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七旒武英冠
听到周唐的话后,本以为比赛已经结束而神情懒散的庞赟忽地挺直了腰板,双目圆瞪,身体倏地倾向周唐的方向,他满脸惊讶地大声问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原本要散去的观众听到一向儒雅淡定的庞赟,此时发出了这声出人意料的惊呼后,纷纷好奇地盯向了场地中央。
“我还知道这件陶器确实是出自茂陵,不过不是汉武帝的主墓,而是其中的一个陪葬墓,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之冢。庞老收了这件童家货后,正是因为战车上三名军士的站位而误以为自己被打了眼。殊不知这件驷马战车陶器乃是汉武帝刘彻用来慰藉自己对爱将霍去病的思念之情而铸造的绝世精品。”周唐厉声断言到。
“啊!什么,此话怎讲?。”庞赟听到周唐对自己这件陶器的来路如数家珍,并且对自己当时依凭着战车上军士的站位而误以为被打了眼后,懊悔不已的情形了如指掌。此刻他更是断言自己的这件陶器是汉武帝的绝世珍品,庞赟转念一想莫非自己误打误撞收了件至宝,于是兴奋激动地催促着周唐讲明缘由。
“败了就是败了,为何还要在这故弄玄虚?”汤鹫看到庞赟的神情后,明白他被周唐的几句话吊起了胃口,唯恐生变,于是出言制止到。
“真金不怕火来炼。你若真有把握,心虚个什么?他还能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不成,听听又无妨。”庞赟瞪着汤鹫不耐烦地说到,对于自己的这件陶器,庞赟自然是希望周唐有理有据,扭转它的身份。
在庞赟的震慑下,刚才因为周唐的一席话而陷入嘈杂的场面又恢复到了平静。周唐明白这是自己的翻身仗,只许胜不许败。他整理好思路,严声厉语道:“为了更好地鉴赏这件陶器,我要先为大家介绍一位历史人物,霍去病。他是西汉著名的抗匈将领,十七岁就被汉武帝任命为骠姚校尉,随舅父卫青在漠南抗击匈奴。在一次追击战中,率领麾下的八百轻骑少年军绕过匈奴主力,直取后方的敌军主营,斩捕了统领过当单于的祖父和叔父,以及敌军2028人,勇冠全军,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长期受到匈奴骚扰的边境人民更是对他敬若神明。这之后霍去病捷战无数,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在西汉元狩四年春,汉武帝命卫青、霍去病各率骑兵5万分别出定襄和代郡,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霍去病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歼敌70443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3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83人,接着他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瀚海(今贝加尔湖)。史书有记,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而漠南再无王庭’。后来‘封狼居胥’就成为中华民族武将的最高荣誉。然而天妒英才,在漠北之战中,匈奴人将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水源中祭祀诅咒汉军,因此水源区产生了瘟疫。霍去病在此处饮食了带有病菌的水,也难逃厄运。《汉书》中记载,汉武帝对霍去病的死非常悲伤。他调来铁甲军,列队成阵沿长安一直排到茂陵东的霍去病墓。他还下令将霍去病的坟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彰显他力克匈奴的奇功。汉武帝晚年常常追忆往事,每次想到曾为自己荡平匈奴的霍去病在二十四岁的年龄时便憾然离世就悲痛不已。他想到霍去病生前曾向自己奏明今生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和自己,还有他舅父卫青,一道上阵杀敌,驰骋疆场。于是汉武帝下令命陶艺匠人仿造三人的容貌制作了这架驷马战车,取得是‘武帝执掌江山,两人在旁守卫’之意。大家请仔细看这件陶器中那位居中驭者的头冠,它是由四部分层叠错杂组成,圆筒贯中是为‘冠’,冠上穿有板子叫‘延’(冠加了延就叫‘冕’了),绕有七串珠子叫‘七旒’,还有两侧各绑着一块玉垂在耳旁的叫‘充耳’,这个头冠的造型正是东方朔所绘的汉武帝每次登台誓师时所佩戴的‘七旒武英冠’。所以这件陶器并不是用来描绘军事形象的作品,而是武帝用来抒发对爱将相思之情的御用之作。至于战车上弓手和戈兵的位置与传统的不一致,是因为其中暗藏玄机。传统的驷马战车中,持弓者之所以站在驭马者的左侧是因为拉弓的标准动作是要求同手同脚的,即弓者若是左手握弓,那必然是迈出左脚予以配合,而常人正是惯用左手握弓,右手拉弦。这样将持弓者安放在驭者左侧,方便他扭转身体,兼顾到更大的作战范围。若是在驭者右侧,那惯用右手的弓者所覆盖的作战范围比之左侧要减少很多。而北宋的《十七史百将传》中描绘霍去病的一段话‘左隐将者,使匈奴六畜不蕃息。’左隐将,在当时是对左撇子的称谓。所以霍去病是位惯用左手的武将。汉武帝将善用弓弩的霍去病摆在自己的右侧,体现了他真正地在脑海中反复勾画着同霍去病,卫青一道驰骋疆场的真实场面,绝非只是依照传统的战车形象,敷衍霍去病生前的心愿。”
听到周唐的这段鉴赏之词,人们恍然大悟,若是与常理有悖,那要么是假,要么是暗藏更深的玄机,而周唐所说的这番理论有根有据,不乏可取之处。观众们纷纷盯着场中央那件陶器中驭者的头冠,虽然不知道东方朔描绘的那顶“七旒武英冠”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此时他们发现那个头冠的造型确实是细致繁琐,不同于普通军士的发髻。还有不少场内之人做着拉弓的姿势,扭动着身形,验证着周唐对惯用右手的持弓者居于左侧比在右侧拥有着更大的作战范围的理论,几次尝试,人们果然发现迈出左脚后,自己的身体向左转比向右转更加顺畅,以此类推,那对于左撇子而言,迈出右脚后,身体更容易向右转,所以这件陶器中的弓者若真是以霍去病为原型的,那居于驭者右侧确实更为合适。人们心中评判胜负的天平渐渐向周唐倾斜。可是,周唐仅仅提出了理论,虽然完全讲得通,但还是让人们难以完全的信服,只缺一项证据,一项足矣。
“一派胡言。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西汉根本不会铸造驷马战车的陶器,你说的那个头冠,也不过是做旧的匠人为了装饰而已。这个冷蚤坊哪有什么真品。”汤鹫看到场内的人们一部分在观察驭者的头冠,一部分在做着拉弓的姿势验证着周唐的理论,还不时地交头接耳后点头表示肯定。他心中惊恐万分,担心事情突生变故,于是大声地呵斥到。
“你在胡说些什么?”尤全听到情急之下的汤鹫竟然说出了冷蚤坊内最为忌讳的言语,赶忙出声喝止。几位老板的目光瞬间射向尤全,微皱起眉头表达着不满。冷蚤坊的假是每个入坊之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大家只是为了各取所需。你拿钱造物,我借物消灾。
周唐没有理会一旁的汤鹫,他望着此时场中人们对自己稍显信任的目光,又看到庞赟期待的眼神,周唐明白是时候绘上最后的点睛之笔了。他对着众人接着说到:“原本持弓的兵者若是完整,他两手的动作自会表明在下的鉴赏是否准确,可惜事与愿违。但要借助外物,在下仍有一个方法可令在场诸位信服。东汉荀悦的《汉纪》中有文记载,霍去病从来不曾沉溺于富贵豪华,他将国家安危和建功立业放在一切之前。汉武帝曾经为霍去病修建过一座豪华的府第,霍去病却断然拒绝,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是这位英雄唯一流传后世的名言,而‘封狼居胥’的壮举是中国对抗外族的侵略史上可以名垂千古的篇章,所以汉武帝用这四个字标榜霍去病一生的功绩。庞老,请您用小米的米水为料,用薄稀纸拓印这件陶器中最右侧持弓者身前的那匹马的马肚和战车上持弓者的背部,一切自见分晓。”
第37章 护龙之主
“断人之鉴,多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庞赋落座后双手拄在木杖的杖头上,面目慈善地对着周唐说到。
“应该道歉的是晚辈,我冒失地为求胜负而借先人藏在古物中的难言之隐,实在是多有得罪。”周唐下身施礼。
“我看未必,你若是想要言明宝刀之中的秘密,又何必三次崖前勒马,等待着我那兄弟出言相阻。哎,可惜啊,事实上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对你要说的秘密自然十分好奇,又怎会阻你之言呢?”庞赋饶有趣味地盯着周唐,虽然口中说出这些话来,心中却一直打量探寻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前辈真是好眼力,在下并非耍奸斗狠之人,此番出场参赛也不过是为了救下朋友的一条性命。然而万万没想到,却在那‘金中锻金‘的比赛中排在后言之席,这才迫不得已只能借这把宝刀中‘活舍利‘的隐密反败为胜。”
“听你口音,南调之中又含北腔,不像是本地人呐。那老夫我就奉劝你一句,西南之地,自古神魔共生,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能早脱身就早早离开吧!”
周唐听出了这位老者话中的善意,他说到:“多谢前辈善言,不过晚辈此行事关人命,容不得半点退缩。”
“哦?不知你前来寻谁?”
“巫马一族家主,巫马圣。”周唐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心中不愿再出言相骗,不如所幸说出来,看能否得到一丝线索。
庞赋一听周唐所言,两眼猛地闪过一道精光,大声问到:“栽苗还是撅枝?”(意思是报恩还是报仇。)
“既不栽苗也不撅枝,只是希望见上一面。”
“哦,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庞赋想到周唐刚才表现出的鉴赏技艺来,盯着他出声问到。
“西南之地既然有了这么多的秘密,再多一条也无妨。秘密还是不说破的好。”周唐从老者刚才的神情中察觉出了他与巫马圣之间肯定有所关联,不过他也看出了自己若是直接询问,那必然无果,对于这位老者,相劝不如相激。
“也罢,也罢。那我们就后会有期。”庞赋说完,眯起了双眼。
周唐施礼作别后转身欲向门外走去。然而两步过后,他背身而语,出言相激道:“天下只知和珅长子丰绅殷德乃是乾隆皇帝十公主固伦和孝的驸马爷,却不知奉乾隆御命隐居于西南之地的和珅次子。当年乾隆为了远离庇护的和珅次子可以更好的隐姓埋名常居于此,便赐姓‘庞‘氏,‘庞‘字取得就是‘护龙之主‘的形义。乾隆临终前为了巩固大清江山,迫不得已,做出了让嘉庆帝牺牲和珅而扬威立名的决定。所以他给生前的那位贴身老奴留下遗言,在嘉庆处死和珅的前夜闯入天牢,让和珅用自己曾经赐给他的那把‘天字十七号宝腾腰刀‘结束他的性命,事后务必将这把宝刀带给千里之外的和珅次子,以安其心。我不想知道当年你的祖上先辈究竟奉了乾隆皇帝什么样的旨意,竟然放弃了京城安逸的生活而隐姓埋名定居在此,因为那是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当年你的祖上先辈从那位老奴手中接过这把父亲自尽用的御赐腰刀后,怀着怎样的心情,之后又是如何对待先皇的旨意,因为那是秘密;但我想知道的是你眼神中那份颓丧之气来自何处,因为对于一个鉴宝者而言,你神气之中的死相已经再也读不出宝物之中的灵性了,换句话说,你于这古物等同于废人。但从你举手抬足间我能看出你鉴赏底蕴深厚,可如今双目空洞,你究竟为何成为了这番如阿房旧地,盛宫之墟般了无生趣的颓荒之景。”周唐说到这里,驻足而立,不再前行,等待着老者的回应。
厅堂内沉静了许久之后,庞赋终于开口道,“后生,你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眼力和度气之才。这枚徽章你拿着,去天门按照其上的标志去碰碰运气吧。这是十二年前巫马圣在那场‘族宗诛‘战胜我后,用来羞辱我的纪念,当时他说是倘若我不服,便拿着这枚徽章去天门找他,自有人知会他前来应战。老夫我当时被败得尊严尽失,巫马圣更是毁了我所有的心气,哪里还会再去寻他。只是这枚徽章我一直存在身边,像是一记耳光一般,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份耻辱。”庞赋说到这儿,心中隐隐作痛,他一扬手,将一枚金质的徽章抛向了周唐。
“嗖”周唐微一侧脸,伸出两指夹住了那枚徽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这些古物鉴赏师,依凭的就是一份心力,越敏感就越有为。然而心敏则多忧,则志脆。古往今来技法高超者多如繁星,但事有所成者屈指可数,正是因为敏感而坚韧的心力非是常人所能拥有。昨日似沉舟似病树,而明日是千帆过,是万木春。希望下次有幸再见时,在下看到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前辈,不枉当年的那份英姿勃发。告辞。”周唐将那枚徽章放入怀中后推门而出。他小时候在济州府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因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方面被人打了眼,毁了心志,从而一副生无所恋郁郁寡欢的候死状态。对于这样的人,相劝不如相激。
周唐并没有按原路再回到前院,既然现在有了巫马圣的一丝线索,那荆州城就没必要再多作停留了。他从偏门绕出,准备直接去往天门,根据这枚徽章探寻巫马圣之处。此时周唐回忆起刚才自己所讲的那个秘密,心中这时才泛起了强烈的好奇,当年乾隆皇帝秘派和珅次子在未成年之时便来到西南之地隐居,究竟所为何事?就在周唐还沉浸在思索之中时,他推开侧门,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位大汉双眼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充满了一种看见猎物走近圈套的得意神情。
第38章 利落的擒杀
“樊爷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小子定会屁也不留地开溜,这才命我在这儿候着你。哼,果真被我逮了个正着。走吧,别难为兄弟,樊爷说有大事相商。”黑疤吐掉嘴里的秸秆,放下架在墙上的腿,靠近周唐后用力地将他撕拽了一把。
周唐明白自己刚才在场上表现出的鉴赏技法勾起了樊天闻的兴趣,虽然他是个造假者,但这人也明白古玩界中伪不可独存的道理。赝品也分等级,樊天闻所做的赝品是足可以假乱真的精品,那就需要有鉴赏技法高超的朝奉在一旁提点出需要着重留心处理的地方,掩盖纰漏。所以对于樊天闻而言,周唐便成为了他的赝品可以再进一步逼真的技术支持。看着身旁如猎犬一般盯死自己的黑疤,周唐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只好依照着黑疤的指向无奈地朝窄巷口走去。
“对嘛,都不知道你乱跑个什么劲,到头来不还是逃不出你黑爷的五指山嘛!不过你小子评断那些个玩意还真他妈的有意思,啧啧,和说戏文的一样,比那些个像背悼书的朝奉强多了。”黑疤见到周唐比较配合,便跟在他的身后轻松地聊着天。
周唐并没有出声搭话,他内心盘算着待会见到樊天闻后,如何利用自己之前所讲的南方革命党人的身份,夸大此行来找巫马圣的重要性,恐吓樊天闻使得他不敢硬扣下自己。正在盘思之间,周唐走到了巷口,他回过头来准备询问黑疤是转左还是转右时,一道人影从巷子外贴墙闪入,冲向了周唐身后的黑疤。那人一手擒住黑疤的前脖颈,另一手绕到他的身后,迅速用肘尖猛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动作迅猛毒辣,还未等周唐反应过来时,身材高大的黑疤已经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你,你......”周唐从没有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擒杀,更何况是离自己不到一步的距离。他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不能言语。
“你是哪个部队的?报上番号。”那人将倒在地上的黑疤向巷内拖了几步后,转过身来望着周唐问到。
“部队,番号,什么意思?”周唐疑惑地望着这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看到他面部黝黑紧致,两道浓眉透射出庄重而内敛的气质,稀薄干燥的嘴唇好像只有血与汗才能将其浸润。周唐意识到了,他是一名军人。想必刚才也在那处别院内听到了自己给樊天闻表露的身份,或许他正是一名国民革命军军人。想到这儿,周唐产生了种说谎被人当面拆穿的羞愧之情。
“上车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福特汽车停在巷口,那名军人跨上两步后打开车门将周唐先请上车,自己也随后跟了进去。周唐尽管心中非常的不情愿,但还是无奈地坐进了车里,毕竟对方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里都能收拾掉黑疤的能手。
“为什么要冒充我们的人?”
车刚启动不久,那名军人转头对着周唐,严声问到。
果然是国民革命军,周唐心中的警惕稍微松懈下来,毕竟是孙中山先生创立的党派,不会像那些军阀们一样乱来。他语含歉疚地说道:“实在抱歉,刚才在别院内为了救一位朋友,情急之下胡乱地扯了句谎话,我不是本地人,所以对付那些恶徒,才不得已借用贵军名号,对不起。”周唐语气诚恳地道歉到。
那名军人听到周唐的解释后卸下了那副严肃的表情,他“哈哈”大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要救的那人真的是一个想要取你财物的骗子吗,你们这些书呆子读书不用脑子,还真分不清善恶忠奸了。”说完又开始大笑起来。前排的司机通过后视镜望着周唐也附和地笑着。
周唐见场面气氛有所缓和,出言将毛豁对自己说最后一句话的场景描绘了下来。果然听到毛豁在被打到神志涣散,意识恍惚之时竟然不忘好言相劝周唐,那名军人收起了笑声,面显凝重地叹道:“是个讲道义的骗子。”接着他像是为了避过刚才的那番尴尬,换了话题对着周唐问到:“年轻人你鉴赏宝物的本事不错啊,刚才在场下我便留意到你气定神闲,临危不乱,在逆境之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扭转局势之神笔,是个干大事的料子。你既然不是我们革命军的人,那你究竟是什么人,独自一人来闯这西南之地,又所为何事呢,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周唐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像碰见刚才冒充汤家人的那位“汤鹫”,自己也是担心他顶着自己的旗子做些不义之事,反而让汤氏一族背锅,毁了名誉。现在这名军人问自己的目的也是如此。想到这儿,周唐决定将实情告知这位气度正派的革命军军人,因为有着林念的关系,周唐对革命军有股特殊的感情。“实不相瞒,在下是上海文物协会的一名职员,来西南之地只是为了寻找巫马圣。”
“上海文物协会?”那名军人听到周唐的事情后,震惊地两眼圆睁,大声地重复到这个名称。
“正是。”
“那你们的会长可是林念?”那名军人激动地问到。
“正是。”周唐点着头肯定到,此时他心中可以确定,这名军人和林老是旧识。
“啊!真是太巧了,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到了林总的门生。他老人家身体还好?”那名军人兴奋地向周唐凑了凑,手下激动地握着轻拳问到。
“一切都好,林老可是中国人在上海的主心骨。”周唐讲到这儿,忽然心生疑问,自己此行来到西南之地,林老是否知晓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有五年没见到林总了,想当年我还是一名革命军战士时,是林总一手培养,教导我,一路提拔我成为保护孙先生的总统府警卫。林总这人好玩古物,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朴光灵气,让人望而生敬,思而生念。此生能遇见这样的一位长辈,叹幸无憾焉!对了,你来这儿也是受他老人家的指派吧。”那名军人回忆到林念时,满脸崇敬怀念的神色。
周唐暧昧地点了点头,说实话,自己每次做的这些事,事先看似都和林老无关,可无一不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此行说不定也是他在后面指示着爱充头炮的潘老前来“营救自己”。
第40章 骨医之气
孝花楼外,沙金锁好自己的那辆架子车后,两人一起步入了茶楼。
“咚咚咚呛”
就在这时,一串连鼓的节奏声从茶楼中间的戏台上传出来,周唐跨过门槛,大感惊奇地望着茶楼内的景象。这间茶楼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是大厅,间隔富余地排列着十几张方桌,它们中央围着一方高足两尺的戏台。楼上是分间雅座,雅座之间挂着深蓝淡黄的绸布,其中的桌台都是朝向一层处的戏台。此时茶楼内的人们都是轻眯着眼睛,手指点敲着桌面,脑袋随着节奏微微地摇晃着,尽是一片安逸陶醉的场景。周唐身处其中也深受感染。另外再加上看到缓缓上浮的水汽,嗅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周唐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下来,身子也传来一阵酥软的舒适。门扇两处的伙计见到周唐和沙金两人后,并没有大嚷着相请,他们低腰抬手,默默地让进二位后,便站在原地。沙金凑近周唐耳边轻轻说到:“等这段唱完才能去落座点茶,免得打扰到别人。”周唐点头知会,心中对这样的礼节非常认同,对这家茶楼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向往之意,比起上海的那些个场面嘈杂,布局紧密的茶馆,这间茶楼更能体现出中国真正的茶文化,不愧是陆羽之乡。周唐想到这儿,脚下不自觉地跟着台上的节奏打起了节拍,头也跟着微晃起来。
“当”收声鼓一响,这段采茶戏落下帷幕。场上的表演者们放下乐器随着角儿谢幕后离开戏台,这时茶楼内才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喝茶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茶客回味着刚才的戏曲儿而哼出的一段小调。沙金朝着戏台南侧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努了努嘴,示意周唐那位坐着的老者便是第五虹。周唐顺势望去,看到的是一位身着素灰长袍,面容峻峭古朴,蓄着长须,一副闲适淡定的大家学者。应该没错,就是他。周唐从他的形象中能感受到因为长时间和古物打交道而生出的一股沉淀的古韵来。他看到第五虹桌旁还有一张空桌,拉着沙金就快步走了过去。
“别过来,滚去到那边坐。”就在周唐和沙金眼看着离第五虹所在的桌子只有三步之遥时,两个穿着一身黑步功夫衫的武手一人一个,将他们推向了一边。周唐收住了后撤的脚步,正准备上前和那两人理论时,沙金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将他重重地摁在了一张离他们最近的桌子旁。沙金挤着鼻子对着周唐连忙摇头,意思是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周唐看到沙金的表情后,心中大惑,刚要出声询问时,忽然感觉身边擦过一个人影,随后传来一阵奸谗地笑声。
“哈哈哈哈,第五老,刚才那小三叶唱得还和您老人家的胃口?啧啧,你可不知道啊!我是特意安排她在这个点给您唱得。临县有位老板的母亲今日要过七十大寿,非要请她去镇那个场,我都回绝了,您想想看,这方圆几百里的天山脚下,有什么人能先于您老人家呢?”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宽脸大肚男一边摆着架子朝第五虹走去,一边扯着自己的那腔老鸹嗓子大声说到。
周唐一扫此人的背影,就知道他准是位鱼肉百姓的做官之人,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便知道此时有求于第五虹。沙金点了点桌面,将周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向前探着身子,靠近周唐后小声地说到:“这个梳着大背头,满脸横肉的人就是我们天门城的县长,耿青德。仗着和桂系军阀胡宗铎是同乡,大肆搜刮着县内百姓,只手遮天,随意捏造罪名抓人入狱,逼迫着家里人交了重金后才肯放人,真可谓是无恶不作。哎,不知今天抽哪门子风,盯上了第五虹他老人家。”沙金说到这儿,担心地叹了口气,两只眼睛不停地瞄着那边的情况。
“小三叶唱得很好,只是两次接弯的铜雀音总是唱得扁了点,要是换作她师父,那火候拿捏得,啧啧,只是一个‘奇‘字。可惜啊,她师父拜你所赐,早早地去给阎王爷唱去咯,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今天这番好心的安排吗?”第五虹说话带着长长的尾音,自生一种空旷的感觉来,他声音沉却亮,像是定场的鼓声一般。说完后,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
“你,你好不识好歹。”听到第五虹揭了自己的短后,耿青德怒不可遏,两手指着第五虹气得说不出话来。吱唔了半天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换成之前那副谄媚的嘴脸对着第五虹说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治理这么大的县城,你们不能光看到我的瑕疵而忽略了我的功绩吧!要是您实在看不下去,这不正好,您拍拍屁股跟他们走得了,免得再看见我,眼不见心不烦嘛!”
第五虹放下茶杯后,面带鄙夷地盯着耿青德说到:“当年竟陵城外闹野猪灾,粮食都要绝收了,可是竟陵百姓们也没向野猪妥协,个个扬言绝不迁徙弃城,你让我走,莫非你比那野猪更凶?”
耿青德听到第五虹的话后,知道他语中含有讥讽之意。耿青德低头咬着牙狠狠地对第五虹说到:“我自然是比那野猪凶残百倍。”
“那老夫我就比竟陵古民的骨气也硬上百倍。”第五虹正襟危坐,面不改容地厉声回道。
隔了两桌的周唐和沙金都听到了那边耿青德和第五虹的对话,前者从心中由衷地对这位老者生出了一股尊敬钦佩之情,后者则是对他此时的境遇产生了莫大的担忧,因为沙金可是见到过耿青德毒辣的手段。
就在耿青德正准备给第五虹继续撂狠话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皮鞋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四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径直地走向了耿青德和第五虹所在的桌位处。耿青德回过头来看到他们后,立马换上了一副巴结讨好的面容,弓起背来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日本人?”三个人擦过身边时,周唐打量了一眼他们后惊讶地出声道。
“不可能,天门穷乡僻壤,从未来过外国人。”沙金听到周唐的断言后立马否定到。
“绝对错不了,这三个人身材矮小,走姿挺拔,最重要的是,你仔细看他们的下腿骨骼,是呈向前凸出的弓形,并且两膝之间距离异常之大,这是因为日本人都习惯使用正坐,久而久之造成的骨骼畸变。这些都是我一个好观察的同事告诉我的,他在上海街头验证过,屡试不爽。”周唐说完,又看到了走在最后的那个日本人身后背着一个条状的布囊,那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了,里面装的肯定是一副字画卷轴,而且篇幅较长。这样一来,周唐大致猜测到了这些日本人出现在这儿的目的,他们是为了让第五虹为他们修缮一副名画。
第41章 岳母刺字图
第五虹听到这位日本人说出“岳飞”的名号后,心中一颤。谁人不知这位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统帅。他正气浩然,尽忠护国,一生戎马,收复河山,却被奸人所害,落下个“坐观胜负,叛国策敌”的罪名,屈冤至死。岳飞去世近千年,然而遗风余烈,邦人不忘,绘其相而祭祀者,十室而九。想到这儿,第五虹面对着眼前这幅很有可能是李唐那个时候听从完岳飞自己的描述后而作的这幅“岳母刺字”图,心中感慨颇深。就算为了岳武穆那份赤诚的民族精神,第五虹赌上性命也要将此画修缮完成。可如今这幅画是来自日本人之手,他明白这次日本人不止是想修缮此画,而是通过这幅画想要达到的最终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在他们面前展露技艺。一旦他们得逞,就会用各种手段逼迫自己向他们传授这项骨医之道,然而“非我同族,其心必异”,第五虹怎肯甘心修复被外族盗窃出去的国宝而助长他们觊觎中华文化的贪念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自己不肯展露骨医技艺,那他们便无计可施,所以想到这么多的结果,第五虹才提出那样的条件婉拒了他们修画的请求。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耿青德竟然背出了自己家族的祖训,并且两条都直击要点,恰如其分地用此逼迫自己谨遵祖训修缮此画。而第五家族能将这项骨医技艺延传至今,正是凭借着每代子孙对于祖训的严格恪守,至死不渝,才会抵御住各种诱惑,战胜千万困难成为当世绝技。第五虹此时确实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心中扭曲地挣扎着,究竟是家贵还是国重?
周唐从第五虹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心中的纠结和愁苦。中国古时,人们熟知有三十六行,却鲜有人晓十二精业,而骨医就是这十二精业中的一门,这些纯靠手艺技法做工的行当中有一个说法,就是“宁死不露艺”,为的就是身有所持。否则对于那些个觊觎他们技法的居心叵测之人再无推脱之理,严重的更是会落个“丢艺舍命”之果。周唐明白第五虹也是看出了日本人目的不纯,才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可是面对耿青德说出的祖训,第五虹似乎再没有退路了,毕竟这样一个传承的家族对于祖上先辈的教诲是如神明般敬奉的。周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而望向那幅画,整个画面水墨苍劲,浑厚一派。岳飞在前单膝跪地,赤裸上身,其中的骨骼肌肉轮廓分明,投射出英勇威严之气。岳母姚氏则在儿子身后微俯身躯,单手捏针,神情严肃专注,正在收“国”字的最后一笔。母子二人衣褶方折劲硬,尽显一番誓复河川,赤诚报国的坚志气概,让人一看此图心中便生出滚滚的冲冠豪气出来。确实是只有绘画大家才能表现得出的一番画外神韵。画角处有李唐的亲笔题跋,覆盖有这位南宋四大家的“五云日希古”印。周唐看到如此珍贵的画作如今竟然落在日本人之手,体会到了林念当时在乔治的官邸内看到那幅绝品唐卡的悲痛心情。不知这样一幅描绘岳武穆传世经历,大显他民族气节的南宋宫廷御画是如何流落到日本人之手的,是甲午战争?还是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周唐不愿再想,光是想到这儿,他就已经气脉翻滚,心如刀绞。然而就在周唐同情地望向第五虹,眼睛再次扫过那幅宋代名画时,他注意到了画面之中的一处细节,顿时神情一紧,心中大惊道,或许能否解第五老前辈之围就全在于那处了!
耿青德看着此时着了自己道的第五虹呆坐在桌前,他退去了刚才那副严肃的表情,笑盈盈地端起茶壶为第五虹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汤,带着羡慕的口吻说到:“不是我恭维你啊,你看你家祖传的技艺多吃香,日本人不远万里都来请你补画,人家礼数比咱们周全多了吧,人家比咱们更看重保护文物吧,别把你我,别把祖国外邦分得那么清。没用,还累!谁看得起你,你就得对得起谁。过去几年,你写了三万多字的恳请函让省主席拨款支持你修葺咱们湖北省的古物,人家把你当成个屁了吗?你知道在我们政府部门之间怎么描述你的吗?说你是个被猪血熏昏了脑子的老不死,谁起的头你知道吗?就是省主席,人家用两个字‘没钱‘,就把苦苦在政府门外候了他十天的你老人家打发了。他没钱?呵呵,前脚打发了你,后脚便紧接着出了门。他可是坐在车里听着曲儿就开始犯愁今天要去哪个姨太太的府邸。要我说啊,第五老,别在这耗着了,跟他们去日本吧,您是咱们天门县城里最有才的人,百年一遇,说实话,我心里对您还是有几分敬意的。给你一个忠告,这个国家啊,不值得你这样做。”
第五虹听到耿青德的最后几句话后,猛然抬眼,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声轻哼道:“嘿,你也太看得起你们这些蝇营狗苟,孤恩负德的奸佞之徒。我立的是中华大地,行的是六德之义,忠的是我一辈辈逆势不屈,捍守正气的先贤精魂,你等无耻之尤有何资格入我思绪,影响我对这片热土的感情。难道朝中有秦桧,张俊之流,岳老爷就应丢枪弃甲,拱手相让我大宋河山吗?难道当权者是宋高宗赵构之辈昏庸无道之君,岳老爷就应削背除字,置千万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奴颜卑膝吗?我中华民族五千年来虽然是佞臣当道居多,但朝朝代代都不乏渴望带领民族走向光明的仁人义士前赴后继,无怨无悔,死而后已。在你们这些行同狗彘的奸徒眼中,只看到的是他们屈冤而死的悲惨结局,但在我们看来,他们就是几千年不灭的民族气魂。这就是证据。”
“啪!”第五虹激昂慷慨地说完,站起身来一掌拍在了那幅“岳母刺字”图上。“要是画中是秦桧,我就是违背了先祖之道,也要将其撕个粉碎,这就是气节,你懂吗?”
“好!”听到第五虹这番深明大义的肺腑之言,茶楼内原先那些只沉戏剧,不问世事,神情懒散的茶客也难掩心中的激动心情,大声地鼓掌喝彩。
第42章 君子之定
周唐心中也是深受鼓舞,但他冷静地整理着思绪,计划着将第五虹从这死局中救出。他察觉出了这些日本人对待第五虹的态度和当时艾里克对待自己的一样,是想将他带去日本,将医骨之技在日本传承。只要第五虹露了功夫,就再无退路。沙金此时两眼噙着泪水,他既感动又担心,对眼前的状况却是举手无措。
“对嘛,可惜这是岳飞的画像不是秦桧的。既然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又这么崇拜他,修缮这幅画定是义不容辞了。它既不是奸臣之作,又不是仿品赝作,你若再要推辞,于你第五一族何信之有?”耿青德并没有被第五虹刚才的那番话激怒,相反,他抓住了第五虹话中的把柄,将事态朝着自己的方向牵引着。
第五虹见先祖之道不得不遵,再也无法推脱说辞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脑袋。耿青德和日本人相视一笑,眼神间互道一句“大功告成”。就在第五虹卸下了心中的那口气劲,颓丧地准备接受他们的要求时。
“耿县长不愧是天门城的父母官,字字珠玑,一语就道破了这幅画中的玄机。妙哉妙哉,实在是妙不可言哉。”周唐刚才苦思无果,但耿青德的那句“既不是奸臣之作,又不是仿品赝迹,你若再要推辞,于你第五一族何信之有”,给了他入局的契机。看到第五虹脸上浮现出妥协的绝望神色时,周唐立刻站起身来,朝着那桌大声说到。
“你是什么人?我道破了画中的什么玄机?一派胡言。”听到突然闯入的声音,所有人都急忙转头,好奇地打量着刚才言语的这位年轻人。耿青德更是心中大惑,出言喝问到。
刚才挡住周唐和沙金的那两个穿着功夫衫的武手领会到耿青德的意思,大步朝周唐走来,另外一侧的那名日本军人也是向这边闪来。周唐见形势不妙,急忙大声喊到:“我能证明这幅画作是赝品。”
“啊,这幅画......是.......赝品?”第五虹听到周唐大喊出的这句话后,两眼倏地又闪出光采来。如果这幅画真如刚才这位年轻人所言是幅赝品,那自己就完全有理由不再理会他们的威胁。
坐在桌旁的两个日本人听到后心中也是一惊,这幅“岳母刺字图”是天津的溥仪进献给日本天皇的国宝中的一件,为的是博取天皇的支持,以谋后事。内阁密使发现了其中这幅画画芯破损,担心此处会以小衍大,随着时间推移毁噬整篇。于是决定派一直在中国收集古董文物情报的“唐卿会”想方设法修缮此画。唐卿会是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后,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成立的一个专门组织,目的是先收集到中国境内所有珍贵名重的古董分布的情报,等待时机成熟,有计划有步骤的倾数收据我有,而这个名号的由来,则是因为日本人崇尚中国的唐文化,认为如今的支那人不配做唐文化的传承人,而应该是他们,所以称为“唐卿”。二人想到如果这幅将要交给天皇赏阅的画是赝品的话,那他们唐卿会怎么会脱的了干系。
“把这个多嘴的鸟人给我扔出去。”耿青德一拍桌子,冲着那两个随从大声喊到,他可不希望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毁了即将成功的局面。
那两个武手看到耿青德暴怒的面容后,冲着周唐冷哼一声,一人一面架起周唐后,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两记小拳。周唐被下了狠手后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发不出一点声响,毫无反抗地被二人拖着走向门外。
“喂,谁的枪掉了?”两个武手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后,都好奇地转过头想看个究竟。
就在他俩转身的一刹那,一道白灰朝着二人猛地撒来,他们两眼一黑,感到一阵火热的燎疼。不好,是洋灰。两个武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抽出架着周唐的双手,护向面部。武馆内有句防备这种下三滥的口诀,“洋灰既来,水亦不远,遮面护眼,寻油复明。”
沙金看自己撒出的洋灰已经让周唐脱离开二人的控制,正准备抄起茶水泼向他们时,后背却被人猛踢了一脚,他飞身出去,脸撞到了一处桌腿上,顿时失去了意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唐此时的疼痛感稍微缓解了点,他赶忙奔向沙金处,抱起他的身子查看他的情况。探了探他的鼻息后,周唐确定他只是受到猛烈的撞击昏晕过去,这才放下心来,抬头咬着牙关狠狠地望着在沙金身后突施冷脚的那名日本军人。
第五虹将刚才的场景都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二人是有心想帮自己。他用力地磨着拳,表情依然保持着镇定。“耿县长好威风啊!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动武挞民,是不是这天门城的王法姓‘耿‘呢?”耿青德收回望向自己那两个杵在原地失去了战斗力的随从,转向第五虹正准备出言还击时,第五虹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日本人说到:“我家祖训确实有言,古物不论出处,都要倾力而为。更何况我已经看到了这幅画中的裂骨之处,自然无法推脱。但若是这幅字画正如刚才那位小哥所言是幅赝品的话,对不起,你们不嫌偷了幅假画还在外面炫耀丢人的话,我还嫌没有时间和理由为赝品耗时呢。倘若你们真是有心修画,不如请那位小哥过来说话。真金不怕火炼,不确定这幅画作是真,我绝不会出手。”第五虹义正严辞地说到。
耿青德吸了一口冷气后,知道事情有变,刚才那个多事的年轻人竟然拿着自己言语中的话机给第五虹找到了一条拒绝的理由。如今局势忽转,反而是他们陷入了被动。
“好,就依第五老先生的意思,让那位朋友过来解释一下他的理由,如果只是强词夺理,到时候希望第五老先生明白互相尊重的道理,不要再找理由推脱逃避了。”两位日本人靠在一起用日语商量了一番后,坐在对位的那人对着第五虹语带威胁地说到。
“君子之定。”第五虹虽然语气坚决,但心中却是一片空荡,没有丝毫的把握。因为刚才在耿青德展开画卷后,自己扫视了几眼这幅岳母刺字图,看不出任何纰漏之处。
周唐听到他们的招呼后,知道那桌人要让自己过去鉴画,事情果然朝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着。他将此刻已经醒来的沙金扶到一旁的桌边休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走到那张此时吸引了整个茶楼目光的桌子前。
第44章 “精”忠报国
“我要讲的绝不是这些琐碎之事,而是它。”周唐听出了茶楼内人们纷纷撤席的声音,知道在座的人们越少,对自己和第五虹的处境越不利,毕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耿青德才碍于影响,没有一味的动粗。所以他双手指着画作中的一处,大声地喊到。
“精忠报国?”耿青德瞪着两眼发声读到。读完这四个字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冲着周唐摆着手一边大笑一边讲到:“无趣了,这就太没意思了。刚才我猜的那些个衣饰啊,姿势啊,各门各派还略有差别。可是‘精忠报国‘这四个字在所有地方,所有戏曲书本中都是一致,毫无争议。千百年来便是咱岳将军的代言。散了吧,都散了吧。”
就连鹤田花道此时也都露出了愁容,的确,“精忠报国”四个字对于远在日本的他来说,都知道是岳母刺在岳飞身后的字,后来“岳家军”许多官兵都依照主帅身后的字也为自己刺身,借此自勉。
“所谓的‘精忠报国‘不过是千百年来以讹传讹之言,岳母曾经刺在儿子岳飞身后的四字应是‘尽忠报国‘,第一个字是‘穷尽‘的‘尽‘,而非‘精华‘的‘精‘。”
“什么?”
“怎么可能?”
听到周唐说出的这句话后,茶楼中的人们都大吃一惊,纷纷发出疑惑地询问声。
桌旁四人此时也是惊讶不已,这与岳飞一道流传至今的四个字早已深入人心,怎会有错?第五虹看到周唐犀锐的眼神,知道他胸有成竹,想到这句话并非是戏言。他好奇地急忙问到:“可有凭据?”
周唐点了点头,接着讲到:“《宋史·列传第一百二十四章·岳飞传》中第五十节有这样一段文字,‘桧遣使捕飞父子证张宪事,使者至,飞笑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初命何铸鞠之,飞裂裳以背示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里。既而阅实无左验,铸明其无辜。‘之所以人们会将‘尽忠报国‘传为‘精忠报国‘也是有原因的。同样在这份传记中的第二十节中有记载,‘秋,入见,帝手书“精忠岳飞”字,制旗以赐之。‘自此以后,岳飞每逢出征,都会在左右两侧立有‘岳‘字帅旗和‘精忠‘御旗。所以百姓只讲战事中岳飞所挂‘精忠‘旗,而鲜有人知道他身后真正的‘尽忠‘二字,这样在民间以讹传讹,自宋代以后,都误以为岳母刺字为‘精忠报国‘。不论书本还是戏曲中都以此为证。如果这幅画作的作者是出自宋朝以后的朝代,那自然画中岳飞背上的这‘精忠报国‘四个字也可讲通。然而这印章,这题跋,这署名都标明是与岳飞同一个时代的画家李唐所有,甚至二人在作画之前可能有过面对面的交流。那么你们说这画若真是李唐所做,其中的‘精忠报国‘四个字是否讲得通呢?”
听到周唐罗列出来的论据后,所有人的意识都收到了强烈的冲击。的确如此,若是《宋史》中真有这样的一段记载,而‘尽‘与“精”又互非通假字,那李唐奉旨所做的画像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关键是《宋史》中是否有那段这位年轻人所讲的记载。茶楼中的人们互相询问着,想看看是否有人记得这段文字。楼上雅座的几位老学究被问烦了,大声地说到:“看古书中的列传都是一目扫十行,谁还会记得这些细节。”
第五虹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然有如此不凡的鉴宝造诣,他抚着胡须,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嘈杂,只是饶有趣味地盯着周唐。
流川一郎和鹤田花道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前者目光焦急,不住地发问着,后者则是不停地摇着头,疑惑的神色中夹带着对周唐的赞许之情。流川一郎看到鹤田花道对周唐所讲的这些论据也不是非常肯定,他对着此时正流着眼泪不停地打哈欠的耿青德问到:“县长,你们这儿是否有正版的《宋史》可以查阅?”
“《宋史》当然有,不过那些史书又厚又重,都在县文馆内堆着呢!你们要去找,拿着这个,守门的自然会让你们进去。”耿青德并没有要同他们一起去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物,伸手递给了流川一郎。
流川一郎闻言后,抬起头不满地看了一眼耿青德,发现他萎靡的样子后便知道了他此时烟瘾沸腾。流川一郎轻哼一声目光鄙夷地接过耿青德手中的徽章,招来身后的那名日本军人后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又转头将徽章交到鹤田花道手里,用日语吩咐他俩人一起去县文馆查阅周唐所举证用的那两节《宋史·岳飞传》的内容。
周唐看到耿青德手中递过的那枚信物时,顿时两眼一睁,大吃一惊,这信物竟然和自己手中的那枚徽章一模一样。他心跳加快,激动地刚要向耿青德询问它时,却发现此时第五虹正对着自己眯缝着双眼表情严正,且是微微地摇着头,像是看出了他想向耿青德查问刚才的那枚信物,而此刻他的神情动作则是意在劝阻自己。周唐虽然不明白第五虹的用意,但看到他的神情透露出的那股坚定劲,周唐只好强忍住向耿青德询问的冲动,心情不安地站在原地。
鹤田花道站起身后对周唐点头道别,表情中却是充满了对此行的期待,那正是一位渴求知识的学者对答案迫不及待的激情,他快步地随着那名日本军人出了茶楼。两名去核查资料的日本人刚离开后,耿青德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忽地一拍脑门儿大惊道自己还有急事需处理,也不得不离开,临走前还对着流川一郎保证,自己肯定等结果出来之前就会回来。流川一郎这时只是将目光锁在桌旁站立着的周唐和坐在自己对面的第五虹身上,根本没有理会他。耿青德见状,打着哈欠自顾自地先行走了,洋洋洒洒的步伐没有了一丝先前与第五虹对峙的威势。
第45章 你确定不是送命?
不多时,耿青德回到了茶楼,他神采奕奕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目光狠毒地盯着搅了自己好事的周唐,他身后的那两个随从也用油擦净了撒入眼睛的石灰,红着眼圈奸笑地瞪着周唐和他身后的沙金。就在这时,鹤田花道冲进了茶楼,表情显示着浓浓的喜乐之意,流川一郎见状,心中大慰,他刚准备出言讥讽周唐时,却被那名日本军人轻拍后背制止住了。
“周桑果然是学富五车,博闻强识,那《宋史》所载和你刚才所言无一字之差完全契合,在下佩服不已。看来这幅画真如你所鉴那般,非是宋朝李唐之作,而是幅冒名顶替的赝品。多亏周桑辨出真伪,否则的话要是将一幅赝品挂在大日本帝国的博物馆内陈列,那不仅会让我们这些古物工作者感到耻辱,还会使大日本帝国蒙羞。”鹤田花道满含感激之情地对着周唐讲到。
流川一郎听到那名日本军人的汇报后,脸上本来和鹤田花道相互辉映的喜乐神气也一扫而光,他大骂着日本话中的粗口,拽起铺在桌子中央的画绢后疯狂用力地撕扯着。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第五虹见状,轻声哼笑了一句,起身离开座位后路过周唐身后时说到:“这位朋友,不妨舍下一叙。”
周唐听到第五虹的相请后,赶忙向身旁还在同自己攀谈的鹤田花道告辞,退出座位后架起沙金就跟在了第五虹身后向门外走去。
“想走?哪那么容易。”耿青德手下的那两个武手挡在周唐面前,冲着他脚下啐了一口痰,盯着被周唐架着的沙金狰狞地冷笑着,显然是要报刚才的石灰之仇。
“怎么,流川先生这么快就失去了耐性,看来对我这个老人也并非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尊重嘛!古人有先礼后兵之说,但今日对于你们这些求贤之人而言,礼还未施一半就要行兵,道义都未学周全就来抢技艺,操之过急难免会贻笑大方。”第五虹背对着流川一郎出言相激,为的是替周唐他们解围。
短暂的沉默后,流川一郎冷言道:“放他们走。”
“可是......”耿青德阴沉着脸不甘地说到。
“滚......滚啊。”流川一郎面部青筋爆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第一声是对着耿青德,第二声是对着第五虹他们。那两名武手看到日本人凶狠的表情后,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敢再去阻挡周唐他们离去的身影。
第五虹带着周唐和沙金出了茶楼后没入了一个小巷内,接着快步穿过米铺老板给他们启的暗道后,又绕进布坊老板为他们打开的地室,然后从地下上来后翻过染厂的二层厂房,再在极其隐蔽的羊肠小道中绕行了很久,第五虹这才立定在一处极其普通的宅门外,掏出钥匙打开门将两人请进院内。
周唐扶着沙金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后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刚跟在第五虹后面一路奔波,忽上忽下,忽明忽暗,绕地他是天旋地转,心中不禁暗叹到,怪不得耿青德要想找第五虹也只能在茶楼里守着。
“来,先喝点茶。尝尝我的手艺,保证比孝花楼的只强不差。”第五虹从屋内端出一套茶具,热情地招呼到。
“第五前辈,刚才在茶楼里我看到耿青德手中的那枚徽章和我的一模一样,既然您当时阻止我去询问,那必是事有蹊跷,不知现在您能否告诉我实情?”周唐对着正在沏茶的第五虹焦急地问到。
“你拿着这枚徽章想要做什么?”第五虹没有抬头,依旧两手扶着茶壶,盯着倾出的水柱问到。
“找人。”
“找什么人?”
“巫马圣。”
第五虹听到周唐的答案后这才抬起头来,一副像是自己的猜想正好被验证的神情。他一边继续保持着手下流倒的水柱,一边看着周唐表情严肃地问到,“找他所为何事?”
“救人。”周唐的两眼发出迫切的目光。
“你确定不是送命?”就在这时,第五虹手下的那盏茶杯满溢出来。
“嗯?”
周唐听到第五虹所讲的话后,又看到此时他还在不停地向杯中注水,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了第五虹。
第46章 盘心结
“你的意思是那个故事是第五前辈告诉你的?”周唐满脸惊讶地望着沙金,又转头看了看第五虹。
“正是如此。那是我十岁那年冬季的一日,我乞讨到了第五叔的身前,当时天气阴冷,下着雪霜,街面上没有几个行人。第五叔盯了我一会儿,掏出一枚碎银放在手心里。他并没有直接给我银子,而是先讲了那则《猎人与野猪》的故事,末了问我,我是要银子呢,还是要故事?你说我一个小流浪儿哪见过银子,看着他手里的那枚碎银,我就好像看到了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子和肥的流油的鸡鸭鱼肉。当时我擦了口水,毫不犹豫地就指着那枚碎银说我要银子,心里想着哪有傻子会要什么破故事,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房住。拿着银子的我头也没回的就跑向了我们流浪儿寄住的那间破庙,想在这么冷的天里请大伙吃顿饱饭。可是当我进了庙里时,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有的嚎哭大叫,有的沉默不语,我拨开人群才发现中间躺着的是饿死的两个十四五岁的大孩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他们干枯的面容,灰暗的眼神让我第一次产生了对死亡的意识和恐惧,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手里的银子就是那个猎人抛出的豆子,银子是救不了我们这些流浪儿的,只有故事。第二天我找遍了天门全城,终于在孝花楼里找到了第五叔,我将银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对他说,我要故事。从那以后,我便在第五叔这里或是其他地方打着杂工,虽然报酬只是一顿饭而已,但我学到了许多技艺和知识。所以啊,第五叔刚才是在试探你呢。”沙金回忆着当年第五虹与自己相遇的场景,并向周唐解释着他不愿直接与人说理,而是偏爱试探对方的处事风格。
“难道我会不知道他庞家的那柄腰刀内藏着的隐情吗?他庞家不就是乾隆时期和珅的后裔吗?我不过是想看看你所说的自己在冷蚤坊的经历中有几分真假,是否如你所言那般,真能克制住自己迫切的需求而不去损害别人的隐密。不错,不错有才有德,只是心志差点火候。”第五虹满意地捋着胡须,欣慰地说到。
周唐听到第五虹竟然知道那柄庞家祖传腰刀中的隐情,大感意外之余也对沙金说他无所不晓的论语深信不疑。周唐感到事有转机,急切地抱拳对第五虹请教到:“第五前辈果然是涉猎广泛,无所不通。还请您替晚辈解解这徽章之中的玄机,救人于救火。”
第五虹看到周唐焦急的表情,接过徽章在手中仔细观察了片刻后肯定地说到:“这枚徽章确实是巫马一族旗下‘盘心结‘的派内信物。巫马圣用佛教八宝纹来代称自己的手下组织,依次为**,法螺,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肠结。而其中的盘心结则分管天门,荆州一带,其总舵就设在天门。十二年前巫马圣为了染指荆州的古玩生意,逼迫庞赋与他进行了一场‘族宗诛‘,取胜后的巫马圣为了羞辱庞赋,也为了杀鸡儆猴立淫威,便给了庞赋这枚盘心结的徽章,说是若不服想再战,便来天门寻他。所以你若是拿着这枚徽章来天门自然会有盘心结的人带你去寻巫马圣。”说到这儿,第五虹顿了顿,举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周唐听到这话后心中欣喜不已,这么一来只要自己在天门找到名为“盘心结”的这个帮派,那自然就能寻到巫马圣的所在。周唐看见第五虹放下茶杯的动作后,正要出言询问自己如何才能找到盘心结的人时,第五虹神情陡变,哀容浮现,继续说道:“但是,十年前,巫马圣勾结耿青德屠杀了盘心结派内的二十八名亲信干部,自那以后,盘心结就此覆灭。”
“什么?盘心结没了?”周唐听到这话后吃惊地反问到,前一刻刚生出的希望还没好好回味一下就突然幻灭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第五虹,愁闷地问到:“巫马圣为什么会灭了自己一手创办的亲信帮派呢?”
第47章 修远大师
周唐忽然听到传来的声音正准备回头一探究竟时,却被第五虹抓住胳膊,他一手将那枚徽章塞在了周唐怀里,急声嘱托到:“装好这枚徽章,千万别给来人看到,关于巫马圣和盘心结也绝不许再提,切记切记。”还没等周唐反应过来回答时,第五虹立定身子,两手起架,气沉丹田地唱道:“平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变卦土木金爻,水面偏能用火攻。”第五虹唱完后,转头给沙金使了个眼色,后者领会,起身跑去开门。
周唐一看第五虹这迎客的架势就知道来者肯定是他的戏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沙金打开门后,进来的竟然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和尚。周唐吃惊地望着他,发现这位和尚高大的身板有些单薄,和眉善目,眼光中投射的是一种质朴的神采,弯眼一笑亲近随和。想到刚才第五虹慌张地将徽章塞给自己并且说给自己的嘱托,周唐心中暗忖,莫非这个和尚和盘心结有什么关系?
“莫非第五兄又遇到烦心事了?要不然怎么会把窝挪到这儿了呢。我可是找遍了你其它的四个院子,为了这个,你今天都得好好招待招待我,鸡鸭鱼肉,好酒好菜可不能眨半下眼皮。”和尚带着抱怨的语气说完,快步走到石桌旁,端起茶壶就咕隆咕隆地大口喝水。
“哈哈,这自然是没问题。我今日确实遇到了麻烦,多亏了这位年轻人帮我解难,具体过程容我给你细细道来。先进屋吧,咱二人今日一醉方休。”第五虹见到这位戏友后言谈举止轻松自在,兴高采烈地将他让进了房舍内后也请进了周唐,然后转向沙金说到:“今日这餐饭还要有劳你了。”
“没问题,您老就放心吧,正好有段时间没陪您吃过饭了。您先进去歇着,保证一会鸡鸭鱼肉,色香俱全。”沙金拍着胸脯高兴地保证到。
四方茶桌旁,周唐在第五虹的介绍下知道了这位和尚是天门山石人峰上栖贤寺内的修远和尚,专门负责寺内藏经阁的事务。修远听到第五虹所描绘的周唐在孝花楼引经据典的辨画场景后,不由地拍手称快大赞不已。
“哎,我说......你叫什么来着?”修远正要夸赞周唐时,又忘记了他的名字。
“在下叫周唐。”周唐这是第三次提醒到修远自己的名字,他看出了修远的脑力不是很强,记性不是太好。
“哦对,周唐老弟。我原以为鉴辨字画,低等的只需从纸张的腐蚀,印章的泥龄和墨记的渗散度判断出这幅画的年代即可,高等的则需从作者笔势的特色,用彩的偏好和所显意境的表现张力判断出是否真是亲笔之作,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从画中的字书上另辟新径寻得纰漏,妙哉。来,在下为这神来之笔为你庆贺,也替那个煞费苦心的赝品作家献上拜服之酒。我先干为敬了。”修远说完仰头一点,便干了手中的那杯酒。
周唐留意到了修远刚才所说的话中透露出了他也是位对古物鉴赏有着不俗造诣的大家,而令周唐更感到意外的是修远说话的风格和喝酒的方式分明是一副江湖人士的风范,没有一点儿佛门弟子的本色,还有他刚才对鸡鸭鱼肉的态度,周唐对这样一位用心不专的和尚怀有一丝厌恶之情外更多的是怀疑,他究竟是什么人?
介绍完今天下午在孝花楼里发生的事后,第五虹和修远两人又聊起了戏曲,时不时地二人还一唱一和,周唐在一旁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充当观众,找个借口就跑到厨房来躲躲清净,顺便帮帮沙金的忙。
一进厨房,沙金竟然跟着房舍内二人传出的若隐若现的声音晃着脑袋跟唱着。周唐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赶忙出口打断了自我陶醉的沙金:“看起来不错啊,闻起来也香。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
沙金听到周唐的声音后这才抬头看见他,谦虚地回道:“小时候打杂工的时候跑过后厨,一来二去地看着端大勺的师傅往锅里扔的东西也就慢慢有数了,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记性好,说是过目不忘吧,也不为过,尤其是对石活建筑,我收回来的旧书里要是有上海北京或是外国的那些个建筑,我看一眼就能把里面的檩,柱,桩,梁给它在我脑子里拆解咯!”
“那还装得回去不?”周唐接过沙金手中的盘子,故作正经地问到。
“当然装得回去了,要是扔一堆废墟在我脑子里,那还怎么建新的呢?没事的时候啊,我就闭上眼睛在脑子里画建筑,现在里面可是有好多满意的作品呢!”沙金自豪地说完后微闭双眼,像是又在回味着自己脑海中的建筑。
“真是有趣。”周唐意识到了沙金对建筑学是真心的热爱,从他在脑海里便能勾画出简图的天赋来看,说不定还是位天才!
知道了沙金的兴趣爱好后,周唐便找到了话机,他一边在旁边给沙金打下手,一边给他描绘着上海地标性的建筑。沙金听得入神,偶尔也会插两句自己的想法,可更多的时候还是默默地闭上眼睛,根据周唐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着这些建筑的框架,羡慕周唐之余,心中又平添了几分对上海的向往之情。
满满的一桌美味佳肴就在两人对上海建筑的探讨声中完成了。沙金收获颇丰,他下午时便对周唐表现出的出色的鉴宝能力佩服不已,此时更是对他多添了不少崇拜钦佩之感。此时酒过三巡的第五虹和修远脸上都泛着微醺的红晕来。
“快坐快坐,真是辛苦两位了。”修远虽然对周唐和沙金客气地让着座,两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菜品,鼻子猛吸着菜品冒出的香气,一副迫不及待的贪婪模样。
第五虹微笑地向二人示意后,周唐和沙金方才施礼入座。四人举起酒杯后,行完这开场酒之礼,“叮叮叮叮”四声落杯音渐落,修远匆忙地抓起筷子急不可耐地伸向了一根鸡腿。
第48章 栖贤寺之局
“你既然邀我入房独叙,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屋内,第五虹负手而立,背对着周唐说到。
“晚辈无礼,斗胆向您请教修远大师还未皈依前俗家时的身份。”周唐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道。从修远刚出现时,第五虹慌张的让周唐收好那枚徽章开始,周唐就对这位和尚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疑问,修远不仅说话的口吻和做事的举止隐隐地透露着一股江湖风气,就连两只胳膊也留有刺青洗刷后残余的痕迹,还有他短暂的记忆,周唐都觉得修远并非只是一个天山栖贤寺内的和尚这么简单。
“哎,你果然是位鉴赏好手,鉴物辨人,天眼神瞳。你对老夫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对你有所保留。实不相瞒,修远他便是当年盘心结传回找到巫马圣所求古物而后失踪的那组干部中的其中一名。我与他曾是故友,巫马圣屠杀完盘心结的人后大约一年,一个疯和尚找到了我藏身的密院,起初我根本认不出他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找到我那院子。就这样两人一过话,我发现他言谈举止都和我那位故友一模一样,仔细询问才发现他因为发生意外而失了忆,又被人易了容,之后栖贤寺好心收留了他,这才做了和尚,那日他奉师父之命下山采购,进了天门城后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我两人经常相聚唱戏的密院外。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是对过去的人和事没有了一点印象,开始时我还有意地启示他,希望他能找回过去的记忆,但看到他极力回忆时所表现出来的痛苦的模样,自那之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忘掉前半生的烦恼,对于我这位好友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今日将他的身份告之于你,是相信你不会为一己之利而强人所难,希望我没有看错你。”第五虹语气凝重地将真相告诉给了周唐,显然这是经过了他内心中强烈的挣扎。
周唐听到第五虹的嘱托后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已经猜到了修远皈依之前应该和盘心结有关,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修远竟然是找到了古物的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是这个事件的主角之一。可是如今完全失忆的他看样子是回想不起当时任何的场景。想到这儿,周唐也不愿辜负第五虹的信任,他出口保证道:“前辈放心,寻找巫马圣的事晚辈再另寻他法,此行只为栖贤寺能够保住《天山罗汉图》。毁了日本人的觊觎盗窃之野心。”
两人相视一望后依次出屋。此时疲惫不堪的妙湛倒在修远的怀里已经睡着了,修远见到周唐和第五虹后站起身子,轻道一声:“走吧!”沙金跑上前去打开大门,米铺老板先出去领路,周唐和沙金跟在修远的身后走出了院门。快要出巷口时,修远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此时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第五虹低沉地说到:“第五兄,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找你饮酒作乐了,淫逸误事,望你保重。”言语间透露出一股凄婉的味道,周唐听闻后微一皱眉,随即跟着他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口。
三人心情沉闷都是一路无语,只能听见彼此间急促的脚步声和修远怀中妙湛的呼吸声。翻过最后一道山岭后,周唐终于看到了栖贤寺的全貌,依山而建,庙室四方而座,收云聚气,低沉的暮鼓声缭绕山林,自成一方安宁祥和的圣地。
三人在修远的带领下来到栖贤寺的后门。此时门旁处四仰八叉地躺着两个人影,周唐就近一看,发现眼前这两人和今日下午在孝花楼内碰见的耿青德身旁的那两个武手一副装扮,黑色功夫衫配着紧脚粗布鞋,显然这两个武手就是耿青德安排把守后门的。那两人听到周唐他们的脚步声后,噌地一下窜起身来,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警觉性。修远根本没有理会这两个人,擦过他们身旁后就推门而入。两名守卫虽然戒备地两眼盯着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质问,看样子,果然如妙湛所讲,这栖贤寺如今只许进不许出。周唐跟着修远从后门进了寺内后心中言道。
“咱们先去藏经阁看看师祖的情况。”修远进了栖贤寺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气息沉稳,双目精烁。
藏经阁离后门并不是很远,穿过一排厨屋便到。望着一向清静幽暗此时却灯火通明的藏经阁,修远抬头一愣,发出一句“咦”的疑惑声后,便抱着妙湛走上台阶轻轻叩门。
“师叔你可回来了,师祖和方丈他们都等你呢!”开门的是一个和妙湛穿的同一代僧服的和尚,年龄和沙金相仿,但他骨骼健壮,太阳穴高鼓,抬手举足间如风疾,如松定,一看就是位武功行家。
修远将妙湛交到他手里,嘱托了几句后就带着周唐和沙金登着木梯上了阁楼。
此时阁楼的正堂内摆着三排蒲团,一排三座。蒲团上坐着的是和修远穿着同一代僧服的高僧,而与他们相对而坐的,一位是穿着主持袈裟的方丈,眉宇间确实给人一种无常,无我的禅定。他的眼角处崎岖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印记,散射着一股浓浓的暖意,让旁人产生一股心安的信赖之感。与方丈并排而坐的是一位白须及脐,头戴僧帽,身着灰衫的老僧。周唐登上阁楼看到这位老僧的第一眼就惊慑到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唐自认为自己眼道高深,阅物一眼能辨真假,识人一面可断善恶,但当他看到这位老僧时,竟然察觉不出任何端倪,那老僧坐在蒲团之上,像山水之清,像闲云之散,又如地火之烈,又如闪雷之鸣,待到周唐再一定神观看,所有矛盾化为虚有,那老僧坐在原处,令周唐察不出一丝气度来。
方丈看到修远,周唐和沙金后,放下打坐的手印缓缓问到:“修远师弟,妙湛可是随你一道回来了?”
“回方丈师兄的话,师弟惭愧,受妙湛相寻,我二人是一道回来的,他现在回房休息去了!”修远单掌立于胸前,语气愧疚地回道。
“那他定是将情况都讲给你听了,《天山罗汉图》之事你如何看待?”方丈微侧过身来,对着修远问到。
周唐听到方丈的口气,察觉出了他似乎对挽留栖贤寺内的这份至宝态度暧昧,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般决意坚定。
第49章 闭口禅
听到方丈的发问后,修远先是一愣,似乎也像周唐一样听出了方丈的态度,他语意坚决地说到:“《天山罗汉图》自康熙年间捐至我寺成为本寺至宝以来,两百年来珍藏完整,其间屡遭贼子觊觎,强盗威胁,官霸勒索。然而我寺先辈们次次都是拼尽全力,想方设法,不顾个人安危化险为夷,成功保留住了这两百幅佛门珍宝。今日倭寇与耿青德那个小人狼狈为奸,企图霸抢栖贤寺传寺至宝,那我辈定会效法先祖,舍命相守,义不容辞。”
“看来修远师弟今日下山喝得尽了兴致,此时真是一腔热血啊。不过,你倒是忘了之前那些打这《罗汉图》主意的不过是一群手拿棍棒的匹夫,可是今天来到寺内的耿青德和日本人的手下都是拿着枪的。那可是真枪啊,智真,智刚现在还重伤在床。你说舍命保图,今日他们闯寺时你在哪里,这时倒说得起劲,讲得轻巧。以卵击石,非但保不住图,还会连累了栖贤寺,这座千年古刹要是毁于你手,试问修远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修德,住口。大家商量的是《罗汉图》之事,勿要闲扯其它。”方丈出言喝止住了数落修远的修德。
“修德师兄教训的是,师弟惭愧。但是我还是不赞成将《罗汉图》拱手相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暂且不论倘若我们将图卖给了日本人后,何以愧对三百年来本寺先辈为护图所付出的心血,就是日本人得到图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的佛像,铜器,香炉产生兴趣呢?清朝就是这样才将中国的领土一块块地割让给外国,这失的不是东西,是气数啊!”修远先是歉意地说到,随后话锋一转,继续试图说服着众位师兄。
“修远你身后的这两位小友是?”方丈为了缓解一下此时正堂内的气氛,看着站在修远身后的周唐和沙金出言问到。
“哦,他两人是第五虹施主听说咱们栖贤寺遇难,特地派来帮忙的。”修远说完,周唐和沙金上前一步对着方丈抱拳施礼。
“原来如此,既然修远师弟来之前与第五虹施主有过交谈,想必世事通明的他定是授予你解决此事的锦囊妙计,修远师弟才会对保画如此坚定。既然如此,你不妨给大家说说看,第五虹施主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策。”方丈说完,除了那位老僧之外,所有人都期待地望向修远,等着听他从第五虹处得来的妙计。
“这个嘛,嗯,说实话,第五虹没有给我任何意见,只是在匆忙之间派了这两个小友随我前来,让我们见机行事而已。”修远神色尴尬地回道。
众僧听罢,有的唉声叹气希望破灭,有的则是交头接耳,目光鄙夷地瞪着修远。方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慈眉善目地对着修远说到:“师弟啊,不是众位师兄膝头软,骨气丧,惧怕耿青德和日本人的淫威,非要交出我们栖贤寺的镇寺至宝。而是他们此次前来志在必得,今日这帮恶徒闯寺,下的全是杀手。照他们这个气势,我今日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恐怕栖贤寺难逃屠寺之难,那时候不光《天山罗汉图》尽失贼人之手,全寺也将毁于一旦,只怕最后只有你一人幸免于难。寺是人建的,经是人念的,画是人做的,只要人还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来。我身为本寺住持,不仅要考虑栖贤寺眼前的局势,还要心念它如何保存传承下去,不能让这座古刹毁于我手。更何况在这乱世,百姓朝不保夕,寺内供奉贫乏,亟待修葺的佛殿都缺少钱银。所以,还望修远师弟体谅一下我这个做住持师兄的难处。”
听到方丈自述苦衷后,修远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三人都明白了方丈为了栖贤寺免遭涂炭,心中更支持向耿青德和日本人妥协。
就在这时,坐在方丈身边的那位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方丈见状隐露欣喜之色,看来他刚才说那番话的真正对象是身旁的这位老僧。此时他立即转向修远说到:“修远师弟,你快过来看看师祖有何吩咐。”
修远闻言后疾走几步立定在那位老僧身前,周唐和沙金相视一望,心中顿生疑惑,为何师祖说话要找修远近身。两人定睛一看,此时那位师祖上下嘴唇轻张轻合,幅度似蜻蜓点水。周唐看到后立刻反应过来,是“闭口禅”,这位师祖修的是佛门之中的大道“闭口禅”,在佛教又叫“止语”活“禁语”,就是禁止自己说话。佛教中讲究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所谓开口即是罪,禁语的目的之一即是减少口业。而之所以是让修远近身,正是因为他懂得读唇。周唐望着师祖微微蠕动的双唇,他根本辨不出任何字词的口型。周唐猜想着,也许修远正是因为这项技能才能留在师祖身旁,方丈和他的那些师兄才对他礼让三分。
片刻后,师祖紧抿双唇,说完了他迫不得已才说的那些话后,又合上双眼。修远转向方丈和其他坐着的九位师兄脸色略显愁苦地复述到:“师祖吩咐我等谨遵主持师兄的决定,为避免掠宝之人滋起屠寺歹心,保我栖贤寺千年古刹之全,三日后,两百幅《天山罗汉图》悉数交付他们。”
听到这里,方丈和其他九位高僧微锁的眉头都舒散开来,绷紧的身形也都略微松弛,刚才瞪向修远的厌恶目光也变得和善亲切。
“但是。”听到修远突然的转折,众位高僧的内心又是咯噔一颤。修远并没有理睬众位师兄表情的变化,他继续讲到:“师祖吩咐说,要于今晚将那两百幅《天山罗汉图》搬到藏经阁内,他要与这些本寺至宝相度最后三日,以告我寺镇宝先贤之魂,以策他自身失守之责。不知主持师兄是否应允。”
第50章 千年基业实为何?
方丈心中不安地听到修远转折后的话语后,稍一愣神,语气释然地对着白须老僧说到:“师祖不必过于自责,您是为我栖贤寺的千年基业着想,修空作为主持,也要对此失宝之行负责。罪徒我从今日起便禁食诵经,以慰本寺守宝圣僧之灵。”方丈说完,起身相拜。身后的那些高僧也随着他向师祖施礼,并且一道大宣法号,言明自己也要随方丈师兄一起禁食谢罪。
白须老僧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依旧纹丝不动,遁入禅定。方丈看到他轻捏起的手印明白了师祖之意,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其他高僧讲到:“待会出了藏经阁后,修善,修寂两位师弟,还请你们将存放在罗汉堂内的十箱《天山罗汉图》搬到此处交供给师祖,不得有误。”
“是,谨遵主持师兄吩咐。”修善和修寂两僧在人群中回到。
接着方丈转向白须老僧态度谦恭地说到:“修空无能,想不到万全之策,当下只好舍图保寺。倘若师祖之后有何妙策尽管吩咐我等。修空这就带着众位师弟离开,不打扰您的晚修。还望师祖不要自责,保重身体,阿弥陀佛!”九位高僧也一并齐宣法号后,随着方丈下了阁楼。
修德离开时走到修远身前,一副关切的神情对着他叮嘱到:“师弟你暴戾之气过重,自己要多加注意啊,早课和晚课绝不能敷衍对待,读经却不悟道。”说完,绕过修远的身子瞄了一眼白须老僧。
“是,多谢师兄淳淳教导。”修远有气无力地回敬到。周唐看得出,刚才白须老僧对待保画的态度深深地挫伤了修远的心气。
等到方丈带着九位高僧出了藏经阁后,此时阁楼上的正堂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白须老僧手捏佛印,坐于蒲团之上正在修禅。而修远和那位为他们开门的法号“和逸”的年轻武僧则站立在一旁。周唐和沙金此刻面露尴尬,看这位白须老僧应该是德高望重,有着掌控栖贤寺决策权的威严。可如今,连他都开口应承了要将镇寺之宝交给耿青德和日本人方面,那此事算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了,周唐和沙金此行也算是白忙活了一场。想到刚才方丈罗列出来的那些利害关系,两人心中对修远执意留画的想法也产生出了一丝的不安,更是知道它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二十多名僧人抬着十箱装有栖贤寺镇寺之宝的《天山罗汉图》进了藏经阁,奉方丈之命前来送图的修善和修寂两位高僧同修远一道点查完毕后,向着依旧闭着双眼的白须老僧施礼后便离开藏经阁回去复命。
周唐盯着此时摆在面前的十个大箱子,通过辨认木质表面的黑色条纹,心中暗忖到:“看到这十个由黑酸枝制成的‘一面条纹箱‘和其上做工精良雕花精致的纹刻镇宝图,就能知道里面装有的画作非是俗物定是神品。”
黑酸枝又叫大叶紫檀木,是清朝康熙时期,宫廷内因为紫檀黄花梨的木质家具供应不足,礼部从南洋进口来酸枝木作为替代品,价值直逼紫檀黄花梨木,在当时的民间拥有者非富即贵。而这十个箱子中各自都是由同一棵大叶紫檀木根据纹路的契合相连而制,箱身箱底和箱面浑然一体,木材本就珍贵,再加上纹路暗合则成了珍奇。周唐此时心赞这十个宝箱之时,更是对这箱内的《天山罗汉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站在他身旁的沙金也用肩碰了碰周唐,朝着这十个散发着古气的宝箱兴奋地努了努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目光。
修远送走两位师兄后,又重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处闭目诵经。此时阁楼外也传来了木鱼铜罄声,应该是方丈带着众人开始了他们的禁食诵经。沙金望了望周唐,发现他同自己一样,额角处渗着汗珠。这两人从刚才随着修远上到阁楼处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到现在,因为之前方丈在场,两人惮于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份,再加上又处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怎敢好动扰了清净。但此时他二人看白须老僧和修远都是入了禅定,既没有要打开宝箱查阅罗汉图的意思,也没有招呼他们的打算,想到既然白须老僧和方丈都做出了交出宝画的决定,两人于此也便失去了继续留着的意义,心中都萌生出了退意,却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过了许久,周唐猜测已经到了午夜,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动身走往修远身旁时,白须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修远感应到了师祖对自己有吩咐,赶忙上前一步。周唐紧紧地盯着白须老僧的嘴唇,却发现他两唇紧闭,纹丝不动。正在他感到疑惑之时,修远转过身来,对着周唐和沙金说到:“今日真是让你们受累了,修远心中有愧。天色已晚,和逸你就带着沙金小友去你的卧房内休息吧,没我召唤,不许进阁。”
“是。”和逸听到修远的吩咐后面无表情,朝着两人所站的位置径直地走来。
沙金和周唐此时却是一脸疑惑,为何只让沙金去休息,将周唐留下来,难道那位白须老僧并不是像之前在方丈面前所表现的那样,甘愿将这镇寺之宝拱手相让,而是另有打算?想到这儿,沙金满脸的不情愿,却又面对着身前给自己低头做请的小师父,没办法只好随着和逸不舍地离去,两步一回头,望望周唐,望望那十个宝箱。
第51章 值得守护的东西一步都不可退让
阁楼下传来一声闭门音后,修远将站在几步开外的周唐召至师祖和自己面前后便同周唐一起面对着师祖而立。周唐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得道高僧,准备听他有何吩咐。白须老僧两眼微微一垂,修远便对着周唐说到:“师祖让周唐小友先请坐。”
“瞳语?”周唐心中一惊,刚才在白须老僧吩咐修远让沙金和和逸离开的时候,他只留意着白须老僧的两唇,并未发现他嘴唇有任何动作,当时周唐还大感疑惑,现在看来,修远不仅会读唇,也会读瞳。周唐小时候在济州府的金銮街就听过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朝奉提起过,民间有一种秘术叫作“读术”,其中流传最广也是入门级别的便是“读唇术”,掌握此秘术的人能在人们嘴唇轻微地颤抖中读出他们欲言又止或是盘踞在脑海中还未说出口的话语。之后便是技术含量更高,鲜有人掌握的“读瞳术”,那些不打算说出来的留在脑海中的想法是不会下意识地带动嘴唇的颤动的,这时候“读唇术”就毫无作为了,但识得“读瞳术”的人便可通过眼瞳的旋转,抖动,收缩以及更复杂的细节读出人们脑海中正在浮现的想法。至于最深奥神秘的“读心术”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那些涉猎奇广的朝奉们都没有任何关于它的听闻,只知道“读心术”是“读术”的最高境界,不观唇,不察瞳便可数清你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周唐原以为这些都是金銮街那些个喜好吹牛的朝奉们胡诌的大话,没想到今日竟然在修远大师的身上得到了证实。周唐心中想到,如此高深莫测的读瞳术究竟是白须高僧传授给修远的,还是修远本身就识得的?若是修远身为盘心结其中的一员,在失忆前就已经具备这项技艺,那巫马圣的手下真是奇人如云。想到这儿,周唐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对林慕里的牵挂之情,也对自己此行将要面对实力雄厚的巫马圣产生了一丝担忧。
“周唐小友,周唐小友,赶紧坐下啊!”修远轻点了几下仍旧呆立在凳子前的周唐,让他赶紧听从师祖的安排坐下身去。周唐被断了思绪,略带歉意地扶着凳子,面朝着白须老僧坐在了修远的身旁等待着他的下文。
白须老僧面目慈善地盯着周唐不断地上下打量着,那目光丝毫没有使周唐感到不自在,相反却让他近些天内心的焦躁和烦忧之感渐渐淡去。白须老僧最后将目光聚焦在了周唐的两手之上。
修远此时向周唐介绍到:“我师祖从小便在这栖贤寺出家为僧,五十岁那年竟陵知县为庆贺自己老来得子,便要向本寺索要《天山罗汉图》一幅,以便在家**奉,为幼子祈福。师祖他是当时本寺的住持,哪能容忍这自康熙年间便流传下来的镇寺之宝失于他手,面对着那位知县打着‘剿匪‘的旗号从附近六县调来了一百多名捕快包围住栖贤寺的场面,师祖他临危不惧,立于知县架起的长矛之前向他宣讲着佛法禅理试图感化那位知县。当时那位知县没想到师祖他决意坚定,又担心自己若是在佛门之地开了杀戮报应不善,他出言相劝,说是自己索要罗汉图也是为了积功德,想为自己的那位幼子祈福,还望他成全。师祖一听,当时便说,若是如此,那他愿意用余生修‘闭口禅‘为知县儿子进奉佛祖,以佑其福。还没等知县答应,师祖他便坐禅修定默然不语,不论知县派那些捕快上前啐痰还是倾灌粪便,师祖都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知县看师祖他确实是下了决断,不好继续相逼,恐遭天谴。于是带着捕快离开,从此以后再未上山索画,师祖也自那开始,五十年履行承诺,闭口不言,修了这‘闭口禅‘!所以这《天山罗汉图》是一幅都不可缺少,师祖曾告诫历代主持,有一则会有二,值得守护的东西一步都不可退让。”
听到修远讲述的白须老僧为何修“闭口禅”的前因后果,周唐心中对眼前这位意志坚定的得道高僧生出了强烈的钦佩之感,对他那句“值得守护的东西一步都不可退让”更是发出了强烈的共鸣之情。周唐此刻明白了,刚才方丈他们在时,白须老僧用唇语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安抚那些力主将宝画交给耿青德和日本人的僧人们,让他们安下心来进行寺内的常务,而当时他很有可能用瞳语向修远道明了自己真正的打算,那就是“既保住画,也保住寺”,虽然不知道他具体的计策,但周唐明白,实施它的人就是此时屋内的三人。
第52章 狸猫换太子
“莫非你们是想用一招‘狸猫换太子’来保住《罗汉图》?”周唐看了看修远,又望了望白须老僧,试探性地出口问到。但他一想到修远的仿作与真迹间的差别,若是被耿青德随身带来的鉴赏家辨出真伪,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考虑到这些,周唐并不认为此计可行。
听到周唐的发问后,修远并没有做出回答,而是盯着此时嘴唇正在点动的白须老僧,分辨着他要讲出的话。几息过后,白须老僧闭合上嘴唇,望向了两张桌上的那十幅《罗汉图》,修远向他点了点头后转向周唐持单掌于胸前恭敬地说到:“周唐小友,师祖他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应允。”
周唐听到修远的话后,急忙抱拳向白须老僧施礼回敬道:“师祖高僧言重了,晚辈我此次跟随修远大师前来为的就是助栖贤寺留住《罗汉图》,有什么可以尽到力的,还望师祖直言吩咐,晚辈定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听到周唐的心意后,白须老僧始终保持静若止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周唐的两只手。
“欲假丹青手,以解悬心愁。”
修远轻呼一句法号后,对周唐讲出了刚才自己从师祖那里得到的这句话语。
“这......”周唐听到修远复述出来的白须老僧的话后,露出一副难为的表情。难怪白须老僧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他早看出来了周唐那双手是一副丹青妙笔手,精通画艺,并且高出修远不止一筹。所以他才会有求于周唐,说出那句“欲假丹青手”的请词。然而周唐虽然听出了他们要让自己帮忙摹画的意思,心中对此却感到无能为力。修远摹作两百幅《罗汉图》花了十年时间,如今耿青德和日本人三天后就要来栖贤寺取画,自己就算手中握有一支神笔,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摹出两百幅画作。想到这儿,周唐遗憾地摇了摇头。
修远看出了周唐难为的表情,知道他心中所担心的问题。修远急忙解释到:“师祖的意思并不是让你在三天之内摹出两百幅《罗汉图》,而是让你只绘其中的一幅。到时候索画之人前来取图时,必会带着一名古物鉴赏师前来验画。只要他着重鉴赏的第一幅画作能够掩过其眼目让他信以为真,那样一来,因为时间的问题,他对于之后的这些摹作也只会草草了事。所以还请你在这三天时间内做出一幅足以令鉴赏师深信不疑的精品摹作出来,以此遮其眼目,护真宝之周全。”
周唐听到修远的话后,这才长叹一口气,放下心来。三日时间虽然紧张,但要做一幅《罗汉图》的高仿精品来说也不是不无可能。恰好在来时的火车上,周唐从徐教授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古画的绘作技法和窍门,不论是勾形还是调彩,和之前自己的绘画技术相比,如今的他都会事半功倍。“时间虽然短暂,但若是奋力一搏一幅精品仿作应该不成问题,我会在第三日晚上之前绘好罗汉图,再用一晚上的时间做旧,若来的不是北京潘家园,天津沈阳道或是济州府金銮街的那些大师级别的鉴赏师们,我都有信心让他们辨不出任何破绽,信以为真。”
“好,那就再好不过了,师祖果然眼光奇佳,没有看错人。说实话,当时我看到师祖眼中的这个计划后,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三日之内,怎么可能会有人能绘出比我精心仿作的罗汉图品相更高的摹作出来呢?听了你的话,我就放心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楼下准备材料,这三天就辛苦你了。你就在这阁楼之上绘画,我会在下面给你护法。”修远听到周唐真能在三日内作出摹作,兴奋不已地感叹完后,拉着周唐就往楼下走去。
周唐回过头去望向依旧坐在蒲团之上的白须老僧,他回想起修远刚才所讲的话,听修远的意思是白须老僧在之前用唇语给方丈他们作吩咐的时候,就已经用瞳语向修远表明了刚才的这个计划,修远当时露出的愁苦的表情并不是因为白须老僧支持方丈弃画的决定,而是无法相信周唐能如白须老僧所料,在三日之内作出品相更高的仿作出来。莫非这位修习“闭口禅”的师祖高僧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周唐的身份?周唐心中暗忖到,既然如此,那这位高深莫测的师祖圣僧难道看不出连自己都已经发觉到的这条计策中的漏洞,还是他深邃的眼神中藏着其它没有通过修远讲出的隐情呢?周唐心中疑云密布。
周唐小友,你我相识都快一日了,我却还不知道你为何会来天门城呢?”修远显然是因为护画计划已经启动,心情稍感舒畅,借着陪周唐在工具室挑选绘图用的画笔颜料的空档,随口问到。
“嗯,这个,我其实是来天门寻找巫马圣的。”周唐听到修远问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时,稍一犹豫还是如实讲了出来。他临行前答应过第五虹不在修远面前提及往事,现在自己只说了“巫马圣”的名字,应该不算违背诺言。
“巫马圣,巫马圣......”修远听到周唐说出的这个要找的人的名字后,直起身来,口中反复地念叨着,双眉紧锁,表现出一副极力思索的样子。
周唐看到修远状态异常,赶忙停下手中翻找颜料的动作,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的心情,他轻声地试探道:“你是不是想起了点什么来?”
“没有,只是觉得这个名字隐隐约约地在我意识里存在着。之前也听到天门城里的人偶尔提起过,但我却没有在意,只是今天从你口中听到时,我却觉得心中有些异常。”修远努力地回忆着,表情渐渐显出痛苦的神色来。
周唐见状,担心自己无意间将修远领入他的心魔中,赶忙出言岔开话题,“修远大师,你的读唇和读瞳的技艺是和谁学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