好挑选出来的得手的画笔颜料,沉下心来不再去考虑其它事物,登上了阁楼,准备开始自己的临摹。

    周唐仔细比对了这五幅《罗汉图》,结合自己绘画技艺的擅长之处,从中抽取出那份“洞天闹海”的画卷出来作为自己的母本。图画中神龙盘旋腾飞,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与一尊罗汉激烈缠斗,意态鲜明逼真。周唐铺开修远为他提供的仿清初的宣纸,深吸几口气后,稳住心神便开始用细工笔描形。想到许从龙在做原画时,讲究的是所有景物一气呵成,固其灵性。周唐则在每一记用笔间都凝神屏息,不仅要求画笔走势和原迹如出一辙,就算是自己作画时的神采也力争与许从龙交汇印合。

    修远在一旁观看着已经进入状态的周唐,心中对他手下的技法和此时周身散发出的艺术气息赞叹不已,暗愧不如。他心中隐隐地燃出一丝希望,也许这个只与他相识一天的年轻人真能助他们保住这份传寺至宝。修远担心自己站在一旁干扰到周唐的氛围,他轻轻地走下阁楼,去往一层守住藏经阁的大门,为了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白须老僧刚才在周唐和修远下楼挑选绘画工具时,从屋内中央的蒲团之上移身到了阁楼之外的天台处坐禅。看着与自己一扇之隔的周唐正在全神贯注的摹画,白须老僧久未动荡的心中也生出一股欣慰之情。汤天放,老衲最后还是输了你半着啊!

第55章 做旧

    三个人在和逸的领路下回到了藏经阁处。确定了方丈已经离开后,周唐重新走上了阁楼,而沙金和和逸则又回到了禅房。周唐看到修远已经将那些做旧用的工具和材料此时已经摆在地上后,振奋起精神鼓励着自己,还差一步就能完成摹作了,一定要不负所托。

    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被太阳的余晖映照出血红的色彩来,最后一抹残阳恰好划过坐在天台处的白须老僧的面颊后消失在了天际,他睁开双眼,对于刚才的景象微微一笑。

    此时周唐完成了这幅“洞天闹海”《罗汉图》的所有扫尾工作,他将修远从楼下唤上来后,举起许从龙和自己的两幅“洞天闹海”画作给他比对。修远贴近画面后,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细节,从画卷首部一直游看到画卷尾处,而后又后退几步将两幅画尽收眼底,比较着整体的布局和气势。过了半晌,修远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出来,频频点头,嘴中不住地啧啧称奇。

    “两幅画作不论笔法,结构,布局,气势和观感竟然完全一致,毫无可辨之处,就算让许从龙自己再画上一幅,也万万不可能会有如此的契合。要是周唐小友十年前就来到我寺,肯定能将两百幅《天山罗汉图》一模一样的重绘一遍,我们只需来个‘太子换太子‘,那这至宝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劫数了。”

    白须老僧听到屋内修远的这番话后,眉角抖动,心中一颤,似乎为错过了什么而心生懊悔。转念之间,他苦笑着释怀而抒,天地之间,凡人之心,谁放的下过去,谁又能看得清未来呢?

    白须老僧回过头来,看到周唐所举的两幅《罗汉图》果然毫无二致,如出一胎,心中也是无比的震撼,微微点着头,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画虽然已经完工,但距离一幅品相精粹的摹作来说,做旧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周唐取来修远事先备好的黑豆研成的粉末和石灰,将它们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搅匀后放入瓷盆内翻炒,之所以用瓷盆,是为了不让温度过高,且是让盆内的粉末受热均匀。等到粉末稍一起烟,立刻取出,用一块五寸的方形纱布包裹起来后,捏起四角形成一个纱锤,用这个由黑豆粉末和石灰填充的纱锤一锤一锤地游遍整个画面,每四锤须将里面的粉末扔掉,换回干燥炎热的新品,这个手法的目的一是为了利用这两种粉末加热后的干燥性吸出纸张内的水分,使其略显干瘪加深年份,这个方法比寻常纸张做旧时运用的上火干烤高明百倍,不但没有烟熏的痕迹,褶皱也更自然。二是为了给纸张添古光,新纸在字画鉴赏的行家眼里都能看出他的“贼光”,亮而不敛,用拙劣的手法做旧的纸张因为操之过急都会显出“靡光”,是为死纸,毫无生气。而真正流传几百年的纸张是经过时间日积月累的沉淀,散发着一种古朴的质色。这是做旧纸张的第一步,完成之后,就要用从墙脚收集来的苔藓活着细少的干墨汁给纸张添霉迹。第三步则是用一排粗细相间的钢针绣出虫蛀的孔洞出来,普通做旧师们运用的拙劣的手法就是用米虫上去咬出洞来,这样的痕迹让稍微有点眼力的鉴赏师们一眼就会识破。米虫相较于纸虫,口大齿锋,它们啃出的洞又大又深,而纸虫只蛀不咬,好多真正的痕迹都是纸面上略微有坑,陷而不透,偶尔虫蛀严重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透过纸张两侧的孔点,绝不会像米虫那样啃咬出一大片。周唐能用钢针绣出这些纸虫的虫洞出来。

    周唐向修远解释完这些做旧的手法后,便包起纱锤一点一点地从画卷首部开始移动。修远站在旁边钦佩之余,还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唐的手法,因为他看出了周唐此时疲惫的倦容,知道这项耗费体力和心神的工作对于此时的周唐来说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自己随时都有顶替他的可能。果然,两小时后,握着纱锤游走到一半的周唐身子开始摇晃起来,他不停地甩着脑袋试图保持清醒,但似乎无济于事。修远站在一旁,他知道周唐到了神志的极限,便取走了周唐手中的纱锤,将他扶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之后安慰他道:“周唐小友,你先坐在这里休息片刻,你此刻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神志已经撑不住了!”

    “不行,我若是在午夜之前完成不了这第一项的做旧步骤,那后面的两项就更来不及了。”周唐说完,双手一撑椅子旁的扶手就要起身。

    “慢着,我来帮你做这剩余的半幅图。刚才我在旁边已经掌握了你手法中的技巧,放心吧,你先休息休息,后面还有两项工作呢!”修远一把摁住了周唐,对着他坚定地说到。

    周唐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此时确实是有点吃不消了,神志更是恍惚迷离,想到后面还有两项要完成的做旧步骤,若不及时调整状态,怕是只能落下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结局了。“嗯,好吧,那你先做一次,我来看看。”

    修远小心翼翼地握着换了新粉末的纱锤,从周唐刚才停下的地方开始继续缓缓地移动。周唐站起身来密切地观注着他的动作,四锤过后,趁着修远换粉末的空档,周唐先是夸赞他的过人的学习能力后又稍微的给了他一点建议,这才安心地坐回座位上休息。他刚一闭眼,就被修远轻轻地摇了摇身子。

    “周唐小友,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睡啊,你这一睡再醒来可就难了。”修远将周唐摇醒后略带歉意地说到。

    “对啊,我刚才一不小心差点睡着了,多谢大师提醒,否则的话,前功尽弃。”周唐猛地惊起身来,对着修远抱歉到。

    “哎,真是为难你了。这么办吧,这里有几本书,你先随便翻翻调节一下神志,我将这半幅画走完之后,你就进行下一项,早点完成你好去休息。”修远说完,随手从身旁的书架上挑了几本书籍放在周唐手旁后又去用纱锤锤画了。

第57章 验画

    听到小僧的话后,周唐好像想到了昨天和逸和沙金斗嘴时无意间说到了沙金做饭时不小心砸破了一个油缸,周唐望了望沙金,看到他此时脸颊红到耳根,明白了他砸了油缸后肯定没有告诉寺内人,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也堵住了和逸的嘴。想到这儿,周唐苦笑了一声后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房内空空如也,便向沙金问到:“和逸小师父去哪了,怎么一直都没见到他呢?”

    沙金脸上的愧色还未消尽,听到周唐的话后缓缓地抬起头来回道:“早上的时候,修远大师送你到这里后便带着他出去了,应该是跟在修远大师身旁帮着他准备交画的事宜吧!”

    听完沙金的话后,周唐“嗯”了一声,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藏经阁处。

    “哎,周大哥你这三日都在藏经阁内做什么呢?你说栖贤寺真会没骨气的就这么把传了两百年的宝图轻易的交给耿青德,交给日本人吗?”沙金看着此时藏经阁前的景象,想到当日二人离开第五虹家时向他保证到一定会尽全力助栖贤寺守住宝图的话语,沙金对着周唐焦急地问到。

    周唐并没有出声回答而是双目紧锁着眼前的景象,因为就在这时,耿青德带着身后的那位鉴赏师跟着方丈走进了藏经阁,流川一郎和鹤田花道紧随其后。他们站到十个宝箱前,耿青德看到此时只有第一个宝箱的锁是开着的,他指着其余九个宝箱对着方丈略显不满地问到:“其它的怎么不开?”方丈一扫九个宝箱前的锁头,对着站在一旁的修远吩咐到:“师弟,其余的也都打开吧!”

    修远抬头瞄了一眼方丈后,对着耿青德说到:“第一个箱子是开的,还请耿施主抓紧时间验图,佛门清净之地,对于你等多留无益。我随后自会开了这九个箱子给你们查看。”

    耿青德听出了修远话中的讥讽之意,上前一步刚要发狠时,身旁的流川一郎一把抓住了他,自己躬身施以佛礼道:“大师所言极是,多有得罪,还望大师见谅。”说完向身后的那位鉴赏师示意,让他上前鉴画。

    那人得到指示后,走向第一个启封的宝箱准备开箱验画。就在他掀起箱盖时,修远一甩僧袍,从鉴赏师与他后排的耿青德,方丈和日本人之间穿过,当修远走到鉴赏师身后时,他僧袍下面亮出了十把造型奇特,明晃晃的鎏金钥匙。流川一郎和鹤田花道早看出了这十个宝箱非同寻常,想到马上就要属于大日本帝国了心中无比喜悦,正准备开口索要钥匙时就被修远袍下的景象吸引住了。方丈看到那钥匙,眼前也是一亮,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虽说身为方丈,但师祖却从没将钥匙交到他手中,反而是今日给了修远,方丈此时盯着钥匙妒意四起。更不用提耿青德了,他那双眼睛,只要是看到闪闪发亮的东西都挪不动窝。修远穿过他们之间后,拿出钥匙准备开锁,众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修远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位鉴赏师已经从宝箱中拿出了一幅卷轴,他走到一旁的桌面前,将画铺开后,映入大家眼帘的正是一幅“洞天闹海”的《罗汉图》。

    唐望着此时鉴赏师正在观摩的自己的那幅画作,不禁暗笑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这计划中最难的一步竟然被洞悉人性的修远如此巧妙地解决了。刚才修远之所以穿过他们之间,用钥匙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就是为了没人去留意正在挑选画作的鉴赏师,而修远在周唐那幅摹作的画轴启缝处夹了一张奇贵无比的金箔柳叶,那位鉴赏师看到这枚宝贝后怎能不动心,拿起那份画轴,稍微施以手法抖开一点缝隙,那片金箔柳叶就顺进了自己的袖口中,既然是位老辣的行家,那这点手法还是不在话下的。这样一来,鉴赏师挑选出来的即将施展他浑身解术仔细鉴辨的那幅《罗汉图》就是周唐所制的“洞天闹海”。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被站在对面高处的周唐尽收眼底。

    周唐看到那位鉴赏师站在《罗汉图》前并没有急于开始鉴辨的步骤,而是带着兴奋愉悦的表情偷偷地观摩着画作,也许是对这栖贤寺的百年传宝早有耳闻,憧憬向往之情于此时宣泄倾下。不多一会儿,查看完第一个宝箱内其它《罗汉图》的流川一郎走到这位鉴赏师身旁,问到他情况如何后,那人敷衍了几句,才正式开始鉴辨真假。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那位鉴赏师还在蹙着眉头仔细地鉴辨着那幅《罗汉图》,耿青德却是早都耐不住性子了。虽然鉴赏师是自己请的,但现在他是为日本人办事,耿青德看着已经在那幅画旁站了许久的鉴赏师,尽管他此时心急如焚,却不好当着流川一郎的面出言催促,只好烦闷地走出藏经阁靠在墙边抽起了闷烟。方丈看到修远一直守在那十个宝箱旁,一想到那十把钥匙,心中便生出不快,眼不见为净,他也走出藏经阁,远离修远的所在之处,站在院子中央怨愤地看了一眼此时仍在阁楼之外的天台处坐禅的师祖。流川一郎领着人翻查了其余的一百九十九幅《天山罗汉图》后,初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可能是因为审美疲劳的原因,他也走出了藏经阁,站在方丈身旁,心情愉悦地与他探讨着佛学的话题。藏经阁内此时只剩下仍在认真鉴辨画作的那位鉴赏师和他身旁站着的正在学习观摩的鹤田花道,还有两名看守宝箱的耿青德派来的武手和坐在宝箱旁闭目打坐的修远。周唐顺着窗户缝看到场中平静的景象,知道事情在向他们所计划的那样顺利地进行着,周唐从一开始就紧绷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他连打了几个哈欠,困意渐起。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鹤田花道满面春光地向那位鉴赏师不住地点头致谢,他小心翼翼地合起那幅“洞天闹海”《罗汉图》后,兴高采烈地奔向流川一郎,像是要向他报告关于这幅画的鉴辨结果,那位鉴赏师也紧随其后。周唐从鹤田花道冲出藏经阁时的表情就能猜测到结果,他看得出来鹤田花道是个没有城府的纯学术派人士,对中国的古物痴迷,心中的想法会通过脸上的表情尽显无余。周唐此刻虽然长舒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这位鉴赏师向流川一郎汇报完毕后就会去鉴赏那些剩余的修远所作的《罗汉图》,他明白险情还在持续。周唐从一开始就通过这位鉴赏师畸形的右手判断出了此人是位丹青高手,更是位老辣高深的字画鉴赏师,周唐从他刚才对自己所做的那幅摹作展现出来的鉴赏技法更是印证了之前的判断。想到这儿,周唐抬起头来平视着离自己不远的对面天台处的白须老僧,又望了望宝箱旁也在打坐的修远,心中暗叹到,两位大师,这满盘的布局是输是赢,就看最后一步棋了。

第59章 死局?生策耳!

    周唐两眼盯着此时被烈火吞噬掉的藏经阁,才发现修远大师和白须老僧的身影再也不会浮现在自己的眼中。他双目无法抑制地倾滚下两道泪流,两只手痛苦地钳住嗓子用力地尖叫着。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一直帮着修远大师和师祖布着这一个死局,自己的所有努力如同此刻藏经阁中的烈火一般,都是将他俩人送入死亡。这时候周唐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修远大师那天晚上为自己介绍《天山罗汉图》的景象:

    “宿在树上的500只蝙蝠感到火热难忍。这时,商队中恰好有一商人彻夜诵读佛经,蝙蝠听到诵经声,心里十分高兴和快乐,渐渐静下心来倾听佛理,虽然受火灼烧也不愿逃避。由于受了佛法,这五百只蝙蝠死后升到忉利天(佛教的三十三重天之一),成为五百罗汉。”

    也许从师祖用瞳语告知修远大师护画计划的一开始,他们就想好了这个结局。师祖通过自己的读心术读出了周唐全身所有的秘密,他知道周唐能做出和许从龙的真迹毫无二致的高仿品出来,但是时间所迫,周唐无论如何也只能做出一幅作品。如此一来,就算修远的那些摹作躲得过验画时鉴赏师的眼力,但品相不够的这些仿作被日本人带回去后,终究不会像周唐所做的那幅一样,瞒得过所有人的鉴辨。待到被他们察觉出这些《罗汉图》是赝品之时,怒火攻心的恶徒们不但会再次来栖贤寺索画,而且可能真会做出屠寺的举动出来。所以他们决定只将周唐的那幅画交出去,做出那幅图是鉴赏师随机抽取的假象出来,通过鉴辨为真后,让他们误以为十个箱中的《天山罗汉图》都是许从龙的真迹,销毁箱中剩余的《罗汉图》,使得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其余的那一百九十九幅修远所作的仿作。

    如此一来,因为周唐的那幅图的存在,更让他们觉得销毁的那一百九十九幅图都是真作。只不过这个计策是以修远和师祖的生命为代价,让日本人误以为他们宁愿与图俱焚,也誓死不将《天山罗汉图》的真迹交予其手,这样一来,“真正”的《天山罗汉图》就被烧成灰烬,日本人对它也就断了念想,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来骚扰栖贤寺的清幽。周唐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自己昨晚在《燃灯趣谈》中读到的那篇《必死之中的永生》。迦梨陀娑在众人的注视下吞掉了自己所选的那张纸条,通过另一张上面所写的“死”字,使得所有人推断出他所选的肯定是“生”字,只有阿育王心里知道,迦梨陀娑的那张纸条上同样写的是个“死”字,但此时却是百口难辩。修远和师祖护画的计划正和这则《必死之中的永生》契合,周唐不知道他们是否参考到这则故事中迦梨陀娑的脱困之道,但他意识到了,自己冥冥之中一直游走在真相的边缘,倘若他将注意力不是全部倾放在制作那幅摹作之上,或许有机会察觉到修远大师和师祖的这个死局,那自己肯定会再去设计别的方法护画,阻止他们奔赴今天这样的结果。想到这儿,周唐又对自己幼稚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世间的烦心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要奋斗自然就会有牺牲,自己当初又不是没有绞尽脑汁地思考过,可哪条方法都不会有修远大师和师祖此刻与画共焚的这条能使栖贤寺永无后顾之忧。

    也许修远大师和师祖都认为这样的死去比活着更有意义,正如修远大师最后说的那样“所有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所有人都曾经活过。”师祖守护这两百幅《天山罗汉图》一世,对栖贤寺的僧众们也曾说到过:“值得守护的东西,一步都不能退让。”

    确实如此,他到最后,在死亡的面前,也没有对宝图的守护退让半步。

    想到这儿,周唐心中的悲痛轻轻缓解了几分,一个想法直窜入他的脑海:生命的精彩之处就是寻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那时,死亡不过只是一帘谢幕的帷布。

    这个时候,曾经那座造型宏伟庄穆的藏经阁已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场下不少诵经念法的小和尚,看到眼前的惨景,想到修远大师和师祖二人后,都两眼流下了泪水。流川一郎无能为力地望着陷入火海之内的十个宝箱和其中的《天山罗汉图》,此时的心情是从天堂跌落至地狱的绝望。看着眼前已成废墟的一切,他明白,就算将怒气全都撒在栖贤寺众僧身上,也挽救不回一幅《罗汉图》,当时自己那条“不交画就屠寺”的扬言如今也失去了意义。画都没了,杀了人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天空中电闪交加,雷鸣大作,霎那间暴雨倾盆而下。藏经阁处的大火却是顶着风雨熊熊燃烧,像是一位拼尽全能,竭尽心力的老者最后的一场昂首挺立。方丈带着凄凉的声音对着此时盘坐在火海前的栖贤寺全体僧众号令到:“所有弟子为师祖和修远大师念经超度,不得有违。”一时间,僧侣们从怀中掏出木鱼铜罄,迎着雨水雷鸣,向着师祖和修远大师最后一次致敬。流川一郎意识到了此次栖贤寺索画已经再无任何意义,他怀抱着那幅仅存的幸免于难的“洞天闹海”《罗汉图》,带着自己的手下神情颓丧,背影凄凉地离开了栖贤寺,只剩下鹤田花道一人,呆望着眼前惨烈的火景,不知他在思索着什么。

第60章 离寺

    看到流川一郎离开后,周唐调整了一下情绪后对着身旁的沙金说到:“多留无益,咱们也走吧!”沙金两眼含着泪光的望着那片火海之中的废墟哀泣道:“咱们终究还是没有帮栖贤寺保住《天山罗汉图》啊,拜那帮日本人和耿青德所赐,如今画焚了,人亡了!只剩下这帮虚情假意的和尚在这里念经,要是他们当初和修远大师和师祖同心协力,说不定结局就不会是这样的。”

    听到沙金的抱怨后,周唐并没有多做解释,他启开窗户,想看最后一眼自己与师祖和修远大师在其内相处了三日的藏经阁,却在抬眼的那一刻仿佛发现,阁楼之上仍留有他两人最后打坐时的残像。周唐望着师祖最后一次对他微微而笑的面容,忽然恍然大悟,意识到了昨晚在自己神志游离之时,听到的那句声音正是来自师祖之口。他破了自己五十年修行的“闭口禅”,留给了自己一个问题,“人人都觉得身处世间事事艰难,但你觉得人生一世,什么事最简单呢?”周唐此时不想得出答案,他只是望着那一处若隐若现的残影,深深地感受到了师祖对他的笑中隐含到的托付。

    栖贤寺后山处的石阶小道上,周唐和沙金两人穿着竹蓑笠冒着大雨,一路无语地向山下走去。湿滑的台阶和被暴风打下的落叶使得道路非常难走,两人脚底不时地会踉跄打滑。沙金走在周唐身后,小心地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他,两人为了避开耿青德和流川一郎一行人,只好艰难地继续走着这条泥泞小道。

    行至一座山峰的山腰处,沙金望见了不远处的一座亭子,他看到此时因为疲惫和情绪低落的周唐脚下虚浮,身形摇晃,于是赶忙搀扶他躲进亭子里休息。

    饮了两口沙金递过来的水后,周唐的两眼渐渐生出点神色出来。适才最后的几段山路,周唐都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凭着脚底的惯性向下走着。此时,他背靠着亭柱,呼吸沉重,放松下情绪来恢复神气。他将右手握着的水壶搭在胸前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隔在衣衫和自己的胸间。周唐放下水壶后伸手摸了摸,果然在自己衣服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本书,他不可思议地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周身的神经不是很敏感,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在栖贤寺内事情一幕幕都太过突然,自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竟然连怀中夹着一本书都没有感觉到。

    “这是什么,是藏经阁里的书吗?”沙金看到周唐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想到两人一路心情沉郁,都没说过话,正好以此为题,好奇地问到。

    “嗯,这是我昨晚在藏经阁内看的一本书,应该是今早修远大师送我回禅房时放在我怀中的。”周唐看着印有“燃灯趣闻”四个字的封皮,用手小心地摩挲着,因为是修远有意相赠的,所以此时他看着这本书更是感触颇多。

    “说来也是巧了,昨天和逸整理禅房时,说修远大师让他帮忙将自己柜中的东西都扔了,你知道我这人就喜欢收集破烂儿,看到和逸想要扔掉修远大师的那几张画着建筑框架的图纸,我就顺手夺了过来想仔细地研究研究。万万没想到,今早修远大师竟然驾鹤西去,我也只好将这个作为遗物交给第五虹先生了。”说完,沙金掏出几页纸,神情黯淡地从怀中取出,放在手里向周唐示意了一下。

    听到是修远大师的遗作,周唐从沙金手中接过来,仔细地翻查了一遍,才发现纸中所绘之物并不是有关《天山罗汉图》的内容,也不是隐藏着什么信息的画语,只是几幅线条歪歪扭扭,看似是草稿模样的楼层简图,他看了几眼后,眼睛感到困乏,便交还给了沙金,嘱托他收好,见了第五虹的面后亲自交给他,并向他说明今日的情况。

    就在周唐刚刚靠回亭柱时,亭外的草丛传来一阵异常的窸窣声,两人都听出了这声响不像是风吹所致,纷纷地回过头来定睛查看,然而两人仔细辨认却不见任何可疑的痕迹。沙金和周唐相视一笑,眼神中互生安慰。可就在两人转过头来时,忽然发现亭子中央冒出了一个人影,沙金吓得翻下了栏杆,周唐也惊得心中一颤,直起身来。

    “和逸,你大白天的玩什么飘仙,吓死我们了!”沙金看到眼前的身影正是和自己相处了三日的和逸,瞪着白眼朝他大声地抱怨到,神情却是含着一股庆幸的色彩。刚才在栖贤寺中,沙金从坐在藏经阁前为修远大师和师祖诵经的栖贤寺所有僧众中都没有搜到和逸的身影,想到和逸早上是被修远大师叫出禅房的,他便伤心地猜测到和逸也许是在藏经阁内同修远大师一道与画俱焚,共赴火海。所以此时看到突然出现的他,沙金的心中真是无比的兴奋。

第62章 天阙云牌

    周唐知道这种在赌场里摸爬滚打惯的人都是吃硬不吃软,你鞭子抽得越狠,他浑身越是舒服自在。所以周唐佯装一副雷嗔电怒的模样,冲着那名势利小人大吼到:“我说找黑疤就是黑疤,别人老子都不认。”

    那名本来轻视周唐的伙计被他突然爆发出的盛怒的模样吓得惊慌失措,看到周唐的样貌和气质以为他是哪户大家的公子哥,伙计怯懦地对着周唐说到:“黑……疤,这会儿黑疤他可能自己的钱都不够用呢!”

    周唐听到伙计的话后心中惊奇,疑惑到为何他会说黑疤自己的钱都不够用,莫非今日他这个“虎头”的生意旺盛,钱都被人借了出去。周唐为了弄清情况,大声喝到:“此话怎讲?”

    那名伙计用手小心地指了指二楼之上的一处大门,对着周唐继续说到:“之前咱们贼九坊来了一位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的二八佳人,那姿色,啧啧,真是秋波一转摄人魂。”伙计讲到这儿,露出一副痴呆的陶醉状,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口水后接着说到:“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倾国倾城的美女竟然赌技超群,赢遍了大厅内所有的庄家,未失一手。这之后,她便在大厅内吵着闹着说什么这一点都不过瘾,自己赢得这点钱根本买不了几件衣服,几盒胭脂,又大嚷着荆州城里没一个好汉,只是些虾兵蟹将。所有人见了这么美的姑娘哪还生得起气来,虽然被她这么嗔骂了几句,反而是觉得心中酣畅痛快。黑疤那几个虎头见到如此这般的天仙妹妹,更是按捺不住,说是为了给荆州城的男儿们扬眉吐气,实际上是为了表现自己,想博得佳人亲睐。于是他们便在那‘天阙‘之内开了盘大局。听我的同伴说,那位天仙妹妹快要通杀所有的虎头了。”

    周唐听了伙计的介绍后才明白了为何自己在大厅内寻不到黑疤的半点踪影,原来他此时正在楼上的‘天阙‘内和别人作赌。周唐转身就要奔上楼去,那名伙计在他身后大叫到:“你这样是进不去‘天阙‘的。”周唐闻言赶紧转身追问到:“为什么?”伙计指了指挂在身后墙上的一块翡翠玉牌说到:“要想进去,必须有这枚‘天阙云牌‘,只要你压五百枚大洋,你就……哎哎!”

    还没等那名伙计说完,周唐头也没回地就离开了柜台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梯。既然知道了进场规则,形势所迫,自己就不得不使用点小手段了。

    就在这时,恰好从天阙内走出一位高大壮实的猛汉,周唐望见他神情颓丧,看出了此人肯定是一位被那个姑娘赢干了的虎头。他放慢脚步,轻轻地擦过那位猛汉的身旁时,向他的另一侧扔出了一枚大洋。看到跌落在自己脚旁的钱,刚被榨干了血的猛汉怎肯放过。他刚一侧身弯腰,周唐趁他注意力集中在那枚钱币上时,施展“蝴蝶手”将他的“天阙云牌”从腰间悄无声息地摘下。周唐走到守在门口的两名门卫前,举手一晃云牌,一名门卫便为他推开大门,将周唐迎了进去。

    天阙之中的气氛明显不同于楼下大厅,上好的白玉砖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座被擦拭地闪闪发亮的唱片机优雅地摆放在角落,唱着此时上海最流行的曲目。周唐进来后迅速地扫视了一圈,才发现旁边的几个散落的赌桌之上没有一个人影,所有的人此刻都聚集在了中间的那张大圆桌处。周唐找到一个空隙站到了赌桌之旁,他迅速地从场中捕获到了黑疤的身影。此时的他满脸红胀,蓬乱的头发显然是因为发愁而自己搔乱的。

    “喂,这位刚才振臂一呼,说是要证明你们荆州城里好儿郎风采的师傅。现在只剩你和我了,是弃还是开,你可想好了。我虽然是看不上你剩下的那点钱,但这局对于你来讲可是最后的机会咯!”坐在黑疤对面的那位伙计口中的天仙妹妹,用手拨动着堆落在自己面前的筹码,毫不在意地催促着黑疤。

    此时黑疤的面前只剩下几个零散的小面值筹码,他皱着眉头,不停地嘬着牙花子,把面前的色盅依次启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又将三个色盅下的点数观看了一遍。末了,他一咬牙,猛地一拍桌面大声喊到:“开,我今天就不信了,你还输不了一把,红到西天不成。”

    那位天仙妹妹看到黑疤下定决心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几声。就这随意地莞尔一笑,赌场之上的所有男子都被惊艳得魂不守舍,心神恍惚。黑疤本来攒聚起的愁眉也一舒而开,将桌上剩下的筹码呆怔地推向了赌桌中间的下注池内。周唐见状,心中大喜,他看到那位姑娘前的筹码垒了很高,知道她赌术高超。黑疤这把输完了就要下赌桌,自己也好去向他询问樊天闻的所在。

    荷官正言一句“开盘”后,率先开启了那名姑娘前的三个色盅,黑疤绷起身子紧张地察看。接着荷官又开启了黑疤面前的三个色盅,稍一定睛,语气平稳地宣布起局势:“一位,东家‘四五六‘杀西家‘四对‘。二位,东家‘六对‘杀西家‘二对‘。三位,东家‘蛇四‘杀西家‘二三四‘。一二三位,东家通杀,赢。”

    周唐虽然不知道荷官口中所言的意思,但他却注意到了黑疤在荷官刚一开始宣布结果的时候就绝望地双手抱头,趴到了赌桌上面,显然是看出了自己已经落败的结果。周唐知道黑疤已经输光了所有赌注,他不想再耽搁时间了,急忙挤到黑疤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向他说明来意。

    正处在愁闷之中的黑疤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地抬起头来,他以为是自己的那些手下又过来提醒他,问他今天输完了樊天闻要放债的现钱,自己要怎么回去交代时,却看到了周唐的面容。黑疤先是一愣,旋儿噌地一下跳起身来,钳住周唐的脖颈,将他反身摁在了赌桌之上,面目凶恶,咬牙切齿地说到:“你小子竟敢在我面前现身,你可知道当时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黑疤说着,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那日带着被他在后门堵到的周唐准备回去交差时,却没想到会被人在身后暗算。樊天闻看到他两手空空的回来后,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顿毒骂,并命他找回周唐。可是黑疤带人将荆州城翻找了三日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万万没想到此时周唐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黑疤又怎能放过这个发泄的良机呢,正好自己输光了银子,心中的满腔怒火无处释放。

第63章 五岳拱朝 破穿金身

    周唐的脑袋被黑疤粗壮有力的大手压得紧贴着赌桌,他的面部已经扭曲变形。周唐早料到自己见到黑疤后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为了能见到樊天闻,能去鬼拍现场验明那尊元代青花瓷瓶的正身找到关于“天机源”的线索,从而引出巫马圣救到林慕里,周唐此时毫无反抗,他一言不发让黑疤尽情地宣泄着怒气。黑疤卯足了劲将周唐的脸在赌桌上摩擦着,他还不时地发出哈哈地奸笑声。站在赌桌旁边的人们都看到了周唐脸颊处渗出的血渍,但明白一向暴躁的黑疤因为输光了要放债的钱银此时心情大怒,谁都不敢阻止他正在发泄愤恨的疯狂行为。过了一会儿,站在旁边的一名黑疤手下认出了周唐曾是为他们赢得两场比赛的那位朝奉,他怕失去理智的黑疤闹出人命来,赶忙上前小声地制止到:“老大,时间不早了,咱们晚上还要跟老板去山上。还是先想想咱这钱怎么回去向他交代吧!”

    黑疤的怒气似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他听到手下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自己的处境。黑疤将被自己折磨到瘫软在赌桌之上的周唐用力一推,准备转身离去时,却被周唐的一只手拉拽住衣角,周唐虚弱地喃喃说到:“带我去找樊天闻。”黑疤伸手甩起一个巴掌扇开了周唐拉住自己的手,两眼通红地大声喝骂到:“老子今天不送你去找阎王就算好的了!”说完,瞪了一眼坐在对面正在把玩筹码的那位姑娘一眼,满脸不甘地走向门外。

    然而就在这时,黑疤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将周唐扶起身来,帮他坐到了软椅上,态度突然转变,语气和善地说到:“朝奉,看你那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进明阴晴,出辨春秋的样子。既然你能在冷蚤坊内救了毛豁,想必今日也能在这贼九坊里救下我黑疤。看见对面那些筹码了吗?我有两千大洋都陷在了里面,你若是能帮我捞回老本,我就带你去见樊天闻。你看如何?”黑疤拍了拍周唐的肩膀,诡笑地说到。

    周唐坐到软椅上后身体才稍见好转。从小就从未沾过赌的他听到黑疤的条件后心中无奈地苦笑,他这个一天混迹在赌场里的虎头在那位姑娘手下都一把未赢,对于自己这个对赌术一窍不通的白板而言,想从她手里赢回两千大洋真是痴人说梦,荒诞不经。但周唐心里也明白,黑疤是樊天闻身边的人,要想找樊天闻,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又想到黑疤此时丢了所有的本金,输到眼红腿软,没法向樊天闻交代,对于他而言当务之急就是解决钱银这件事,所以肯定不会更改条件。想到这儿,周唐知道时间紧迫,横下心来一咬牙对着黑疤说到:“一言为定。”

    黑疤没想到周唐会答应的这么干脆,他先是一愣接着对周唐说到:“一言为定。不过我现在可没钱了,本金的事得你自己想办法。”黑疤说完摊开两手,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唐听到这话后心中一沉,茫然失。他刚才只想着凭运气和那位姑娘搏上一搏,却完全没有考虑到本金的问题。周唐想到自己兜里的那几枚大洋根本连个零头都凑不够,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失望,自己连上赌场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博运气。他沮丧地低下了头,瞥过自己手腕的那一刹那,突然兴奋不已。不知被哪位好心人交了赎金回到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劳力士的手表此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他摘下表链,对着荷官说到,“这是块限量版的劳力士手表,你让识货的人看看,在上海的标价是两千大洋,多了我也不要,你给我赊一千的筹码即可。”周唐说完,将手表放在赌桌上,荷官用她长长的木棍挑到自己身前,交给了一旁的一位男子。那人翻查了一下手表后,朝着周唐伸出一个手掌坚决地说到:“只赊五百。”语气毫无回转的余地。

    这是周唐最后的希望,若是这块表只赊五百,那离入局还远远不够。想到自己身上再没有其它值钱的家当了,尽管知道那人态度坚决,但周唐还是想出言相求。

    “我给你赊两千大洋。刚好我对这洋玩意感兴趣,奈何这荆州城穷乡僻壤,除了刁民啥都没有。”周唐正欲开口相求,突然听到有人要用两千大洋赊自己那块表,他喜出望外,心生希望。

    此时赌桌旁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位出价之人,才发现这是一位浓妆艳抹,相貌丑陋的中年妇女,因为之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天仙妹妹身上,根本没有人理睬这个扮相浮夸,让人看上去就作呕的妇女,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她手下却是有很多面值很大的筹码。

    周唐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她抱拳作揖,感激地说到:“多谢这位大姐慷慨资助。请您放心,在下今日若是输了这局,这两千大洋待我回到家中也会为你凑齐,奉到您家门前。”

    “哎,未战何须言败。我看你天庭饱满,五岳拱朝,面相正合今日天数,是个破穿金身的解辞啊!妇人我也不是毫无根据就出钱相助的。”说完之后瞄了一眼坐在周唐对面的至今保持不败的那位姑娘。

    周唐知道这位妇人是有心为自己营造气势,抬起头来回以微笑,但当他看到这位妇人之时,却生出一种似曾谋面的感觉,周唐心中泛起了疑惑,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她真是仅仅因为对洋货感兴趣,或是因为从自己面相看出符合今日天数才资助自己的吗?

    天仙妹妹从一开始就没去关注周围发生的杂事,她始终饶有趣味地盯着周唐在看,明知道他不像表象之上所体现的这么简单,却始终读不出更深的秘密出来。等到荷官询问她是否准备好现在开局时,她才对着半边脸仍在渗血的周唐说到:“这位俊哥哥,你姓甚名什,我俩可否互报姓名。”

    周唐正在脑中回忆着这位妇人为何会让自己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时,听到对面姑娘说出的话后,神志又回到了赌桌之上,他略带歉意地催促道:“这就没有必要了,我今日有急事,还望速速开始。”说完,侧脸望向荷官,意在询问她还在等待什么。

    那位姑娘看到周唐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对她的问题更是敷衍而过。她心中微生不满,指着周唐嗔怒地娇声喝到:“不识好歹,本小姐和你好声相与,你却心不在焉。赌赌赌,你和这些人一样难道就只认个赌吗?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让你输得给我跪地求饶。”

    周唐莫名其妙地扫过了对面一眼,盯着荷官说到:“人家都要赢得我跪地求饶了,你还等什么呢,快点开始吧!”

第64章 落盅无悔

    荷官将周唐刚才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正在对他发出感触,认为他和之前那些赌桌之上处处向那位姑娘献媚讨好的男子不同时,被周唐这么一喝,连忙应声,准备开局。

    “等等,不好意思啊,先给我讲讲规则吧!”周唐突然想到自己此时连玩法都不知就入了赌局,那待会岂不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所以趁荷官开局之前,周唐羞涩地赶忙问到。

    听到周唐的话后,赌桌旁的人们一片哗然,迅速聒噪起来。

    “这个楞头青连玩法都不知道就拿着两千大洋上场对赌,他是三日没睡觉吧!”

    “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玩家子,也是来博这个美人一笑的吧!”

    “一看就知道是个败家的小白脸子,啧啧,哪有人会带两千大洋的一块表。”

    人们听到周唐连规则都不知便冲上来送死,纷纷对着他嗤笑,嘲讽着。

    荷官望着一脸单纯的周唐也是暗自叹了口气,她见识到了那位姑娘高超的摇色子的手法和赌术,知道连规则都不懂的周唐毫无胜算。既然他已经发问了,那自己只好为他讲一遍规则。荷官清了清嗓子说到:“咱们即将进行的赌法叫作‘三点头‘。玩家有三个色盅,每个盅下有三个色子,大小依照三个色子的点数组合而定,‘一‘点在这个赌法中非常特殊,是可以充当任何点数的。三个色子若是点数一样,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龙‘,这是所以组合里最大的,其中三个六是‘天龙‘排第一,三个一是‘地龙‘排第二,其余按照顺序排列大小。‘龙‘下面是‘蛇‘,就是一个对子加一个‘一‘,或是一对‘一‘加其它点数,因为它们也算三个一样的,但是是因为‘一‘的存在,所以小过真龙,称为‘蛇‘。蛇下面就是顺子,顺子下面就是对子,对子之后就是单牌。这些不分存不存在‘一‘点,均是按六最大,二最小。玩家前面有三个格子,标志着“一,二,三”。这也是借鉴‘田忌赛马‘中的精髓,增加玩趣。玩家将摇好的色盅排兵布阵,分别放在三个格子内。荷官开局时,是先将两位“一”号位置上的色盅开盅比点,再开“二”号,最后是“三号”。它们彼此独立,互不影响,取为三局两胜。所以这个玩法中不光要求摇色子的手法好,还要有孙膑‘避敌所善,以我之长攻彼之短‘的智慧。”荷官说完,眨着眼睛看着周唐,意在询问他是否有不明之处。

    周唐刚才边听边记,再加上荷官讲解清晰,此时已经对规则烂熟于心。他暗忖到,“怪不得这‘赌‘与‘毒‘同样会使人上瘾,就是这玩法规则都处处体现出概率的智慧来,让人生出一种错觉的希望。”他点了点头,对着荷官问到:“你只提了最大,那最小是不是‘二,三,五‘。”

    荷官点了点头,刚想说话时,那位出了两千大洋赊了周唐那块表的浓妆艳抹的大姐接过话机开口说到:“也可以这么说……”

    “行了吧,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快开始吧!”赌桌旁的人厌恶地打断了这位不仅多事多嘴,并且实在是丑陋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女人的话,催促着荷官快点开始,不让她说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周唐对着那位好心的大姐歉意地笑了笑,转头对着荷官说到:“那就开始吧,人家还准备赢得我跪地求饶呢!”

    坐在对面的那位天仙妹妹被周唐气得两腮微鼓,翘唇努鼻,坐直了身子,狠狠地盯着周唐,露出一副像是准备使出杀手锏来的表情。

    周唐根本没有看到她的怒容,只是望着自己的三个色盅默默祈祷,没想到自己最后的希望竟然要托付给运气。

    荷官看到两人都已准备好,轻声宣到:“摇定离手,落盅无悔,开局。”

    听到荷官的一声令下,周唐抄起一个色盅“呼啦啦”地用劲猛摇着,他的那些个在古物鉴赏方面手上技法在这赌桌上没有一点儿用武之地,听到荷官那句“摇定离手”后,周唐明白只要色盅一落地就再也不能摇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卯足了劲用力地摇着,没有一点章法,只能盼着大力出奇迹。对面的天仙妹妹则不一样,她的脸上带着微嗔的神色,双眼死死地盯住周唐,摇盅的秀臂在半空中划着特定的轨迹,像是山川之布,又如星辰之痕,遗影曼妙,自成美图。落盅之时,秀臂疾下,却听不到半点色盅与桌面的碰撞之音,更没有一丝色子在盅内的翻滚之声。周唐闭着眼睛猛摇着色盅,直到胳膊酸痛难忍时,才不舍地放下它。甩甩胳膊抄起另一个再摇,就这样,周唐依凭着自己手上的蛮劲摇定了三个色盅,此时他的额角冒出汗水,右臂酸胀,无力地耷拉下去。相比之下,对面的天仙妹妹则是三次秀臂都划着同样的轨迹,色盅落下都是举重若轻,悄无声息。赌桌之上的人们都是老手,一看两人手法,不用开盅,便知胜负已定。

    “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如这样,我们不排顺序,将色盅随意放入格中,来个闷开如何?正好合你意,加快速度!你也快点过来给我跪地求饶!”天仙妹妹自信满满地微昂起下巴,对着周唐挑衅地说到。

    “再好不过。”周唐刚要开盅查看,听到她出言相激,便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招来。反正自己也不懂这赌术之中的套路,既然依凭运气,那就依凭到底吧!周唐随意地将三个色盅放到格子内,等待着荷官开盘。

    天仙妹妹看到周唐一激便中,不禁地笑出声来,刚才对他生出的怒气瞬间消散。“这人不只是个大傻冒还是个大憨包,不过还挺可爱的。只不过一会呀,就要给本小姐跪下求饶了!”

    场中人们看到周唐不但不识赌术,还犯了赌场之上的大忌,吃了对方的激将法。此时都唉声叹气,无奈地用手捂住了脸,他们都觉得周唐此时就像一个小丑。

    荷官同情地望了一眼周唐后,对着两位宣道:“落盅无悔,是否开盘?”

    “开。”天仙妹妹看着周唐笑道。

    “开。”周唐盯着自己的那三个色盅坚定地说到,说完又望了望那位大姐,看到她正盯着自己微笑,像是他已经获胜了一般。

第65章 毛遂自荐

    “哎,哎,哎”周唐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女子的声音,一边匆忙地跑着一边回过头来对着那位好心的大姐说到:“多谢大姐相助,桌上剩下的筹码就归还给您啦,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周唐说完,消失在天阙门外。

    然而此时叫他的并不是那位赊他钱银的好心大姐,而是刚才坐在周唐对面,好不容易运用手法一次性摇出三条“天龙”却被周唐三条“蚯蚓”降住的天仙妹妹,她看到自己厚着脸皮,放低姿态出声唤到那人时,却不曾想他回过头来只是对着那位丑妇好言相与。习惯了受万众瞩目,前簇后拥的她哪能忍受这样的冷落,天仙妹妹一把推倒了面前堆垒起的筹码,对着周唐消失的方向愤恨地说道:“臭小子,我可盯上你了!”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比之前拥有时更加珍贵啊!”黑疤站在贼九坊的门口,伸着懒腰神态轻松地说到。他摸了摸怀中的银票对着站在周唐旁边的那个小伙计开心地说到:“栓剩,今天多亏你带朝奉过来,黑疤哥给你记一功,有时间带你下馆子去喝酒。”栓剩听到后,兴高采烈地点着头。

    周唐看他懒腰也伸完了,感慨也发完了,功臣也赏完了,他上前一步对着黑疤说到:“我帮你赢回了两千大洋,说话算数,请你尽快带我去找樊天闻。”

    黑疤听到周唐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和他的约定。黑疤搂过周唐对着一帮手下说到:“以后这位朝奉就是你们黑爷我的恩人,他说话你们都得供着,听见了吗?见到他比见到我还要态度恭敬,记住了吗?”手下人都大声地应和着,之前在冷蚤坊他们就见过周唐鉴赏古物的本事,没想到今日在贼九坊,这位朝奉的赌技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对于周唐,此时这些人都是崇拜钦佩至极。看到手下的表现,黑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头来,态度谦卑地对周唐问到:“朝奉你这么急着找我家老板所为何事,他今天晚上有事,这会儿想见他应该困难。”黑疤说着,撅起了嘴表示确实不易。

    “我要随樊天闻去鬼拍!”周唐知道黑疤是樊天闻的心腹,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樊天闻今晚有事,语气又遮遮掩掩,周唐猜测他必然是知道鬼拍之事。

    “啊,朝奉竟然也知此事?”黑疤听到周唐说出“鬼拍”二字后,惊讶地反问到。他面露难为的神色,接着说到:“实不相瞒,朝奉你要是想见我家老板,我还可以帮上忙。但你要是想随他去鬼拍,我看是没有可能了?”

    周唐听到黑疤的话后,心中一紧赶忙问到:“为什么?”

    黑疤看他神情紧张,知道他心情急迫,便直接了当地回答到:“因为我们老板身边不缺朝奉了,三天前来了一个毛遂自荐的朝奉,还给他献了一个宝贝。上次我找您没找到后,我们老板就说,找不到你说不定也是件好事,他可不希望和革命军扯上关系,惹巫马圣不高兴。”黑疤最后一句是俯在周唐耳边悄悄说的。周唐一听他连如此机密的消息都对自己直言不讳,明白了今日之事自己确实赢得了黑疤的尊重和信任,所以他之前的话都是真的。

    “三天之前?”周唐听到黑疤告诉自己的那位朝奉出现的时间,他心中暗忖到,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鬼拍前三日才来毛遂自荐,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唐猜到此人接近樊天闻,必然是同自己抱有相同的目的,就是为了混进鬼拍现场。想到这儿,周唐抓住黑疤的胳膊急切地说到:“快先带我去见樊天闻,其它事等我见到他后再去考虑。”黑疤看到周唐严肃的表情知道他心意坚决,二话不说,带着周唐就往樊天闻此时的所在地奔去。

    黑疤带着周唐兜兜转转地疾行了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黑疤将绑在周唐眼前的黑布取下,对着周唐略带歉意地说到:“朝奉,刚才对不住你了,规矩不敢破。”

    周唐揉了揉眼睛望见门内的庭院里阁楼林立,知道这便是樊天闻此时的藏身之处,他对着黑疤说到:“没关系,都懂。你快进去帮我通报。我就在这等着你,时间不多了,还请你快点。”

    “那好,您尽管放心吧。见他肯定没问题。”说完,黑疤快步走了进去,径直地步入院中去找樊天闻为周唐通报。

    两个门卫看到周唐后向他善意地笑了笑,毕竟周唐曾在冷蚤坊帮他们打败了尤全,令樊天闻一方扬眉吐气。周唐向他们点头致意后,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一会儿见到樊天闻怎样才能让他放弃那个朝奉,今晚带上自己去鬼拍现场呢?虽说自己曾为樊天闻立了功绩,但毕竟当时是自己不辞而别,惹恼了他,再加上自己编纂出的“革命军”军人的身份又是樊天闻所忌讳的。周唐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没能得出个有效的方法出来。

    就在这时,黑疤走出门来,向周唐点了点头,意思是樊天闻答应见他。可是周唐看出了黑疤的脸色明显没有进去时有光彩。周唐心里明白,樊天闻肯定因为黑疤私自带他来见自己而将他训斥了一顿,但又碍于黑疤苦苦相求,这才勉强答应见他一面,想到这儿,周唐深吸一口气,看出了此行势必困难重重。

第66章 莫触衣

    黑疤带着周唐上了一座阁楼,向他指了指中间的那扇门后,便退了下去。周唐知道樊天闻肯定因为今晚的鬼拍而给他安排了要事去准备,自己也不便多问。周唐走到那间房前,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后推门而入。

    这间厅房应该是樊天闻的办公室,里面坐北朝南地摆放着一张酸枝木的办公桌,屋内三侧都有博古架,上面陈放着各种古玩艺术品。办公桌的左侧是一副会客的桌椅。周唐合上门扇后,看到樊天闻平躺在一架躺椅之上,侧着脸对着一盏油灯正在引燃着手中的烟枪。周唐从樊天闻整齐的穿着上看出了他是刚刚才摆出这副抽食鸦片的模样,为的就是做给他看,表明自己并不受他的欢迎。周唐扫了一眼会客椅上此时堆满的杂物更是肯定了他的这个判断。

    樊天闻两脚蹬掉了鞋,嘴里含着烟嘴含糊不清地说到:“朝奉今日来又想救谁的命啊?”

    周唐双手抱拳,语气恭敬地陪笑道:“樊老板说笑了,在下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救得了谁的命啊,不过是想给站在悬崖边上的朋友提个醒罢了!”

    “噢!那你今日是来给我提醒的了。”樊天闻语调诡异,含着讥讽的意思。

    “那就要看樊老板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朋友?我把你当朋友,你可把我樊天闻当朋友?你说说看,要是朋友可有不辞而别的吗?”樊天闻两手撑起身子,带着怒气地朝周唐发问到。

    “在下那日确实行事欠妥,但也真的是有难言之隐。”周唐故意语气中带有一种遮遮掩掩的神秘感,想骗取樊天闻的兴趣。

    “难言之隐?真是如此还是在故弄玄虚?”樊天闻睁大了双眼问到,显然是掉进了周唐设下的套内。

    “确实是难言之隐。不知樊老板可否听到国民革命军内部欲闹崩裂的消息?李宗仁和蒋介石不和,近日又将自己手下的部队调回两湘一带。巫马家族正在和李宗仁部秘密洽谈,商量合作事宜。你觉得是谁给他们搭的线呢?”周唐将今早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夸大其词,反正樊天闻这样的只认钱的人根本不会关心这些国家事件。

    “你的意思是你给他们搭的线?”樊天闻眯起双眼,好奇地猜到。

    “这么大的功劳我可不敢独食,但当日见过庞赋前辈后,确实是他用车送我去的天门。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接触到了巫马家族的人,为他们传达了李将军的友好慰问。”周唐说到这儿,表现出一副居功不自傲的态度出来。

    樊天闻听后露出一丝羡慕的眼光,可旋儿又躺回躺椅之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态度对着周唐说到:“那我就祝朝奉你节节高升,再创佳绩。樊老三我是没心思更没能力掺合他们这些大佬们的事。如今这冷蚤坊的主事地位都没有什么油水了,我还争来争去个什么劲。”

    周唐听到樊天闻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意在告知自己,虽然当时自己为他争得了冷蚤坊的主事权,但如今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樊天闻之所以会这样说,就是为了抹去周唐对他的恩惠,撇清两者的关系。周唐看到樊天闻此时冷淡的态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时间紧迫,再不找到突破口也许自己就真的和这次鬼拍失之交臂,周唐心中焦躁不安。相比之下,樊天闻自然是不急,他懒洋洋地嘬着烟嘴,悠闲自在地吐着烟圈,坐等周唐识趣滚蛋。场面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宁静中。周唐厌恶地撇过头去,他不愿看到樊天闻那副让人作呕的吸食大烟的嘴脸。周唐目光一转,落在了樊天闻办公桌后的那副博古架上,虽然他在赌桌上的眼道和失明毫无二致,但只要是鉴赏古物,那双慧眼便如同一副神采奕奕的火眼金睛。

    周唐此刻扫视了一遍那副博古架上的古物,目光停留在了一处令他感到异样的储物格。他向前轻挪了几步,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又将目光转向另两处博古架之上。确定自己所料无误,周唐收回目光,暗忖一句:“天助我也,也许这便是我今晚得以跟从樊天闻去鬼拍的契机。”

    “樊老板果然是个内外兼修,底蕴丰富的人物,对这古物收藏真是情有独钟啊!”周唐说完,眼神环视着三面的博古架,表明自己语有所据,并非空穴来风。

    樊天闻面露得意的神色,虽说他早已听腻了阿谀奉承,但当周唐这样一个技艺高超的鉴赏师褒奖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收藏品时,他的心情还是不禁骄傲满足,愉悦畅快。

    “想必那件‘独孤信多面组印‘就是樊老板新请的那位朝奉给您献的宝吧!”周唐望着还沉醉在自己赞誉中的樊天闻,突然语气肯定地断言到。

    樊天闻一听,神情迅速紧张起来,他侧过身子,半睁开一只眼望着周唐讥讽到:“看来黑疤告诉了你不少东西嘛!”

    周唐听到樊天闻的话后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心中庆幸到,看来自己今日要去鬼拍现场也不是没有可能。周唐接着说:“黑疤命好,遇到您这位明主,自然是只忠于您了。我之所以判断出这枚独孤信多面组印是新晋朝奉献来的宝物,是因为这满满三面博古架之上的物品,只有这件不是给您长脸,相反却是打您脸的物件。所以我判断出这样的一件冒着贼光的新货肯定不是出自樊老板之手,必是有人相赠,樊老板虽然看出了端倪,却碍于面子,想到还要与其共事,于是还是将它摆放在此。所以我判定此物必是出自那位朝奉之手。不知在下所言是否在理?”周唐知道樊天闻这样虚荣的人就喜欢被人带高帽。你若是直接告诉他,他的那副博古架上的东西是假的,樊天闻肯定挂不住面子,当场就会哄走周唐。所以你既然想说他的那件东西是赝品,就得将他拉到自己这边,先说明樊天闻其实早看出了不妥,只不过有难言之隐,只好默默接受它,这样一来也就将那位朝奉引入局中。其实周唐之所以判定出这枚独孤信多面组印是那位朝奉献给樊天闻的宝物,并不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三副博古架上除了它之外都是赝品。事实上,这些陈放在其中的古物有三CD是高仿品。而周唐判断的依据其实是灰尘,他发现樊天闻房内的三副博古架上都有一层细灰,可别小看了这层细灰,它是古玩收藏界内行们才识得的一种防窃的手法,行话叫作“莫触衣”,藏家只要通过判断古物以及旁边的这层细灰是否完好无损,就能知道是否有人触碰过它。毕竟一般有价值的古物都摆放在密室之中,能够进出的人主家都是心中有数,如果莫触衣有损坏,稍一排查就可得知究竟是谁心怀不轨。而此时三个博古架中只有这枚组印身上没有莫触衣,周唐想到也许是那件朝奉献给樊天闻后,由于时间紧迫再加上他正在为鬼拍做准备,便疏于给它上“莫触衣”。

第67章 煤精玄机

    樊天闻一听周唐说到那枚“独孤信多面组印”是新货,猛地一扔烟枪,直起身来。对于樊天闻而言,从来都是只许他造假骗别人,怎么能够忍受别人拿个假货来诓自己呢?他蹬上鞋后,快步走到那副博古架前,取下那枚组印观察摩挲了一阵后,抬头瞄了一眼周唐说到:“你说说看你的依据,我听听是否和我想的一样!”

    周唐听到樊天闻的话后心中暗笑,此人真是虚荣至极,明明一直把这枚赝品当作真宝一样供奉,却要装出一副和自己一样鉴辨出真伪的样子出来。但他却面不显色,接过樊天闻手中的那枚组印后神情严肃地向他鉴赏到:“这枚多面组印是北周大司马独孤信之印,由煤精制成,呈球体八棱二十六面,其中正方形印面十八个,三角形印面八个。组印之中有十四个正方形印面镌刻阴文,分别为‘臣信上疏‘,‘臣信上章‘,‘臣信上表‘,‘臣信启事‘,‘大司马印‘,‘大都督印‘等。印文为楷书阴文,书法遒劲挺拔,有浓厚的魏书意趣。而我之所以看出此物为新,就是因为它的材质根本不是煤精,而是玻璃,橡胶和煤的熔融物。真正的煤精会发出黑色强亮的光泽,莹而不透。可您瞧瞧这件新物,周身散发的是乌而灰浊的暗光。另外,真正的煤精质地非常轻,入油不沉,依我看这件新物怕是入水都会触底。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可以鉴别煤精的就是用其在纸上刻划一痕,真品是会留有亮棕色的条痕,我看这个新物的材质多以玻璃为主,划痕应该为灰白色。”周唐鉴赏到这儿,将组印又递回到樊天闻的面前,意思是让他自己去鉴辨。

    听到这里,樊天闻一把从周唐手中夺回那枚组印,扯过一张纸来,用力地在上面一划,纸张之上果然留下一条灰白的条痕。樊天闻见状,神情忽然阴沉下来,他冲着门外难掩怒气地大喊道,“给老子提上来一桶清水。”一名随从应声允诺,不一会儿就送来一个盛满井水的木桶。樊天闻拿着组印站在木桶旁边却忽然僵立不动,周唐看出来他心有顾虑,仍是对刚才自己所做的鉴赏有所怀疑,担心这枚北周的“独孤信多面组印”若是为真,自己这一入水下去,会不会毁了这宝贝。于是周唐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在旁喃喃自语道:“煤精不溶于水。若是真品,阴文之中填充的都是烤漆,不畏水侵,樊老板尽可放心。倘若它入水即损,那您也不必为一个赝品担心犯忧了。”

    樊天闻被周唐看出了心中所想,知道再犹豫下去,自己之前扬言早已辨出此物真假的谎言就要穿帮,更何况周唐都说了若是真物就不会造成损坏。他用手一送,这枚组印应声落水,直接沉底。樊天闻见到桶中的景象,稍露惊讶的神色后赶忙收起,他凝眉不语,再没理睬桶下的那枚组印,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闭起眼睛吐着烟圈,手下轻点着桌面,盘算着什么。周唐也不出言催促,他静静地等待着樊天闻做出决择。

    就在这时,门外传进一阵敲门声,周唐和樊天闻都闻声抬头。推门而入的是一位身着马褂,扮相古朴的中年男子。周唐一观此人的气质就知道他是位玩古董的好手,也就是那位新晋的朝奉。他望了一眼周唐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便毫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朝奉辛苦了,我安排的事都做好了?”周唐听到樊天闻对待这位用假货骗了自己的朝奉依旧态度谦和,心中一凉,紧皱起眉头。看来是他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周唐早看出了樊天闻粗暴的外表仅仅是给人的一种假象,他两侧眉角处倒挂的三条深纹,那是面相中少有的“仰度痕”,才真正地表现出了他暗藏心机,高深莫测的实质。此时樊天闻肯定让这位朝奉为今晚的鬼拍做了大量的准备,就算对他欺骗自己的行为难以容忍,樊天闻也只会在今晚利用完此人之后再来个秋后算账。周唐苦笑了一下,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自己还只是游离在希望的边缘。

    樊天闻熄灭烟灯,放下烟枪后站起身来,他对着那位朝奉招了招手,又瞟了一眼周唐后对着两人说到:“朝奉你这边请,那位小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留你了,之后若是有何指教,还望你登门来访,到时候我樊天闻肯定会倒履相迎。今日就请便吧!”说完向周唐示意了一下门外。

    周唐听出了樊天闻的话外之音,他的意思是让周唐今天先离开,过了今天之后,他手下的朝奉位置便会空缺,到时候周唐若是前来,那他自会欢迎之至。可此时周唐心中焦急万分啊,若真是如此,自己错过了今晚的鬼拍,那他此刻来寻找樊天闻还有什么意义呢?

    周唐见樊天闻心意已决,自己也再无后招,虽然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就到此结束,但也是无能为力。那位朝奉应着樊天闻的招唤,擦过周唐的身边走向了屋内的桌椅处。失去希望的周唐垂头丧气,正要推门离开另寻出路时,那位朝奉走路的背影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第68章 笑叹自念妄 不苦愁愁肠

    沉寂的夜像是一片倾倒出的浓墨泼洒在了这无边的天际中,

    染黑了远方的景,

    染深了近处的愁。

    此时周唐跟随在樊天闻的大部队中朝着南郭山的方向前进着。他望着身边一行人的装扮,才知道为何当时樊天闻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个朝奉欺骗了他,却仍要假装无事,打算让他先随自己参加完鬼拍之后再做处理。就是因为对于这些前去参加鬼拍的人们,身份的伪装是绝等的机密。所有人都会极力隐藏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为的不只是在相互竞价时,防止彼此间产生仇恨日后伺机报复。更是为了避免倘若自己竞宝得手,那些心怀鬼胎的乱人贼子对他的宝物产生觊觎,重则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因此樊天闻也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他先是命人做了二十套一模一样的外衫,又依照鬼拍卖家随请柬送来的两副面具仿作了十八套,分发给他和朝奉以外的其余十八个随行人员,除此之外,他更动心机,准备了二十副尤全帮派的腰牌,藏在外衫之下,想在不经意间暴露给其他人,混淆视听。周唐想到那位朝奉白天刚进门时和樊天闻的对话,便知道他也参加了这些准备工作,所以对于他而言,对于樊天闻此行人伪装身份的秘密都是了如指掌。

    周唐此时脚下垫着厚厚的鞋垫,两肩也因为放入了填充物而变得宽厚异常。想到周唐是要随自己去往鬼拍现场的唯一一人,樊天闻为了不让他被人识出身形,便将他伪装成一个虎背熊腰的莽汉。周唐被安装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物件箍住了身姿,行动起来十分不便,跟在一行人之中,已经是大汗淋漓。

    随着离南郭山的位置越来越近,几条山路的交汇口处相继出现了十多波人群。派别虽然多,人员尽管杂,但汇聚到一起的人们都沉默不语,漆黑的道路上只隐约地点现着几个火把的微光,传来脚下行路的窸窣声,却没有一丝人语。周唐悄悄地四顾环视了一周,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衣着装饰也没有显示出任何的身份特征。这番景象在一个没有月光,如此漆黑沉寂的暗夜下,实在是符合“鬼拍”的氛围。

    南郭山脚下,子时未到。

    周唐他们一行人淹没在攒聚于南郭山山道入口处的人海中,等待着主家传来的放行通知。他脚下垫着厚厚的鞋垫,此时稍一踮脚就高出前方人群不少。周唐眺望着围绕在南郭山周围的紧密栅栏中的一处豁口,知道那里就是如今唯一一条可以上山的要道。十位身着银丝亮白锦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分守在门口两侧,他们各个带有连颈紧身面罩,遮盖住了双眼以下的面容,主家的人都是这副夜视可辨的装扮。周唐站在无声的人群中等得也是心急,他借着自己视野开阔,四周张望着,想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发现。果然在人群的南侧,周唐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南郭山是一座孤峰,山侧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人群站着的那处方位连通山下。而此时他们的南侧是与南郭山相连的深渊,无尽漆黑的空洞让站在那一侧的人们都不寒而栗,时不时地向里靠着。周唐注意到此刻临近那处深渊的崖边有一位佝偻的老太婆,她推着一架比沙金的尺寸小很多的易货车缓缓地沿着悬崖边挪着步子,车轮吱呀吱呀的作响声再加上微弱的火把照出的她若隐若现的身影,更让那一侧的人群心生凉意。她走走停停,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孱弱的声音:

    “世间人心脏,

    天欲落泪汤(shāng)。

    笑叹自念妄,

    不苦愁愁肠。”

    那群前来参加鬼拍的人们虽然都对眼前这位诡异的易货人的身份心生疑惑,却没有一家站出来冒尖,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毕竟谁都不能出声,否则之前为掩藏身份所做的伪装都将功亏一篑,更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惹上麻烦。周唐仔细地揣测着她刚刚所念的那首感世诗,却在无意间惊奇地发现她的易货车上除了蓑笠和油纸伞外别无他物。

    “莫非这位老人家此时在这里是为了卖遮雨的工具?”抬头看了看沉寂的夜空根本没有一点儿下雨的征兆,周唐疑惑地暗自发问到。

    就在这时,队伍的最前端传来一阵苍健有力的声音,“子时已到,天赦阴诰。请前来参加这次鬼拍的东家们带着自家朝奉,手持我家主人所赠‘柬牌‘速速入场。”话音刚落,人群开始攒动起来,各个东家都从自己的随从中闪身而出,带着身旁的朝奉向那处入口走去。樊天闻拍了一下周唐,意思是让他振奋起精神,跟紧自己。两人快步走出人群,站在了即将接受排查的队伍之中。

第69章 鬼谷子下山

    元代青花瓷属于奇货可居,而在存世极少的元青花瓷器中,绘有人物故事题材的更是凤毛麟角。青花瓷始于唐代,但兴盛于元代,其中的缘由也颇具传奇。当时成吉思汗率领铁骑横跨欧亚大陆,丝绸之路也随之再次复兴。景德镇的陶瓷匠们在与中东国家进行文化艺术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了当地的钴料比起中原所产的钴料,入瓷后青色湛而不浊,亮却不耀,呈现出的是一种疏雨洗天晴的碧青新蓝,更能体现这白底青花器物中所含的一腔无声的情话来。元代社会杂剧繁荣昌盛,北方蒙古人对南方汉人历史故事非常着迷,戏剧中人物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深深地打动着蒙古人的情怀。但在瓷器上精绘繁琐复杂的人物故事步骤冗多,程序琐碎,需要瓷画匠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力,所以这些精绘有人物故事的大件青花瓷器只供蒙古皇室贵族享用。而元代建朝初期时,汉族的文人贤君饱受欺晦凌辱,许多当时宋廷之内的顶尖画师都为了生计被迫流落窑头作画,空怀一身奇才沦落为一名瓷画匠。于是他们将毕生的理想追求折戟成为青花之上的一方天地,因此元青花纹饰繁密,层次较多,以“满画”著称,七至九层纹饰为常见,而“至正型”这一品相最高的青花瓷甚至达到十几层。所以至正型的元青花大器的绘画工艺和艺术风格不仅前无古人,而且后人难及项背。大气,豪放,潇洒,飘逸,不仅显示了瓷画家的非凡功力,更是将元青花升华成古物艺术之中的不朽绝品,以致今日为了这件“鬼谷子下山”瓷瓶,如此众多的名家在这深夜里参加鬼拍,趋之若鹜。

    那位站在高坡之上的主事者感受到了场中所有人看到六件瓷瓶后的惊讶之情,他随即解释道:“这六尊瓷瓶也是我们遵循卖家的意思,‘赤兔只念寿亭侯,无缘相识不为谋‘。这也是我下请柬时向各位东家说明今晚要带一名朝奉来的原因。在下也不知这六尊瓷瓶的真身,只好请各家朝奉大显神通。每尊瓷瓶底价不变,请你们入圈就近鉴赏完后,依次竞价。”主事者将情况说明,规则讲尽后,便向自己右手一侧的五家朝奉示意上前入圈鉴赏。

    樊天闻看到那名主事者在自己身前的香炉内又点燃了半炷香,知道它是为计时而设。望着此时已经入场正在摩挲着青花瓷瓶的五位朝奉,樊天闻心中不安地向周唐身边靠了靠,轻抬起小拇指在他的手背上点写到:“几成把握?”周唐感受到了手背上的异样,知道樊天闻见事出意外,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只好出言相劝,回写到两个字“势在”。他有意只将四字缩为两字,让樊天闻自己补写出来。果然,樊天闻默念一句“必得”后,强烈的焦躁情绪渐渐平息稳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六个瓷瓶,沉默不语。

    一炷香后,周唐随着第三拨朝奉入圈鉴赏,他在五个人之中居于北位,所以入手的第一个便是占在北点处的四号瓶。瓷瓶一入手,周唐的指尖传来一阵清晰真实的古气,这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古藏内质是无论技法多么高超的伪赝者都绝无可能造出来的,周唐确认无误后,心中一颤,暗叫侥幸。没想到今日自己第一个入手的瓷瓶就是真品,他稳住心神,再去查看其它的元青花至正型的特点。瓷器鉴赏不同于书画鉴赏,瓷的内胎是根本造不出假来的,但要是通过内胎来辨,就只能摔碎瓷器,成为“毁辨”之作,虽然得了真假,却也失了器物,显然此法不可取。但在古物鉴赏行内有句古话叫作“衣对骨必对”。这里的“衣”是指瓷器的釉,“骨”则是指瓷器的胎。元代青花瓷的釉质都是白中泛青,这种透明釉的颜色往往与胎质有关,在烧制过程中,胎中的铁化物会在高温的作用下向釉内扩散,加之窑炉内的还原气氛,致使成品的釉面呈现出亮丽的青白色,是为元代景德镇的一式绝招。周唐映着身旁六具火把的光亮,心神渐入“清雾幽林”的状态,辨查出这釉色之光确实如记载的“元代景德镇瓷釉白中泛青”的色泽相同,质地老气,宝光内含。周唐随后查看瓷瓶之上的纹饰,据他所知,此瓶使用进口钴料苏泥脖青绘出的青花纹饰共分四层,第一层颈部,饰水波纹;第二层肩部,饰缠枝牡丹;第三层腹部,为“鬼谷子下山”主题纹饰;第四层下部,为变形莲瓣纹内绘琛宝,俗称“八大码”。周唐将记忆中的四层纹饰与此时眼前的瓷瓶一一比照,发现前三层纹饰都完全一致,令周唐感到惊讶的是第四层纹饰与他所掌握的信息略有不同,七朵内绘琛宝的莲瓣纹并非是首尾相连,绕瓶一周。而是在鬼谷子身前为他拉车的豹头的正下方,由一朵如意云头纹将七朵莲瓣纹相串而接,首尾相连。周唐看到这朵如意云头纹中,云头与两云脚相交的尖头指向,是呈前后相背的形态,即是如意云纹两云脚间的尖头与云头的尖头方向相反,这正是仅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元朝特有的如意云头纹的特点,到了明朝洪武之后,所有如意云的头与脚的尖头指向方向均一致,无一例外,后世紧随不变。所以周唐更是确定了这尊瓷瓶是元代青花瓷器无误,它所呈现的元代青花瓷特点比之记载资料更为贴近事实。

第70章 生变

    身旁的朝奉陆续地放下了手中的瓷瓶,周唐明白大家都对自己刚刚鉴赏的瓷瓶有了定论,他牢牢地记住了四号瓷瓶的特点,既然已经判断出此瓶为真身,那其余的五尊对于周唐而言,心中也便有了定数。五位朝奉顺时针地向前行了一步后,又拿起身前的第二个瓷瓶进行鉴赏。周唐此刻心情放松,心中盘算着一会如何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下让樊天闻成功地拍得那个四号瓶,这样他就能有机会探查出此瓶内所藏的“天机源”的线索。从自己和樊天闻见面后,周唐几次三番有意地试探樊天闻,都发现他并不知道瓷瓶内含有的秘密,所以周唐判断,这条信息是日本人从巫马圣处盗来的,应该只有他两方知晓。周唐鉴赏第二个瓷瓶前环视了四方一周,巫马圣派来参加鬼拍的嫡系人马究竟藏在哪方的面具之下呢?自己虽然鉴赏出了这件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的真身,但势力薄弱的樊天闻能否在巫马圣方的人马中夺得此瓶呢?话说回来,樊天闻其实也算是巫马圣的人,周唐想到这里,思绪烦杂不堪,他赶紧摇了摇头,稳住心神,告诫自己先鉴宝其余后事稍后再议。

    然而就在周唐入手第二件瓷瓶之时,心中一颤,不禁大凛道:“为何,为何这件瓷瓶同之前第一件一样,都内敛着一股清晰真实的古气?”周唐此刻心中大惑,他深吸一口气,想到也许是自己刚才思索杂事扰乱了心境,这才再入“清雾幽林”的状态,重新仔细地品察了一番这件瓷瓶,发现它确实是深藏着一股同第一件一致的古藏内质。周唐匆忙之间又鉴赏了一遍瓷瓶的其余特质,竟然发现不论是釉层色泽,纹饰图案还是那枚如意云头纹,这个瓷瓶都与周唐先前已经论断为真的第一个瓷瓶一模一样,彼此难分真假。他凝眉不语,陷入愁思,这次怕是遇到了真正的赝作高手。

    半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周唐随其他四位朝奉顺时针转过一圈,鉴赏完了六件瓷瓶。果然不出所料,六件瓷瓶都是古气内质相仿,色泽纹饰相近,彼此间虽略有不同,但却不足以证明其他为赝。主事人看到已灭的香火,示意五人时间已到,速速退开。此刻周唐心中对瓷瓶真伪毫无定论,尽管心急万分,却也只好服从站在自己身旁那些主家的命令。

    就在五位朝奉朝各自的东家退去时,突然一人行过两步之后,转身又奔向六具火把所围的圈中。动作之快,还未等主事人和其余身穿白色银丝袍分据在火把前的主家反应过来时,他已立在六件瓷瓶前方。主事人见状,大喝一声,旁边的主家这才纷纷动身,将他摁倒在地。

    “你是哪家的朝奉,如此不遵规则,鉴赏时间已到,为何去而又返?”主事人上前两步,对着趴在地上的那位朝奉大声呵斥到。

    那人艰难地用手晃了晃手中的物件,意思是自己去而复返就是为了捡起刚才掉下的腰牌,并无其它目的。

    主事人看到他手中的那枚腰牌,知道前来参加鬼拍的人都极力的想隐藏身份,便也理解了他刚才为何如此迅速地跑回火把前寻找它,为的就是防止旁人看到腰牌,知晓了他的身份。想到此人确实是在火把前朝地上四处巡视,一副找寻东西的样子,主事人略作警告后,便一扬手,吩咐反押着他的那些随从释放了他。那位朝奉抱拳致歉后,揉着胳膊,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位置上。鉴赏仍在继续,下一轮的五位朝奉快步走进了圈中。

    “可有定论?”樊天闻看到周唐一反常态,突然在众人离开后又杀回瓷瓶前,心中的好奇心难以抑制,等到周唐一落位,便在他的手背上点写到。

    周唐没有理会樊天闻的追问,他默默地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分析着局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奇难的困局,从古气和外壁所呈现的景象来判断,六件瓷瓶瓶没有一丝与鉴赏标准相悖之处,但六件瓷又都不可能全是真品。周唐感觉到这个冲突中必含有玄机,而这也就是解了这场鬼拍的关键所在,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周唐冥思苦想却不得解。

    樊天闻见站在一旁的周唐自始至终都呆立不动,对于自己的询问也毫无反应。这才放弃了此时从周唐手下探听虚实的想法,他侧耳盗听着其他朝奉给自己东家汇报的信息,发现从一号瓶到六号瓶都有人断言为真,樊天闻越听心里越没底,心想到看来这次鬼拍不止是比谁带的银票多,更比谁家朝奉的眼力强。他看着堆放在火把之中的六件瓷瓶,末了又加了一句,也许到最后比拼的可能只是运气。

    最后一轮朝奉退出圈中之后,站在高坡之上的主事人清了清嗓子对着场中所有人宣布到:“既然各家朝奉鉴赏完毕,那对于心中所属必是有了定数。我宣布,从一号瓶起,竞价开始,底价十万,一次加码一千,我三声询语过后若是再无人加价,自然花落其家。竞价开始!啪!”两石相击过后,那名主事人开始盯着场中扬手的东家大声地报着当前的价格。樊天闻见状,两手蠢蠢欲动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推了身旁的周唐一把,意在询问他自己要不要跟进去加价,竞拍这一号瓷瓶。周唐只是在他的手背上写了一个“过”字后便再没有解释什么,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樊天闻虽然得到了周唐的指令,可他看着周围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竞价,自己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十五万大洋的档口扬了一下手,但随即就被其他东家的出价声淹没。待到第一个瓷瓶的价格飙升至三十万大洋时,樊天闻心中一慌,竞到如此天价,莫非这第一个瓷瓶就是真品?他回过头来看着周唐,想在周唐手背上写字询问时,却发现他将两手交叠在身前,故意避开了自己。樊天闻见状在面具之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周唐,心中想到,你最好是心中有数,帮我取了那稀世珍品,否则的话,哼,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周唐此时紧闭起双眼在脑海中回忆着六个瓷瓶的古气和外壁之上釉色纹饰的细节,希望通过精心比对找出差异,确定真身。他知道樊天闻带的钱只够竞得一个瓷瓶,此时听到第一个瓷瓶已经出到三十八万大洋的天价,周唐集中起精神竭力搜索着,他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71章 俏女泪瞳天沁青

    年轻时的樊天闻曾是家乡一个马队的伙计,钟情于一家古玩店老板的女儿。两人郎有意妾有情,早已互生爱慕之心。只是古玩店老板痴迷于瓷器,扬言聘礼不要金银也不求珠宝,只需一件完整的元代青花瓷,因为他着实对那般“雨过天晴云**”的奇观色泽而神往。樊天闻既然知道了岳丈所好,便辞别爱人,跟随马队去往山西易货,事成之后得到报偿,他因为早已打探清楚河南是古玩大省,就一路辗转来到开封搜寻元青花瓷器。功夫不负有心人,樊天闻在一家古玩铺子里终于打听到了一件元青花人物珊瑚红釉碗,可是这是老板的私人收藏,就算要卖也是要价奇高,对于樊天闻这样一个马队的伙计来说根本是个永无可能的数字。樊天闻不愿放弃这好不容易才寻得的希望,他乞求这位老板让他在店里先做伙计,钱的事自己一定会解决。

    樊天闻就这样守着那个古玩铺,从天明一直忙到夜黑,像是守着自己的梦想一般。这期间诡诈的老板暗示他,一本正经地工作是永远也得不到这件元青花的,于是便怂恿他去盗窃其他同行店内的宝贝,樊天闻想到自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便听信了老板的指使,棋走险招。刚开始还是一些小偷小摸,到了最后就发展成为绑票纵火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樊天闻一次失手后被逮捕入狱,官衙罗列出他之前的罪状,将他判处死刑。樊天闻在监狱里凭靠着爱人给他的那封回信保存着对生的信念,那封信最后两句就是“守烛独恋心尖郎,俏女泪瞳天沁青”。

    也许是樊天闻用情至深感动了上天,在他行刑的前一夜,开封突然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军阀政变,监狱内涌入一行营救他们头目的兵士,他们炸开了监狱的大门和墙头,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与看守们扭打起来,场面极其混乱。樊天闻由此趁乱逃跑出狱。死里逃生的樊天闻血气上涌,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奔去那间古物店内就将老板的那件私藏元青花夺走,以此来偿清自己这一年来为他所行的龌龊之事。怀揣着自己期盼已久的宝贝,樊天闻才忽然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比起当时逃离监狱,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奔向自由和幸福。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一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地赶路,回到家乡时竟然得知了曾经的爱人早已出嫁的消息。樊天闻奔到她家的古玩店,抓住她父亲逼问缘由,原来在他走了半年后,邻城的一家同是古玩店的老板朋友前来拜访时,看到他的女儿后有意娉为儿媳,听到他的要求后,更是激动地说到自己祖上恰有一樽元青花螭龙双耳瓶,并且愿奉为娉礼。古玩店老板一入眼果然是件真正的至正型元青花,当时就爱不释手,随即答应了这桩婚事。就这样樊天闻的爱人嫁到了邻城,如今都已有了生孕。他听完古玩店老板的话后,顿时面如死灰,心如刀绞,晕倒在地。古玩店老板看到他手里的那件瓷碗,接过手后鉴赏了一番,摇着头将它放在了樊天闻身前说到:“你这件瓷器是盏新货,根本不是元青花,就算我女儿没嫁人,怕也是轮不到你。”“啪。”恢复过神志的樊天闻听了这话后大笑两声,摔了那盏瓷碗后从此离开家乡,来到荆州城闯荡,凭借着在开封府练就的一股狠劲,才开创出了今日的局面,但每每想到最初的这份情愫,心中都浮现着阵阵隐痛,所以他听到鬼拍之物是旷世绝品元青花人物故事瓷瓶时,才如此这般的想要得到它,。

    善童亦有毒恶心,蛇蝎也怀菩萨肠。

    此是人间记传谛,无人能绘世相尤。

    “啪”两石相击,场中的主事人扬声宣到,“六号瓷瓶最后定价九十八万。”樊天闻听到后心中竟然生出一丝释然,但当他瞄到周唐的时候,旋即涌现出一股怒火出来,“这人从头到尾都没给我提供一点帮助,只是在这装傻充愣,坏了我的好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想到周唐的表现,樊天闻就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六家拍得瓷瓶的东家此时心中也是阴晴不定,喜忧参半。所有人看着他们付完款抱起瓷瓶后都准备转身离场下山时,周唐望着那位主事人一动不动的身影,知道自己若再是不行动的话就会被那几位身着白底银丝袍的主家人催促离场。他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忽得单臂一抡,甩出一个布袋精准地落入到了刚才那六件瓷瓶围成的六边形的中心处,随即对着站立在高坡之上的主事人大声喊到:“在下出三十万大洋竞拍布袋所覆之处,还望主家数声击石。”

    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态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离场时,却突然听到人群中迸发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回望着声音的出处想一探究竟,什么是布袋所覆之处?为何出价三十万大洋?就在人们揣测刚刚听到的那句话时,主事人三声询问声已过,见场中其他人根本毫无反应,两石随即相击,交易完成。

    令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刚才那句奇怪的话竟然得到了主事人的回应,交易完成?望着火把之中那片空荡的天地,所有人都不知道交易之物究竟为何?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道人影,樊天闻微微伸长脖子两眼眯视,这才确定了那道人影正是从头至尾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旁的周唐,他再向前一望,不禁地大吃一惊,两眼圆瞪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认出了此时躺在火把之中的那个布袋正是自己系在腰间的钱袋,不知何时竟被周唐那小厮掠去。他想冲上去质问周唐,六件瓷瓶已经竞拍完毕,他还在这里胡闹什么,却发现此时全场人们的目光都锁在缓步走到圈中的周唐身上,樊天闻只好先按耐住不快,静待事情的发展。

    周唐停在刚才摆放六瓶的地方捡起地上的钱袋,向主事人抱拳施礼后便将钱袋递给了身旁的一位主家人。那人接过钱袋后请点了一下其中的银票,确定无误后便向主事人微点了两记头,主事人见状,随即朝着周唐抬起手臂,对他正声说到:“请便。”

    周唐就这样在场中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下蹲下身子,想到自己又不是这两湘西蜀十八州地界中古玩界的人,就算出声也不会有人识得,更重要的是他担心那些拍得瓷瓶的人回去之后听信谣言,做出损毁古物的举动来,便对着周围人严声说道:“拍得瓷瓶的六位东家,我尽可以告诉你们,如今你们手中的古物都是生产于元代景德镇的青花瓷器,均是真品。”

    “啊,此话当真?可是,怎么可能六件都是真品呢?古物界一直有言,自康熙之后,传世的元代青花瓷人物故事瓷瓶就只剩九件,并且所绘故事情节都完全不同,难道传言为假?”听到周唐的话后,一位花高价拍得瓷瓶的东家难以忍受心中的疑惑,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压着嗓子出言反问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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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珍珑劫介绍:
民国初期,在鉴宝界有着“北神汤”之称的济州府汤家,不幸遭到灭门之祸。家主汤轩铭在一场鉴赏比赛“族宗诛”中意外身亡,为了不让觊觎汤家鉴宝秘笈的奸人得逞,同时为了隐藏自己儿子的行踪,汤轩铭之妻陆柠夕一把火烧了汤家大院,与他共赴黄泉。在大火的掩护下,汤轩铭之子,汤文随汤轩铭的异姓兄弟钟名扬逃离济州府后,来到上海改名“周唐”,隐居下来。十年后,周唐长大成人。而此时中国正值军阀混乱时期,各地大量的古董国宝被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人盗窃贩卖到洋人手中,流亡海外。周唐在一次文宝展览会上结识了上海文物协会的会长林念,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林念为留下英国人手中的一幅稀世国宝所布的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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