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古董珍珑劫TXT下载古董珍珑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古董珍珑劫全文阅读

作者:高烁臣     古董珍珑劫txt下载     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至宝“唐卡”

    轻雾幽林。

    这是汤轩铭每次让汤文鉴宝前都要营造的心境。此时这四个字直窜汤文的脑仁。

    “没错,我是汤文,是汤家第二十一代家主。若是运用‘轻雾幽林’的心境就一定能发现真迹与赝品之间的差别。”周唐忽然想到了父亲汤轩铭对自己的教导,他重新鼓起勇气,扫除心中的烦躁,将所有的思绪又回到了之前扫视后保存下来的景象中。

    先看色泽。从左端第一幅到第四幅,比较金箔反光,第一幅金光之中隐约透出黑芒。

    “轻雾幽林”的心境让他能感受到每一丝的异样,显然这金箔透黑光是因为掺杂了少许铜粉。第三幅在色泽布局上与真迹不相上下,根本无从辨认。但作者忽略了唐卡的绘画姿势,那就是在绘画的时候,画布一定是挂起来的,这样才能表现佛教艺术家对佛的敬拜之情,避免在作画时俯视佛像带有亵渎之意。因此,唐卡所使用的矿物质颜料因为比重大,会在渗入画布时有下流之势,造成每一笔都有从上到下的渐深的感觉,这从墨迹上也能表现出来。然而第三幅画笔势均匀,应该是画者平铺在桌面上而做的。但第二幅和第四幅实在是难以通过一眼就分辨出来,即使周唐使用“轻雾幽林”的心境也实在寸步难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吕肃在一边不住地看着表,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周唐,最多还有五分钟,我们必须离开。我知道这‘妖魔鬼怪’的画像是无价之宝,但不论怎样也比不上你在林总心中的价值。要是到时不离开,换完班的英国卫兵上来了,那咱俩就都得留下来陪着这几幅画了。”

    “再等等,还剩两幅,一定会有办法的,请不要出声。”

    周唐说完后想再一次睁开眼仔细比对一下第二幅和第四幅的画面细节,却在两眼刚睁开的一瞬间就被那弱光刺得一阵酸痛。他伸出手想摸摸颜料的质感却也因为皮肤发泡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办法。周唐绝望地喘着粗气,无计可施,只能在放弃的边缘彷徨着。

    “不行,时间到了,我们走。来之前你我有言在先,关键时候的进退由我做主。”吕肃抓着周唐的胳膊就要朝门外走去,却没想到周唐奋力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让你别出声没听到吗?这一次要是留不住这幅唐卡,那我这幅中华绝迹以后就只能在大英博物馆看了,永远回不来了。”

    周唐的声音虽然是压着嗓子发出的,但这记低吼却含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慨。

    “我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把你送我到地窖的时间划出来,我自己能回去,从现在起别出声,否则我随意拉下一幅赝品,咱们俩谁都别想出去。”周唐说完后,思维中又重新回到了那两幅唐卡之上。

    吕肃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迸发出的倔劲震惊到了。他此时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叱咤风云的林念会对这样一个书生如此看重,竟说出全中国只有一个“周唐”的话来。因为他的这份执着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

    “再梳理一遍,一定是忽略了哪个细节,我一定可以找出差别。

    布局,一致。

    颜料色泽,一致。

    纸张质感,无法判定。

    画风,一致。

    作者落款,一致。

    都一致,这临摹之人也太厉害了吧,难道你就是那个明朝画师,恩?”

    就在周唐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猛地一惊,似乎突然从自己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

    “对呀,纵使你临摹之术高超,与画师笔法心境如出一辙,但你可有资格当皇帝呢?”周唐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兴奋地推断到。他转向身旁的吕肃请求道:“吕大哥,刚才多有冒犯,这趟若是你我还能活着出去,我日后再向你赔罪。现在,麻烦你把我左耳的耳垂放在第二幅和第四幅右下方的永乐帝落款处。”

    吕肃听到周唐奇怪的要求后,惊讶地伸长了脖子,他困惑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周唐这是要唱哪出。想到周唐刚才的那副怒相,吕肃浑身打了个颤,心想到抓紧时间,他让干嘛就干嘛吧,我今天也算舍命陪了回君子,老子也豁出去了。

    就这样周唐的左耳垂在吕肃的的牵引下在第二幅和第四幅的永乐帝落款处来来回回分别磨了三遍,周唐记住了两边六次的感觉,深呼一口气,用“轻雾幽林”的心境精确的比较两幅画中永乐帝落款处细微的差别后,周唐忽的眉毛上挑,转向吕肃严声喝道:“吕大哥,左数第二幅为真迹,拿到快走!”

    吕肃听到周唐的话后,心中一惊,他看着第二幅唐卡正准备询问周唐是否确定时,门外突然想起了领事馆内整点的铃声,这表明警卫马上就要来巡视乔治的办公室了。吕肃哪还敢犹豫,纵身一跃,一把扯下了第二幅,警报果然没有响起,暗室内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没错,这幅就是真迹。”周唐和吕肃高兴地异口同声道。

    吕肃卷好那幅唐卡,将它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赶忙拿起棍子塞到周唐手中,两人快速地退到了乔治办公室的房门处。巡卫上楼梯的声音渐渐逼近,吕肃焦急地皱起眉头,他知道眼前情况危急,那些上来的英国警卫堵死了楼梯,自己再也没办法送周唐回到地窖了。

    就在这时,周唐摇了摇棍子,在吕肃身后小声说到:“吕大哥,要是你一个人能走妥吗?”

    吕肃一听周唐这话立刻沉下了脸:“周唐,你把我吕肃当什么人了?枉我刚才还在痴想,要是若这次咱俩可以逃脱此地定要和你义结金兰。哎……”

    周唐一愣,赶忙解释到:“吕大哥你误会了,我意思是你若能一个人安全离开,还能吸引他们注意力,我可以凭借来时的记忆找到地窖口。这样你我二人就不用在这里束手待擒了。”

    吕肃听到周唐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忽的舒展开了,他赞同地说到:“事到如今也只能行这步险棋了。我一个人当然是没问题,只要他们看到我身后的画卷,一定会来抓我。到时候我再来回折返几次,把他们都吸引过来后,那时你再出去。只是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啊。”吕肃看着蒙着眼罩的周唐担忧地嘱托到。

    周唐心存感激,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吕大哥了,若这次我们能顺利脱险,他日再见,定与吕大哥义结金兰,永世不悔。”

    吕肃心中一暖,背着画卷冲下了楼梯。不一会儿,领事馆内传来一阵阵“哔哔”的哨子声,越来越多的慌乱的脚步声集结在一起。周唐缩在门后,听到脚步声慢慢地从楼中消失后,他这才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将步骤调转过来,一路小心地探听着前后的动静,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窖口的那个地洞处。

    周唐滑进地洞,将洞口遮掩完毕后摘下了眼前的那块黑布。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因鉴辨那幅传世唐卡而紧张的心情才稍微缓解了一点儿。周唐沿着地道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地祈祷着为他引开警卫的吕肃一定要平安无事。

    “喂,喂,大哥,你们回来了?”留在黑压缩里顶替周唐的魏开心听到墙角处传来的声音后轻声地询问到。

    周唐从魏开心的口气中听出了这边没事,再加上刚才辨识出唐卡留下了这幅绝迹,心情大好。便有意戏弄一下魏开心。他假装成吕肃的声音焦急地说到:“周唐那小子跑了,你在这先稳住阵脚,待到我把他抓回来。”

    魏开新一听周唐跑了,噌的一下蹿起来,大叫道:

    “什么,不会吧?我在这待了一个钟头就有种想撞墙的冲动了,我可待不下去了,不如你进来等着,我去抓他。要是再让我待,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真不知道那小子这五天来是怎么待住的。”

    玩笑过后,周唐也怕神经大条的魏开新动静太大招来监守,他急忙解释到:“魏大哥,我是周唐,你快走吧。吕大哥已经拿着画先离开了。林老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魏开新被周唐这么一耍,气得差点大叫出来。

    他凿了一拳周唐的肩窝子后拿着强调说到:“算了算了,看在你能在这鬼地方待了五天的份上,下回再找你算账。”言罢,一个蜷身便跳下了地道,开始哗哗地填起土来。

    当天晚上,英国领事馆的宴会还没有结束。乔治正在和几个“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举着酒杯,小声庆祝着对中国矿产和丝绸建立起的垄断,时不时暧昧地朝着不远处的林念点点杯子。突然,一个穿着束身黑色西装的英国人匆匆地快走到乔治身旁,俯在耳边轻喏了两句话后,乔治勃然大怒地匆匆离开了玫瑰酒店。

    林念望着那些手忙脚乱的英国警察,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微微笑道:“看来东西真被你留下了,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第17章 蚂蚁的呼吸

    第二天,全上海的媒体争相报道着一则消息,英国领事馆中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被盗,至于是什么文中没有明确说出来,估计报社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那位神秘盗贼躲掉英国警察一个中队的追捕,最后销匿在了黄浦江下。

    愤怒的乔治调动了大量的警力搜索着上海的大街小巷,誓要找到那个从他暗室携宝而逃的盗匪。他一直想不通,明明那天上海所有的鉴宝高手都随林念出席了宴会,没有人中途离场。那这位将三幅赝品唐卡都排除掉,鉴辨出唐卡真迹的高手究竟是谁呢?

    法国租界外的游行队伍还没离开,但此时艾里克的心情却感到一丝释然。舆论意外的转移到了英国人那边,这对于他而言正是释放周唐的大好机会。

    艾里克当即打电话给林念,告知他明日将放人,并礼节性向中方道歉,向林念道歉。但这事就不在媒体上公开了。林慕里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奔向“周记典藏”,告诉一直焦急等待儿子的周雄,周唐明天就能回家了。周雄听到消息后,激动地双手握拳,他冲进内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消息经过各个学校的学生会很快地传开了。

    再一日,大大小小的横幅像绵延的长城一样矗立在法租界监狱的门口,驻守在那里的人们红着双眼等待着周唐的出现。口号声像翻滚的巨浪一样拍打着法租界的大门。

    “嘎吱”

    监狱大门打开了,所有的口号声都停了下来,人们纷纷踮起脚尖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当周唐带着厚厚的眼罩,蓬头垢面,憔悴不堪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这一刻,他们感动地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此时的周唐,让人们放佛看到了那日他在复旦大学里所讲的一切,坚挺的脊梁和不屈的意志。

    看到在狱警的搀扶下虚弱憔悴的周唐,周雄的心中如同诸葛亮当日借箭的草人一般,被万箭穿心。他两手卯足了劲,跑上前去一把推倒了两侧的法国佬,将周唐搂入怀中,一瞬间,心中这几日悬着的那颗万吨巨石方才落地,淤积在心中的愁云怨气也瞬时间消散殆尽。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劳心了,您保重啊!”周唐搂住周雄的那一瞬间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父子俩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钟名扬守着汤家的最后一根独苗,生怕有什么闪失,对不起汤家恩人。

    想当年汤轩铭的母亲善良慈爱,出钱为自己葬父,还将他领回宅内与自己的儿子共同抚养。虽无血缘关系,但汤氏夫妇待自己如同己出,幼时吃穿与汤轩铭不分你我,长大后更是尊重他的兴趣,让他习武强身,还与汤轩铭一起受其父亲的教诲修心养性,知悉做人之道。这样的恩惠,怎能不让钟名扬为了汤家上刀山下火海呢?

    此时,茫茫的人海也终于打破了沉寂,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黑暗已经过去了,为何不对着光明欢呼呢?

    学生们兴奋地向天空抛洒着这几日的标语纸牌,发泄着屯压在内心的愤慨和焦虑。人群不停地向周唐簇拥着。周唐和父亲分开后对着涌上来的学生们不停地道着谢。

    这时一个身影朝着周唐便冲了过来,正在安慰父亲的周唐察觉到了这一侧的异样,冲着那道身影的方向便大声喊到:“跑这么快,鞋又掉了。”

    “才不管呢!”那身影带着浓浓的哭腔,听到周唐的话后跑得更快了。她冲上来后两手从周唐两腋下顺势伸上去,直接勾住了周唐的肩膀,然后“呜呜”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这个身影正是那日在复旦大学校门前的那个掉了鞋子的女学生。周唐没有多想只是像安慰其他学生一样对她说着自己没事的话。

    就在这时,周唐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渐渐退出人群,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也失稳了。周唐急忙安抚了两句那个女孩后挣脱出身来。此刻,虚弱的周唐忽然生出一丝力气,他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那道身影跨了两步后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就在这一瞬间,林慕里急转过身子两手紧紧地箍住了周唐,她将脸埋入进周唐的胸口,尽情地纵声大哭,宣泄着这几日郁积在心中的那一股股痛彻心扉的担忧,悲伤,哀愁和思念。

    这一刻,周唐释然了,他最关心的两个人,父亲和她,自己都见到了。周唐幸福的笑了,本想伸出手来轻搂住眼前的林慕里,这个在黑暗中给予自己内心的依靠和勇气的源泉,却怎奈那细弱的两条臂膀竟然在此时发出了如此有力的劲道,箍住周唐的两手像是紧紧地抓住了生的希望一样。

    此时周唐内心的安全感如同父亲和母亲在身边一样的强烈,这样的感情只有挚爱的亲人才能给予,使得他在这样的怀抱中享受着安心,他不由地轻轻闭上了眼睛,的确,他累了。而林慕里这几天来一边要与其他学校的主席拟定当日所有的游行事项,一边要向政府部门的官员探听周唐在狱中的情况,还要去周记典藏安慰陪伴周雄,所以今日伏在周唐的胸前,林慕里感受到的是连绵阴雨后飒爽的草坪,心中所有的压抑与担忧,痛苦与思念一并释放。就这样,两人双腿一软,纷纷晕倒过去。林老和周雄见状,赶忙跑上前去托住两人。学生代表们也都赶忙围了上来。

    短暂的休息后,周唐和林慕里都恢复了神志。周唐站起身来,向上前关心他的学生代表们表示自己没事,并且兴奋地与他们握着手,拥着抱,场面极其热烈。周唐被他们的热情所打动,心中翻滚起了难以抑制的豪情。

    “谢谢你们。接下来,我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讲。”周唐向涌上前来的人们鞠着躬后继续说到:“今天我的样子很特别,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我被关在‘黑压缩’里七天。但我并没有像那黑暗屈服,是你们每日在外面的呐喊声给予了我与黑暗相持相抗的力量。每每在崩溃的边缘,我都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不管我哪天出来,不管还有几个人在外面坚守着我们当日在复旦大学的宣言,我都要神志清醒的站在这儿道谢。尽管我们每个人相对于这个世界都很渺小,但是,是今日的你们让我坚信了一个道理:

    也许今日的中国人在那些侵略者的眼中如同蚂蚁一样弱小,我们的抗争在他们的眼里也像是它的呼吸般微弱,然而,蚂蚁的呼吸纵然轻小,若是成千上万只蚂蚁同呼共吸,那就势必能刮起一阵天翻地覆的暴风,那风足以将所有来自大洋另一端的外族吹回老家,那风定能吹去蒙蔽着我们中华民族双眼的污垢。

    让我们所有渴望自由的人同呼共吸,用行动告诫那些愚昧势利的人们,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勇敢,更有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绝不能扭曲如蛆虫。因为我们生命的真谛不在于呼吸的次数,而在于那些令我们无法呼吸的时刻。同胞们,如今的中国需要我们,站起来吧,像一个斗士一样站起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国家吧。”

    周围的人们听到周唐的话后,无一不热泪盈眶。

    周唐感受得到翻滚在人们心中的热血豪情。当周唐嘶吼完最后一句话时,挥动起的胳膊无力的坠落下去,再一次,他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法租界前的游行运动就这样胜利地结束了。周雄背着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走向家中。当茫茫的人群一直陪伴着这对父子走到“周记典藏”的门口时,林念向这几日为了周唐在法租界外参与游行的人们致谢,并且提议大家就此散去,回家好好休息。疲倦的人们望着周唐进了大门之后,这才遵照林念的意思纷纷散去。

    临近黄昏,林念带着上海文物协会的同事们前来探望周唐。周唐经过半天的休息后也恢复了点生气,只是他的双眼依旧绑着黑布。听到同事们的声音后,周唐艰难地用胳膊撑起了身体,愉快地回应着大家的寒暄问候。

    就在这时,林念的身后探出一个人影来,她看着床上的周唐兴奋地说到:“周先生,你身体好点了吗?我今天可是第一个抱你的哦,你还记得吗?嘻嘻……”说完,她自己站在林念身边开心地咯咯笑着。

    周唐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旁的潘骁看出了周唐的窘态。如今周唐平安地脱险,潘骁也是忧心全无,心情大好,趁这个机会他有意戏弄一下周唐,便向他介绍道:“这位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小姐,可是上海商会会长顾炎驹的掌上明珠,顾天依。她可是让多少上海名流朝思暮想的小仙啊!你小子没福气啊,放着这么大一个美人在眼前却睁不开眼睛,可惜咯!”潘骁说完,假意遗憾地叹着气。

第18章 幕后推手

    顾天依听到潘骁的话后,知道他在调侃周唐,羞涩地捂着嘴笑了笑后便将四个礼盒摆在了周雄的面前:“周叔叔您好,这里是东北虎虎骨,长白山千年野人参,西北漠的麝香,东北林海的熊胆,还有南海悬崖的燕窝,您这几日就先拿这些给周唐补补,我过几日再送来些!”

    顾天依带来的这些补品件件都是珍宝,屋里的人盯着眼前的这四个礼盒,个个瞠目结舌。周雄听到顾天依的话后,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奇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唐开口道:“顾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如此贵重的礼品,还是请拿回吧。我真的没事,休息两日就好了,这些补品用在我身上也只是浪费。”

    “什么浪费呀,你吃得好便恢复地快,这样不就又可以来我们学校了吗?我们艺术节快到了,我想让你来看看我们团的表演。”顾天依娇羞地说到。

    周唐正要继续推辞,一旁的林念开口道:“周唐,天依提着这四个盒子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她知道我命令守卫,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叨扰你的休息后,竟坐在门口等了一下午,这份情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周雄看出了这位机灵活泼,容逾秋菊的女孩子对周唐的心意,又想到他今日在监狱门外不顾一切冲上来拥抱周唐的画面,便不忍心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难堪,他接过那四个礼盒谢道:“多谢顾小姐的好意,那我就收下了。”

    林老对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单纯地小姑娘笑了,如今转眼,她已经从小女孩都长成了如此窈窕的美女,不禁感叹岁月如梭啊!回过头来又看见周唐和潘老他们有说有笑,状态也算是恢复了不少。这潘骁永远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明明是具备帅才的能力的却处处像风一样掠一下就走。若是耐住性子刻苦钻研,虽成就可能不及汤轩铭但与另一位齐名还是完全有把握的。

    当年两人年轻时,每每提及到此,潘晓都两手一插对着林念轻声问道:

    “喂,石头人,你会不会背叛我,抛弃我呢?”

    年轻时的林念永远是一副冷峻的面容,像一棵松树一样,对时间和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对自己所在乎的事,两眼永远放出好似闪电一般锐利的目光,那专注感和抗干扰能力让潘骁忍不住用“石头人”来形容他。

    “我在说正经的呢,你如果在努力点……”林念严肃的说道。

    潘晓没给林念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立马打断他:

    “我也说正经的,因为你不会,我也不会,所以,你为帅,我做将。你总是目标那么明确,就让我跟着你吧,小气鬼。”

    “可是……”林念不想放弃,仍想说服潘晓。

    “哎呀,可是,可是什么啊,我潘小哥可是要做风一样的翩翩男子,到此为止咯。”

    就这样,潘骁跟着林念,一跟就是四十多年,从在上海滩打拼,到代表南派去济州府与北派打擂,再随他参与辛亥革命一路向北,取得胜利后,功成身退,重回上海后,纵观天下。

    而眼下,那位曾经的风之子也两鬓染白,可激情与幽默感不减当年,这不,潘骁刚才的兴致还没消减,为了缓和气氛,他又在一旁调侃道:“你小子这票干得真是漂亮,继续努力,不出几年你在这上海的朵儿就能赶上我潘爷了。哎,如今这上海滩啊,真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了,确实是需要你这样,不,是我们这样有才能,有号召力的,更重要的是容貌俊美之人来教他们做人。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啊?”潘骁转向身旁,对着周围人追问到。人们都大笑地附和着,顾天依也被逗得捂起了小嘴。

    在潘骁的带动下谈话的气氛变得轻松诙谐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林念拍了拍手,对着大家说道:“好了,今天大家看到周唐也就放心了。既然问候都带到了,玩笑也都开完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了,让周唐好好休息吧。”林念说完后对着门口举起了右臂,同事们叮嘱周唐安心调养身体早日康复后便纷纷离去。

    林念站在人群的最后并没有随他们出去,他站在门口送走所有人后正准备反手将门锁上时,周唐急忙喊到:“别关门。林主席既然来了就请进屋吧。”

    这时门被林慕里轻轻推开了。周雄看到林慕里后先是一惊,然后关切地说到:“林姑娘,你在门外站了多久了,为什么不进来呢?快,快坐,这几天你疲于奔波,还要开导我这个‘担心鬼’,你身体吃得消吗,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否则的话,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呢!”

    “周叔叔,您言重了。我也是休息好了才过来看看,刚好碰见许多人进到屋中,我看你们把门关了,也就不好再敲门。本来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代表同学们看看周先生,周先生一切安好,那我们就放心了。”林慕里说完,眼睛扫到了周雄眼前的礼盒,刚才在外面,她也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林慕里顿了顿后转向周唐接着说到:“这么多礼品,周先生吃完后,应该就能生龙活虎了吧!”

    周雄和林念听到林慕里的口气后先是一愣,旋儿相视一笑。

    另一边的周唐则是泰然自若,一本正经地叹道:“可惜我自幼家中贫贱,无福消受虎骨人参,却偏爱党参,红枣,枸杞配着那香菇乌鸡汤啊!”

    “嗯?”林慕里听到周唐的话后,站在门口惊叫了一声。此时她手中的汤瓶是密封的,生怕走了味,失了鲜,可周唐竟能在离自己五步开外将食材一一道出。

    周唐用胳膊撑着坐起身来。他装出一副恳求的语气对着周雄说到:“我这两眼前一直天昏地暗,分不清白昼黑夜。我都不记得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了,刚才被潘老一逗,我现在是肚饿难耐啊!父亲,能不能把那鸡汤给我端过来,林老我先喝一点再和您聊行吗?艾里克那里的法国大餐我是真吃不惯啊!”

    周唐说完,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周唐接过父亲递来的一碗乌鸡汤后,不多时便“呼呼”地喝完了。周雄向儿子说着这几天来林慕里一直在他身旁开导自己的事。

    四个人小谈了一会后林念这才说到:“今日我来是有些工作方面的话只须跟周唐讲,希望你们可以回避一下。”

    林慕里和周雄听到林念的话后,看到他严肃的神情,只好起身向门外走去。

    “谢谢你这几日为了我和我父亲所做的付出。”周唐对着林慕里离去的身影鼓足勇气道。

    林慕里听到周唐略带羞涩地道谢声后心中一荡,她碍于林念在场,只是强压住感情,轻声回了句“好好休息,他日再见“后便带上了身后的门。

    此时屋中只剩周唐和林念两个人。听到林慕里和周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后,蒙周唐率先开口道:“林老,看到您现在气定神闲的状态,我也就放心吕大哥了。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状况如何,那副唐卡如今在您手中吗?”

    林念轻叹了一声,摇着头道:“你二人那日从乔治办公室盗出那幅唐卡后,吕肃就被追踪高手盯上了,我派的那些前去接应的人也都被他们盯上了梢。吕肃应该发现了这点,所以一直没有现身。我猜测吕肃当时为了摆脱他们不得不逃出了上海,等到甩掉了那些人后再偷偷地潜入回来!”

    “英国人竟然在上海还有擅长追踪的人?”周唐疑惑地问到。

    “那些追踪高手不是乔治的人,而是另有其人?”林念皱起眉头低沉道。

    “另有其人?吕大哥当时不是从英国领事馆出去的吗,除了英国人还能是什么人?”周唐一听林念的话后,知道此事必有隐情。

    林念攥了攥杖头,像是被周唐的问题勾起了不小的怒火,他忿忿地怒斥道:“不是别人,正是那有着‘北神汤,南巫马’之称的‘南巫马’家主,巫马圣。”

    “什么?”听到林念所说的这位人物,周唐吃惊地大声道。他知道“北神汤”指的就是他们汤家,至于那个“南巫马”周唐却是闻所未闻,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一股邪气。

    林念看到周唐困惑的表情,叹了口气后解释道:“这‘巫马’一族,在我们南方鉴宝界自成一派,颇有来历。据说巫马一氏原本不是这个姓氏,他们本姓是‘兰’,兰家人丁兴旺,几代家主曾在元朝时历任宫廷礼部大官。元朝军队本就骁勇善战,使那是的中国版图一直延伸至欧洲罗马城下。所以归顺的边塞小国每年都会向元朝进贡献礼。而那位掌管藩国贡品的大臣正是兰家的家主。在这样的职权下,克扣和索贿自然少不了。当时民间有传言,宫廷最珍贵的瑰宝还入不了兰家的藏宝外宅。可想而知这兰家的文物数量,瑰宝品阶达到了何等程度。有一年西域之中一个叫‘月兰’的小国由于当年风不调雨不顺,又赶上天灾,年末时实在拿不出进贡元朝的贡品,但又害怕那残暴的蒙古人前来毁了他们的家园,便只好在国内选了十名婀娜貌美的少女当作贡品。当时兰家的家主‘兰仪’在登记各国贡品时,看到月兰国的这些少女们天生丽质,肤质和中原生的女子截然不同,细滑如豆腐,白皙如月光,身子还带有清幽的体香。他看中了其中一名最曼妙的少女,企图占为己有。于是兰仪威胁月兰国使节,一切听从他安排,否则的话若是他在皇上面前进言两句,月兰国恐怕会成为元朝铁骑的蹄下泥草。使节屈于他的淫威,只好将这些姑娘交给兰仪处置,只求来年月兰国能够平静安宁,免于战争。于是兰仪将看上的那位少女扣在自己府上,将呈上的礼单上由‘十名’改成‘九名’,他将自己所藏的一些奇珍异宝贡献出来,充当月兰国的贡品,于是因为月兰国的贡品在当年的贡奉中出类拔萃,便再也没人去细究深查。兰仪便这样舍去了几件宝物,满足了自己的淫欲。可千算万算,兰仪也没想到自己贪得这个小便宜日后会给他带来那样的后果。

    留下的那位美的不可思议,甚至给人一种梦靥感觉的女子是月兰国一名祭司的小女儿。此女出生之时,天呈异象,大祭司掐指一算便知道她来历不凡,有朝一日必会取代她的地位。于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屡下毒手,可阴差阳错,这小女孩总能化险为夷,平安渡劫。眼看着这女子便要到成年之日,大祭司担心自己位置不保。碰巧这一年恰逢天灾,月兰国没有贡品可以进献元朝,这位大祭司才想出了这条无良的馊主意,一石二鸟,既解了国家之难,又除了自己的心头之患,她将这位少女连同其他九名作为贡品一同送往元朝,却不曾想会被这贪色的兰仪截住。那个月兰国的女子名叫‘巫马小婉’,她精明伶俐,貌美惊俗,还有一副成熟狡猾的心机,再加上她精通巫术,很快便踩着兰府的正房成为真正的夫人。”

第19章 南巫马

    林念目光复杂,神情略显颓丧,他顿了顿后接着说到:“巫马小婉和兰仪育有一子,那男孩相貌随了母亲,勾魂夺命,天生璞玉。此子十岁那年,兰仪意外身亡,便由他继承兰家家主。起初兰仪其他的儿子包括叔侄族人都极力反对,但经历了那几个闹得最凶的族人意外死亡的噩耗后,,一个个都自知不是巫马小婉的对手,只好俯首称臣。兰仪葬后的第七天,巫马小婉就将儿子的名字由‘兰舟’改为‘巫马舟’。从那以后,巫马一氏就依据着兰家一族几百年的文物积蓄和巫马一族人的巫术秘法统领着整个南方古宝界,成为了这南方的第一大族。”

    周唐听到此处,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急忙开口问道:“林老,可是我不明白,为何巫马圣会帮助英国人追捕吕大哥呢?”

    “哎,那是因为那幅‘明朝永乐年间御制红夜摩敌刺绣唐卡’正是巫马圣偷偷卖给英国人的。”林念失望地说到。

    “那幅唐卡是巫马圣卖给乔治的?他难道不知道那样的文化绝迹要是被英国人带出中国,那将永无归日吗?这样有违道义的事,巫马圣作为一个文宝大家怎么会行的出来?”周唐气愤地低吼到。

    “如今国家四分五裂战乱不断,各地偷盗文物走私贩卖的行为无人理会。想趁这个乱世靠古董赚取洋鬼子钱财的人又何止巫马圣一个?枉我年轻时还视他为同僚,二十多年前更与他一起去济州府参加‘南北文物之战’,联手对抗北方以汤轩铭为首的鉴宝人们。如今想来,哎!”林念无可奈何地感叹到。

    周唐听到林念口中提到汤轩铭后,心中五味杂陈,他努力的平息了一下心情后,这才将思绪又拉了回来。想到要不是林老及时出手,这样一幅无比珍贵的唐卡国宝就会流失海外,可是如今在中国土地上,像这样的交易光凭林老一人又能阻止住几件呢?

    想到这儿,他恼怒地猛砸了一下床板。

    过了一会儿,周唐才接着说到:“想必那另外三幅赝品也一定是巫马圣所做的了。三幅赝品相仿程度极高,其中有一幅,让我无法找出半丝破绽,险些害得我和吕大哥丧命于英公馆,我猜那幅一定是出于巫马圣之手。”

    林念对周唐的推测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日乔治邀我去英国使馆商议政事,为了拉近彼此关系,乔治带着我参观了他的那些私人收藏。看着那些本属于我们的宝物如今却落在外邦人手中,我当时真是心痛难忍。没想到乔治兴致大发,邀我进入内阁去鉴赏他近日才到手的一个‘无价珍宝’。当我看到了那幅‘明朝永乐年间御制红夜摩敌刺绣唐卡’时,没人能体会得到我当时心中的那份震惊。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幅不论艺术价值还是历史地位都不逊于中国十大名画的佛教第一藏品,竟会落在英国人手中。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明白,一旦它被英国人带出中国,那就意味着这幅唐卡绝迹将永远不会再属于我们了。因为大英博物馆陈列了这个殖民帝国从各国掠夺的珍宝,只要一件珍宝进入到了那个馆门,所有索回的方式都将被否决。不论是司法程序,金钱拍卖程序,或是硬来的入室偷盗都将变成不可能。想到这幅我林念生平见过的最有价值的一幅国宝即将流失海外,永不回头,我绝望了。就在这时,乔治又得意洋洋的拿出了另外三幅一模一样的唐卡,他将四幅都摆在我面前,兴奋地告知我其中只有一幅才是真品,让我来鉴辨一番,看看我是否能找出那件真品。当时,我盯着那四幅唐卡,暗叹临摹之人技艺高超,笔法非凡,每幅唐卡都精妙绝伦。在我看来,竟找不出半点破绽,这样的失落感让我开始从心里否定着自己的一切。越投入,越失落,越失落,进而越否定。当时的我心志俱损,痛苦难捱,只好放弃。乔治在旁看到了我的窘态后窃喜暗笑着。想想我林念峥嵘一生,那样的耻辱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曾品尝过的。他见我气势全无继续嘲讽挖苦到,说那位制作赝品之人是我的熟人,他曾扬言当今中国没人能辨得出那三幅新作。我一猜这人就是巫马圣,乔治肯定了我的猜测,还告诉我说那三幅中一幅出自巫马圣之手,另外两幅则是分别由他的徒弟和女儿所作。

    那天,当我走出英国公馆大门的那一刻便暗下决心,我要留住这国宝,哪怕是散落民间也在所不惜,只要在这中华的土地上,那我林念就无愧于我心中的民族信仰,就无愧于千万先烈遗志。那次的品鉴过程也让我察觉到了巫马圣在这唐卡赝品中施有巫术,每一处与真迹相比,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都布有巫术,让全神贯注去品鉴的行家自坠珍珑,扰乱心志。我明白要是想破巫马圣的这个迷局堪比登天,可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幅国宝在我眼皮底下被偷掠出国,永世锁在大英博物馆之内。所以我想到了你,不知为何,你总能让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奇迹感,所以我决定赌一把。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做好所有的计划准备时,法国人竟然在你演讲那日意外地来到复旦大学带走了你。不过错有错招,这样一来你入了法租界的大牢后也就为你创造了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而后我选择在乔治大摆筵席,庆祝一战胜利的那天夜里动手,这样也就让上海文物协会的鉴赏师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保证他们不被此事牵连。而能否留住这件国宝,成与败就看你周唐的了,我已尽了人事,剩下的就只好听任天命了。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竟然真做到了。我林念代表所有的先烈们,代表上海文物界的同僚们,更代表我林念自己,真心地感谢你,感谢吕肃。”说完这一席话,这个一向不苟言笑,顶天立地的男人竟然两眼闪着泪光,要给周唐下跪。

    周唐察觉到了林老的举动,心中焦急,这怎能行得通?他情急之下,还没等到林老屈膝,“哐当”一声翻滚下床制止住了林念的动作。林念见状急忙跑上前去搀扶起周唐,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关切地讲道:“傻孩子,你这是何必呢。你可知道,你替老夫完成了一桩多么大的心愿吗?”

    周唐强忍着疼痛,挤出微笑对林念回道:“林老,多大的心愿也不能让你为我屈膝,您对我的信任和支持让我着实感动,更何况我也是一名鉴宝者,同样不能忍受如此贵重的国宝从我眼皮下被掠走,您想做的也是我应该做的啊!”

    林老听后长吁一口气,这样的理解是最让人感到欣慰的。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了,林念将周唐扶回床上后好奇地问道:“小周,我想问你,你是真的品鉴出了那幅真品还是赌了一次运气。毕竟你当时在‘黑压缩’里待了五天,不论是身体状还是心理肯定都状态极差。”

    周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喝了一口水后将当日的情景为林念还原出来:

    “当日,是我在‘黑压缩’的第五日晚上,我听到两个人声从地下传来,这种久违的生气让我心情缓解了些许。当吕大哥和魏大哥报出‘水晶绕佛头’的名号后,我便知道他们确实是您派来的人。当时我误以为他们要带我越狱,便拒绝了吕大哥。后来吕大哥在地道内告诉了我事情的详情后,我心中则是充满了期待。然而在出地道时,吕大哥替我戴上了眼罩,那时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没有了视觉,我如何来鉴赏宝物。可是没有办法,面对着留下这件国宝的最后一线希望,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之后吕大哥带着我进到乔治的那间暗室后,他打开了一盏煤油灯,当我勉强睁开眼后看到墙上那四幅一模一样的唐卡时,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品相如此接近真迹的赝作。想到所剩时间不多了,我赶紧调整好心境,进入到我的品鉴状态中。随后我辨认出了这幅佛教插画正是‘明朝永乐年间御制红夜摩敌刺绣唐卡’,我随即在脑海中回忆起相关的背景知识。这唐卡果然如您刚才所讲,已经不止是国宝个层次的了,称之为‘文化绝迹’也不足为奇。我当时也如您一样,下了绝对要留住它的决心。我在脑海中陈列出这四幅画的内容后,逐一鉴辨,不放过一丝异样。果然,在反复的对比中,我发现只要通过比较金箔的反光色彩,就能鉴辨出第一幅画中隐约透出的金光泛着淡淡的黑芒。虽说颜料中所用的金子纯度已经算是很高了,但相比其他三幅还是多了些铜粉。接着我也排除了第三幅。因为作者忽略了唐卡的绘画姿势,那就是在绘画的时候,画布一定是悬挂起来的,这样才能表现对佛的敬拜之情,避免在作画时俯视佛像带有亵渎之意。因此矿物质颜料因为比重大,会在渗入画布时有下流之势,造成每一笔都有从上到下的渐深的感觉。然而第三幅笔势均匀,应该是画者平铺在桌面上而做的。这样一来就只剩下第二幅和第四幅了。”

第20章 鸿门宴(上)

    回忆起那天辨识唐卡的情景,周唐还是一心的兴奋,他两眼射着精芒继续说到:

    “两者布局一致,颜料色泽一致,至于画风,作者落款也都是完全相同。当时我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时间也已经到了该要撤离的点了。而在吕大哥硬拉着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失态地对他大发脾气,因为我明白,这等文物绝迹若今日不能成功留住它,日后就只有飘洋过海,隔着玻璃窗遗憾叹息了。

    我让他把送我去地窖口的时间匀出来。因为我来的时候已经熟记了路线,自己可以走回去。多亏吕大哥当时信任我,没有一掌打在我的后颈上将我抬走。我将两幅画的细节重新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天下绝对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件东西,我一定忽略了某些细节。正当我对自己暗叹‘莫非你就是那个明朝画师。’来缓解心情时,我突然想到,就算他临摹唐卡的技艺高超,却毕竟不是永乐帝啊。于是我将注意力的重心转到了永乐帝的落款处,可惜我没有了触觉,又不能让吕大哥去摸。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自己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左耳耳垂,我让吕大哥将我的左耳垂在两幅画的永乐帝落款处来回蹭了三次。果不其然,两幅唐卡中永乐帝落款处的墨汁凸起处的细微变化还是逃不出我敏感的耳垂。问题就出在‘永’和‘乐’这两个字中,那两笔‘竖勾’暗藏玄机。永乐帝本人其实是个左撇子,而擅长用左手书写的人和一般用右手书写的人写出的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笔‘竖勾’。由于那一勾是向左上方提起,正合右手手腕挑动的方向,所以右手执笔的人写出的竖勾由深到浅,勾锋处的墨汁明显少于起始处。而对于左手执笔的人,左手手腕在写那笔‘竖勾’时,不是挑动而是转动,所以幅度很小,写出的竖勾墨势均匀平滑,勾锋处的墨汁和起始处的浓浅大概一致。巫马圣百密一疏,他忽略了这个细节,而他恰巧又不是个左撇子。那第四幅唐卡的永乐帝落款中的两处竖勾墨势均是由深到浅,而第二幅永乐帝落款处的竖勾均匀平滑,所以我凭借此判断出真迹。吕大哥听从我的定论后摘下第二幅唐卡,警报果然没响。虽然当时我们为到手的唐卡欢欣不已,可是楼层外的警铃却在此时响起了。为了帮我引开那些守卫,吕大哥背着唐卡就冲了出去,而我随后则凭借着记忆回到了地窖处。当时我和吕大哥在门口告别时,相约下次见面时一定要义结金兰。”

    林老听到周唐的描述后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真没想到周唐竟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鉴辨出了巫马圣那幅看似天衣无缝的赝作。阴差阳错,也正因为周唐没有了视觉才未被巫马圣的巫术所迷惑。巫马圣又败了一次,然而这次却不再是汤轩铭了。林念望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更加的扑朔迷离。

    林念心中对周唐如何鉴辨出那幅唐卡的疑惑终于解开了,他看着蒙着黑布平躺在床上的周唐,知道自己眼下不宜多言,便起身说到:“小周,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文物协会里的工作我自有安排。既然你的眼睛在乔治办公室受过刺激,那如今你戴眼罩的日子就得增加,切不可心急,毁坏了视力。你是一个鉴宝者,你应该很清楚眼睛对于你的重要性。那我就不再打扰你休息,先告辞了。”

    这一夜,上海下起了薄雨,零星的雨珠轻贴到窗户上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搅破了沉静在每个人心中的孤独与寂寞。窗外此刻是厚厚的浓雾,海风带来了大量的水汽,笼罩住了整个上海。那浓重的朦胧感像一团团厚实的棉花一般轻抚着徘徊在这座城市的不安。所有的喧杂在这一晚都回归了平寂,所有的梦都在这一刻被轻轻地托向美好。

    连绵的阴雨暂缓了她的脚步,留下的,只有阵阵微风夹裹着零散的雨星,像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

    今日是周唐从法租界回来的第十四日。经过这些天的静养,周唐的身体在黑压缩里造成的损害也都恢复地差不多了。此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手下正在整理着文件。

    “今天就去上班吗?”周雄手中端着一碗汤羹望着正在整理公文包的周唐,看出了他今日就要回上海文物馆工作的打算,关切地询问到。

    “嗯,爸你放心吧,我早都感觉自己一切恢复了。要是再这么呆下去,才真会有事呢!您也收拾收拾去武馆转转吧,这段时间为了我,您也整天被困在这里,都没去和那些武友们切磋切磋,今天可别让那些手下败将占了您的上风啊!”周唐说着,露出一个嬉闹的笑容来。

    “说来也怪,怎么这几日都不见林姑娘和顾小姐来了呢?”周雄自顾自地嘟囔道。

    “她们啊,都还要去上课,哪像我有这么多的空闲。”

    周雄这时才反应过来周唐刚才提到的武馆之事,心中也是赞同他的想法。“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爷俩今日就去重振雄风吧!别忘了早点回家。”周雄目露精光,正声鼓舞道。

    提着公文包,周唐踏出店门的一瞬间,望着此时疾行的人流,他又感受到了这大上海躁动的生机。眼前的这番景象,让他生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周唐走到一个报刊亭处,买了份今日的《申报》,他大概地翻了翻各版的标题,留意到了自己关心的几个方面,英国警察联合着江浙沪三大地区的地方警察正在全力搜捕擅闯英租界的盗贼,文中并没有提到“唐卡遗失”之事,显然是乔治担心这样的国宝会引起中国各方的声讨;另一版讲到蒋介石率领的北伐军继续进行着中国的统一大业,并且取得了节节胜利,在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影响下,祖国一统的伟愿即将实现。

    看到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周唐兴奋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希望。于私,吕肃至今在英国警察,中国警察和巫马圣三方的搜寻下仍然平安无事,于公,中国的统一终于涌现出来一丝胜利的曙光。

    报刊亭的老板看到周唐兴高采烈的表情后,从亭内也探出了脑袋,满脸疑惑地问到:“哟,这不是周公子吗?今日这报纸上可没有你的报道,你乐个什么劲啊,等哪天有你的采访登报了,到时候记得过来啊,我送你几份。”

    “好嘞,那我先走了,您忙着。”周唐将报纸放进了公文包后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过头来正要察看马路上的车辆时,周唐忽然间发现此时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来意不明,善恶难分。周唐留意到了这样的异状,提起警惕地朝上海文物馆走去。

    周唐一路走来,心中不禁想到自己前几日的奇遇,又挂念着那幅唐卡,暗自发问到,不知道诸如此类的国宝,流失到外国人手里的还有多少?

    就在这时,一阵脚夫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条偏僻的街道是市内仅有的几个仓库区,很多大亨们购置的不易转运的舶来品,例如洋酒,香水和瓶装药剂都储存在这里。

    “再转两个街口就到了。”周唐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同事们,心中感到一阵喜悦。

    “咦?”

    就在周唐刚转过巷口,走出那条偏僻的街道重回至主干道时,眼前的场景使他惊讶地蹙起双眉,放缓了脚步。

    街道的转角处坐落的是一座极具中国古典特色的茶楼“茗龙轩”。此时在茶楼的三开间六扇门旁站立着一位穿着考究,儒儒文雅的男子,而让周唐感到无比惊异的正是他此时的动作,只见这位男子上身微微前倾,双膝轻曲而立,两臂夹着前胸,手中执着一本书,最为奇怪的是那本书此时是倒置的。

    周唐看出了这位男子的姿势正是封建时代臣下向皇帝上疏时的形象,自然他手中的那本“书”是为了表示臣子手中所持的“疏”,借以谐音。周唐望着眼前的场景,隐约猜到了它的出处和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向前望去,果然在茗龙轩的中间那扇门前看见了一道浅浅的红线。周唐苦笑了一声,回过头来望了望不远处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帮人,摇着头叹道:“‘逆疏而行,逾绛必亡’。同是请人,此人可比你们高明多了。”

    这两句词出自“鸿门宴”这则典故。据《史记》记载,陈胜吴广起义失败后,项梁扶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作了楚王,刘邦当时也投靠了项梁。公元前207年,项梁战死,楚怀王派项羽去救被秦军围困的赵国,同时派刘邦领兵攻打函谷关。临行时,怀王与诸将约定,谁先入关,变封为关中王。项羽大破秦军后,听说刘邦已出咸阳,非常恼火,就攻破函谷关,直抵新丰鸿门。这时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暗中派人告诉项羽说刘邦想在关中称王。项羽听了,更加恼怒,决定第二天发兵攻打刘邦。此时张良识破天机,知道项羽对他们先前的行为不满,想要依仗人多势众吞掉汉军,他自知眼下不宜和项羽硬拼,于是便劝诫刘邦连夜退出咸阳,回师霸上,更知道自己的十万军力远不及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建议刘邦把在咸阳所得的一切,原封不动的送到项羽营中,并告知项羽愿尊其为“关中王”。当夜,项伯因为与张良怀有旧交,连夜跑到汉军营中陈说项羽大怒,明日将攻的厉害事实来,刘邦这才吓破了胆子,应允项伯明日自己定会亲去拜见楚王当面谢罪。

    然而司马迁的《史记》却漏了极为重要的一处情节,要不然为何如此胆小狡诈的刘邦怎么会仅仅因为前来告密的项伯所说的一席话,就甘愿去见那位恨他入骨的项羽,前去充当鱼肉?

第21章 鸿门宴(中)

    这段历史的玄机在此。

    当天夜里,楚军的大将军“亚父”范增见汉军不知为何都退守到霸上,知道如用武力,自己这方已经失去了先机,只会得个两败俱伤的后果,令其他在旁虎视眈眈的起义军坐享其成。于是范增心生一计,他当晚便来到汉军营中,直抵刘邦帐前,词锋刻薄地数落了刘邦先入函谷关的罪行,刘邦惮于楚军四倍于己的兵力,只好唯唯诺诺,帐中之人,也都不敢言语。临近末了,范增提出让刘邦明日一早便来楚军营中向项羽当面悔罪,否则不念旧情,一并歼灭。走之前,怒气未遏的范增留下一句“逆疏而行,逾绛必亡”的警告。

    这两句可谓是“字虽八格,力大无穷”。

    前半句意思是倘若刘邦不按照代表项羽前来的范增所传达的意思做,就如同臣子违背皇上旨意一般。而后一句意思是倘若汉军再超过红线(绛,深红色)半寸,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范增走后,有汉军将士报告说军营朝向咸阳的道路前方有一条红线,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刘邦回到帐中后,知道自己惹恼了残暴的项羽,命悬一线,哀恸地大哭起来。他心里明白这鸿门是去不得的凶险之地。张良却劝告他说,范增已经有言在先,如果刘邦不去才真正只有死路一条,赴会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说完,张良又召来武将,令他们在明日中午之前纷纷落守几处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处。

    范增回去后将自己“鸿门宴”的计划告知项羽,并且向他说明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旦明日杀了刘邦,那十万汉军不攻自破。项羽连声称赞。然而第二天刘邦送来的了他在入关之后缴获的全部财物,项羽顿时被迷惑了心智,当下竟无心追究在宴会半席不辞而别的刘邦,只顾着玩弄宝物。范增见状大怒,又听闻汉军连夜已经占得险要之处,扎营据守,这才无奈失望,悲痛不已,说出了那句“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的千古叹词来。

    想到这儿,周唐却并没有放缓脚下的步伐,他心中暗忖道:“没想到这条未被《史记》记载的‘逆疏而行,逾绛必亡’的正史,也被来者所知。并用此作威胁,逼迫自己前去赴会。”

    周唐想着此时自己如果真的跨越了那条红线,莫非真会如刘邦当时所处的情景一般,惹来杀身之祸?离红线还剩两步时,周唐却依然保持着之前行路的节奏,没有显示出一点异样来。还差一步,就在周唐抬起右脚跨过那条痕迹并不明显的红线时,他猛然间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的一个身影带着杀意急闪向了自己。周唐明白了,当年范增的那句“逾绛必亡”绝非危言耸听。

    就在脚底刚要触碰到红线的一瞬间,周唐这才定住了身形,缓缓地抬起了右脚,并回原处。侧过头来对着已经立定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儒雅的男子讥讽道:“辛苦了,请。”说完之后,径直地走进了中门。

    周唐跨过门槛后这才长舒一口气,想想刚才的场景,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很显然,周唐本意是为了试探一下对方,这才迈出了跨越红线的右脚,可是他在下一瞬间分明感觉到的是一股真实而又坚定的杀意,这才急忙停止试探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回到红线的另一侧。周唐想到这位要请自己的陌客,既是位通晓隐史,又是位狠得下心来施展杀手的人,自己如今已经入了他所布的局,一定要提起精神应对,否则的话随时可能丢掉性命。刚才那人既然有在人群熙攘的主干道上对自己下手的打算,那他们的势力就不惧王法。想到这儿,周唐心中猜测,莫非来者就是巫马圣的那方人?

    周唐虽然进到了茗龙轩的大厅内,但他环顾四周,四十多张八仙桌上都坐着茶客,有三五成群喝茶聊天的,有两人对位而坐掌棋对弈的,也有并肩低头窃窃私语的,更不乏单人单桌闭目养神听着台上小曲的,望着眼前的情形,周唐实在不知行往何处。他转头一看,刚才那位儒雅的男子已经将书拿正,貌似在认真地品读着。周唐知道他此时站在门口的用意就是告诉自己他已经没了后路,周唐望着他手中那本破旧的书,扫到残破的封皮下缺少的一处书角,心中不屑地想到:“继续装,我都进来了,还会出去?”

    他明白,找到正确的桌子是自己面临的第二道难题,可是这一次,竟然没有半点提示。

    “客官您是一个人呢还是找朋友,请您先就座吧!”端茶的伙计虽然微笑地问到周唐,但显然是嫌他站在本就不宽敞的过道上碍事。

    周唐听出了伙计的话中之音,可是如今的他怎敢随意就座。周唐四处观望着,期待着能从某处异样的情景中可以得到些许提示。然而大厅内一堆堆嘈杂的人群,一盏盏氤氲的茶壶来了又去,去了还来,毫无新奇之处。

    “哎,哎呦!”一名单手顶着茶盘本想从周唐身后跑过的伙计被周唐突然后撤的脚步勾倒在了地上,茶盘之上的器具也“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客官,您,您这是在干嘛啊?哎!”伙计望着身前破碎的茶具,满脸愁容地对着周唐抱怨到。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您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的。”周唐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蹲下身子,捡着此时地上一些不是瓷具的未碎之物,有舀茶的铜匙,装有蜂蜜的小铁瓶和每张茶桌对应的手牌。他站起身后,准备将这些交付到那名伙计手中。

    被周唐勾倒在地的那名伙计翻着白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本是为顾客打包糕点用的纸袋。他敞开袋口,示意周唐将手中的物件放入袋子中,嘴里嘟囔道:“你去柜台那里赔五枚大洋吧!”

    “等会。”

    伙计话音未落,周唐将手伸进了袋子里摸索着。伙计见状,以为是眼前这人听了自己的报价后不是很认同,刚准备和他理论时,周唐从刚才的那堆物件中摸出了一个铜质桌牌,扫了一眼牌身后方时,对着他激动地问到:“请问,你们每个桌牌后面都刻有相同的文字吗?”

    那伙计接过周唐手中的桌牌,看到后面确实有一排文字,皱起眉头两眼向上翻着,略作思索后说到:“好像没有,你去问问柜台吧,顺便交了那五枚大洋的赔金。”伙计摇着头起身瞪了一眼周唐后悻悻地走开。

    周唐握着那副桌牌激动地急忙走向柜台。刚刚就在他将手中的物件顺势滑向纸袋中时,忽然感觉到一丝刺痛感,他确定那是新刻的痕迹刮擦所致。果不其然,当他将袋中的物件拿出后再次查看,发现那枚手牌后有一行新刻的文字,这才向店员问道,心中推断出这也许就是第二条线索。

    到了柜台处,周唐向掌柜说明了刚才发生的意外,并且在桌上排开五枚大洋,掌柜听后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准备将大洋划向钱盒之中时,周唐一只手却按在了大洋之上,对着掌柜说到:“这赔金由你们说的算,但我有个条件,我要看你这儿所有的桌牌。”

    掌柜听到周唐如此荒诞的条件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挡着后面来付账的顾客。周唐看到他此时的态度后,知道自己好言相求必是无果,于是他两臂相叠,趴在了柜台上有意挡住了后面排队付账的顾客。掌柜见状,只好将一堆桌牌抱给了周唐,让他离柜台远点。

    不多时,周唐便在柜台的一角翻查完了全部的桌牌,在它们背面得到了新被镌上的所有文字。他将这些文字排列起来后,嘴角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周唐回头望向大厅的西南方,角落处的茶桌旁果然坐着一位身穿西装的男子,虽然此时他背向而坐,但是周唐却能在他端坐的姿势中感到一种凌厉的气质来。周唐暗忖到,应该是那桌,不会有错。

    他之所以猜到是西南方向,是因为当时他在那块从地上捡起的桌牌后面发现了一句话“叹无官职被人欺”,这句话周唐虽然耳熟却记不起出处何家。他凭借着这新镌的刻痕推断出其中必含玄机,这才让掌柜将所有的桌牌拿给自己,翻看之后,周唐将所有出现的语句排列起来得到了一首打油诗:

    终日奔忙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拴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薄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做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

    读到此处,周唐终于想起这首打油诗出自何处。这正是清朝闲书《解人颐》中的一首诗,形象地道出了贪得无厌之人的病态心理,刻画出了欲壑难填,人心不足的当世心态。

    周唐确定了所有的桌牌之后再无其它语句时,便明白了这首诗中确实暗藏玄机,隐含着自己所寻之人的方位,因为原诗并未在此作结,而镌刻之人却于此戛然而止,显然是有意为之。这隐藏的结句正是:“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西。”于是周唐对没有出现的最后一句诗再三斟酌,终于从其中出现的“南”与“西”二字确定出了正确的方位。

第22章 鸿门宴(下)

    周唐将桌牌还回掌柜之后,整了整衣衫走向了西南一角的那张茶桌。

    “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周公子果然博古通今,聪颖过人。请。”还未等周唐行至桌前,那背对而坐的西装男子便传音入耳。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相邀,怕是折煞了我周唐。不知你家主人怎么称呼?”周唐立定而坐,单手扶桌,对着此刻坐在自己对位的西装男子严声厉语道。

    “周公子言轻了,在下此番前来并不是只为相邀,而是看你能否有资格活着走出那扇门。”西装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后,抬起头来两眼盯向周唐,观察着他的表情。

    周唐听到他口中所言的目的后,心中咯噔一颤,面容之间却压抑住了波澜。看着西装男子淡然冷漠的表情和他微微摆动的眉梢,周唐看出了他之前所言绝非戏语。

    “上茶。”

    西装男子收起观察周唐的双眼,微扬起手臂,对着伙计喝到。

    不多时,两名伙计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大号的托盘移到桌前。周唐见状心生疑惑,他侧目而视看到托盘内所盛之物并不是同其它桌上一样的普通茶壶茶碗,而是一尊精致的“鎏金九龙擎天炉”,这尊茶炉高二十四厘米,中心主体是由三个渐变的九边形连制而成。中国古代名家大多崇尚道学,而“九”在道家思想中是极数,代表着永恒,又含至阳之义,代表着蓬勃的生机,所以凡涉及到数字之说,都愿意取“九”字论。这尊茶炉的上中下三个九边形所对应的交点处各盘踞着一条雕工精细,惟妙惟肖的祥龙,九龙自首至尾各有三褶,峰谷起伏呼之欲出。微张的龙口内含有金丹恰好与所放茶锅的凹口之处相合,设计巧妙让人不禁暗叹巧夺天工。

    就在这时,刚才放下这些茶具的那两名伙计在一旁铺展开了两道红杉木的屏风,将这一方天地与外围嘈杂的大厅隔绝开来。

    “这尊‘鎏金九龙擎天炉’是唐朝茶圣陆羽专用的烹茶铜炉,既然是千年真品,想必阁下定是茶圣后裔了。”周唐在两名伙计端上这尊茶炉时,便从造型工艺,纹饰雕法和青铜反光所呈现的锡料含量中判定出了它确实是唐朝的真品,这才下了决断用此试探西装男子的身份。

    听到周唐的论断后,西装男子并未立刻做出回应。他继续专心致志地摆放着茶具,不时地用棉花棒擦拭着铜炉内的死角,显然是十分爱惜。等到他清洗妥当,接着从一个锦盒中轻轻地捏拿出一份茶饼后,又拿出一朵晶莹饱满的荷花花瓣,轻轻蘸了点木盆中的水后拂拭着茶壶的内壁。观摩到他如此考究的茶道技艺,周唐深知此人定是一位品茗大家。

    西装男子做完准备工作后,抬起头来望着周唐冷峻地说到:“待我这出‘茶百戏’行毕,还望周公子说出我家主人是谁,为自己争得一块‘免死牌’。”

    周唐想到自己平时在接触那些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时,无一不是态度谦和,恭敬有礼,为他们耐心地传教文物知识,细致地讲述保藏技巧。在他的印象里,大家相处得都是其乐融融,没有产生一点儿冲突不快,究竟是谁布下这样的一个局,让周唐以死做赌。周唐思索片刻,又否定了来者是巫马圣的人,毕竟自己辨鉴出那幅明朝唐卡之事至今还未暴露。

    如此一来,西装男子是规定在他行完“茶百戏”之前,周唐一定要猜出究竟是何人相请。周唐此刻心中揣测到,其中的线索,必然同前两道一样,隐晦在某些文字典故之中,而其中最好的介质就是眼下这出“茶百戏”。

    茶百戏,是宋代流行的一种茶道,古时又有“汤戏”和“分茶”的别称。是一种将煮好的茶汤注入茶盏中的技巧。其中茶品以“新”为贵,用水以“活”为上,如此再配以具有较高的沏茶技艺的茶匠,就能使茶汤的汤花瞬间显示出瑰丽多变的景象,如一幅幅水墨图画,尽显出山水云雾,花鸟鱼虫。

    西装男子伸出右手握住茶壶壶柄处,轻轻摇晃了几下。此时茶汤微沸,吐出的氤氲之气内包裹着幽幽的茶香,惹得周唐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两口。西装男子左掌平张,托在右手的手腕处,依凭着右手中指之上的一枚戒指顶着茶壶边缘,身体纹丝不动地令壶内的茶汤涓涓流出,时而悬空,时而贴沿,只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有溅起一滴水沫。待到壶内还剩有三分之一的茶汤时,他一挑手收起茶壶,架在茶炉之上后,做了一个收势的动作来。

    周唐望到此时茶盏中的茶汤色泽鲜白,晶莹纯素,汤花匀细,紧咬盏沿,更是久聚不散后便心中赞叹道,此人茶道修为确实是高深莫测,不仅沏茶技艺精湛,而且所选茶品和水种都极为考究,否则不会出现眼前这般“汤花绚烂,水痕隐遁”的奇景来。周唐被这出茶百戏的前戏震撼到了,他不由地咽下一口口水后身体凑近桌前,两眼紧张地盯着茶盏。周唐明白即将呈现的才是“茶百戏”的正篇。

    西装男子这时从刚才存放那把银碾的小锦盒里抽出一柄竹锤。“噗噗”就在他轻轻地拂震了两记茶盏侧身后,盏内的汤花开始缓慢地自行收缩起来,接下来的景象更是让周唐大感震惊。以渐渐显露出的墨绿色茶汤作底,那凝聚起的纯白色汤花像是被一位无形的丹青大师操纵一般,竟然聚会成了一株株形象逼真错落有致的桃树,枝丫之上开满了争芳斗艳的桃花,细致精妙的程度引得此时早已被这番奇景陶醉的周唐不由自主地伸了伸鼻尖嗅闻了两下。

    “满园春色。”西装男子轻念了一句后伸出竹锤又拂震了两记,那一株株纯白桃花受到扰动后,汤花忽地开始易形变化。眨眼的工夫间,墨绿色的茶汤之上,纯白的汤花勾勒出了一只豹形野兽,它双目怒视,散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血盆大口,露出一副尖嘴獠牙。受到敲击自行塑形的汤花细腻生动地描绘出了这只仿佛随时都可能扑出茶盏之外的猛禽。周唐仔细地观察着茶百戏中的细节,他发现在这只酷似豹子的猛禽颈下浮现出一枚清晰的“吉祥纹”,然而它与普通的吉祥纹相比,两翼飞展而开,交合相触,更添几分雍容典雅,周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标志,所以他格外留意。

    “一意孤行。”当这只猛禽脚下的山径渐渐显现出来,周唐这才发现茶汤中山径狭窄,其两侧竟是陡峭的悬崖。西装男子待这出戏行毕,轻呼出戏名之后又伸出竹锤在茶盏侧身拂震了三记,纯白色的汤花受激之后又开始缓慢变形,相较于茶汤初沸之时,此时汤花的数量在慢慢减少,遗存不多的纯白汤花在画面之上凝结成了一道皎白的圆月,月下是两个身影相叠而立,周唐辨得出这是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的形象,男子的长袍迎风摆动,云袖罩着身旁娇柔的女子,她头顶绾出一枚如意髻,在氤氲之间透出一股山间云雾般的灵气。

    “天涯共此时。”西装男子看到稀薄的汤花渐渐散开,茶盏之内的这幅画面也悄悄消化殆尽之时,他急忙伸入一把竹筅搅散了茶盏之中的汤花。

    此刻正沉浸在画面之内的周唐被他突然的破坏举动惊回了现实之中,方才出戏。看着此时已然凉却的茶水,周唐明白这出茶百戏已经被行完,而自己也到了要破解第三道考验的时刻,究竟刚刚这出茶百戏隐藏着怎样的线索关乎着来者何人,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满园春色,一意孤行,天涯共此时。”周唐反复默念着这三个词语,回想着刚才茶盏之中对应出现的景象,却还是没有找到半点思绪。

    “究竟这隐语是和他家主人的名讳有关,还是与代号尊称有关?”周唐心中焦急地揣测着一幕幕茶百戏的情景。

    “周公子,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待我收起这尊茶炉,我就要听到你的答案!”西装男子没有抬头,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语气冷酷地出声催促道。

    “等等,谁都没有告诉我说这线索是藏在那出茶百戏之中的,不过是我自己以为眼前这人所做的事情之中就含有最后的答案。也许这最后一道考验的谜底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提示。”周唐心中忽生出这样的想法,此时盯向西装男子的眼神更是一亮。因为周唐从小便被父亲汤轩铭培养着鉴赏古物,练就了一副犀锐凌厉的眼力,再加上他天资过人,本就过目不忘,所以才有那“盲辨唐卡”之行。而此刻周唐眼前的一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23章 七滃相世

    周唐依然记得在西装男子最初施行茶百戏之时,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就有异样,只不过当时自己只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人手下的茶道之上,没有过多留意。至于那处异常的细节就是当时周唐看到西装男子所佩戴的这枚戒指过于牢紧,勒得旁边的指骨都凹陷下去,然而此时,那枚戒指不知为何松动了不少,显然是在他行这茶百戏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变化,但至于是什么,周唐却无法确定。

    他又回想起在茗龙轩门口处碰见的那位温文儒雅的男子,借一本倒立之书和一条淡隐的红线为自己布了一道“逆疏而行,逾绛必亡”的入场局,之后自己走进茶楼,无意间撞翻了一名伙计的托盘,在收起地上未碎之物装入纸袋之时,偶然间触摸到刻在桌牌之后的那首打油诗,破了定桌局。周唐回忆到这儿,仔细将之前的那两个场景重合比对,希望能找到一些共通之处。就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那本缺了一角的书本时,周唐的思路像被一枚尖针戳扎到一般,激起了所有存在于脑海中零散的线索,将它们串联成线。

    “原来是这样!”

    他恍然大悟之余,面露微笑,暗赞此局所设之精妙。

    “你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内侧夹着某些东西吧?”周唐盯着正在小心翼翼收拾茶具的西装男子,带着肯定的口吻发问到。

    听到周唐的话后,西装男子抬起头来平静地回道:“我要的是答案,不是问题。”

    “你戒指内侧所夹之物就是‘纸’,如果我所料不错,那纸张就是门口之人所持的书本封页残缺的那角。”周唐追着对方的话音严声断定道。他指着那尊陆羽亲用的茶炉接着说到:“最初那枚戒指勒在你的手指上,箍紧的程度说明如果戒指的尺寸是这样的话,那当初你根本就不可能戴进手指,而当你后来行完茶百戏之后,我留意到了那枚戒指勒在你手指上的程度明显松动。所以我想到了你在手指内侧的戒指下必然夹着某些东西,而这个东西在茶炉煮沸的水汽中逐渐变软,我断定出你戒指之下所夹之物就是那片书角。这样想来,从我们接触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将第三个问题的线索在隐约间开始向我透露着,只不过隐藏之深,伪装之巧让其融入到了这普通的场景之中,令人难以察觉。这答案就是由你们三人的共同点组成的。门口持书之人,被我撞倒的伙计还有你,都是幕后之人所‘雇’的行事人,而你们共同握有的线索就是‘纸’,门口男子的是手中的那本书,店内伙计是匆忙间掏出的那个纸袋,至于你,则是夹在戒指内侧的那片书角。‘纸’指代‘页’,‘雇’加上‘页’所成之字就是答案,所以你家主人便姓‘顾’。”周唐讲到这儿,听到自己说出的那个“顾”字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人,难以置信间语气也忽然变得轻细下来。

    “莫非你家主人就是上海商会会长‘顾炎驹’先生?”周唐两手拄着桌面,对着西装男子惊讶地发问道。

    “既然周公子已经破了三局,那我们就请吧!”西装男子听到周唐的答案后,面容依旧平淡,只是两眼之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采来。言罢,他命人盖上锦绸后,撤下了自己的那套茶具,对周唐示意着大门处。

    对于顾炎驹,周唐在上海这么多年也只是久闻其名,但却未曾谋面。不知他今日在此设局考验自己有何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掂量掂量他的分量?周唐跟在西装男子身后出了屏风,望着那道冷峻的背影,他按耐住了上前发问的冲动。

    “你这臭小子怎么在这,可让我好找啊!”就在周唐跟在西装男子身后低头默行之际,潘骁突然出现,一把拉过周唐,就将他朝另一个方向狠拽。

    就在这时,一道臂膀横在了潘骁胸前。“潘爷,今日周公子已经被我们请了,希望您赏了这脸。”西装男子说完,恭敬地向潘骁抱拳行礼后,解开了西装最上面的一枚纽扣,露出了镶嵌在马甲上的一枚烫金徽章。

    “行了行了,别在我这臭显摆了,这上海滩不止他顾炎驹有钱有势,我是懒得搞这些玩意。人是你们先请不错,可我潘晓要是截胡,就算顾炎驹在这儿,也不敢阻拦,你信吗?”潘骁说到最后一句时,向前小迈了一步,表现出来一副少有的严厉神情,轻扬起下巴逼问到。

    西装男子虽然对潘骁的恐吓感到意外至极,但他却没有做出丝毫的让步,手臂依旧平举着挡在潘骁胸前,昂着头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着。

    就在周唐以为场面僵持不下准备出言制止时,潘骁卸下了那副严峻的表情,率先开口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向周唐交代几句,毕竟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但有许多公事确实是亟待处理。”

    “这没问题,您请。”西装男子紧张的神情也顿时消散,他向潘骁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一张空桌之后,自己便走到了与其隔桌而望的另一处空桌旁。

    潘骁背对着西装男子的方向而坐,俯下身子拉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周唐急切地说道:“傻小子,你可知道此行是去送死?”

    “送死?”听见潘骁说出这两个字后,周唐这才相信了西装男子之前口中的生死绝非戏言,心中充满了疑惑。“我与顾炎驹无冤无仇,为何他平白无故地要我性命。”周唐双眉紧蹙,低声问到。

    潘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这才继续说道:“我们还有十分钟,那我就长话短说。生死难离情与仇,顾炎驹之所以动了杀你之心,还不是因为他女儿顾天依的缘故。”

    “啊?”周唐听到潘骁的解释后不禁张大嘴巴大叹出声,疑惑自己不知何处得罪了她,以致她父亲对自己起了杀心。

    “我好像没有得罪她啊。”周唐困惑地说到。

    “哎,就你这脑袋要它何用?”潘骁无奈地甩着头感叹到。“要是她母亲当年有她一半的眼光就好了,也不至于……哎。”潘骁忽然神情萎靡下去,默默地哀叹到。

    潘骁调整了一会儿情绪,顿了顿后继续说到:“天依三年前去英国留学期间交了一位英国的男朋友,当时两人感情非常火热,二人男才女貌是剑桥校园里一段中西合壁的美谈。那个男孩是英国的一个煤炭大亨的二儿子,因为母亲早逝的缘故,他在家里备受强势的父亲和傲慢的继母排挤。他们数落腻了男孩的缺点后开始讥嘲起身为他女朋友的天依来,而其中最为刺耳的恶语都是针对她中国人的身份。天依受辱后不再去他们家做客,然而他们似乎对此产生了瘾症,逼迫着男孩将天依带回庄园内,那次饭桌之上,煤炭大亨全家十一个人一同嘲讽着天依‘中国人’的身份,最令人寒心的是,她的男朋友为了不被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孤立,为了讨得大亨父亲的欢心,不但没有出言制止家族的恶行,相反竟然参与其中。天依独自一人身在异国,只能屈辱地默默忍受。那顿饭后,天依就和那个男孩分手了,而她内心所受的委屈却无从发泄,只好拍了份电报传知她爸顾炎驹,电报的最后一句话写道‘我讨厌自己是个中国人’。顾炎驹看到电报后派人打探到事情的经过,便召集了八名心腹连开了三天会后,带着这期间筹备的三十万两黄金一行九人踏上了开往英国的客船。然而出师不利,很快顾炎驹便得到了一个噩耗,他运来黄金的第二艘客船在马六甲海峡被劫,人财两空。当时他的合作伙伴都哀叹道,本来就不足百分之五的胜率因为这场意外应该降到百分之一了。然而顾炎驹却未就此放弃,他之后入股了当地的第三大煤炭公司,联合第二大公司采取了一系列商战中的计谋,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最终做空了那位煤炭大亨的产业。临走之前,那位曾经讥讽顾天依的煤炭大亨面对着巨大的债务,带着全家试图请求顾炎驹网开一面,当时顾炎驹只给他留了一句话后便再未露面,顾炎驹对着他说‘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莫过于战胜一只没有人性的畜生。’而那人便是当时顾炎驹带去的八人之中的一员。”潘骁说到这里,眼光朝着不远处的西装男子示意了一下。

    周唐听了潘骁的这番话后感慨颇多,他对顾天依在英国的这次经历深感同情,又对对他们一行九人竟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达成这样的成就感到不可思议。此时的他对即将与顾炎驹的碰面竟产生了一股刺激的期待感。

    “不对啊潘老,你讲了这么多和我去送死有什么关系呢?”周唐猛然发觉到这点,惊讶地问到。

第24章 “唐卡”换佳人

    潘骁一副难以容忍的表情,一只手捂着下巴,嫌弃地盯着周唐无奈地叹道:“哎,你小子是不是屁股和脑袋装反了。还没看出来天依她对你的感情吗?”

    “啊,这个,不会吧!”周唐听了潘骁毫无避讳的话后,神情突然恍惚起来,耳根瞬间起红直到脸颊。

    “经过了上一次天依恋爱的事件后,顾炎驹对女儿的这方面尤其小心。不过天依对这上海滩所有的公子哥都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可你的出现却搅破了这场平静。恐怕顾炎驹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今日才要见你。可是这个阶段顾炎驹对待那些企图接近自己女儿的男子都充满了敌意,所以我才说你此行跟送死没什么差别。”潘骁低下头后对着周唐清晰地分析着。

    “另外,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林慕里被巫马圣的人抓走了,至于原因嘛……”

    “可是那幅唐卡?”周唐下意识地顺口问出。

    啊,竟有此事。

    他听到林慕里被抓的消息后,心中一片寂寥的焦急悲痛。他倏地站起身来,凑到潘骁身前追问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巫马圣为的是唐卡,抓她这么一个学生会主席有什么意义?”

    潘骁看到周唐此刻的表现后便洞穿了他心意的归属,心中暗叫侥幸,幸好自己今早派人暗中保护着周唐,自己得到消息,知道他进了顾炎驹的局后便连忙过来截人,否则要是周唐像刚才这样在顾炎驹面前表现出他的心意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潘骁转念一想,这个小子虽然两眼像两枚宝珠一般,眉宇间更是散发着灵气,可为何洞察世事的眼力却如此拙劣。他苦笑了一声后叹道:“难道你真没看出来林慕里就是林会长的女儿吗?”

    周唐听到林慕里的父亲竟然是林老后,脸上的表情惊讶地扭曲起来。脑海中浮现出林慕里和林老二人同框的一幕幕画面来,从第一次在林老办公室见到林慕里带着五名同学前来请求他向警察厅为学生游行过话时,到第二次自己在台上演讲时无意间扫到林慕里和林老时,二人似乎没有一点神情上的交流,甚至是眼神间的对视都未曾表现过,这让一旁的他如何能够联想到二人的关系。不过此时知晓真相的周唐内心中是又喜又惊。喜的是自己万万没想到林慕里竟然和自己敬仰的林老是父女,惊的是刚才听潘老提到,巫马圣因为那幅乔治手中的唐卡被盗一事,派人抓走了林慕里,而她的处境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现在赶快去救人啊。”周唐抓住潘老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你先别着急,听老夫把话说完啊。”

    潘骁捋下周唐紧抓着自己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坐下后这才继续说道:“你先放下心来,巫马圣已经给林念来信,信上只是说巫马圣之妻想念慕里侄女,故此特来相请,以慰思念之心。这其中的缘由还得从慕里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说起,当时我们拜遍了南方各地名医都无果,最后是巫马圣之妻医好了慕里,之后慕里便在她身旁疗养了半年。所以她们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巫马圣以此为由也算说得通,但双方都心知肚明,他这是逼迫着林念在唐卡之事上与他站在一道。我想到慕里短时间内在他们手上肯定没有问题,可时间一长,谁也保证不了心机歹毒的巫马圣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是我与林念对于此事又不能和巫马圣撕破脸皮,所以我认为还是由你去试着营救慕里最为合适。”

    潘骁说到这扫了一眼周唐,拿着腔调像是自言自语:“智取之计若是成功,一人足矣,若是不成,再多人跟去也是赘行。”

    他讲到此处顿了顿,他低下头看了看表后,又抬头望了一眼周唐后故作释然地说到:“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必为慕里冒险,毕竟眼前摆着一个可以成为上海滩首富的乘龙快婿的机会嘛!”

    “潘老您这是什么话,我周唐虽然不像林老有定国安邦之材,也不如您一般风流潇洒,但我还是分得清救人之事要紧,您快告诉我巫马圣宅院位于何处?”周唐听出了潘骁故意戏谑他的话语,此时却不愿与他取闹。

    “这个真不知道,巫马圣盘踞在两湘西蜀一带,府邸宅院众多,谁都摸不清他身在何处,就算他族内之人也鲜有人知晓。所以这次你去只能依靠自己找到巫马圣藏人的地点,救出慕里来。小子可够胆接了这道令箭?”潘骁说到最后,竟然用戏曲的口吻唱出了最后一句。

    “有何不敢,只不过还请潘老施展特长,替我向我爸说个去处。”周唐想到这场没有指向的征途后,心中产生了无比的激动和向往之情,因为林慕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那没问题,我会给你爸说你随市政府要员去了美国做访问。这是一小时后的一趟开往长沙的火车票,后门有车等着你。”潘骁探出一只手,在桌底将票塞在了周唐手中。

    “可是我现在怎么脱身?那人还一直盯着我呢!”周唐朝身后使了使眼色问到。

    “最近这上海滩涌入了不少‘神仙飘’(经过提炼过的大烟泡),可是这警察是一胎不如一胎中用了,凡事都需要我潘爷出手,奈何我这颗赤诚的救世之心容不得这等毒蚀之物。还有一分钟,我的人就会引爆临街仓库内的炸药,毁了这帮利欲熏心的奸商们的宝贝,你趁场面混乱,速速逃向后门。记住,此行凶险万分,我也没什么护身符送给你小子。临别赠言,就当为你送行了。‘谋定而后动,动必有成’。”潘骁面露威严的神色,紧紧地握了握周唐的肩膀。

    “晚辈领受。潘老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林姑娘带回来的。”周唐抿起嘴唇,坚定地说到。

    就在这时,“嘭,嘭,嘭。”三声巨响像是就在人们头上引爆的炸弹一般,震得茶楼内的人们嘶声连天,他们俯着身子,连滚带爬地四散而逃,胆大的冲向了前门,胆小的拼了命地向掌柜所在的柜台后方拥挤着,桌上散落着各种折扇,手串和银包,人们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空理会这些身外之物。

    西装男子从慌乱的人群中穿梭着,他顾不上自己此时阵痛的耳朵,焦急地向周唐刚才所在的桌前挤着,虽然只有一桌之遥,但此时慌不择路的人群不仅挡住了他的路径,也挡住了他的视线。等到人群四散开来,西装男子这才跑到两人之前所坐的桌子前,定睛一看,此时桌边只剩=潘骁一人正在淡定从容地自斟自饮,丝毫未受刚才爆炸声的影响,然而周唐所坐的位置上却是空无一人。西装男子从潘骁泰然自若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后,便知道刚才的爆炸和周唐的离去都是他蓄意所为。西装男子不再理会潘骁,刚欲转身调遣手下追时,目光扫到了周唐刚才所在的木桌上好像有新镌的刻痕。他离近一看,果真在桌角处有四个正楷小字,笔锋苍健,刚遒有力。再看内容,西装男子刚一入眼便不禁瞠目结舌,大为惊讶。

    “七滃相世”。

    这四个字正是西装男子刚刚所行“茶百戏”时施展出的手法技艺的名称,也是千百年来陆羽传人代代流传的绝门技艺。因为这套技法很少显露于外人,所以世间没有几人知晓,更别提能直言出它的名字来。陆羽当年真传的这项茶百戏技艺与普通的茶匠所施展的茶百戏大为不同。普通的茶匠通过“点茶法”在茶汤之上用汤花点出一幅景物就已经可以称之为极致了,然而这手“七滃相世”是在沏茶之时就要运用毫厘入微的精细手法埋好伏笔,待到汤花形成之后,不用寻常的“点茶”之法,而是用那把特制的银锤震击茶盏,产生的微波助汤花自行,循着先前留好的伏笔纹路产生景象,每组敲击产生的微波像揭开一层纱的妙手一般,使得汤花浮现出一幅特定的景象来,三组即是三幅。西装男子也是对周唐在之前的文宝展览上捍卫中华荣耀,之后在复旦大学振奋人心的演讲中倍受鼓舞,今日才有心在他面前展露这项茶道。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唐竟然直接道出了他秘承的技艺。

    西装男子此时对周唐的身份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心中暗问:“你究竟是何人?”

    潘骁循着西装男子的眼神低下头也扫到了那四个字,虽然不知道周唐何时在桌面上刻下了这四个字,也不知道“七滃相世”的真正含义。但他盯着那个“滃”字,暗自叹道:

    “滃,形容水盛,形容云起。正合此景。看来要变天咯!”

第25章 险离上海滩

    上海火车站内。

    周唐此时穿着一套工作装随着等待上车的队伍缓缓地前行着。他不时地压着帽檐朝身后小心地瞥望着,提防着在这上海滩可以呼风唤雨的顾炎驹派人尾随而至。周唐心中对于这次自己孤身营救林慕里的征途充满了紧张和兴奋,此刻更是默默催促着前方盘查的公办人员可以放快动作,免得自己在上车前被人截住。

    “让你摘掉帽子,聋了吗?”

    就在周唐庆幸着排在最后的自己前面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一阵大声的怒斥吓得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他一只手摁在帽子上,微微抬起头来偷视着,不知身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最前面的那位旅客也戴着一顶帽子,刚才的呵斥声正是盘查的公办让他摘下帽子。周唐放下紧张的情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住地默念道,让你摘就摘呗,别耽误我上车啊!可不论如何被呵斥,此人都是默不作声,毫无反应。周唐顿时觉得情况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简单。就在这位公办大声叫嚷的时候,一名身着英国警服的洋人跑上前来,举起手中的枪,用枪尖顶掉了那位旅客的帽子。周唐一看火车站竟然还有英国人在盘查,顿时明白了他们搜寻的对象或许就是吕肃。想到这儿,望着那名被英国佬野蛮地顶落帽子的旅客,周唐心中生出一丝歉意来,毕竟正是由于他们之前的行为才招来英国人疯狂的盘查。

    “这?”正当周唐准备捡起咕噜噜滚向自己脚旁的那顶帽子时,他看见帽子的边槽内夹着一圈厚厚的纸片。想到那人刚才拒不摘帽的举动和藏在如此隐蔽处的纸片,周唐明白过来,此中必有隐情,如果那个英国佬看到帽口处的这番景象,那人肯定脱不了身。

    就在周唐盘想这些时,前面传来了那个中国公办刺耳的叫喊声:“他妈的,早摘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通缉犯,装个什么聋子。你的帽子呢?也要检查。”公办说到这里,绕过那人朝这边看过来。

    “哎,哎,啪。”就在这个时候,周唐身前那位旅客的行李箱突然脱手,因为距离太近,弹开的行李箱撞到了那位英国警察的小腿处。

    “哎,你他妈的……”公办正要开口骂泼时。

    “Sorry.Iamsosorry.IfI……”这位旅客用流利的英语再向那位英国警察道歉,周围人都听不懂两人在交谈什么,只看到几句过后,二人大笑起来,之后那位旅客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好像是比较名贵的法国香水。

    收下礼物的英国警察随意地盘查了一下此人,就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上车。这时,那位中国公办朝周唐脚边的那顶帽子走来,当他俯下身子准备捡起扣在地上的帽子时,周唐望见了此时呆立在原地的那位旅客脸上是一副绝望的神情。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什么都没有你遮遮掩掩个屁啊!”中国公办翻查了一遍帽内后,用力地甩了甩帽子大声地抱怨到。接着他走过去,狠狠地将帽子扣在了那名旅客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帽檐后,一把将他推向了车内,“快滚蛋。”

    因为配合搜查,周唐很轻易地便上了车,经过刚才这么一出,他都忘记了自己还要注意身后有无追兵的这茬事。周唐看着包间上的号码,比对着自己的车票,准备先安顿下来。

    一推开包厢门,周唐看到座位上的人后大吃一惊,真会这么巧?排在自己前面的那两个旅客竟然和自己一个包厢,此时那位戴帽子的旅客两眼发红,直勾勾地盯向窗外发呆。周唐默默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火车开动。

    三人一路都沉默不语,周唐靠着窗户回忆着今早的那个局,眼前浮现出了三出茶百戏来。西装男子施展的高超茶道确实让人赞叹不已,回味无穷。接着他又想到顾天依那段心酸的海外经历后不禁心生怜意。最后当他暗叹着顾炎驹竟然能在异国他乡凭借着超凡的商业头脑做空了当地的煤炭大亨时,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会被这样的人物盯上。抛开这些,周唐又想到潘老今早的话,巫马圣借夫人之由将林慕里扣在手里,为的是让林老帮忙寻找那幅唐卡。听潘老的意思,他们都知道巫马圣不会将林慕里怎样,只不过是派自己这个先锋军去闯闯场面,万一自己成功了,林老他们自然又将主动权夺回来了。可周唐不那么想,不管巫马圣的夫人与林慕里有怎样的关系,她在巫马圣手中就如同深陷虎穴,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将她救出来。然而一想到自己连巫马圣确切的位置都不知道时,周唐的心中又犯起了一阵愁闷。

    火车过了南京,那位会讲英语,全身散发着一股西洋之气的男子一直在看手中的一本画集。周唐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发现画集之中全是中国的古代名画,按道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欣赏的是国外油画。出于好奇再加上旅途烦闷,周唐向他靠了靠后礼貌地问到:“这位先生您好,看您的画集之中都是古代名画,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问您是否是位画家?”周唐观察到此人右手食指的第一根指节内侧生有一道狭窄的茧线,而拇指和食指指尖处也有厚厚的茧线,前者是因为长时间持有毛笔所致,后者则是因为长时间持有油画笔的原因。所以周唐推断出此人既通国画,又善油彩。

    “无妨无妨,小哥你好眼力啊。在下确是位画家,去年才从法国回来,现在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教。”那人将画集平铺在两膝之上,庄重地回答到。

    “教授您好,学生失敬。”周唐听到对方是位中央大学的教授,匆忙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多礼了,看你刚才表现出的眼力和手法也绝非是常人啊。”教授扶起周唐轻松地说到。

    “多亏您为我争取的时机。”周唐说后,两人都相视而笑。

    此刻那位愁眉不展的戴帽旅客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像是嫌他们扰了清净,提起行李准备离开。

    “先生,这是你刚才帽子内的纸据,请您收好。”周唐一抖右臂,一叠纸据从袖口掉落在了手掌中,他递向了那位旅客。

    “这,这是什么时候……”那人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神看到这些失而复得的纸据后忽然闪亮起来,兴奋激动的他此时难以言表欣喜之情。他匆忙地蹲下身子翻查起纸据,确定无误后才如释重负地抱着周唐低声呼喊到:“朋友,你知道你挽救了多少人的心血吗?”说完,这位年龄与周唐相仿的青年竟然压低着声音抽泣起来。

    周唐和那位教授见状赶忙上前安慰他。过了一会后,他调整好情绪,这才向周唐和教授讲起自己为何视这些票据为生命的原因。

    原来这人名叫“沈仲章”,是北京大学研究所语音实验室的一名助教。而他的这些票据则是关于一批“居延汉简”的。在未发明纸张之前,古人主要是用竹片(称作竹简)和木片(称作木简)作为写书材料的。这些记有文字的竹简和木简是古代社会生活的记录,是现代人研究古代历史的宝贵资料,但是它们在几千年的流传过程中,有的被烧毁,有的自己腐烂掉,流传下来的微乎其微。

    沈仲章介绍道,从1893年起,瑞典地理学家斯文赫定根据倒卖古物的一批盗墓者的经历开始来到中亚地区,先后进行了5次探险与考察;接着,英籍匈牙利探险家斯坦因也先后4次进入沙漠考察;此后不久,德国的柯勒克,日本的大谷,法国的伯希以及俄国的奥登堡等人纷纷率探险队进入我国西北边疆探宝。他们在吐鲁番,罗布泊,敦煌等地陆续发现了轰动世界学坛的古文化遗存,并大肆掠夺。无以计数的古文书,简牍,碑刻,壁画,雕塑等被捆载掠夺出中国的大门。

    占到大便宜的斯文赫定贪心不甘,去年春天,他在德国汉莎公司的资助下带领着一支探险队来到中国,企图同上次一样去中国的西北掠夺古物。他巧妙地玩耍利益的手段通过奉军参谋长杨宇霆,获得了北洋军阀政府的许可,却未曾料到遭遇了中国学术界的强烈反对。北京大学考古会,清华研究院,历史博物馆,京师图书馆等在京的十几个学术团体自发地联合起来,组成“中国学术团体协会”,在抗议北洋政府无能的同时,自行派遣代表与斯文赫定进行了十余次毫无妥协的交涉和谈判。最后斯文赫定怕动荡不安的中国环境恐生变数,终于答应了两方人共同组成“西北科学考察团”,双方各设一名团长,旗下各有中方队员十名,瑞方队员十七名。

    1927年5月10日,考察团从北京启程,经内蒙到新疆,踏上了旅程。在考察过程中,经验匮乏,装备落后的中方学者们在黄文弼教授的带领下,尽管日夜兼程,奋力寻找,却只在罗布泊岸边发掘出一批数量不多,不足百枚的汉简。然而瑞典团员在贝格曼的带领下获得了惊人的大发现,他们在厄尔吉纳河畔的两汉保垒,台垒,边墙等烽燧遗址中发现并出土了大批的汉代竹木简,有万根之多,成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奇迹。

第26章 兵令虎符

    因为出土汉简的厄尔吉纳河在蒙古与甘肃交界的地方,古代属于居延海,东汉时曾在此设立居延郡,所以这一批竹木简就被这些学者们称为“居延汉简”了。“居延汉简”大半是有关兵器,军事等方面的内容,属于中国边塞生活的真实记录。其中有《尚书》、《仓颉篇》、《牛子》残篇以及诏书、律令、檄书、信札、医方、日历、符咒等等,这些东西不但能补漏文献之不足,还能纠正文献上的错误,极具学术研究价值。

    今年三月,西北考察团结束了此次考察,返回北京,贝格曼等瑞典籍人员希望将自己发现的居延竹简带回国去考释研究,就在这时,以刘半农、马衡等为首的一些著名学者知道倘若瑞典人的计谋得逞,那这批珍贵的历史文献将永远流失他乡。于是这些学者通过报纸,演讲,游行等手段发动社会舆论的力量给张作霖政府施压,正巧奉军高层不知和西方国家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什么利益纠纷,北京总警方面配合中国学者留下了这批文物。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上个月,正当条件简陋的中方研究团队通过发行了一套纪念邮票解决了经费问题时,奉军在华北的势力濒临瓦解,政府内部传出了张作霖要撤往关外的消息,一时间北京城陷入了不亚于当年八国联军进犯时的混乱与动荡中。西方的古董贩子接下斯文赫定的这单生意,他们买通了早已失去纪律性忙着捞钱的官员巡警,对一直保护和重视这批居延汉简的中国学者施行了一波又一波的恐吓甚至迫害。没办法,秀才拗不过兵,可是老一辈的文物工作者又不忍心将这样绝迹的珍贵历史文物葬身于外夷,这才死里求生,让这位脸生的年轻西北考察团理事会干事在一个夜幕的掩护下携着居延汉简出逃,准备将其送往香港,在那片相对安宁的地界希望国宝可以留存下去。

    这位年轻的干事正是沈仲章,他临危受命,连夜带着两个大铁箱奔赴天津,坐上船后准备取道上海之后直奔香港。然而到了上海码头后,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搜查异常严格,对所谓的可疑者先是一顿拳打脚踢后再拉上车被带走。而旅客登船前都必须打开所带行李,逐一排查。沈仲章见状,知道硬闯不可行,只好回到上海市内再想办法。这时候他恰巧碰见了一位曾经在北京与斯文赫定谈判的文物学者,在他的帮助下,沈仲章找到一家瑞士人办的波利洋行,专门做代客托运货物的生意。因为他挂着中立国的招牌,所以托运的货物一般不接受检查。于是沈仲章取来两个大铁箱,交给洋行老板,办好了托运到广州的手续,因为此时香港在英国的统治下,不在瑞士人的业务范围内。由于托运距离实在是很长,再加上通信不便和接交安全的问题,洋行老板一再向沈仲章强调,到了广州,他的洋行只认票据,不认人。所以刚才沈仲章才在盘查时不愿摘下帽子。

    周唐和那位教授全神贯注地听完沈仲章的讲述后,都对眼前这位疲态尽显的年轻人充满了强烈的钦佩和感动。二人心中都明白,他这一路的护宝过程在他叙述中都表现得如此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再不用提真正的现实中他所经历的那一幕幕险象环生,如履薄冰的困境。周唐内心激动地不住感慨道,没想到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么多的仁人义士在黑暗中孤军奋战着,为了传承古宝,生死不顾。实在是可敬可佩啊!

    周唐和教授从沈仲章所讲述的这个大秘密中平复下来后,车厢内的氛围顿时亲密热烈起来。沈仲章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张照片递到二人面前,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神情,“你们看看,这是一根我照的居延汉简,上面的文字可是一段在汉代时刻下的兵符上的通用铭文。”

    周唐和教授听闻这张照片照的是居延汉简的真身,都好奇地定睛观看着这两千多年前的历史文物。果然,竹简上面有一段字,字形是小篆,形体刚健唯美。仔细辨认,依稀可以辨出刻有的兵符铭文,上面写着“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母会符,行殴。”其中“母”通“毋”。全段话的意思是说右半符存君王之处,左半符在杜地的军事长官手中,凡是要调动军队五十人以上,杜地的军符就要与君王的右符会合,才能行军令。但遇有紧急情况,可以点燃烽火,不必会君王的右符。

    三人望着照片内古朴的竹简上刻有的精致小篆,感受到了历史所沉淀下的魅力,心中都不禁生出了爱惜之意,暗中祈祷着汉简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教授在与这两个正直的年轻人聊到兴头上时,也袒露出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本名徐寿康,父亲是位画匠,于是他从小便钟爱墨彩,兴趣所致,练就了一把国画妙手。二十四岁那年,在北洋政府的资助下前往法国学习绘画,后来经过不懈努力,仿画了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内的大量名画后成为了第一位考入了巴黎美术学校的华人。留学四年,去年学成归来后,受到民国政府的聘请,担任中央大学的艺术学院教授。

    谈及这次行程的目的时,徐教授两眼大放异彩,从内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叠残旧的报纸片来,他兴奋地对着周唐和沈仲章说到:“我前两日来上海出差,在一家旧书店闲阅之时,看到这张去年的《申报》上刊登了一篇关于一位德国的马丁夫人拥有整整四箱的中国古代书画,并且在福建的厦门准备办场拍卖会。实不相瞒,我对于中国古字画有一种痴迷的热爱,当我看到其中的这幅画时,情不自禁地凝神不语,憧憬神往。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就算是倾其我所有的家当,也一定要将它从德国人手里买下来,将它留在中国。但是我没有这位马丁夫人的联系方式,只是在这张一年前的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所以我此行就是去厦门看看当地是否有人可以联系到她。”

    周唐心中赞许着这位年轻有为的教授对古代字画那份炽热的情感,同时也为他仅凭着一张旧报纸上的新闻就不远万里的去寻求那幅古画的执着韧性所折服。他接过沈仲章递给他的那张印有画作的报纸块,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画能让这位教授如此神往。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八十七神仙图》?”接过报纸块的周唐刚看第一眼画作就被惊地睁大了双眼,大呼道。

    “《八十七神仙图》,那是什么?”徐教授见周唐看到那幅画作后所表现出的惊讶神情,就知道这幅画必然大有来路,不过自己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他之所以对这幅画情有独钟,完全是因为其中线条优美飘逸,意境深邃广阔,令人遐思万千。在深褐色的丝绢上的八十七个襟飘带舞的人物尽管全用白描手法,但整幅画卷看起来却满纸生辉,令人惊奇。只是寻遍了画纸之中的各个角落,徐教授也没有发现任何作者的落款,只好根据用笔的线条和布局的画风推测出这是一幅出自唐代的作品。然而此时听到周唐叫出了这幅画作的名字,他赶忙询问到。

    周唐看到此时两人盯向自己好奇的目光,这才平复了一下刚才激动的心情,肃容端坐,娓娓道来。

    《八十七神仙卷》是“画圣”吴道子现世仅存的一部白描绢本,也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冠世巨作。画面以道教故事为题材,用遒劲而富有韵律的,明快又具生命力的线条描绘了八十七位列队行进的神仙,以白描手法展现了南极天帝君与东华天帝君率领金童玉女、神王力士等众仙同往朝觐元始天尊的情景。画面所绘人物形态各异,体态生动,造型优美,或气宇轩昂或富贵丰腴,或威武刚健或轻盈纤细,或庄重典雅或顾盼沉思。所绘衣冠服饰雍容华贵,裙褶绦带临风飘举,依仗贡品似真似幻,花草云霓境界神奇。“构图虽无笃定之情节”,然而人物间却呈现顾盼回眸,相向对语,鱼贯而行等诸状。整幅画卷墨线交错回旋,静中求变,气韵生动,“天衣飞扬,满壁风动”,自有一种和谐的意趣与行走的动势,并且有微风拂面的姿质,极富艺术感染力。

第27章 初入“荆州城”

    相传这幅画作的创作背景是在唐开元年间,将军裴旻居母丧,请吴道子画鬼神于天宫寺内,资母冥福。吴道子让裴旻屏去丧服,用军装缠结,驰马舞剑,激昂顿挫,雄杰奇伟,观者数千百人,无不骇栗。而吴道子解衣磅礴,因用其气以壮画思,落笔生风,为天下奇观。

    宋代苏东坡曾赞叹道:“诗至杜子美,文至韩退之(韩愈),书至颜鲁公(颜真卿),画至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由此可见,吴道子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

    听完周唐这番精彩详尽的鉴赏后,徐教授和沈仲章都投来难以置信的赞许目光。周唐明白了两人目光中的含义,急忙谦虚地解释道:“两位不必如此,在下只是一名上海文物协会的职员,善长点文宝鉴赏,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徐教授听后兴奋地站起身来感慨道:“没想到这幅白描画竟然出自画业先祖之手,千百年来流传至今,我辈之福,画圣之德啊!”他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搓着双手在狭窄的包厢内踱着碎步。

    周唐望着眼前的情景,仿佛从徐教授的身影中看到了无数对中国古宝怀有赤诚感情的人们。他转头望向沈仲章,从那双疲倦的眼神中,周唐感到了一种坚韧的笃定。

    “有了。”徐教授猛地一转身,从行李箱中抽出一本信纸,拧开钢笔帽,在纸上提笔而书,酣畅淋漓,挥洒自如。

    得遇神仙一面难,况同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对葑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周唐和沈仲章读完徐教授即兴创作的这首诗后,都热烈地鼓掌喝彩。三人彼此间都产生了浓厚的赞赏之意。

    三人再作攀谈后,周唐和徐教授看出了沈仲章的倦意,二人心中都明白,这位青年独自一人从北京闯出封锁后,一路上心系国宝安危,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肯定没有休息好。所以徐教授劝说沈仲章趁今晚好好休息,后面还有很长的路等待着他去艰行。酒逢知己千杯少,尽管还想和这两人继续交谈,因为不知道在这动荡的时局下不知明日一别何时还能相见,但沈仲章的身体实在是经受不住,几句闲谈过后,他直接昏睡了过去。周唐和徐教授见状,心中生出一丝痛意,二人为他盖上被子后,便到门外小声地继续交谈。徐教授对于周唐脑中贮藏的丰富的古代名画的赏析拥有着极度的渴求,而周唐对于徐教授传授给自己的绘画技艺也是兴趣盎然,两人就在门外这样交谈了一夜。

    “准备下车了,准备下车了。”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晃动着手中的钥匙,走在过道间,一边大声地喊道,一边逐个地拍着包厢的门。

    周唐被包厢门的拍击声震醒,听到门外传来的工作人员的喊声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了一眼表后,推开包厢门对着那位工作人员疑惑地问到:“请问,不是还差三个小时才到长沙吗,为什么现在下车?”

    “我们也不愿意啊,可是车站传来通知,说是有部队要运物资,占用车道,所以这趟火车只到荆州,再不往前开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还有半小时。”工作人员显然也是对这样的调动心生不满,不耐烦地回道周唐。

    周唐探回身子,对着同样被吵醒的徐教授和沈仲章说明了情况,三人都是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怨恨的神色。

    荆州车站外,三人相视而立,围成一圈。沈仲章要尽快赶到广州,多一日就多生一道变数。徐教授也要尽快赶到厦门去追查马丁夫人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尽早收回画圣绝迹。而周唐决定先在荆州稍作逗留,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找巫马圣,反正荆州也属巫马一族活动的范围,索性就在这里寻寻线索。三人此时在荆州车站就要分别了。

    “仲章,我此行身负要事,不能与你一道为这国宝留存进献薄力了。这些钱你拿着吧,此行必是极为凶险,希望你能化险为夷,旗开得胜。”说完,周唐将潘老留在车里预备给自己的钱银都掏了出来,塞到了沈仲章的手里。

    “不用,不用。你昨日帮我度过难关,仲章心里已经感激不已,快快收起这些钱财。”沈仲章赶忙伸进口袋,要将周唐塞给自己的钱币归还回去。

    “别再客气了,你所做的事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尽力而为的,对于我们这些读书人来说,钱不那么重要,可对于你将要做的事,有些难关也许可以用这玩意打通。若不是我朋友身陷险境,在下一定会与你同赴战场。”

    “好,那我就当你捐给了‘居延汉简’,不过请你记住,当今的中国,只要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无处不是战场。”说到这儿,沈仲章牢牢地握了握周唐的手。

    “徐教授,这个给您,昨晚与您畅谈过后,我在画技方面真是受益匪浅。也祝愿您有朝一日可以将这枚印章盖在那幅《八十七神仙图》上,以慰此生。”说完,周唐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印章交到徐教授手里。

    徐教授惊讶地接过印章,看到印章用阳文刻有“悲鸿生命”四个字后更是大为吃惊。这正是昨晚在闲谈中自己告诉周唐,“寿康”是他的旧名,如今自己已经改名“悲鸿”,只是仍然对“寿康”顺口。徐教授暗叹周唐竟能在短时间内刻出如此精妙细腻的印章,对他的心意充满了感激之情。

    “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你们。”徐教授从内衫拿出两张纸分别交到二人手中,周唐展开纸后,看到了昨日徐教授即兴创作的那首诗,

    得遇神仙一面难,况同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对葑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两位都有礼相赠,怪我昨日睡得太重,没备心意。在下只好勇往直前,奋斗到底,他日你们看到居延汉简在我中华大地上重见天日之时,便是我今日想要送给二位的离别礼物。”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人抱拳致意,就此别过。

    周唐坐着一辆人力车进了荆州城。因为与徐教授兴奋地聊了一个通宵的绘画技艺,周唐在人力车上倦意忽涌,昏昏沉沉,对着两侧的街景提不起半点兴趣。他无力地招呼了一声车夫,让他直接去一家干净的客栈。车夫得令后,很快便停到了一处街口前,周唐下车后抬头望了望招牌和挂在上面整洁的幌布,心觉满意。转身准备付钱给车夫时,一摸口袋,他立马打了个激灵,上一刻还迷迷糊糊的神志此刻也一下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刚才与沈仲章分别时,光顾着考虑他前路的艰辛,一时兴起,将身上所有的大洋都塞给了他,但是周唐却忘记了自己此刻并不在上海这茬事,还像往日那般,根本没将钱的事放在心上。望着车夫满脸大汗地盯向自己的双眼,周唐浑身地不自在起来,他想到自己的公文包里平时都留有备用金,正准备找公文包时,又忽然记起昨天在茶馆里,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匆忙紧张地从人群中向后门开溜,根本就没顾上拿自己的公文包。想到这儿,周唐只好又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票。他尴尬地朝车夫笑了笑,将所有纸票双手递了过去,“您看,这些够此趟的车费吗?”

    车夫从刚才周唐一系列的动作中就猜出了个大概,头也没抬地擦着座位,语气冰冷地回道:“你那军用钞票这个地方没人要,我们只收袁大头。”

    周唐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听说上海以外的区域钞票不流通,只用袁大头。看着车夫不耐烦地瞪着自己连声叹气,周唐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对车夫说到:“车老板,你载我去附近的当铺,我当了钱给你双倍的车费,你看行吗?”

    “嘿,今天我可碰见新鲜事了啊,当东西坐车的,没钱你就别摆这个架子嘛。车费一枚银元,答应了你就上车,若是不答应,哼,你我这就去警察房。”车夫甩了甩手下的粗布巾,眯起双眼狡诈地望向周唐,等待着他的回话。

    “走,这儿的民风还真有特色。”

    周唐心里明白车夫这是看出了自己有肥物要去典当,欺负自己是外地人才敢如此漫天要价,心生怨气地讥讽道。

    车夫见周唐上了车,知道自己那一枚银元将要到手,兴奋地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急奔出去。

    不多时,人力车停在了一座石狮门墩旁,车夫朝着店铺扬了扬手说到:“这就是我们荆州城最大的当铺行了,我说你快点啊,再耽误我工夫,那得多添一枚五角的。我就在这门口等着,别想着跟我耍花样,否则这荆州城我叫你有命进没命出。”车夫恶狠狠地对着周唐说完,啪地将车停在了当铺门旁。

    周唐本来还觉得自己没钱坐车占着理亏,可是车夫这一路的恶劣态度让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痛恶反感。周唐根本没有理睬车夫的威胁,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这间云牌上刻有“裕通当”的典当行。

第28章 乌木半方

    进了大门后,周唐并没有直接走向那个典当行标志性的高大柜台前,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厅堂踱着步子,扫视了一下店内的场景。

    此时柜台旁边有一张会客桌,桌旁有两张扶椅。而引起周唐注意的是那尊摆在桌上的花瓶和瓶中所插的花,三根绿枝上顶着两朵红花。周唐望见后皱起眉头,暗叹到原来这家店铺是间黑心商家。

    传统的典当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当日的报价行情用这种“花字”张告出来,内行人一看便知道今日行情,不用再去柜台前问朝奉。所以用这样的“花字”来报价,一目了然,身怀至宝的人得个方便,当铺“朝奉”图个清静(朝奉,是替当铺主家掌眼的鉴宝人)。这样一来,朝奉也知道了来者是不是行家,如果看见了花瓶却还是问价,那他就会有意压压这个外行人的价。

    例如现在花瓶内的景象就是“两红三绿”,红为盈收,绿为赔出。“两红”的意思就是这间当铺只会给出所当之物本身价值两成的赊金,三根绿枝则代表息钱是每月三分。周唐盘算着,讲道理这家店铺只愿出两成的赊金实在是太低,但每月三分的息钱不算太离谱,自己手上戴着的这块“劳力士”手表照他们给的价钱也只能当个一百大洋,不过要是再去找别的当铺又要耽误工夫,更何况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又要低声下气给那个车夫奉上好话,想到这儿,周唐还是觉得先打听打听情况再做决定。

    “朝奉,进个香。”周唐在一处靠墙的窗口前,对着柜台内一位正在摩挲手中纹核桃的朝奉说出切口。他有意用典当行内的黑话,表明自己是个内行人,告诫掌眼的朝奉最好不要压价。“进个香”意思就是有货要当。

    果然,听到了周唐地道的切口后,那位朝奉面含惊讶的神色,放下手里的文玩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窗口外的周唐,这才一字一顿地缓缓问道:“谁家的货?”

    古物讲究的是个来路,同样的东西若是祖传的那价值就比明器(倒斗出的墓葬品)高出许多,况且,后者是一般人不敢收的。典当行同古玩界一样把家中祖传或是从别家倒手交易的都称作“孙家货”,把从墓地里倒出的称作“童家货”。朝奉刚才听到周唐一开嘴便是如今鲜为人知的老切口,以为他是来当古董的,所以先出口询问来路。

    “既不姓孙,也不姓童,是件‘色唐点’的货。”“色唐点”是黑话中“外国人”的意思。周唐说完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圆,意思是生意开始,天地共监。随后他将那块劳力士的手表放在了刚才所画的圆圈内。

    “哼。”朝奉鄙夷地轻哼一声,摆了这么多切口出来,他原以为周唐会拿出个什么祖传的奇珍宝器出来,没想到只是个颜色货,他剜了周唐一眼,拿起了那块表随便地看了几眼之后便掷回桌上,毫不在意地说道:“二十块大洋。”

    “什么?你可擦亮你那对招子瞧好了,这可是瑞士进口货,在上海闭着眼睛都能出手五百块。”周唐一听到朝奉的报价顿时气得两眼冒金星,他知道这是家黑店,可没想到这黑店竟黑的发亮。

    “我知道,不过这是荆州,不是上海。你要么回上海去拿你的五百块,要么在荆州拿走这二十块。”朝奉狡黠地侧眼瞥着周唐,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那我不当了。”周唐原以为上海是个被金钱吞噬掉人情味的城市,没想到这偏远的内陆城邦竟然比上海还要贪婪。

    “不送,不过这荆州大大小小二十一间当铺都是我们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去得快,还是我派出的伙计通知得快。”朝奉又把玩起了手里的纹核桃,低下头狠声地威胁道。

    周唐终于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露出了一副稳能吃掉自己的表情,原来在这荆州城里,典当行的生意已经被他们垄断,只要是他们看上的东西,主家如果是非当不可,就只能接受他们的报价。而自己一腔不是本地的口音暴露了自己急需用钱的处境,所以给了这人有恃无恐的把柄。

    “好,二十块就二十块。”周唐回头望见了门外不断向内张望的车夫,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他一咬牙只好答应了这位朝奉的赊金。

    “得嘞,要的就是您这股子脆性。”柜台后的朝奉见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周唐忽然妥协下来,有意地大声嘲讽到。

    周唐拿着票据揣起了那二十块大洋,一边向门外走着,心里一边想到,这次西南之行看来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啊!

    “咚咚”。

    就在周唐快要走到门扇处时,一个黑色的硬块忽然从他身旁飞出,砸到了离他不远的地上后咕噜噜地滚向了门槛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喝骂声:“不收就是不收,快拿着你那个破木块滚出去,别碍着我们的生意。”

    周唐听到这声尖锐的叫骂声,知道是另一处窗口后的某位朝奉发出来的。听他声音便能感觉到此人定是只嘴中衔着块臭肉就会满林子聒噪的乌鸦,而自己刚才碰到的那位更像是一只高举着尾巴,阴险冷酷的蝎子。

    周唐回过头来发现那位朝奉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方言,而在他不停点动的手指下方站着两个瘦小孤零的孩子,其中高一点儿的像是哥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手里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妹妹。

    此时,妹妹应该是对朝奉凶狠的叫骂声心生胆怯,躲在哥哥后面拉着他的衣袖劝他离开,但男孩显然不甘心,仍旧苦苦哀求着朝奉收了他的货。突然一位一脸怒气的伙计冲出了柜台,大喝了一句“滚”后,便一把提起瘦弱的男孩将他扔向了门扇处。

    “啪”。

    男孩被甩出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妹妹看到后哭喊着跑向了哥哥。就在这时,刚才那位出手的伙计似乎对自己没有将小男孩甩出门外非常不满意,他怒冲过来,单腿点地,就在他准备蓄势起脚时,周唐见状,猛地飞扑过来,将那个伙计撞翻到一旁。

    “你干什么,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周唐撞完伙计后赶忙爬起身护在两兄妹身前。

    “朝奉都说了不要,还在这里吵嚷什么,烦是不烦?大爷教训这小厮关你什么事?”伙计气愤地对着周唐大吼到,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随身准备出手。

    “你,给,我,滚回去。”周唐站起身后从刚才赊出的大洋里拿出了一枚,举在那位伙计面前一字一顿地冷言到。他早都看出来了在这里给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劝狗只能用骨头。

    “好说好说,原来这两个小孩是您的朋友,我还以为……”

    前一刻还怒视周唐的伙计见到周唐举在半空的大洋后顿时换了张嬉皮笑脸的下贱模样。周唐对他虚伪的言语感到一阵恶心,没等他说完就将那枚银元用拇指朝后台弹去。那位伙计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哪还顾得上在这里说话,急忙转身扑向了后方。

    周唐将男孩扶起身来,让他靠在门扇处先休息一下。看到男孩神情渐渐好转,周唐帮他拾起了身旁的那个黑木块。他一入手再一察看就对这个黑木块的来路有了定论。这是一块金丝楠木的“沉木”,又称“乌木”,是埋在地下的金丝楠经过千万年的作用形成的,兼备着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古人云:“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不过这个黑木块表面密布着杂乱无章的刻痕,有深有浅,毫无规则,刻痕内还夹有泥脂污垢,让人不禁联想到切菜用的案板,并且木块形状不大,长不过手掌,底部虽作平状但有大大小小的凹槽,顶部则微微隆起,像个小山包。也难怪朝奉会不收,就算是沉木,它也因为这满身的刻痕和凹槽的原因而失去了价值。

    周唐将这个木块放在了此时已经恢复正常的男孩手里。周唐想到刚才男孩请求朝奉收当的情景,便出口询问道:“孩子看你刚才焦急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要用钱?”

    男孩知道刚才多亏了周唐,自己才免遭毒手,连声道谢后才将实情告诉给周唐。原来这两个兄妹本是孤儿,从记事起就被一位老人家收养,三个人相依为命住在北山深处。就在去年寒冬的一个深夜,不知哪里来的一位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神情慌张地闯入他们家中,将这个黑木块嘱托给老人后就转身要走,离开之前塞了点钱银说是让老人帮忙保存,不出一个月自己便会回来取走。然而那人一去不返,他们爷三个却牢记着这个约定小心保管着这个黑木块。直到三个月前,老人阳寿已尽,驾鹤西去。这之后两个孩子便没有了生活上的依靠,勉强靠着存粮和典当老人生前的遗物维持生计。

    可是山粮终有吃空日,如今两个孩子已经典当完了家中所有的东西,迫于已有五日没有饭吃,男孩才不得不想到那块受人之托保管的黑木块。想起当时那位道人急切的神情,男孩便猜测这个木块也许非常珍贵,于是他痛下决定先当了它解决两兄妹的燃眉之急,等到今年盛夏之时,自己进山采摘完野物进城换了银币后再来将它赎回,也不算有违他们对那位道人的承诺。

第29章 “冷蚤坊”的假,“十一娘”的酒

    周唐听完男孩的叙述后,对他们两兄妹悲惨的遭遇生出了深深的同情之心,如今在这动荡的社会中就算成年人都挣扎在生存的边缘,更别说对于这样两个毫无依靠的幼童了。

    周唐愁苦地叹了一口气,国家如果继续这样沉沦下去,身陷困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周唐从男孩的手中又拿回那个满身刻痕的金丝楠沉木,故意摆出一副仔细观摩的表情来,他用手掂了掂后又摩挲了一阵那块沉木的表面,俯在男孩的耳边神秘地说到:“那道人果然大有来路,这块木块虽是其貌不扬,但却是件道家至宝,只不过那朝奉眼拙看不出这光来。不如这样,我出钱先收了这宝贝,等到你摘了山物换了银钱后再来向我赎回,你看怎么样?”周唐说完,表现出一副对这个木块爱不释手的神情来。

    男孩听了他的话后半信半疑,这块在朝奉眼力都一文不值的黑木块真的是件宝贝?男孩战战兢兢地问道到:“那你能出到一枚大洋吗?”

    看着兄妹俩清澈纯真又充满期待的眼神,周唐低声答道:“这宝贝远不止于此,我刚才已经在你内衫口袋里放进了十枚大洋。别出声,周围杂人太多,免得惹来麻烦,你带着妹妹现在就回家,将大洋分开埋藏在隐秘处,以备长用。记住,今后不论遇到什么,活着就是希望。”

    男孩听到周唐的话后,两眼噙满了泪水,整个小脸只是不停地抽动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半晌之后才坚定地嚅喏道:“谢谢您,到时候我一定会来赎回这块黑木,咱们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周唐为的就是激起男孩心中这种勇敢活下去的意志。

    “我能知道叔叔的名字吗?”妹妹在旁拉了拉周唐的衣袖后甜声问到。

    “下次见面一定告诉你们。”周唐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后便将男孩扶起,“快走吧,照顾好妹妹,活下去。”

    目送着两个弱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周唐确定他们身后没人尾随后这才放下心来。他将手中的那块沉木揣在怀里,不禁叹到,又是一句后会无期的约定。

    周唐收整了一下情绪也准备离开这间当铺。

    “这位公子真是罗汉锦衣菩萨心肠,内圣外王。在下真是钦佩不已啊!”

    周唐感到身旁探出个人来,侧眼一瞥并没有理睬。刚才他在看到店内桌上的“花字”时就留意到了桌旁坐着的这个人,只是没有想到他还真是位“无常客”(古时九流中的一项职业,当铺的老板要是看上了某位顾客抵押的物件,就会派遣一个无常客上去与那位刚得了赊金的顾客拉上关系,通过骗嫖赌的卑劣手段令他挥霍掉那些赊金,到时候赊期一到顾客还不上本息,那他的那件宝贝就成了死当,店铺老板便理所当然的据为己有。所以古时用无常客来形容这份卑鄙的职业,取得就是黑白无常勾人魂魄,害人之命的意思。)。

    周唐心中叹到,没想到这个早已湮没在古代社会中的行当,今日自己竟然“有幸”碰到。果然那个朝奉口是心非,看上了我那块手表。他没有接话,不予理睬的继续朝门外走去,对待这样的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视若无睹。

    这位无常客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周唐冷漠的态度而消减,他跟在周唐身旁喋喋不休地吹捧着周唐,试图引诱着周唐与他搭话。

    “你这龟孙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耽误老子多少功夫,快点拿钱来,快点。”车夫见到周唐出来后,从车上匆忙跳下来跑到他身前,指着周唐的鼻子大骂出口,骂完还向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向周唐表现着自己的不满。其实这个车夫心里并没有那么大火气,只是平时被人吆喝惯了,今日碰到个外地来的看上去很是文弱的青年,这才想着感受一把凌辱别人的感觉。

    周唐被车夫这么唾骂一番,心中也是翻腾起一股怒火。周唐收回了准备掏钱的那只手,正准备出言与他论理时,身后忽然闪出一道身影,嗖地一脚踹出,那车夫对这冷不丁的一招猝不及防,被踹得飞出身后,在地上连打了几个骨碌后才停下来。

    车夫吃了暗亏,哪里肯罢休,他噌地一下从地上蹿起,张牙舞爪地朝周唐这边急冲过来,嘴里的脏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然而没跑两步,前一刻还青筋暴露,怒视着周唐身旁的车夫忽地卸下了所有的气势,他垂下了手臂之后呆立在原地,两只眼睛闪现出惊讶地神色来。车夫怔怔地望着周唐身旁的那个人,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豁,豁爷,您……”

    “少在这儿放屁,你今早出门前是不是没有洗口,怎么张嘴就是一堆臭粪。”

    周唐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替自己出头的正是这个叫“豁爷”的无常客,看到车夫此时惊恐的眼神,周唐意识到这位豁爷八成是混黑道上的。

    车夫以为豁爷只是对自己的粗口不满,赶忙大声地将刚才他与周唐之间发生的一切解释给豁爷听,末了还朝他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大洋到手后自己肯定会孝敬他一份。

    “一枚大洋?你怎么不直接掏出刀子抢了他呢?”豁爷听到车夫要价一枚大洋后,惊讶地大声呵斥到。

    车夫对豁爷的反应惊诧不已,他没想到一向视钱如命的豁爷竟然会帮一个外地人说话。车夫支支吾吾地刚要狡辩时,豁爷一把将他推开后怒骂到:“少在这丢我们荆州城的人了,迈开你那双狗腿快滚吧,你要是不想拉车了,信不信我以后让车拉你。”

    被搡到一边的车夫听到豁爷撂下的狠话后,满脸疑惑地退到自己的黄包车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是要发一笔横财的,却被豁爷莫名其妙地搅黄了。望着豁爷此时瞪向自己的那副毒冷的目光,车夫只好唉声叹气地悻悻离开。

    周唐在旁一直默然地观看着这一切,本来自己和这个无常客可以毫无关系,但这横生的意外让他忽然之间就变成了替自己消灾的恩人。

    “公子见笑了,让这种利益熏心的小人坏了您的心情,我在这替咱这荆州城给您赔不是了。”无常客见车夫已经走远,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周唐恭敬地说到。

    “那倒不会,刚才多谢你出手解围。”周唐想到话是不得不接了,之后的事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无常客见周唐入了套,心中欣喜不已接着说到:“在下名叫‘毛豁’,是这荆州城的世家。不才被道上的朋友称句‘豁爷’,我看公子初到荆州城人生地不熟,在下正好近日得闲,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就带您领略领略当年关二爷镇守的这处风水宝地,您看如何?”

    周唐听到豁爷的这几句话行云流水,至情至理,知道他必是一只老虫,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警惕来。他转念一想,既然对方对这荆州城了如指掌,那自己寻找巫马一族的事也许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只是对于这样的无常客而言,自己一定不能暴露出真正的目的,令他有所挟持。

    “好,既然豁爷如此盛情,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姓‘唐’,豁爷不必公子长公子短的,叫我小唐便可。荆州城的山水风景,古迹名胜自然是多,要想游赏来日方长。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荆州城,就是为了感受这座古城的文化底蕴,探究留存下的历史气息。所以不知道这荆州城里是否有什么古董市场?”周唐想到巫马一族在南方的古董界称雄称霸,要是想探寻他们的踪迹,古董无意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又想到古董交易市场都是六分赝品,三分水杂,正是符合豁爷想坑骗自己的目的,如此一来,何不让豁爷充当一次自己的带路人呢?

    “有,自然是有,咱荆州城内的‘冷蚤坊’可是西南一带古董交易数一数二的大场子,小唐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毛豁一听周唐找的是古董市场,激动地连声应诺到。荆州城内有这么一句话,“十一娘的酒,冷蚤坊的假”。这两句话包含了荆州城内两样最令人羡慕的事物,先说前半句,城内西市坊的十一街处有一间酒坊,相传老板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生的一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色,更有一双神来之手,酿得的各式美酒,犹如天赐的玉露琼浆,熏人醉心,只嗅一口酒气就能让人产生一种超生逾死的欢愉。不过很少有人见过这位老板,更别提会有人知晓她的芳名,于是人们只好借那酒坊所在的街名称她为“十一娘”。十一娘每月只开一日店,每次只卖七坛酒。每逢初七,小小的酒坊都吸引着来自西南各地的富绅官吏争相购买,由于数量稀少加之人人都想一品琼酿,每次激烈的争抢都会使场面失控,偶尔到手的酒坛也会被哄抢的人们一拥而上之间跌落摔碎,所以真正饮过十一娘酒酿的人屈指可数。寻常百姓也只能闻闻那些被打碎的酒坛散发出的酒香,就是这酒香味也会漫到临近的几条街,持续到十五左右。所以荆州城内的男子无一不向往十一娘的酒,更向往十一娘的人。后半句则是说荆州城内这一处古董交易地,冷蚤坊。若论规模或是坊内交易的古董的档次来说,冷蚤坊在西南各地根本排不上名号,可是仙有仙术,妖有妖道。冷蚤坊不走寻常路,做起了仿真造假的勾当。冷蚤坊的人们正是抓住了古董行业看似暴利的这个特点,于是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里利用一点儿小利益召集起了许多民间的手工艺人,指导他们潜心钻研,反复尝试,推陈出新,精益求精,从而形成了一个根基深厚的造假文化,为那些打着古董的旗号送礼贿赂,招摇撞骗,敲诈勒索的人们提供了莫大的便利,这样一来,冷蚤坊那些个人们各个都是赚的盆满钵盈,所以荆州城内的人们对冷蚤坊的假更是无比的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分到其中的一杯羹。毕竟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对于人们而言,能赚钱的才是真的。

第30章 毛豁之难

    毛豁领着周唐在大道上走了不久后便钻进了一个窄巷子内,接着七转八拐,又是穿民居,又是爬扶梯。若是没有他带路,这蜿蜒错杂的羊肠小道周唐自己可不敢前行。随着地势不断升高,两人走到了一处可以俯瞰到荆州城的高台之上,毛豁带着周唐穿过一片灌木林后,指着眼前的大牌坊对着周唐说到:“终于到了,这就是我们荆州城的古董场子‘冷蚤坊’,保证让你进去后大开眼界,不能自拔。”

    冷蚤坊内此时确实如毛豁介绍的那般,川流不息的人群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的文物让人应接不暇,鼎沸的嘈杂声是来自各地不同的方言。毛豁此时也收住了一路上热情介绍的劲头,他急切地拉着周唐进了冷蚤坊,周唐明白,毛豁是怕自己这个呆头呆脑的肥物被门口那几位掮客盯上。他一边向坊内疾行,一边向周唐问到:“小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比如是金石玉器,陶瓷书画或是木器碑帖呢?我对于哪个领域都有推荐的铺面。”

    “那倒没有,我对这古董收藏也不是太了解,买东西全仗着合我眼缘便可。”周唐有意地加重着自己在毛豁心里呆傻的形象,让他在欣喜之余放松警惕。

    “这个好办,咱们就把这冷蚤坊逛个遍,寻寻到底哪个合你眼缘,到时候再下手也不迟。”听了周唐的要求后,毛豁果然面露窃喜之色。

    两人心中各有打算,周唐计划着怎样在不引起毛豁注意的前提下打听到巫马一族的消息,毛豁则是盘算着如何能用最低的支出骗得周唐手中那十九枚大洋。

    “哟,豁爷,看样子你今日要开张啊!”两人刚走进一家店铺内,一名伙计打量周唐几眼后,对着毛豁调侃道。

    “知道乌鸦怎么死的吗?”毛豁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改往日嬉闹的性情,脸色阴沉语气隐怒地讲到。

    周唐假装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走到一架陈放古董的博古架前自顾自地观摩着。他本身是想随意地在这家店内走个场就离开,可是定睛一看这些店内摆放的文物不禁大抽一口凉气,惊奇地赶忙跨出几步凑上身去,仔细查看起来。令周唐产生如此强烈反应的正是一件宋代汝瓷的天青釉盘。

    周唐紧接着环视了一下博古架上的其它物件,从中都鉴辨出了它们中大大小小的瑕疵来,甚至还有一件与自己所持那件有着八分相似的水晶绕佛头。看着这些明目张胆地摆在店铺内的赝品,周唐立刻明白了,原来这冷蚤坊都是卖“新物”的。

    “怎么样,小唐,可有合眼缘的宝贝吗?”毛豁显然是和那名伙计谈妥,他笑嘻嘻地走向周唐,关切地问到。

    “有,还真有,我就要这盏透明的盘子了。”周唐随意的端起那个汝瓷天青釉盘的赝品,开心地对着毛豁挥了挥说到。

    “哎哟喂!”那名伙计一抬头看到周唐拿起的物件后,急忙扑上前去一把夺过了小盘,狠狠地将周唐推开让他远离博古架。伙计小心翼翼地放好盘子后,面露鄙夷地说到:“就你那几枚大洋,买的起这个宝贝?我告诉你,这可是真正的北宋汝瓷,没十九条‘金鱼’,想都别想。”

    周唐心中发笑,这伙计匆忙之间说出的话泄露了毛豁把自己兜中的大洋数目告诉给了他,只不过毛豁不知道自己给了那兄妹十枚大洋后如今兜里只有九枚。不过话说回来,这件精仿的汝瓷盘确实是精妙细腻,相信他们为此也花了不少成本,十九枚大洋远不及它的价值。

    “那就算了,我可没那么多钱,其余的我也没兴趣,只好再去别家转转了,告辞。”周唐说完,径直地出了这家店铺。毛豁见状,也赶紧跑出来,跟随着周唐进了下一间商铺。

    二人就这样逛了冷蚤坊的大半部分店铺,果然不出周唐所料,所有的店铺内陈放的都是精仿的古代著名的物件,金石有古玉玉玺,青铜礼器;字画有名家名作,颜真卿,黄庭坚的书法,顾恺之,黄公望的墨画;木器有黄花梨独板平头案,紫檀条桌等,种类繁多,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而这些新物的仿古技法更是巧妙绝伦,炉火纯青。不管是酸咬,水煮,盘气还是土喂这些做旧的基本手法都超越了传统的技艺,蒙骗过鉴赏行业的“二把刀”绝不成问题。

    看到此时毫无收获,疲态尽显的毛豁渐渐退去了来时的热情,周唐心知时机已到,于是他对着毛豁毫不在意地说到:“豁爷,你们这冷蚤坊的东西要么是贵的离谱,高如云端,要么是贱的出奇,直入泥潭,你还有什么好去处吗?我可听说西南的文宝界可是由‘南巫马’为尊,不行咱们就去看看巫马家的铺子,你看如何?”周唐试探性地问到。

    “哎,小唐你尽说些外乡人的话来,巫马一族怎么会做这些低贱的事情。西南这方的古董界都在巫马一族的势力之下,他们只是在幕后安排操控这一切的东家。就比如说这冷蚤坊,全靠的是巫马圣当年给这冷蚤坊里的几位大老板每人的一封密函,才一步一步地发展成了今天这样的规模。别看这些铺子各个都有掌柜的,说到底也不过是给巫马家当个跑腿的罢了。所以你告诉我说哪间是巫马家的铺子,哪间又不是他家的?”毛豁揉着腿讲道。

    周唐听到这些后大致明白了巫马一族是如何操纵西南这片区域的古董界的了,那些密函中所写的内容必定是一套古物做旧的完整流程和工艺技法。

    就在这时,冷蚤坊的后墙之外传来一阵欢呼声,打断了周唐的思绪。望着那有两人高的墙身,周唐猜测到墙后应该还有座别院,或许那里藏有冷蚤坊最为精彩的部分。周唐回头正准备询问毛豁时,发现毛豁此时正翻瞪着眼睛,极力思索着什么。没过多久,他愁苦地抬起头来,焦急地大声问到:“今日几号?”

    “月历二十七。”周唐随口答道。

    “啊!快走,我们明日再来。”毛豁听到周唐讲出的日期后,大叫一声,拉着周唐就往冷蚤坊的大门外跑去。

    “不是,二十七怎么了?咱们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周唐一边被毛豁拽着衣袖向外跑着,一边疑惑地问道。

    周唐在后面倾着身子挣脱着毛豁的手,心中仍在疑惑着为何他听到后墙外传来的欢呼声就立刻变了脸色,匆忙逃走呢?就在二人快要跑到牌坊前时,毛豁忽地放慢了脚步,呆望着前方。周唐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这才注意到大门处的石墩上蹲着四个满脸恶相,散发着浓烈痞气的彪形大汉,他们不怀好意地朝着毛豁挤眉弄眼,而此时在他们旁边那个身影正在朝两人阴阴地冷笑着。周唐认出了这个人正是他们当时进的第一家店铺内的那名伙计,显然是他招来了四个彪形大汉在门口准备堵截毛豁。

    “豁爷果然守信,说好的二十八前来还账,没想到你知道樊爷今日来了冷蚤坊便前来相见,这样也好,提前一天还了钱,你免了受罪,樊爷也高兴,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站在中间的一个彪形大汉吐掉口中的秸秆后一边甩着膀子走向毛豁,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到。

    “黑疤大爷,您可别叫我豁爷,真是要折煞死我了。那账我明日准能还上。今日我来这冷蚤坊只是带个朋友前来逛逛,没想到正巧碰上这‘五色土’大会。咱樊爷德高望重,必会旗开得胜,下一季这冷蚤坊的主事权还得是樊爷的。黑爷您可千万别给樊爷说我来过,拜托拜托。”毛豁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对着那个叫黑疤的大汉恳求到,身子则向大门的方向轻轻地挪着。

    “啊呸,明天还账?你要骗的这个毛头小子,他身上也不过十九枚大洋,你还记得欠我们多少吗?看样子不给你松松皮,你是不知道那太阳是圆的还是方的。”黑疤怒气冲冲地说完,抡起胳膊对着毛豁的面门就是一拳。

    受到一记重击的毛豁仰着头向后踉跄了几步后,突然挺起身子,箭一般的向大门外窜去。在场的众位谁都没有想到毛豁竟然能在那样的打击下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可惜毛豁之前所站的位置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尽管他速度很快,越过了黑疤,却还是没能闯过另外三个大汉堵在门口的包围圈。其中一个人将粗壮的胳膊对着毛豁的脖颈大力地一揽,便将他重重地横摔在地上。黑疤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冲向躺在地上的毛豁就是一顿凶狠地拳打脚踢。发泄完怒火后,黑疤累得弯下腰喘着大气,他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两个人架起了此时被打的满脸血渍,瘫软在地的毛豁,几个人向冷蚤坊后方走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046/ 第一时间欣赏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 作者:高烁臣所写的《古董珍珑劫》为转载作品,古董珍珑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古董珍珑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古董珍珑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古董珍珑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古董珍珑劫介绍:
民国初期,在鉴宝界有着“北神汤”之称的济州府汤家,不幸遭到灭门之祸。家主汤轩铭在一场鉴赏比赛“族宗诛”中意外身亡,为了不让觊觎汤家鉴宝秘笈的奸人得逞,同时为了隐藏自己儿子的行踪,汤轩铭之妻陆柠夕一把火烧了汤家大院,与他共赴黄泉。在大火的掩护下,汤轩铭之子,汤文随汤轩铭的异姓兄弟钟名扬逃离济州府后,来到上海改名“周唐”,隐居下来。十年后,周唐长大成人。而此时中国正值军阀混乱时期,各地大量的古董国宝被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人盗窃贩卖到洋人手中,流亡海外。周唐在一次文宝展览会上结识了上海文物协会的会长林念,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林念为留下英国人手中的一幅稀世国宝所布的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古董珍珑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古董珍珑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古董珍珑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