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收徒
她呵呵一笑,小心翼翼地对阿笙娘说:“您就别谦虚了,阿笙作糕点的手艺不是您教的吗?”
说完,细心地留意起阿笙娘的表情。
阿笙娘咯咯一笑:“小婉你可真会说话。我知道阿笙因为替你吸出蛇毒对你有恩,所以你们家才允许他胡作非为的。但他毕竟是孩子不能惯,看给你们家弄得乱糟糟的,明天你爹妈还得收拾。”
跟着,她又指着正在磨萝米浆的苏仁笙,板着脸说:“别贪玩儿了,快回家。”
孟小婉见她毫无知晓阿笙会做糕点的意思,也没理由故意隐瞒这点,心中又狐疑又奇怪,一脸的凝肃,真想将她拉过一旁询问是不是阿笙亲娘。
苏仁笙一直浑不在意二人间的谈话,猛地发现孟小婉表情不对,才想起来母亲并不知道自己会作红豆萝米糕的事情。如果追问起来恐将无言以对,那就尴尬了,弄不好还会加深孟小婉对自己的嫌隙。
他顿时吓得脸都有些扭曲起来,对孟小婉笑着说:“今天确实不早了,要不我先将食材放在这里明天继续?”
孟小婉心不在焉地淡然点了点头,仿佛心里已经深深地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苏仁笙惊出一身冷汗,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赶紧拉着母亲离开了孟家。
出了门他才松了口气。今天有些大意,希望孟小婉明天能将此事忘了。
他不清楚,孟小婉之所以对他处处戒备正是发觉他古古怪怪的。
*
母亲在前面走着,一边催促苏仁笙快点。
但苏仁笙却越走越慢,若有所思的,他在想着件一直困扰在自己心间的记忆。猛然间终于被他记了起来,那个假衙役自己在上一世的确见到过。
算来日子正是在距今前后不久的初冬时节,他陪同孟小婉去山谷里砍柴。回来的路上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身上插着孔雀羽毛的箭矢。如今回忆起来,正是那假捕快的相貌。
当时两个孩子都十分害怕,正商量着要不要报官,就听见马蹄践踏雪地的潇潇声。二人知道是凶手来了,急忙躲在旁边一幢废弃的木屋后面。
很快就见一位手持弓箭的骑士奔驰过来,他胯下那匹黑马如同玛瑙一般漂亮吸睛,跑起来雄浑奔放。
苏仁笙发现这凶手的相貌跟被杀的人恨像,那人先确认了地上的人的确死了,便快速地拔出箭羽然后将尸体搬到马上仓促地离开了。
因为没了尸体,即便报官也无用,还更容易遭到报复。所以他和孟小婉商议后觉得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说。
相较于他上一世的种种凄惨遭遇而言,此事不过是一阵清波涟漪而已,苏仁笙也没放在心上。加上那天他中毒刚好,浑浑噩噩的所以没想起来。
他猜测那假衙差上一世的死或许就跟女尸有关,本来还担心自己和孟小婉将来恐怕会遭受他的报复和纠缠,如今看来不须担心,那人也活不长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安适如常地随同母亲回家了。
*
翌日晌午,苏仁笙如约去了孟小婉家里。
孟小婉无精打采的,见他来了自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地说:“你来了,自己做糕点吧!我还要干活。”
看样子她是整晚都没睡好。
可不!遇到他这种奇怪又很可能对自己居心不良的邻居岂敢不多想想?
只是,孟小婉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反而觉得苏仁笙身上的谜团不仅猜不透,反而越来越多。对自家的境况了如指掌,对有关自己的事情事无巨细样样深透得心知肚明,小小的年纪居然掌握了只有糕点大师才懂得的上层手艺……
孟小婉觉得阿笙这少年已经不是身份可疑的问题了,恐怕都不应该将他规划到人类的范畴当中去。
孟家三口忙活着经营汤铺,苏仁笙则将昨晚还没磨好的萝米浓滑的米浆,在兑入羊奶蒸成米糕。
细腻的米糕泛着一层油亮的奶脂,被苏仁笙圆溜溜的小胖手精细地切成扁扁的方块状,在中间夹上裹着莲子和蜜饯的蜂蜜绵豆沙,最后洒上一层糯米粉上锅蒸熟。
出锅后,在萝米糕上附庸风雅地印上吉利的红字,一盘上等的红豆萝米糕便做好了。
他端着糕盘走到孟小婉面前。她一见果然华艳无双,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轻薄的萝米糕雪皮一般白净,红豆沙又好似少女檀口,雪瓷配着嫣红色香俱全。
她没吃呢便先笑着赞美道:“好精美的糕点啊!”
那当然,蜂蜜,蜜饯,羊奶,莲子,哪个不是精食美馔?在杨家集这种乡野小镇只怕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曾享用过。
孟小婉小心地拿起一块咬上一口,顿时震撼得双肩直颤。
虽然这红豆米萝糕好吃肯定并不意外,但孟小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下还有这种难以置信的美味!
她讶异地张口结舌,盯着冲自己莞尔的苏仁笙。
“想不想学啊?”
孟小婉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教给你啊!”
苏仁笙正愁没有借口同她拉近关系。
孟小婉突然皱眉说:“可是,你这糕里又放蜂蜜又放羊奶的,太昂贵了。能不能想想办法不加入这些也能让糕好吃?”
苏仁笙正色道:“自然不行,上等糕点要用上等食材才能提炼出味道的精华。”
孟小婉惝恍摇头:“那我不学了,学了也没用。我家穷,就是学了恐怕一辈子也吃不上一回。”
苏仁笙道:“谁要你自己吃了?我是叫你拿出去卖。”
孟小婉坚决地狠劲摇头:“我爹不会同意的。”
她说完,又让父母尝了尝,得到的答案同样也是赞不绝口。只是一提到售卖二人便犯难,担心作价昂贵,杨家集都是小门小户根本买不起。
苏仁笙提议说:“所以,我们只向大户人家出售,肯定能打开销路。”
小婉爹仍面带难色:“大户人家有专门的糕点铺子日常都在供应,咱们如何能挤进去?”
苏仁笙想了一会儿突然轻轻抓住孟小婉纤细如柔荑的手,将她带到一旁低声:“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你信不信任我?”
孟小婉笃定地说:“我信任,只要你做的事情我都信任。”
在她心里,苏仁笙一直就是神乎其神的奇怪体的存在,几乎什么都会,什么事儿都清楚,对于她而言阿笙整个人都是未解之谜。
苏仁笙点头:“那好,我打算直接向那些大户财主家兜售,你得抽出时间来帮我。反正都是为你家赚钱,你愿不愿意?”
孟小婉点了点头:“给我家赚钱我肯定愿意,但你为什么看起来比我还愿意呢?”
第十七章:礼物
苏仁笙一噎,这确乎是他的心结。他自责于上一世的懦弱,没能保护好最心爱的女人,最终导致孟小婉一生颠沛流离,英年溘逝。
他眉目浅笑说道:“我见你们家的铺面位置很偏僻,平时的生意想来也并不会太好。稍微有点闪失只怕你爹就得借钱经营了。”
孟小婉听罢又是微愕:“你好像什么都懂。不过说真的,我最近听我爹和我娘叨咕过说如果今年的生意还见起色的话,明年就得朝人借钱了买红豆了。我爷爷下葬的时候欠了同宗的钱,明天春天就要还了,除非今年的生意特别兴隆,不然根本还不上那饥荒。”
她说完,心下只觉着一阵黯然,怏怏地叹了口气。
苏仁笙心头一动。他原以为孟家借高利贷经营是因为孟小婉遭到毒蛇咬伤花费了太多的医药费所致,不料孟家居然还有其他的外债。
孟小婉眼神空洞,幽幽地说:“所以我才做了这红豆萝米糕拿出来卖,本想多增加的收向。但爹担心糕点卖不动,不但赚不到钱反而增添了更大的亏空,那便雪上加霜了。”
苏仁笙轻轻点头:“你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们家只有一个冬天的时间,来年春天要账的就要登门了。如果不发一笔横财的话,根本不可能还清债务。”
孟小婉眸光黯淡道:“我们这种苦命家庭哪有发横财的命啊?”
苏仁笙笑道:“在杨家集自然没有发横财的机会啦!这里穷乡僻壤的,都是普通村民,靠赚他们的钱最多也只能混个温饱而已。想发横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赚有钱人的钱。”
他说着一手拿了一块红豆萝米糕,不同的是左手上的是孟小婉做的,右手拿着的是自己做的。
苏仁笙比较着说:“这两块同叫红豆萝米糕,但我蒸出来的无论是从滋味,卖相,还是营养上都比你作的不知要好上多少。除了我手艺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食材的不同。假如你蒸出来的糕点一斤可以卖十文钱,赚两文钱,而我蒸出来的一斤就可以卖一吊钱,赚半吊钱,你想想这说明什么?”
孟小婉想也不想就用肯定的语气鄙视道:“卖一吊钱就要赚人家半吊还能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黑,是个奸商呗。”
苏仁笙不屑地冷笑说:“你以为有钱人会在乎那半吊钱?”
“怎么会不在乎,那可是半吊钱啊!”
半吊钱在孟小婉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最起码她兜里从来没揣过这么多的钱。
苏仁笙强忍住没笑话她,只扬起嘴角蔑声说:“有钱人的生活你是不会了解的。”
孟小婉倏尔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因为有钱人的生活她见都没见到过,怎么可能了解。
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猜测说:“哦,对了,你家是从京城搬来的,一定见过不少有钱人。你是不是打算将做出来的糕点带到京城去卖啊?”
苏仁笙果断地摇头说:“路途太远。不过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伙干,我俩倒可以先在附近几处县城里寻找些买主。”
“合伙?”孟小婉微微一笑,反问:“你出钱,你出手艺,你还负责卖,赚来钱给我家,这还叫合伙?”
却见苏仁笙目光深情地朝自己频频点头。他一袭白衣,窗外的阳光洒在身上显得夺目亮眼,看得孟小婉心神通泰。
孟小婉还是第一次仔细地观瞧苏仁笙的模样,原来他是这样的清隽俊美,儒雅高华,五官夺目,只是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少年,浑身嘟满了婴儿肥,就是让人想过去掐一把的那种。
她一向待人温和,只消不是特别可恶的人都可以和她交朋友。起初对苏仁笙产生厌恶的抗拒心理也只是觉得他有些轻慢外加深深的古怪。如今相处多了,觉得这人不但不是奸恶狡黠之辈,反而很热心,对自己嘛总有种无法解释的感情。仿佛要将他自己变成一件棉衣披在自己身上一般时刻想给她带来温暖,孟小婉又不是铁石心肠,虽觉古怪心里倒是热乎乎的。只是仍然有些忌惮他身上的古怪之处。
想得多了心思便会出神,她当时正在炉火边上添柴,一不留意被蹿出来的火苗子燎到了手指。
她“啊”的轻叫了一声,苏仁笙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过来抢过她受伤的手指目光如炬地细细查看。
还好没有烫到。
孟小婉眉目低垂,心思突然一动,猛地冲出来一阵古怪的感觉。她双眸脉脉地盯着苏仁笙,心间不停地在跳动,“噗通”、“噗通”的。
她还未到及笄,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新异又奇特。对着苏仁笙一张洁白无瑕的脸顿时感觉晕乎乎的甚至有点天旋地转。
苏仁笙却没发现出她的“异样”,见她的手无伤无碍了,便催促着说:“还是我来帮你添柴火吧!你去帮我干活,到外面买些东西回来,我这里还有些钱。”
他说着小胖手就朝怀里去摸。
“你要买什么?”
“自然是去买蜜饯,蜂蜜,羊奶、红糖之类作糕点用的食材喽!”他又叮嘱孟小婉说:“千万记得要买档次最高的,别为图省钱。”
孟小婉“哦”了一声,伸出凝脂玉手。苏仁笙一边添柴一边掏钱,一个不小心顺着钱袋子从怀里带出一件白闪闪的东西,正掉进烧得正旺的炉火里。
苏仁笙仿佛看见命根子掉火堆里了一般,急忙火中取栗地冒险去拿,最后滋啦啦手被烫出了几个火泡才将东西够出来。
孟小婉吓得心口缩了缩,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因为苏仁笙拼命在火里抢出来的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买的那支银簪子。她恍然间想了起来,卖簪子的货郎曾经对自己说过,簪子是被一个少年后生买走的,原来竟是阿笙。可他买这女人的东西做什么呢?
她取过来治疗烫伤的药膏递给苏仁笙说:“还说帮我烧火呢!我可不放心你。”
苏仁笙见她话里虽说在关切自己手伤,但眼睛却盯在银簪子上面拔不出来。感慨:这果然是她心爱的首饰,上一世她得有多艰难才会将它卖掉啊?
“我知道下个月二十是你的生日,特意买来的送给你的。”苏仁笙递给她银簪一脸陈恳地说。
孟小婉怔愣了许久许久,脱口不敢置信这支她心仪了半年多的首饰最终还会落到自己手里?心怀里一阵悸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冷冰冰地说:“我不要。”
第十八章:表白
苏仁笙愕然,着实不敢相信孟小婉的话,蹙着眉心问:“为什么?”
孟小婉紧盯着苏仁笙,仿佛要将其一口吞噬:“你是怎么知道下个月是我生日的?”
苏仁笙:……
他强作镇定:“你的生日难道是机密的事情不能泄露吗?”
“不对,”孟小婉一直就觉得他有问题,终于按奈不住了说:“我觉得阿笙身上的疑点很多啊!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交朋友,但你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如果我闹不明白这些,咱家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要不要说得这么绝啊?苏仁笙吓得浑身惊悚。
他用末日来临时的惊恐表情哀恳地看着孟小婉,但她的目光却坚决如铁,冷得直刺骨髓。
“你自打来到杨家集见我的第一面开始就很奇怪,对我家的事情仿佛了如指掌。知道我家的柴每次只能用两天,对我家东西放的位置非常清楚,仿佛多次来过我家,现在又知道我生日在什么时候,”孟小婉细数着苏仁笙身上的疑点:“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承不承认自己身份可疑?”
苏仁笙:“……”
“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给我个理由。”孟小婉一句句地威压质问说。
苏仁笙简直不知所措了,他总不能将实情告诉孟小婉吧?况且就是说了,她也不可能相信。
孟小婉扬了扬下巴:“除非咱们两个上辈子认识。”
苏仁笙苦笑:“就当是吧!”
孟小婉皱了皱眉头:“阿笙,既然你已经被我看戳穿了,为什么不把实情说出来?你是不是我家债主派来监视我家的,怕我家跑了?”
苏仁笙:“……”
姐姐,你的脑洞好大哦!
“就当是吧!”
苏仁笙揉了揉眉心。
孟小婉又诘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出主意想办法帮我家还债?”
苏仁笙:“……”
“是不是你……喜欢上我了?”
苏仁笙:“就当是吧!”
一瞬间,俩人四目相对,都迥然无语,面颊绯红。
孟小婉发现自己爹娘就在不远处,感觉臊得燥热,怕让爹妈看见赶紧将钱塞进苏仁笙手里。
“你自己出去买吧!我来照看炉子。”
说着蹲了下来,让炉火映在自己脸上。
苏仁笙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站起来刚想走,孟小婉又叫住了他。
“等会儿……那个……银簪子你还是要保存好,别弄丢了。”
刚才给你不要,现在又来扒问。
苏仁笙心存不满,瓮瓮地说:“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孟小婉搓着小手,低低说道:“我是想,它好歹也值一吊钱的,放在你那儿有没什么用,丢了怪可惜的。”
“我出门就把它扔了。”
孟小婉见他生气了,急道:“那你就送给我吧!小气鬼。”
苏仁笙这才笑了,露出一嘴白灿灿的小牙齿。
孟小婉接过银簪子,爱不释手地擦拭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手帕包好,揣进袖口子里。
苏仁笙奇道:“你怎么不簪上?”
孟小婉笑笑:“过生日那天再簪。”
苏仁笙见她愉悦得笑靥如花,感到心神舒畅无比。
今年的生日只能送你银簪子,将来我一定以金屋玉车为聘娶你过门。
*
很快,作红豆萝米糕的食材都买来了。不过那时正是铺子里最为忙碌的时候,苏仁笙便又到山谷里打了一瓮山泉水泡上萝米。
跟着,他见孟小婉太忙碌又帮她干了会儿活计。孟小婉起初怕他添乱说什么也不愿意,然而,当苏仁笙帮起忙时她才发现,俩人太有默契了,如同配合了多年。
她不知道事实确乎如此。上一世,孟家的活儿俩人一起忙碌了不知多少回,基础早已经牢固树立,连苏仁笙都自诩简直可以说是红豆汤铺的活计,就是便宜了一点儿,没拿过一文钱。
萝米泡好了的时候,汤铺终于也不再那么忙碌了,孟小婉可以腾出手来和他一起磨粉蒸糕。
两人边干活边其乐融融地聊着天,话题很快聊到了那天的假衙役上。
孟小婉说:“那天骗你去山里寻女尸的的确是个冒充的捕快,我担心他没达到目的还会来找你麻烦。”
苏仁笙不以为然:“没关系,不可能的。”
“你怎么这样自信?”
“因为他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苏仁笙想想说:“我会看面相,他印堂发黑,离死不远了。”
“你一天总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就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一样。”孟小婉自然不信她的,诽怨地说。
苏仁笙朝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儿,又问:“你朝县太爷打听那女尸的身份没有?”
“嗯,是平昌县最有钱的宝家的二小姐宝宁。”
苏仁笙边回忆边思附着,他记得那假衙差的确跟自己提及说他要寻找的女尸的身份确系宝家二小姐,看来他这点并没有说谎。
宝家所在的平昌县据此不远,但他上一世从来没去过那里,不过对宝家倒是有些听闻了解。宝家是平昌县里第一财主,家财万贯自不必说,占房躺地还在县城里有着成排的铺面,可说是富可敌县。
但这些并不是上一世宝家出名的最大原因。传闻宝家二小姐偷了自家的账本送给了敌对家族贺家,因为当时两家正在为盘朝廷采购送往前线的粮草买卖,有了宝家的账本贺家无须说就得到了对方的底牌,最后自然是他家胜出,赚了个盆满钵满。
宝家二小姐宝宁在偷走自家账本后便消失不见了,至于她为什么要偷走自家账本,道听途说的原因是她爱上了贺家的某位公子。那公子本答应带她私奔,实则仅仅是敷衍而已,见账本到手就残忍地杀了她并且毁尸灭迹。
只是无凭无据,这个传说最后也只成了不见经传的轶闻琐事。虽然被附近的老百姓所津津乐道成为下酒饮茶时的谈资,到底不被官方认可。甚至宝二小姐是生是死下落如何的悬念还并不是人们最关心的,因为宝家的霉运还没结束,堂堂嫡府二小姐失踪沦为笑柄,宝家本来是受害者,却因此还被人讹了好大一笔钱。
原来,宝宁二小姐失踪之前已然许配给了人家,连彩礼都收了。按照规矩,宝宁已经是夫家的人了。那夫家姓徐,经营着一家猪肉铺子,也是家财不菲的主。
徐屠夫见宝宁下落不明,自然不干了,前去宝家要人。宝家自然交不出人来,又不敢打这场官司,只好央求徐屠夫私了,散财退亲。徐屠夫也不是吃素的,狮子大开口,有说要三万两的,有说要五万两的,还有说要十万两的。总之宝家最后亏了一大笔钱,人财两空。
第十九章:酒楼
苏仁笙揣测着假衙差的身份,对孟小婉道:“我听说宝家二小姐宝宁偷偷喜欢上了死对头贺家的一个公子哥儿,那假捕快如此焦急地寻找她的尸体,会不会他就是那位公子哥啊?”
孟小婉睁大了一对丹凤眼,眼角处钩缠出一丝奇异,莫名问道:“你刚搬来,怎么就能打听到这些事情了的?”
苏仁笙:“……”
亲爱的你这么警觉,往后咱俩人怎么沟通啊?
好在他身上奇怪的地方多去了,孟小婉早已经见怪不怪。跟着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有漏洞。宝二小姐为了那位公子哥偷走了自家的账本子,结果最后还被心上人杀了。如果假捕快就是那公子哥,人也肯定是他杀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尸体在哪儿?”
苏仁笙道:“这些传闻不都是市井流言吗?恐怕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宝二小姐未必是那公子哥也就是假衙差杀的。”
孟小婉讶然,阿笙的话在逻辑上并非没有道理。
“这么说你还是认为假衙差就是那公子哥喽?”她呵腰,双手撑在下巴上瞪亮了双眸问苏仁笙。
苏仁笙说:“那假衙差虽然危险,但相貌上倒是长得器宇轩昂,气质也是清雅玉华,走在人群里头都非常亮眼,肯定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生养出这样的人来。”
“而且他这样关心女尸的下落,我才猜测他必是大家传说中的那位贺家公子。”
他说得笃定,但心中还是不免浮出两个疑点:如果宝宁不是假衙差杀的,真正的凶手是谁?另外假衙差又是为谁所杀?
*
香气扑鼻,一锅崭新的红豆萝米糕蒸好了。米皮白净,豆沙红润柔腻,看得俩人不由面带贪色,齐齐地咽了口生津。
苏仁笙将糕盘装进食盒,对孟小婉说:“放在通风的地方,这糕凉了味道才最棒。明天一早我就出门去试卖。”
孟小婉接过食盒子拎在手中,问他:“你准备到哪儿去卖?”
苏仁笙冲她神秘兮兮地一笑:“你说呢?”
“该不会是去平昌县吧?”
“对啊!那里是这里周边最富庶的地界了,特别是宝家跟贺家,是我此行重点售卖的地方。”
孟小婉闻言惊恐得直咋舌,担忧道:“你救不怕再碰到假衙差啊?”
苏仁笙想想说:“不怕,为了赚钱嘛?毕竟只有赚来了钱你家才能还得起饥荒。”
他说完沉出一口气,上一世的那些悲惨事件绝对不能再次重演。必须要在春天来临之前赚到足够为孟家还债的钱,以防止孟家继续借高利贷导致搬家。因为,他此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跟孟小婉分开。
孟小婉心里唏嘘了下,什么都没说。
这个阿笙,说的话,办的事儿都让她心头暖暖的,就是人太奇怪了。毫无疑问,阿笙对自己的好是发自真心,原因是喜欢自己。但即便是一见钟情也不可能有关她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这分明是两码子事儿。
孟小婉虽然不识字,但人又不傻。如今,她已经舍不得排斥阿笙了,只能独自揣着这些古怪。
*
次日一早,苏仁笙早早地便提着黑色的食盒去了平昌县。食盒实际上已经很旧了,本来乌突突的,但孟小婉觉得食盒是否美观也会对售卖糕点有帮助,于是将它擦得油光铮亮。
苏仁笙一路不歇,走到中午才终于走到了平昌县。宝家大院儿很显眼,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大气派。他摆出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架势来到宝宅门口,自信满满地觉得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巧夺天工的美味厨艺必能顺利地打动宝家人。
然而,他连宝家大门都没能进去。
门口的家奴要苏仁笙给些好处才愿意进门去通禀,但苏仁笙兜里早已经没钱了,甚至连午饭都没吃。
家奴们见他是一穷鬼,立刻冷下脸把眼一瞪,嗤道:“哪儿来的小屁孩儿兜售这乱糟糟,脏兮兮的臭东西,认得大门上的字吗?这里是宝家,可能买你这种山野小民的吃食吗?还不快滚。”
苏仁笙憋了一肚子气,连贺家都没去。原因很简单,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贺家也是大门大户,看门狗必定同样是异常凶恶。
猛然间,他灵机一动。县城里有大酒楼,妓院这些专门给有钱人消费的地方,进门不用花钱,可以去试试。
他边想边找,结果没发现平昌县里有妓院,但大酒楼还是有一家的,名叫醉霄楼。地处平昌县城门大街最显眼的位置,黑黑的琉璃瓦屋宇比城门楼子还要高,如同宫殿一般足足有三层。
苏仁笙转了一圈儿发现,酒楼最下面的那层坐得都是些布衣客人,吃得饭食都是荤素搭配,也鲜有饮酒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什么钱。
二楼都是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点的菜肴都很漂亮,但数量不多,大多是打肿脸充胖子之辈。最高一层便都是雅间了,苏仁笙进不去里面,但闻着菜香就知道他们点的菜肴美味无比,显然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
正思索着该如何进去这些雅间,就见掌柜的摇摇摆摆的走来,冲自己喝问道:“你这孩子跑来这里干什么?”
苏仁笙朝他腼腆一笑,微揖下说:“我是杨家集孟家红豆汤铺的,我们家最近新蒸的糕点,想借贵酒楼的地盘卖些出去……”
掌柜的打断了他,冷厉说道:“胡闹,什么孟家汤铺?定是听都没听过的小作坊,给客人吃坏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苏仁笙满脸堆笑,语气异乎寻常的正色。
跟着,他麻溜地掏出一块红豆萝米糕,凑到掌柜的鼻孔前说:“不信您尝尝,这红豆萝米糕可好吃了。”
掌柜的一脸鄙夷,嫌弃道:“我不吃。”
苏仁笙又踮了踮脚,让萝米糕距离他鼻子更近了些。
果然,掌柜的虽说仍是一脸嫌弃,但闻见红豆萝米糕的味道时还是不由得皱皱眉头,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
苏仁笙觑着他的神色,见他眉目逐渐绽开,眯着眼睛笑意满满。
他凑上前去,问道:“老板,这糕点的味道如何啊?”
掌柜的觉得齿颊留香,绕牙三天,满意道:“嗯,有蜂蜜醇,蜜饯的甜,羊奶的香,真没想到还是精食美馔。”
“既然能来您这里叫卖,自不会寻常吃食,怎么说也得配得上贵酒楼的档次啊!”
苏仁笙努力地拍着狗屁,掌柜听得心神通泰,哈地一笑说:“即是如此,我同意你在我这里叫卖。赚了钱,无多有少地分我几个。”
第二十章:脱险
他又指着旁边的雅间说道:“这里面坐着的是徐屠户,他最近好像发了笔财,天天来我这里大吃大喝,肯定有钱买你的糕吃。”
说完,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走掉了。
苏仁笙兀自思量,徐屠户不就是宝家失踪的二小姐宝宁的未婚夫吗?在上一世听到的那些传闻里这徐屠户虽然生得五大三粗,但对宝家二小姐却一往情深。本来,宝宁小姐许是嫌他相貌丑陋选择移情别恋,徐屠户其实是受害者。
听闻他得知宝二小姐死时哭的死去活来,为保护心爱人的名节扬言要跟宝家打官司。后来宝家自知理亏,拿钱私了了。
苏仁笙整理了下衣冠,推开了雅间的门。
这雅间分成里外两个房间,外面的类似玄关,不大,栽着几盆花草。只听从仿佛暖阁的里间屋里传来谈话的声音。
“徐大哥,倪三可有些日子见不着了。”
苏仁笙猛地顿住脚步。倪三,不就是自己那天送红豆汤过去的人吗?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天的惊悚遭遇,如今食盒、汤碗还都在他家里,甚至帐都没结。
这几天苏仁笙也时不常地路过倪三家门口,发现们一直都锁着,也心疑他到底哪儿去了。上一世的倪三可不是个会随便乱走的人。
就听那徐大哥嘿嘿冷笑,鄙夷道:“吓跑了。我那天跟他商量宰了宝宁的事儿被一个小孩撞见了,他担心小孩儿会走漏风声不敢接着干下去,人还跑了,真是孬种!”
“那后来……事儿是您自己干的?”
“自然了,不杀了宝宁怎么得到账本?没有账本怎么跟贺家换钱,没钱哪还能在这里胡吃海塞?”
“你就不怕那小孩报官?”
徐大哥冷笑:“怕什么,一个小崽子难道我还摆弄不了?”
“那倒也是,徐大哥胆量大也非常人能比,听说您八岁那年就能亲自杀猪了?”那人嘿嘿恭维说道。
徐屠户哈哈大笑,也没有回答。
门外的苏仁笙被吓得寒毛卓立,两股战战,刚想转身离开。里屋的人明显感应到了外面有动静,徐屠户大声喝问:“什么人?给老子进来。”
声音冷冽的程度跟那天在倪三家撞见的大胡子一模一样。
一个人皱着眉从里屋出来,是个瘦削的两撇胡,朝他讪讪地翻了一眼说:“是个小男孩儿。”
跟着冲苏仁笙一指,问:“你是小伙计,来这儿干嘛?”
苏仁笙战战兢兢回答说:“我是来卖红豆萝米糕的。”
两撇胡回头问了句:“大哥,红豆糕你吃吗?”
“叫他进来。”徐屠户命令似地口吻说。
苏仁笙心中凉得如进冰锥,逡巡半天才走进了里间屋。
他怕被徐屠户看出身份,一直低着头。就听徐屠户问:“你卖的红豆萝米糕在哪儿呢?让本大爷先尝尝。”
苏仁笙吓得不敢说话,两撇胡埋怨了一句:“做买卖还这么秀咪,想不想挣钱啦?”
说着,一把夺过食盒,打开后递给徐屠户一块。
徐屠户却大手抓了好几个,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囫囵个吞进嘴里大嚼起来。
他这种人,只有这么粗鲁地吃东西才能吃出爽口来。
苏仁笙略抬头乜了一眼徐屠户,果然是哪天在倪三家威胁自己的大胡子。此时他喝得微醺,眯缝着眼儿,笑容虽开怀却阴鸷无比。
“嗯,这糕做的不赖,”徐屠户赞不绝口:“我说撇胡儿,你也来两块尝尝。”
小撇胡见徐屠户吃的香甜,问苏仁笙:“你这糕儿怎么卖的?”
苏仁笙低声道:“回客爷,一斤一吊钱,这盘子是半斤,您就给半吊钱就行。”
徐屠户从怀里摸出一块二两的碎银子,扔给苏仁笙,得意道:“爷爷赏给你的。”
他扣扣鼻孔,粗鲁地颐指气使道:“把头给爷爷抬起来。”
苏仁笙哪儿敢,满身的不自在,略一迟疑,小撇胡喝道:“说你呢,还不把头抬起来。”
苏仁笙心叫糟糕,但不敢不从,只能将头抬起。
徐屠户端详两下,嘿嘿笑道:“这小哥儿模样长得挺白净清秀的,就像京城勾栏院里的大姑娘似的。”
跟着一摆手,醉醺醺地说:“你走吧,爷不用你侍候。”
苏仁笙吓得隐隐直出白毛汗,暗咐:他可算是喝多了没看出来自己,真真捡了条命。
抬脚就要离开,徐屠户突然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站住。”
苏仁笙一怔,只听徐屠户皱眉思量着说:“你这小哥儿,我好像见过。对了,你不就是那天在倪三家来送红豆汤的少年吗?嘿嘿,黄天有眼居然又让我碰见你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苏仁笙战战栗栗,急促地喘着粗气。
徐屠户阴测测地笑道:“娃娃!想必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我若不杀了你真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把杀猪刀,直朝苏仁笙劈来……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徐屠户手中的杀猪刀徒然落地,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兀自骂道:“是谁在偷袭爷爷?”
赫然,一个高挑的身影现在苏仁笙身边,居然是那假捕快。
苏仁笙愣住了,不明白这假衙役为何要救自己?徐屠户早已醉意全无,恨道:“贺玄,你想干什么?”
贺玄冷道:“你杀了宝家二小姐还嫁祸给我,难道我就不该找你算账吗?”
他说罢,挺剑就朝徐屠户继续刺来。
徐屠户吓得瑟缩一团,故意诧异地质问:“贺玄,你现在杀我太不讲信义了吧?我杀宝宁可都是为了你们贺家啊!”
贺玄冷笑:“为了我们贺家?你是贪图我家给你的那些钱吧?我真替宝二小姐酸楚、哀痛居然会爱上你这种人渣。”
徐屠户哈哈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别看我长得丑,温柔起来没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
贺玄啐道:“呸,你所说的温柔指的就是花言巧语的哄骗吧?”
“哈哈,花言巧语如何,世间女子就喜欢吃俺这一套。”徐屠户大言不惭道:“哄骗又如何?难道真要我娶那位二小姐,她的父母都死了,在府里根本不受待见,只怕一文钱嫁妆都带不过来。现在宝家大爷和三爷为争家产打得跟乌眼鸡似的,眼看马上就要分家了,他俩都将宝宁这侄女当成拖油瓶,恨不得早早仍掉,将来只怕走在大街上都不愿意认她,你说我娶她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利用她骗来宝家的账本卖给你家换几个钱呢!”
贺玄道:“原来你费尽心机接近宝宁为的就是这些。”
徐屠户道:“你可知道你家为了那账本给我多少钱?足有五千两啊!朝廷边疆吃紧,无须说今年要采购大量的粮草,这笔肥买卖你家和宝家都想做,如果得到宝家的账本就等同于知道了他家的底牌,为了这些五千两算什么!至于宝宁,她身上有五千两吗?听说她在府里最穷了,有时候穷到都得让下人周济。所以我根本没打算娶她。可偏巧那傻丫头又特别的好骗,我稍微对她好些她便对我百依百顺,我跟她说想看看宝家的账本以便将来方便同宝家做买卖,她便信以为真乖乖地替我偷出来了账本。”
他得意忘形,毫无羞愧感,简直大言不惭到自卖自夸的地步,让人感到恶心。
苏仁笙腹诽他一阵儿,就听贺玄冷笑道:“你道宝宁真的没钱?她爹妈死前给了留了两万两的嫁妆。”
徐屠户一张得色的笑脸立刻冷凝了下来:“你……你怎知道的?莫非……你真跟她有一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贺玄嗔着欺过去刺了他一剑。徐屠户“哇呀呀”地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他宰了一辈子猪,常与人炫耀自己此生最喜欢听的就是猪被宰时凄厉的嚎啕声,如今也算是遭到报应了。
贺玄道:“我是听宝家三小姐宝珊说的。她同宝宁最要好,宝宁之所以向众人保密自己有嫁妆的事情正是宝珊给她出的主意。因为宝宁在宝家无依无靠,若是让人知道她有两万两银子那么多,只怕她也守不住这些钱,所以宝宁才在表面上过着窘苦的生活。”
徐屠户心中咯噔一下,皱眉道:“为什么宝宁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贺玄道:“也是宝珊提醒她先不能对你露底,因我她早已察觉你绝非良善之辈。如今看来她说的果然不假,宝宁即便嫁给你只怕也只会落得个‘怒沉百宝箱’的下场了。”
“宝宁还有个百宝箱?”徐屠户声音听起来极为后悔。
苏仁笙禁不住“噗嗤”一笑,鄙夷道:“你连杜十娘的戏都没看过吗?”
戏!杜十娘!
徐屠户有点晕头转向,他只后悔没娶到宝宁得不着那两万两的嫁妆以及百宝箱,怎么突然变成戏了?
他慢吞吞地转着一对死鱼眼,对贺玄发出一阵冷飕飕的哂笑:“我道如何?原来你贺三公子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主儿,你苦寻宝宁的尸首肯定是为了宝家那位三小姐了。你是贺家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贺家主使的,你就算是把我抓去官府,最后你们贺家也会受到连累。”
第二十一章:出城
贺玄听了剑眉微微蜷起,将冰冷的剑尖抵在他前胸,道:“贺家跟宝家一样都是表面风光,实则早已入不敷出,内里一片狼藉,还在明争暗斗。我和宝珊都觉得如果再让事态如此发展下去的话,两家迟早都会一败涂地。只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在这家斗当中获胜,至于家族会遭到多大的损害他们根本不关注。这种人宝家有,贺家也有。”
徐屠户一凛,问:“你指的是谁?”
贺玄拧眉道:“我也想知道。快说,指使你去偷宝家账本的人是谁?”
徐屠户吓得脸色倏地发白,期期艾艾道:“我……我……不能说啊!”
贺玄也不说话,剑锋又朝自己掠前了一寸,徐屠户吓得忙又改口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人拿了账本如今还要烧掉宝家的货栈,为此特意寻了山匪来合作,就在今天下午见面。”
贺玄肃着脸色诘问他:“主使你的人为何要烧掉宝家的货栈?”
徐屠户冷哂一声,道:“哼,你以为贺家得到了账本就能争过宝家,人家可比你们家有钱的多。所以主使我的人便想烧了宝家的货栈,一来使宝家在钱财上遭到损失,同时也会让他们自顾不暇。”
贺玄皱起眉头,整个人若有所思的像是在狐疑着什么。半晌,他喃声说道:“不对。”
徐屠户一愣:“什么不对?”
“这用不着你管,快把他们见面的地点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徐屠户道:“就在杨家集后面的山林里,有间红色的木屋,他们就约定在那里见面。”
听到这句话,苏仁笙心头咯噔一下。又记起了在上一世他和孟小婉上山砍柴时无意中发现了贺玄的尸体的事情,地点整好就是杨家集城外的山里。
当时,他俩还看见了射杀贺玄的凶手,由于担心被凶手发现,他和孟小婉就躲藏在附近的一幢小红屋后面,然后恐惧地逃走了。
如今地点完全吻合,时间上也差不多,看来贺玄此去凶多吉少了。
贺玄自然浑然不知这些,他将宝剑收回剑鞘,临出门的时候还看了苏仁笙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苏仁笙却会意,跟着他走出了雅间。
*
走出酒楼,苏仁笙始终和他保持着三五米远的距离,但并不离开。贺玄突然问:“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苏仁笙知道俩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他第一次见贺玄时差点他被打死,现在却又被其所救。真真让他感到世事难预料。
贺玄见他木着个脸儿不说话,跟道:“你是不是想感谢我啊?没这个必要。”
苏仁笙摇头:“不,我只想跟你说,你最好别去杨家集后面的山谷里。”
“为什么?”
“你……你会死在那儿。”
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
贺玄腹诽着瞪他一眼。苏仁笙也顿觉有些语失,须臾间改口说:“你不是也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吗?刚才你听说主使者要烧掉宝家货栈时不也说了句‘不对’吗?”
贺玄解释道:“我觉得的不对是主使者为何只烧毁宝家的货栈?宝家家大业大,有许多买卖,货栈不过是不起眼儿的一桩营生。只烧掉货栈对宝家并无太大损失,却会对宝珊那一房造成不小的影响。因为货栈是宝珊爹送给她的嫁妆,所以我认为烧毁货栈并不是冲着宝家去的,而是只针对宝珊。”
苏仁笙嗅到了一股盘根错觉的宅斗气息,说:“我觉得你这话奇怪,仿佛主使者并不来自贺家而是宝家人。”
贺玄道:“你这小鬼倒还挺聪明的,你就没想过贺宝两家除了仇恨有时候还可以联合吗?”
苏仁笙皱着眉毛摇摇头。
贺玄见他还是个孩子,终究理解不了成年人那种尔虞我诈,跟着说:“你们小门小户想不到这些倒也不奇怪,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兄弟间,妯娌间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为了掌家,打击本族的对头,即便是对手也可以暂时联合起来利用。”
他说得目光黯淡,显然对此很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苏仁笙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原来他怀疑贺家有人勾结宝家对付贺家的其他势力,而这个“其他势力”很可能就是他的那一房,宝家也同样如此。两大家族如同两面镜子一般互相映照着,为了利益不停地倾轧,掣肘,乱斗……最后获胜的也不可能是某一家,而是某个人。
诚然,他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了解这两家的概况无非想卖他们两家糕点而已。只是贺玄到底救了自己,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去踩陷阱,至少也得做到仁至义尽。
他问:“贺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或者宝家的哪个人会射箭的?”
贺玄莫名地看着他:“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打算给你提个醒,让你主意下他,这个人很危险,特别是对你。”苏仁笙说完转身就要走,又顿住脚步回头加了一句:“那人的箭羽是孔雀毛扎成的,很炫美,还有一匹黑得像玛瑙一样的骏马。”
贺玄紧皱眉头:“你说的这人是我二哥贺明。”
苏仁笙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没理睬他,径自离开了。
*
他今天赚了二两银子,一想到这点心里就非常开心满足,乐呵呵地出了平昌县城。刚出了城门楼子,就见不远处一人一袭玄衣一匹白马矗立着,正是贺玄。
“阿笙,我刚才思附过了,觉得你这个少年有点神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苏仁笙暗叫不好,自己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就是解释不清楚。他最怕的就是因为这个让别人产生误会,可偏偏常是如此,孟小婉误会过他,现在又轮到贺玄了。
他连连摆手,一脸善意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只需要明白我不会害你就行了。”
说完,他加快脚步朝阡陌小路里奔走,却被贺玄驱马挡住了。
贺玄一把抓住苏仁笙后心,将他提上马背说:“不管你如何解释,我就是觉得你知道许多我家的秘密。不行,你得陪我去杨家集的山里。”
苏仁笙趴在马背上吓得连蹬带踹,脸色惨白地不住地惊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可不想死。”
贺玄奇道:“怪哉,你怎么知道去那里一定会死?”
苏仁笙啊啊几声大叫道:“你没听徐屠户说吗?主使人要去山里和山贼会面,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你能打过他们吗?”
贺玄道:“谁说要和他们打架啦?我只想看清楚主使人的身份,暗暗的观察不就行了吗?”
“那你就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贺玄嘿嘿一笑,自信道:“只要你这小鬼不乱喊乱叫,我保你不会被发现。”
第二十二章:埋伏
怒马衢驰,不到半刻钟便来到了杨家集的城外。
杨家集位于南北交界之地,冬天的气候潮湿又阴冷却不似北方的酷寒,这时竟落下了空蒙的细雨,笼得山谷一片空濛凝澹。
贺玄攒眉远望着空寂的山谷,问:“阿笙,你经常来这附近吧?知道那红木屋的具体位置吗?”
苏仁笙点头:“知道。”
“好,那你带我过去。”贺玄计划说说:“咱们离远了先探究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汇合了。”
苏仁笙又把眉头皱紧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诡谲的地方。
上一世他和孟小婉发现贺玄被害时,确实见到了凶手的面目,可至始至终都没看见过什么山贼土匪。现在看来,上一世贺玄被害前应该也是逼问了徐屠户主谋的下落之后才来这里的,不想却惨遭毒害,仔细想想确乎有些不对头的地方。
贺玄听着苏仁笙一路指点,半晌的功夫就顺利地找到了红色木屋的位置。发现那是由红杉木建造的,有些破败,大概是给山中猎户歇脚的场所。
山谷空阒,东风吹着,只有一些鹊鸟的幽啼声,听起来耳目清爽。风清澈凛冽,吹得树枝不住地摇曳。
因为徐屠户只说是主使人会在下午和山匪们见面,却没说具体时辰,贺玄料想是来早了。
他说:“想来那些人还没到,我们先将马牵走,再找个安全的位置观瞧。”
苏仁笙随他走了几步,突然问道:“贺公子,你是如何知道徐屠户就在醉霄楼的?以及他是杀害宝家二小姐的凶手?”
贺玄回答说:“哦,是徐屠户的一个酒肉朋友告诉我的,他叫倪三。”
苏仁笙听了冷不防一怔,心中讶然。倪三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他怎么可能知道徐屠户在哪儿?
他顿觉可疑,反问贺玄:“你在何处见到的倪三?”
贺玄道:“我见这些天总是有人往徐屠户家里跑,还跟他进进出出的一同玩儿乐。我早便怀疑徐屠户这人有问题,碍于他身边伙计多不好下手。所以选择偷偷地抓住他的那位狐朋狗友,打算撬开他的嘴。结果,那人是个胆小鬼,软硬都吃。我威胁了他几句又给了几两银子,他便都如实与我说了。”
苏仁笙觉得更加奇怪了。适才徐屠户和小撇胡在醉霄楼喝酒谈天时也曾说过倪三因担心杀宝宁的事情败露,没动手前就被吓跑了,连他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如今贺玄的话却截然相反,还说倪三天天朝徐家跑,这太让人不解了。
此事其中必有蹊跷。难道倪三并没失踪,徐屠户故意欺骗那小撇胡?可这点在逻辑上似乎说不通,徐屠户没理由去骗小撇胡啊!
他不禁满脸怀疑地对贺玄说:“可据我所知倪三这人已经失踪了,徐屠户也亲口说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贺玄皱眉,听苏仁笙继续问:“贺公子,你见到的那个倪三长得什么样子?”
“长得矮矮胖胖的……”
贺玄话还没说完,苏仁笙心里一动,立刻明白那倪三肯定是别人假扮的。
他盯着贺玄,目光颇为神秘,看得贺玄微微一愣。
“贺公子,你要小心,我认为跟你透露徐屠户行踪的那个倪三很可能居心不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倪三。”苏仁笙说:“我过去经常送红豆汤去倪三家里,所以对他的相貌很熟悉,他生得虽身材不高,但肯定不矮也不胖。也就是说你见到的倪三是别人假扮的,这人既然选择向你冒充身份,肯定心怀奸诈。我怀疑这是徐屠户的苦肉计,为了引你来这里,因为他们早已经设置好了埋伏。”
苏仁笙一边说脑海里边回忆着前世有关于此的那些残存记忆。他曾亲眼目睹过贺玄被杀,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如今看来贺玄在上一世之所以被杀便是听信了家倪三的话来到这里才中了埋伏,被藏于暗处的主使者射杀死的。
至于与山贼联合烧了宝家的货栈可能只是个噱头,徐屠户知道贺玄和宝家三小姐宝珊感情甚笃,得知她家的货栈将会被付之一炬必然着急过来打听。连如此细节都想得算无遗策,谋无疑虑,不可谓不是费尽心机。
贺玄心中也是千头万绪,闻言禁不住蹙紧眉头,忽而发现天上不知何时竟盘旋了一只巨大的鹰隼。他咽了咽喉咙,脸色苍白,因为他认得这只鹰,正是他二哥贺明养的。
倏地,一支羽箭掠着猎猎的破空声射了过来,贺玄心中一惊,来不及判断箭矢射来的方向,按了一把身边的苏仁笙与他一同趴在清浅的雪地上。
跟着,四个黑衣大汉围了过来,长得凶神恶煞,拧眉立目,个个手中提着鬼头单刀。
贺玄见来者不善,肃容正立着暗咐应该是跟主使人前来谋划烧毁宝家货栈的贼寇,便问:“你们是哪儿来的山匪?”
为首的黑衣人嘿嘿狞笑,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充满了得意之色:“贺家老三,你上当啦。我们哪里是山贼土匪,都是来杀你的索命鬼。”
贺玄因为听了苏仁笙的提醒,并不感到出乎意料,只是心中不由对这位少年肃然起敬,认为他真真是太聪明了。
他声音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说:“有本事你们就都放马过来吧!”
黑衣人也不甘示弱说道:“贺玄,你现在不过是掉入陷阱里的一条野狗,早已经脱身无望,别再做垂死挣扎了。”
贺玄的眼神如同冬日的寒风一般冷冽,挺剑就向其刺了过去。黑衣人吓得全无血色,慌乱地抵挡起来。只见贺玄手中宝剑白光闪闪,快如脱兔,虽然以一抵四却不落下风。片刻的功夫,四个黑衣人便倒下了两个,剩下的也是手忙脚乱,慌不择路地转身就去逃命了。
苏仁笙眼见贺玄占尽上风心头去没有半点纾解,因为贺玄是被人射死的,这几个黑衣人无非是在试探他虚实,甚至过来浪费他体力的,附近仍然还有许多埋伏。更关键的是上一世自己是和孟小婉一同上山砍柴,在下山的路上发现贺玄被杀的。如今虽然自己并未和孟小婉在一起,却不代表她不会单独过来砍柴。
他心中焦急不安,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参与,时间线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那么孟小婉说不定就会有危险,一旦让她提前碰上激战,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十三章:中毒
果然就在这时,远处一位窈窕的黄衫少女背着柴火正步履笃笃地朝这边走来,不是孟小婉是谁?
她颀长的身姿走在绿树青山之间的蜿蜒小路中,由于天下细雨,头上还戴着一顶箬笠,正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能用来当成柴火的枣木树枝,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扑面而来。
贺玄这边见杀手慌乱不及地狼狈逃命,心中正在得意,一道犀利的破空响声刺破了宁静的林海。
他不由脸色略显局促,侧身闪过袭来的冷箭,对正向着山下的苏仁笙提醒说:“别逃了,小心有冷箭埋伏。”
苏仁笙哪里是逃跑?他心里挂记着的是孟小婉的安全,甚至全然没料想自己的安慰。
他听贺玄提醒,以为冷箭朝自己射过来了,恰好也跑到孟小婉面前,来不及思索,就学着起适才贺玄救自己的样子扑倒了孟小婉。
孟小婉才看见苏仁笙就被他扑倒,不明就以,莫名其妙,想责备他却发不出声来。因为好巧不巧,她的樱嘴正被苏仁笙的激丹薄唇堵了个正着。
两人霎时都感觉浑身麻酥酥,像触电了一样,好半天还都没缓过来,只是大眼儿瞪小眼儿的贴着对望。一须臾后还是苏仁笙先反应了过来,从她身上爬了起来。
他看着孟小婉潋滟的剪水黑眸,空蒙中透着惊叆,正痴怔地紧盯着自己。
“这里有坏人埋伏,太危险,快跟我走。”苏仁笙仓促地惊恐道,似乎以此来解释自己之所以与她发生亲密接触的原由。
孟小婉也跟着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就听另一头的贺玄蓦然发出了声惨叫,栽倒在地,身上还插着一根装饰着绿孔雀羽毛的箭矢。
苏仁笙暗暗心惊,因为此情此景跟自己上一世遇见贺玄被杀时简直一模一样。按照上一世的事情发展,真正的凶手马上就会出现了。
果然,远方传来的潇潇橐橐的马蹄践雪声音,一匹黑如玛瑙的雄浑健骏疾奔过来。苏仁笙心中哀叹一声,他千方百计地希望贺玄加紧小心不要再次中计,不料结果还是与上一世无二。
他一把拉过孟小婉,选择与上世一样同她躲在红色木屋后面。
孟小婉看着躺在地上的贺玄,思疑道:“咦,他不就是那天差点要了你命的假巡捕吗?”
苏仁笙道:“对,但他不是坏人。他是贺家的三公子贺玄。”
因为凶手马上要来了,他没工夫跟孟小婉解释在酒楼里发生的事情,跟着叮嘱说:“我和他在这里中了埋伏,一会儿真正的凶手就要出现了,你千万不要出声,不然咱俩就跑不掉了。”
孟小婉郑重点头,下意识抓住了苏仁笙的雪白小手,握得紧紧的。苏仁笙抚了下她的手背,安稳地朝她一笑,意思是“你不要害怕,有我在。”熟料,孟小婉抿起嘴唇想了想,居然又把手松开了。
苏仁笙心中一怔,不明所以。他见孟小婉一脸怔讷着恍神,似乎还没从适才不经意的接吻中缓回魂儿来。暗咐刚才的意外定使她心里产生了障碍,感到羞耻,希望不要让她因此和自己再产生结缔吧!
不过已经没时间懊恼适才的过愆,因为凶手已经纵马奔袭到了贺玄近前。他的相貌与贺玄很像,所以苏仁笙猜测他的身份应该就是贺玄口中说的二哥贺明。
苏仁笙心中感慨,事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发生改变。见凶手的表情与上一世相同,得意中带着一股子嚣张。他乜了眼地上的贺玄,发出一声狡黠的嗤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与上一世一样拔下雀羽箭再将尸体驮走。
然而,贺玄因为事先得到了苏仁笙的提醒,知道有人会暗放冷箭,早有防备,忽然睁开眼睛把贺明吓了一跳。
他后退一步,就见贺玄倏然坐起,冲自己微微哂笑着说:“二哥,你的箭没有刺中我,只是被我夹在了腋下。”
果然,见他右臂一松,雀羽箭便径自掉落在雪地上。
贺明惊惶得后退数步,跟着翻身上马。然而,贺玄手中宝剑剑锋早已袭来。贺明慌忙闪身躲避,贺家的子嗣都是习武出身,不同的是贺明主要练习的是弓箭这种远距离武器。他本有着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能骑善射,但近战厮杀却并不是贺玄的对手。再加上他早已计算得稳妥,贺玄万不可能躲过自己那一箭的,除非他事先知道。
他心中困惑又发憷,然而贺玄竟连思索的时间都不给他,连刺数剑,打得贺明狼狈不堪。好在他胯下骑着马,也顾不得避让,吃了几处轻伤后仓皇地打马逃离了。
*
苏仁笙见贺明跑了,才长出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贺玄会突然睁开眼睛将贺明反杀跑。
然而只高兴了片刻功夫,就见贺玄骤然间神色遽变,兀自单膝跪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唇色和脸色也都变得与过往不同。
苏仁笙蹙眉跑了过去,紧张地问:“贺公子,你怎么了?”
贺玄冷道:“我二哥他怕我不死,在箭上涂了毒药。刚才箭虽然被我夹住,却也擦破了点皮儿。”
苏仁笙愤懑地撇嘴说:“对自己的兄弟都如此歹毒,真是个心狠手黑的阴险小人。”
“是啊!可你俩到底是亲兄弟,他为什么要这般置你于死地?”
刚跑来的孟小婉不解地问。
贺玄冷冷一哼,回答道:“如果你也出生在有钱的大户人家就明白了。”
孟小婉皱着眉头,显然还是不懂。
贺玄轻喘几口气,蓦感呼吸有些困难,对苏仁笙说:“我需要休息,正好那边有幢红屋子,你扶我过去。”
苏仁笙点头将他搀扶起来,贺玄艰难地驽步前行,半晌才进了红屋里。
红屋不大,倒也不局促。
这小红屋子原由山谷里的猎户搭建,供他们歇脚使用,床铺都齐全,中央还吊着一口大锅,那是猎人们用来烹调捕获猎物用的器皿。
只是,冬天山谷里的动物大部分都在冬眠,其他的则去了更加温暖的南方,所以这房屋在冬日便荒废了。且猎户们为图夏日的凉爽,将房屋建造的没有任何保温措施,又阴又冷,浸的骨髓都发麻。
第二十四章:买药
贺玄仰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眼中有些恍神,茫然,指尖儿微微发白。
他恍惚说道:“这药真毒性,我得睡一会儿了。阿笙,你去平昌县给我买解药。”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苏仁笙说:“记住,干贝蛇,蜈蚣,鸩羽,—钩吻。记住了吗?”
苏仁笙听得莫名,微微胆战心惊,手攥银两迷离地蹙眉心想:这都是哪门子害人药啊?听起来就剧毒无比,确定买的是解药?
“记住了吗?”贺玄加重了语气追问。
苏仁笙怔呵呵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贺玄眸光灰蒙蒙的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精华般,整张脸紧绷着。风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拂来寒意,他微微颔首,身体有些瑟瑟颤抖。
孟小婉看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担忧道:“他会不会死?”
苏仁笙神色微顿,转脸对她说:“这里什么铺盖都没有,你能不能回家取床棉被子来给他盖上?我得去平昌县去买药,恐怕耽搁了他真的会死。”
孟小婉点头,想了想又轻声叮嘱说:“你也小心点吧!”
*
贺玄口中所说的“解药”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所以也只能到平昌县城这种人更多更稠密的大镇子去买。但苏仁笙担心的是即便在平昌县也未必能够买全乎。
平昌县有三家药铺,看起来规模都不小,苏仁笙先去了规模最大的那家。
药铺门口写着: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苏仁笙迈步而如。
药铺掌柜见来了个身着穷酸的孩子,揉了揉眉心,问:“你要买些什么药材啊?”
苏仁笙说:“鸩羽、—钩吻、干贝蛇……”
掌柜吓了一跳,沙哑的嗓音里满是震惊:“你这小哥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苏仁笙道:“买药当然是为救人了。”
“可这些都是剧毒无比的药啊!”掌柜的诧异:“莫非你家谁中了剧毒,要以毒攻毒?”
苏仁笙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掌柜的眼珠子慢慢地转了转,谨慎地看着苏仁笙,斟酌着说道:“行,不过这些药可不便宜。”
苏仁笙立刻从怀里掏出了贺玄给自己的那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见他衣着寒朴,居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委实惊讶。伸手捋了捋胡须,同时低吸了口气,整张脸露出狐疑的铁青色。
苏仁笙见他磨磨蹭蹭,半晌不动弹,不知道他心里打得是何鬼名堂,焦心又恐慌地催促他说:“快去拿药啊!我急着救人呢!”
掌柜的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默然片刻才点头:“好,我去给你拿药。”
他转身挑开帘幔进了里间屋,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上多了三只药包。
“你要的鸩羽、—钩吻和蜈蚣都在这里,至于干贝蛇嘛,小店里暂时缺货。”掌柜面带难色:“因为就在刚刚,贺家的大总管带着人过来点名要买干贝蛇,而且有多少要多少。你呀,来晚了一步。”
苏仁笙听了心中一沉。那位贺大总管的行为明显是受人指使的,很可能贺明已经猜到贺玄已经中毒所以先下手将附近的干贝蛇全部买走了,目的就是要置贺玄于死地。
他感到有些灰心,不须说,平昌城里其他两家药铺也不可能有干贝蛇卖了。
虽然他还抱有一定幻想,认为自己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一路小跑地赶去了另外两家药铺。但果不其然,那里的干贝蛇也早一步被贺家的总管带人买去了。
苏仁笙茫然无措地走出药铺,施施然走着。他不知道只买来三种药材能不能救贺玄的命?但想来就是否定的了,贺明叫贺家总管只买走干贝蛇这一种药材毫无疑问就证明四种药材缺一不可。
他边走边寻思,突然发现竟然走到了宝家大宅子的门口。天候微寒,看门的两位家丁一个正抄着手遮在肚子上,懒散地嗮着太阳,另一个则踩在台阶上虚扶着门口的石狮子。
苏仁笙默了一瞬,忽然想起来贺玄跟宝家的三小姐宝珊好似有暧昧的关系,说不定她可以帮忙,或者说现在也只能找她帮忙试试了。
他朝那俩门丁走了过去,突然狠狠地来了一声咳嗽,可把俩守门家丁吓得够呛,傻怔怔地看着苏仁笙。
苏仁笙忍不住想笑,托大了口气说:“宝珊小姐在家吗?我要找她,你俩去给我通禀。”
家丁被他吵到本就不满,如今又见他说话还这种颐指气使口气,心中鄙夷:宝珊小姐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他俩想把不知好歹的少年哄走,苏仁笙眼皮都不抬地甩给他俩一人一串钱,姿态如同给狗仍骨头。他知道这俩狗奴是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主儿,只有用钱才能砸出笑脸。
果然,俩狗才乐得就差朝苏仁笙摇尾巴了,本来打盹的那位闲适地伸了伸懒腰,堆笑着说:“我这就给您通报去,不过这位小哥儿得告诉我您叫什么,我好跟姑娘回话啊!”
苏仁笙想想说:“你别说是我找她,就说是一位身穿玄衣骑着白马的公子哥找她。”
他所说的正是贺玄的扮相。如果宝珊果真对贺玄有爱慕之意的话,听了这些必然会出府相见的。
家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仁笙催促道:“你不用多问,快去通禀就是了。”
家丁无奈,虽然顿了阵儿脚步,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宅院。
*
不一会儿,就见一位身穿粉缎子窄袖棉袍的少女兴致冲冲地走了出来,小脸儿尖尖的肤白莹润,有一种纤弱的美感。
她眼神灼灼不住地左张右望,不时还整整袖口,抚抚头上的双丫鬓。
苏仁笙慢慢地走了过去,抱拳一辑说:“宝珊小姐,我叫苏仁笙,你叫我阿笙就行了。”
宝珊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我是贺玄贺公子的朋友。”苏仁笙低声对她说。
宝珊明眸善睐地问:“是他叫你来找我的?他人呢?”
苏仁笙眼神黯淡地看着她:“贺公子中了毒,危在旦夕。”
第二十五章:偷药
宝珊被唬了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苏仁笙的面色却是郑重其事,焦急着说道:“我没骗你,贺公子现在确实很危险。”
宝珊慌得白了脸儿,问:“危险?那他现在哪里?”
苏仁笙摇头:“你先不要着急去见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对吗?”
宝珊怅然着幽幽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在理,你可是要我去请郎中?”
苏仁笙说:“其实贺公子是遭到他二哥贺明的偷袭才中毒的。当然他们贺家的毒自己会解,贺公子也给了我解药的药房,只是还差一味药叫干贝蛇。可恨的是那味解药已经被贺家的管事先一步都买走了,我寻遍了全城也买不到。”
宝珊尖尖的小脸儿孱白着,莹亮的双眸添了一丝忧伤之色,幽道:“我不通药理,只是我家有药房,里面的药不计其数,至于有没有干贝蛇便无法保证了。但愿老天爷保佑,救救贺三哥哥的命。”
苏仁笙见她脸上的悲伤坦然而诚释,显然对贺玄的爱意不假。想到这里也就放心了,笑呵呵地说:“干贝蛇嘛,我猜应该就是蛇的样子吧?至于干贝我就不清楚了。”
宝珊想着说:“干贝不就是瑶柱吗?我倒是吃过,但长得像干贝的蛇……”
她一脸茫然地若有所思着,越想越皱眉头。蛇如果能长得像干贝一样,那得丑到什么地步啊?
宝珊心中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想象,沉默了一瞬,她拉住苏仁笙胖乎乎的雪白小手,轻声道:“跟我进来。”
进了宅门,凉意仿佛被驱散了,宝家大宅干院子里就暖融融的,还栽种着翠竹盆景,不时地有下人端着炭铜盆走来走去,里面烧着上好的木炭。
苏仁笙不禁感慨,好富裕的人家啊!
过了宽大的庭院道路被分隔成三条,宝珊拉着他朝北角走去。又是穿过一处抄手游廊,一条曲径通幽才来到后院儿。宝珊指着一排排的房舍说:“这里就是我们家的货仓,药库嘛应该就是那间了,我平时看总有丫鬟去那里给老祖宗取补药。”
她说着满面愁容,又挂满了惧怕的意味儿。因为药库门口正站着两个女人,看穿着应是一主一仆,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宝珊左手背拍在右手心里,哎呀了下,慌张地低声说:“糟糕,是宝琴,她堵在门口不走了。”
苏仁笙见她神情复杂,似乎这个宝琴很难缠。
“唉!”宝珊读懂了他的表情,哀叹一声:“宝琴她爹是我叔叔,她在家排行老四。按理说长子继承家主之位顺理成章,不过宝琴她家那一房总是吵吵着要分家。且宝琴她自小就专爱跟我作对,我要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横加阻拦,现在居然在药库门口出现了,也真是冤家路窄。”
她说得恨恨,却见宝琴主仆二人正施施然朝这边走来。
也许是不想与她接触,宝珊一把拉住苏仁笙的袖口,急切说道:“她过来了,别让她看见咱俩。”
俩人连忙躲藏在附近的一座假山后面,挡住了宝琴的视线,还能清除地听见她和丫鬟对话的内容。
宝琴问丫鬟说:“你再跟我说一遍,贺家来的那位小厮叫做什么?”
“叫贺乙。”丫鬟说:“我见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看样子是有急事找你。”
宝琴一脸的莫名其妙:“可我不认得这人啊!莫不是贺二哥哥那头出了什么麻烦,他有事儿要托我去办?所以才派人过来。”
她猜测着,神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丫鬟轻哼了一声,语气中有些埋怨说:“贺二公子哪次找您不是为了求您办事,除此之外他啥时候主动找过您了?”
宝琴眉宇紧皱着,脸色很不好看。丫鬟说的没错,贺明的确只有在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时如同幽灵似的想找都找不到,仿佛将自己当成工具一般。
她气急败坏地朝丫鬟呸了一声,努力地寻找着由头喝道:“你懂什么?贺二哥哥那是为了避嫌。他家与我家毕竟水火不容,万一让人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情,必定有损我的名声。就像他弟弟贺玄和宝宁那贱货一样,现在不都成别人的笑柄了吗?”
丫鬟见她脸上密布着阴云满是戾气,顿时怕了,忙低下头,担忧说道:“可小姐您跟贺二公子即便互相倾慕对方,到底宝家和贺家水火不容,只怕……”
“所以才要跟宝珊她们那一房分家啊!”宝琴像是充分准备了应对,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分了家,我即是宝家人又不是宝家人。宝珊爹岁数比我爹大,宝家的牌匾给了三房那屋也无甚紧要,只是家族里还有许多买卖营生,可绝不能便宜宝珊家那屋。”
俩人边谈边走,步伐旖旎地离开了后院儿。
看着宝琴的背影逐渐消失,宝珊紧紧地蹙着烟云一般清淡的眉毛,脸上怔忡动容着。
苏仁笙问她:“宝琴口中的贺二哥哥是否就是贺玄的哥哥贺明?”
宝珊点头。
苏仁笙跟着说:“他就是毒害贺玄公子的人。”
“谁?”宝珊适才想事情有些失神,顿了一下问。
“贺玄公子的二哥贺明。”
宝珊这人看起来不愿意外露情绪,即便适才的动容也是转瞬即逝。
“快去找干贝蛇吧!”她忧心地点头说,眼下最担心的便是中毒的贺玄。
苏仁笙仍有不解的地方,边走边问:“刚才宝琴说宝宁和贺玄公子有染,看她的意思是怀疑贺玄怂恿宝宁偷走家里账簿给贺家的。”
宝珊又是一怔,想了想,才说:“这都是宝琴家那房传出去的流言,你不要信。”
“我知道。”苏仁笙点头说:“因为杀宝二小姐的人是徐屠户。”
宝珊赫然顿住脚步,皱眉问他:“徐屠户,莫不就是二姐的未婚夫?”
苏仁笙郑重说道:“是他亲口说的,账本也是他怂恿宝宁去偷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贺玄公子。糟了,该死,我净顾着说话了,竟忘记找药了。”
第二十六章:复返
宝珊默然听着,也被苏仁笙的话怔住了。她默了一瞬说:“正巧宝琴已经走了,咱们赶紧去药房吧?”
打开药库大门,扑鼻而来的都是各种名贵的中药材味道,黝黑药柜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药材,琳琅满目比之真药房还要丰富许多。
两人对着贴在药柜上的药材名称细细寻找着。然而干贝蛇这名字确乎太奇缺稀有了,俩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相貌特征与这名称接近的药材。
宝珊攒眉思附着说:“我见家里管药的郎中是将药材归类存放的,不同疗效的药物会放在一起。你知道干贝蛇是治什么的吗?”
苏仁笙道:“既然是贺玄公子要的,肯定是解毒用的呗!”
“哦,对。”宝珊一对似水秋眸忽而亮了,拉着苏仁笙的小手越入一间耳室,长眉一挑说:“这耳室里储存的都是解毒药,你找找有干贝蛇没有。”
两人又瞪着眼细细地扫寻着药柜,上面八卦式的对角抽屉写着各类解药的名字。可找得头昏脑涨仍然没瞅见到干贝蛇三个字。
苏仁笙蹙着眉沉思了半晌,对宝珊说道:“三小姐,我在买其他三种解药的时候药铺掌柜的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要买的都是剧毒无比的毒药,许是因为如此,他起初还不愿意卖给我呢!不如你带我去存放毒药的药柜那里看看?”
宝珊面色一紧:“毒药?可这能治得了贺玄吗?别在……”
她的语气里充满的担忧:“我倒是听大夫说过以毒攻毒的话,但从未见人用过这种疗法。”
苏仁笙思了一瞬,说:“既然是贺玄公子开的药方,我想就没问题。毕竟他是中了自己二哥的毒,对毒性必定熟稔底里,如果在毒药柜里能找到干贝蛇那就绝无问题。”
宝珊听了慰然春笑着点头说:“你说的在理,我这就带你去。”
俩人又转而来到放置毒药的储药柜前,翻找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干贝蛇。只是,这味毒药既不像干贝亦不像蛇,长长的酷似地瓜干又如同壁虎,只是颜色圆白光莹,丝络般轻薄,不知为何要起这么个吓人的名字?
好在药材已经找到,两人终于放下了心。
“你赶紧拿着药去就贺玄,”宝珊催促着说:“我总有预感,贺家的小厮来找宝琴肯定跟阻止我们拿药去救贺玄有关系。”
苏仁笙赶紧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宝珊叫住了他。
苏仁笙顿住脚步问:“怎么了?”
宝珊说:“你拿药给贺玄时可千万要问明白了,这到底是不是解药?”
苏仁笙知道她是担心这老些个毒药有可能不但解不了贺玄的毒,反而加速让他死亡,就笑着拍胸脯保证说:“三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弄明白再给贺公子服下的。”
宝珊也莞尔朝他放心地点了点头。
苏仁笙转身来到门口,宝珊却又叫住了他说:“你还是别从正门走了,我担心你会遇到宝珊。这样吧,你从药库后面折过去,只有一条小路,直接走到头儿那里有扇褐色的月亮门,附近没有看守,你可以偷偷的溜出去。”
“三小姐,您倒是真细心。好,我就按你说的路径走。”
苏仁笙刚要开门却忽然又顿住了,回过脸来看着宝珊。
宝珊怪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苏仁笙眸色中有些惊恐:“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骄矜的说话声:“快些点,宝珊那小贱种也肯定得到消息,万不能让她先一步找到干贝蛇,坏了二哥哥的好事儿。”
宝珊一听声音正是宝琴的,微微瞠目结舌说:“我想的没错,果然是宝琴,她绝对不会让我们将药带走的。”
苏仁笙也是一脸惝恍无措,正说话间宝琴已经推门进来了。
她神经兮兮的左扫扫,右望望,大有突然之间要将里面人擒拿住的派头。
丫鬟说:“我就说过三小姐根本来不及取药,您还不放心跑得心急火燎的,看看满头都是汗,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办?”
说着轻轻地为宝琴擦着汗。
宝琴听她话语里有埋怨的味道,冷哼一声说:“病了也是为贺明得的,若是我真得了病,你不要来这里取药。到贺家去,告诉贺明我是怎么得的病,我倒要看看他拿不拿我当回事儿?”
说完,她将丫鬟手里的帕子夺了过来,自己擦着额头说:“别净忙那些个没有的,小姐我会自己擦汗,你赶紧去找干贝蛇。”
丫鬟为难道:“四小姐啊!您这就有些强人所难啦,我是丫鬟,哪里识字的?”
“废物。”宝琴咕哝着骂了一句,道:“干贝蛇,干贝蛇,肯定长得像蛇嘛!你会不将像蛇药都拿过来啊!药材味儿这么呛人,你难道还想让本小姐钻进去和你一起找啊?”
丫鬟“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去了。
但她不识字,只能挨个拉开药柜的抽屉找,将里面像蛇的药材都拿了出来。躲在暗处的苏仁笙和宝珊都十分焦急,贺玄中的是烈性毒药,须臾耽搁不得。
“四小姐,这里药这么多,要将像蛇一样的都找出来得要多久啊?”
宝琴也是等得不耐烦了,边口骂丫鬟是笨蛋走了过去。也真是恶人有恶福,宝琴信步就来到了毒药柜台,瞅了两眼就看到装干贝蛇的抽屉。
她气哼哼地喊过来丫鬟,嗔骂道:“真是废物点心,斗大的字都看到你了,还往里面去找!”
丫鬟哪里识字?但又不敢反驳,只得赔笑着恭维道:“还是四小姐干事情麻利,上来就找到了,要是将来贺二公子能娶到您真真有福气了!”
宝琴顺毛驴似的撑起鼻孔得意点头,命令道:“还不快把药拿走。我先出去了,一股子怪味儿。”
她嫌恶地扭过头。丫鬟吐吐舌头跟着打开抽屉,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十七章:搜寻
“哎呀,四小姐药没了,药没了。”丫鬟吓人到怪地说。
“呸,你才要没了呢!”宝琴啐她一口,没缓过神儿合计明白丫鬟的话,只顾骂道:“在说丧气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丫鬟吓得震了震肩膀,嚅嗫说:“不,是……干贝蛇那服药没了。”
宝琴眉间一寒,忙低头看下去,“哎呀”了一声,惊道:“糟了,一定是被宝珊那臭丫头先下手一步拿走了。”
丫鬟疑惑道:“可三小姐为何要偷干贝蛇呢?”
宝琴冷眼一翻说:“你知道什么?贺明哥哥早跟我说过了,外头的人都盛传贺玄跟宝宁那笨蛋勾勾搭搭,其实哪只宝宁啊?宝珊早被贺玄给办了。说不定宝宁被害就是贺玄嫌她偷了咱家的账本没利用价值了,就合伙宝珊将她害死的。”
丫鬟又是一惊,声音微颤着说:“不会吧!二小姐和三小姐平素不是最要好的吗?”
宝琴一脸的幸灾乐祸:“宝宁那傻子自以为是,也不想想她父母双亡谁会真心实意的待她,还专门挑高枝儿踩想跟贺家三公子结亲。老实地嫁给一个卖猪肉的不好吗?”
丫鬟跟着哂笑一声说道:“听说那徐屠户胡子拉碴的就像土匪,没有半点男人的体贴。不过,宝宁人已经死了,咱们还是别说人家的坏话了。”
宝琴突然脸色铁青,朝她恨道:“还不都是你,啰啰嗦嗦跟拉蛋鸡似的,才被宝珊捷足先登将干贝蛇拿走的。你说我怎么养活你这么个笨蛋,磨磨唧唧的。”
跟着,她不由分说开始掐身边丫鬟的胳膊。
丫鬟疼得抽泣起来:“四小姐,我可是一直走在你前面来的。”
“还敢犟嘴,还敢狡辩?”宝琴更加气恼,掐她掐得更狠了,口中强词夺理道:“要不是你带路慢,我至于会来晚吗?”
丫鬟哭爹喊娘,直喊饶命。宝琴因为丢了干贝蛇没法子向贺明交代,忧极气急,下手反而更狠了。直到她听见一声怪动静,方才住手。
见丫鬟还在哭天抹泪,宝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喝止道:“别哭了,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也许是猫儿狗儿发出来的吧?”
宝琴刁钻古怪的小眼珠骨碌碌一转,摇头说:“不,一定是宝珊那臭丫头没走。”
丫鬟纳罕:“她拿了药不走,留在这里作什么?”
宝琴气哼哼掐腰说:“你还不知道她么?她一定猜到了我也会来取干贝蛇,就偷偷地留在这里等得看我生气的样子。哼,这种贱货生不出什么好下水。”
她语气武断,笃定是这个样子。只是,虽然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在结果却被她蒙对了。
苏仁笙心中咯噔一下,断定宝琴接下来肯定会搜寻他和宝珊俩人,万一被她找到了干贝蛇指定会被抢走。
果然,宝琴霍地说道:“正好。快跟我把她揪出来,干贝蛇绝不能让她拿走。”
跟着,她马上目光如烧地搜索起来。
桌子底下,药筐里,一切能想到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不见半个人影子。
宝琴一脸纳闷,皱着眉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丫鬟劝道:“四小姐,咱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刚才那小厮不是说贺玄毒入骨髓必须要尽快救治吗?三小姐是绝不会在此耽搁的,咱们走吧,或许还能追上她呢!”
宝琴想了想,突然一跺脚,固执地说:“不可能,我敢说她一定藏在这里。况且,现在去追她也晚了。”
她回思着,突然阴笑一声,扯着嘴角说:“我想起来了,这药库里原来有间小密室。我记得小时候宝珊一挨她爹打就去找宝宁,宝宁便告诉了她药库里有密室的事情,从那以后她一挨打便躲在里面。直到有一回,宝珊那臭丫头又挨她爹毒打,结果逃到密室里一看差点被吓死,原来我早叫人在里面仍了十好几只耗子。”
宝琴咯咯尖笑,开怀无比。跟着,她抓住丫鬟的袖口说:“跟我来。”
宝家的药库很大,里面被多处兼并隔开。她带着丫鬟走到一俱空大的药柜前说:“这药柜里面是空的,抽屉打不开。但靠右边有扇小门,你过去打开,我断定宝珊必躲在里面。”
丫鬟有些畏缩,宝琴怒道:“怕什么,现在里面又没有死耗子。告诉你,今天必须得把干贝蛇抢回来,我可不能让贺二哥哥对我失望。”
她表情狰狞冷酷,丫鬟相比死耗子似乎更加怕她,于是就哆哆嗦嗦地去开密室的门。
结果,那门怎么拽也拽不动。
“怎么回事儿啊?这门好像锈死了一般。”丫鬟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为难道。
“木头做的怎么可能锈死?”宝琴不信,大步流星地过来跟着一起拽:“哼,一定是宝珊在里面拽着把手想不让我们进去,使劲,再使劲……”
“砰”地一声,木门终于被打开了,俩人也因为惯性撞在墙上。眼前烟灰缭绕,呛得人直咳嗽。
宝琴不禁有些失望,推了下丫鬟的肩头:“你进去找找,我想她就在里面。”
丫鬟望着黑洞,莫名地产生了种恐慌,说道:“四小姐,这里灰这么厚,怎么可能藏人呢?”
宝琴虽然觉得她说的在理,但却不想死心,将她连抽带打地按了进去。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外面连番催促,丫鬟叫道:“没有,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你出来吧!”宝琴一脸疑惑不解,失望地咕哝着:“难道臭丫头真没在这儿?”
丫鬟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说:“这算什么密室啊!人进去都的爬着走,藏在里面不得憋死啊?”
宝琴恍然说:“哦,对了。那时候我们都小,所以才觉得这里面很宽敞。现在都长大了,自然钻不进去了。算了,既然她不在里面,那咱们走吧!”
第二十八章:被抓
宝琴遗憾无比,推开药库门时还难掩失落地哀叹了一声。
余音散去,苏仁笙才敢抬头从药柜顶探出来脑袋张望。
不见主仆二人身影,他长吐一口气,暗自庆幸梯子就在药柜旁边,这主仆二人居然没爬上来看看。
顺着梯子下来,苏仁笙脚刚落地就听见耳畔传来冷冷的嗔音:“我就说嘛,这里面一定有贼。”
苏仁笙隐隐一慌,还没定神儿药库的门就再次被宝琴霍地推开了。
她见面前的少年腹部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装着东西。于是又恨又怒,一双凤目圆睁着,上前揪住苏仁笙喝问:“你是谁?是不是宝珊派你来偷药材的?恬不知耻的,快说。”
苏仁笙脸上微微一顿,忽然立刻扯着嗓子朝后门喊叫:“三小姐,快……快跑啊!”
说完,张开胳膊一手一个死死搂住主仆俩人的腰肢。
他这一喊,宝琴自然听明白了宝珊的方位,于是使尽全力狠命要挣脱,不住地用拳头打苏仁笙。
苏仁笙虽是男的,但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本就不擅长打架,抵挡两位少女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丫鬟率先挣脱,宝琴立刻命令她说:“快去后面,别让宝珊那臭丫头跑了。”
丫鬟连“哦”了两声,很快的去而复返,面色中带着焦急:“四小姐,没有啊!想是跑远了。”
“这么快?”宝琴有点纳闷。
实际上,宝珊同样和苏仁笙一样躲藏在药柜顶上。不过苏仁笙发现自己被抓住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宝珊千万别再被抓住,所以才急中生智大喊大叫,目的正是扰乱对方的判断。
宝琴虽然有些费解,但见苏仁笙腹部里鼓溜溜的如同孕妇一般,断定里面装的就是干贝蛇。这才是她目的要抢的东西,所以也就无暇顾及宝珊的踪迹。
其实,凭她的狡黠,只消到后屋看一眼即可发现窗户是关闭着的。一个逃跑的人怎可能还顾得将窗户阖闭?
“没关系。”宝琴声音冷得似铁,“我要的是干贝蛇,有了这东西才能帮助二哥哥杀了贺玄。”
说完,她也不顾及小姐的体面,使了一招“烧鸡大窝脖”跟苏仁笙缠抱在一起,一边命令丫鬟:“快,把他肚子里的东西给我掏出来。”
丫鬟刚要动手,苏仁笙却奋力顶开了宝琴的纠缠。宝琴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这才发现对方虽然小却是个男孩子,自己不如人家力气大。
苏仁笙眼见挣脱,面色仍然仓皇,慌不择路地就要跑。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虽身着长袍却燕颔虎须,环眼吊钩鼻,一脸的狠相。
他抬起一脚就踢在苏仁笙身上,直将他踢出好远,半天爬不起来。
“爹。”宝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宝琴的爹宝昌东沉声“嗯”了下,口气里有些怨尤:“宝琴啊!你来这里干什么?还有这小男孩儿又是谁?”
“他不是宝家人,自然是来偷药的呗!”
宝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疼得凄惨呻吟的苏仁笙,伸手就要抢他腹部的东西。丫鬟看着表情痛苦的苏仁笙,担忧说道:“老爷,您会不会把他踢死了?”
“踢死了又怎样?”宝昌东不屑冷道:“一个小毛贼而已,拿去见官。”
宝琴跟着斥道:“还不快点叫小厮来?”
丫鬟弱弱地“哦,哦”着走了。宝琴刚把手放在苏仁笙肚子上,她爹宝昌东一把拎起女儿责备说道:“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你祖母要死了,现在正是要分家的关键阶段。爹脑子笨怕斗不过那一房,你这么激灵还不快过来帮忙。”
宝琴一听分家俩字眼睛顿时亮成了绿油油的,像黄鼠狼一样。她嘿嘿笑道:“终于不用同宝珊家那房住在一起了。爹,我帮你多争些家产来,你给我买幢宅子吧?要带花园的那种。”
“好,好,好。”宝昌东满口答应。
宝琴听了拍手欢笑,又蹲下去解苏仁笙的衣服扣子。
宝昌东问:“你干什么呢?”
跟着,再次把女儿拉起来。
宝琴也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雅,着急着辩解说:“他,他肚子里的那个是我的。”
宝昌东一愣,气愤道:“什么他肚子里的是你的?净说伤风败俗的话,还不快跟我走!”
说着,一边数落一边将宝琴拽出药库。
药柜顶上趴着的宝珊听到祖母要去世了,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宝家家宅平素不和,这在平昌县几乎人尽皆知,主要是宝家嫡长子亡故的早,留下的儿子也夭折了,嫡出那房就留下一个寡母,平时人微言轻。
剩下的二房,三房,四房都是庶出,且互相的看不顺眼。宝宁爹宝昌楼活着的时候人很聪明,也孝顺,本来有希望继承家业,怎奈也病故了,宝宁因此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至于三老爷宝昌文和四老爷宝昌东,一个是书呆子,一个是赳赳武夫,都不能打理家族的买卖。好在老祖母尚在人世,与宝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看着她的面子仍对宝家有所照顾。
可以说宝家的买卖至今仍然兴隆主要就是靠着宝家祖母吊着的一口气。但随着祖母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如今甚至已经到了只能躺在床上的地步。一旦她亡故,宝家只怕就不会这样兴旺了。
宝珊对此忧心忡忡,但她爹和叔叔却浑然无觉,反正祖母又不是他二人的亲妈,所以她快死了他们连悲痛之情都没有,一心只想着分家。
这时,丫鬟带着两个小厮走了进来。
她指着躺在地上的苏仁笙说:“就是他,四小姐吩咐你俩把他带走,送去官府。”
俩小厮哈腰点头,一人拉着一只胳膊刚拽起苏仁笙,忽听宝珊叫道:“住手。他是我的客人,你们凭什么抓?”
小厮一愣,他们自然不敢惹宝珊,都直勾勾地看着丫鬟。
“回三小姐,四小姐说他偷了东西。”
丫鬟低声回道。
“偷东西。”宝珊爬下梯子说:“我身为宝家小姐,难道送朋友点礼物的权利都没有吗?”
第二十九章:分家
一个小厮问:“三小姐,他……他……东西真是您送的吗?”
“废话。”宝珊骂道:“你这狗不识的配我骗你吗?”
“可是,抓他可是四小姐吩咐的。”
宝珊怒挑鸾眉:“狗奴才,你怕四小姐就不怕我?”
小厮哪里会不怕?但他俩面色都很为难,担忧道:“我们担心四小姐责罚,要么把她请来您俩谈谈?”
丫鬟说道:“四小姐去探望老祖母了,过不来。”
小厮马上说:“对啊!老祖母现在危在旦夕,她对三小姐您那么好,您就不过去探望吗?”
宝珊抱着胳膊冷道:“去自然要去,但这人你们可抬不走。”
“可四小姐那头……”
宝珊看俩人还在跟自己磨叽,“啪,啪”赏给他俩一人一个大耳瓜子。
俩小厮挨了打,都齐刷刷地看着丫鬟,希望她能出面替自己解围。
丫鬟却说:“我是四小姐的丫鬟,三小姐打你俩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法子替你俩求情。赶紧把人抬走,不然四小姐打断你俩腿。”
宝珊跟着恨恨怒道:“敢抬,打断你俩胳膊。”
抬?不抬?
俩小厮可不想做这道选择题。赶紧下跪,生不如死地委屈哭喊道:“求求各位小姐别难为咱哥俩了,放咱俩走吧!”
宝珊白了一眼说:“走呗!本小姐可没拦着你俩。”
丫鬟突然说:“瞧把你俩为难的。不如这样吧,你俩人现在就走,要是四小姐追问你俩就说把人送去衙门了,我这头也会替你们圆场。”
小厮一听,赶紧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宝珊冲着丫鬟呵呵笑道:“你倒是挺会想办法的?”
丫鬟赶紧紧张地说:“三小姐可不好这么说,我什么法子也没出,什么话也没说过啊!”
宝珊一怔。她原以为这丫鬟笨拙,没想到她不傻啊!
恍然间她明白了,宝琴对待下人异常苛刻,平时非打即骂,自然拢不住人心。难怪自己的丫鬟会反水!
她心里轻哂了几下朝丫鬟点了点头。
丫鬟走后,苏仁笙揉着肚子缓了很久才将将巴巴能战起来。
宝珊对他说道:“我祖母如今得了重病,我得过去探望她,你自己先走吧!”
苏仁笙点了点头,见宝珊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也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但腹部仍疼痛难忍,钻心的疼,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走。
他两股战战地刚转过药库,正走在宝珊所说的通向后门的那条小路上,忽听有人冷着嗓子叫道:“站住。”
苏仁笙一回头,发现后面站着的正是宝琴的丫鬟和那两名小厮。
丫鬟一扯嘴角冷笑说:“刚才三小姐在场不好动手,你这臭小子以为还能让你跑了么?”
苏仁笙心中一慌,挑着眉梢说:“原来刚才是你布下的奸计。我还以为宝琴经常打你,你记恨她才良心发现放我走的。现在看起来你还真是个狗奴才。”
丫鬟听了神色倒是很平和,说:“我倒是也想发好心,但四小姐可不是能轻易骗过的主儿,她精着呢!指定会去官府查问,到时候我也的跟着遭殃。”
说完,她朝身旁的两个小厮努了努嘴。俩小厮二话不说过去就把苏仁笙按在地上,问道:“咱们是不是还将这小子押去官府?”
“不。”丫鬟摆手说:“押他去官府是四老爷的话,我看依四小姐的意思嘛,她是想把这小子送去见老祖母。”
小厮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丫鬟笑道:“我跟四小姐这么多年,她的想法我还不知道?这小子是宝珊的人,他偷咱们家的药,宝珊还护着他,这就等于引贼入室,吃里扒外。到时候就靠着这个宝珊的污点四房说不定就能多分家产,你说四小姐是不是更愿意你们俩把他押到祖母那儿去呢?”
“对,对。”俩小厮连连点头,赞道:“您可真聪明。”
“聪明?切……”丫鬟一撇嘴说道:“我可不敢。四小姐这人太爱冒尖儿,人又不大方,要知道我心思灵敏指定要我去做这做那,挨累不说还没啥报酬,哪儿会像现在这般清闲。我之所以让你俩送这小子去祖母那儿不过是想少挨两句骂罢了。哎,对了,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俩可千万别传出去啊?”
“您就放心吧!咱俩讨了四小姐的开心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呢!”俩小厮笑道。
丫鬟哂笑道:“看看,又犯糊涂了不是,你多前儿见四小姐赏过别人东西了?别总想美事儿了,快干活。”
*
苏仁笙被两个小厮架着来到正房,那是幢盝顶三连间,但只有中间那扇门敞开着。刚进院落就听见有人吼着叫嚷道:“你算老几?凭什么你说分家就分家?再说,即便分家怎么要我将大宅子留给你。”
他说话这人一身员外郎打扮,有些发福地腆着肚子,旁边的宝珊正在劝慰他,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宝珊的爹宝昌文。
与他争锋相对的正是将自己踢伤的宝昌东,正一脸不服气地顶着牛说:“我的确比你小两岁,但咱们都是庶出。你宝昌文本是个念书的人,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书也不念了,买卖也不做,就知道坐吃山空,你为宝家做过什么贡献?”
“那你又为宝家做过什么贡献?”宝昌文立刻反唇相讥。
宝昌东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所以我才提出来要分家的。”
宝昌文道:“分家可以,但凭什么宝家祖宅归你?”
宝昌东道:“你那房把族里的当铺,货栈,银号统统都收归过去许多年了,如今还想打主宅的主意。”
宝昌文理直气壮道:“那些产业都是我二哥留给我的,如今他家那房都去世了,连宝宁都不在了,他与我一奶同胞,他的东西自然归我了。”
宝昌东冷笑道:“难道你二哥不姓宝?既是宝家的人那就应该人人有份,就像这宅子一样。你既然敢独吞产业,我为何不能要主屋?”
第三十章:祖母
两人争执得互不相让,苏仁笙却发现正屋里面还躺着一个老太婆。只见她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却是身旁没一个人照顾,孤身只影的看起来很可怜。
宝家两房正争吵得沸反盈天,根本看都不看老太太一眼。苏仁笙蓦然想到了父亲曾给自己讲的一段典故——停尸不顾,束甲相攻。
这时,他忽然闻到屋子里传出来一股子清香味儿,特别熟悉。
是红豆的味道。
因为宝家人都只顾着争吵,没人搭理他,苏仁笙就顺着香味走进了正屋。
按理说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苏仁笙一直被这香味儿吸引,丝毫没有想到这些。
红豆的味道不是很浓烈,还夹杂着其他的味道,似乎是混合着红豆的某种糕点,但不是红豆萝米糕。
萝米糕本是粗米做出的点心,不可能入宝家这种名门望族人的法眼。只是,这点心须臾之间判断不出究竟是什么?且味道交织着,鼻测应该是好几种高档点心。
苏仁笙长只条灵巧的鼻子,上一世的人生使他特别对红豆敏感。而且,更关键的是他还从香味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红豆种子的味道。
红豆可以食用,但种子却含毒,人称相思毒,服用多了会使人麻醉致死。
苏仁笙对闻到这种味道顿觉莫名奇怪,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思索着,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叼住了,仔细一看竟然是卧病在床的宝家主母的手。
但这手遒劲有力,不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他一哆嗦,宝家祖母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她表情微怒地瞪着苏仁笙,脸上好似罩了层阴影:“胖小子,你从哪儿来的?”
苏仁笙咽了口唾沫说:“都说你快死了,怎么手还这么有劲儿?”
宝家祖母依然瞪着他,表情突然变得很怪诞:“谁跟你说我快死啦?我分明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鬼,所以劲儿大。”
苏仁笙差点“嗷”地一声叫出来,宝家祖母立刻沉声制止他:“不许叫,不然我吃了你。看你胖乎乎的那俩小腮帮子,一定很好吃。”
宝家祖母堆满皱纹的脸眸狰狞锐利,看起来还真挺吓人。
苏仁笙虽然知道大白天的不大可能有鬼,但他毕竟还是孩子,最害怕的就是这些东西,加上老太太一副吓人到怪的样子,小脸儿都给吓白了。
宝家祖母见镇住他了,就捏着他的雪白的小手,细细地闻了起来。
苏仁笙怕她咬自己,想极力挣脱,宝家祖母却问:“你是不是会做红豆饭啊?”
苏仁笙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你手上闻到了红豆的味道。”宝家祖母笑着说。
“原来您也长了一只灵巧的鼻子啊?”
宝家祖母嘴角微抿起来,缓声说道:“你可知道我们宝家是如何发到起来的吗?”
苏仁笙摇了摇头。
“我老头子就是做红豆饭起家的。”宝家祖母感慨地回思了一下说:“那时候的日子真穷,但是我跟老头子俩都很团结,家业才蒸蒸日上的。你看看他们……”
她冷瞟门口,兀自叹息一声,又问道:“哎,我老太婆耳朵不好使,他们在吵什么呢?”
“分家啊?”苏仁笙侧着耳朵听了听说:“宝琴爹要宝珊爹说交出来当铺,银号和货栈,但宝山爹说那是他二哥给他留下的家产。宝琴爹说宝宁偷了宝家的账目给了仇家,给宝家造成了大灾大难,所以她爹的产业都得交公。”
宝家祖母点点头,又怪异地咯咯一笑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宝宁虽说是小姐,但从来没掌家过,她怎么知道账本放在哪儿呢?”
听她这么一说,苏仁笙也顿觉奇怪,摇了摇头:“确实挺奇怪的。”
“那是有人偷偷地告诉了她。”宝家祖母脸扬笑意,甚至自得。
“谁啊?”
宝家祖母不答,眯缝着眼睛,看样子似乎不言自明。
苏仁笙挺直了脖子,惊讶道:“莫非是您?”
宝家祖母突然矜持地收敛了下颌,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啊就是想让宝家输,贺家要账本是打算跟我们宝家争夺朝廷军粮的采购权,毋宁就得采购大量的粮食。看到了宝家的账目就等于对宝家有多少钱知根知底了,那你说宝家是不是必输无疑?”
苏仁笙更加奇怪了,追问:“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宝家祖母正色道:“只有宝家输了,这些个不孝子才知道疼,才能让他们团结起来。”
敢情是这样啊!苏仁笙恍然。这么做确乎有些道理,但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宝家祖母突然咳嗽了一声,目的是示意自己醒了。然而宝家的三房和四房早已吵得不可开交,一家子的儿女夫妇都加入了战斗,根本没人理会她。
“扶我下床。”宝家祖母向苏仁笙伸出胳膊。
“可是,外……外面有太阳,您……不……不怕吗?”
苏仁笙吓得牙齿直打颤。
宝家祖母指着他责骂道:“小笨蛋,这世上哪来的有什么鬼啊?怎么,我活活的被这些个不肖子孙气死了,还得变成鬼接着被他们气啊?”
苏仁笙一直被她的气势吓住,听了这些神经才算安稳下来。他扶着老太太起身,忽然说:“老夫人,您床下的红豆味更浓了。”
“对,那里有好多红豆糕点。”宝家祖母问:“想吃吗?”
苏仁笙果断摇头:“不吃,有毒。”
宝家祖母“嗬”了一声,惊讶道:“这你都闻出来啦,小鼻子还真灵!嗯,是个做红豆饭的好材料。只可惜我那老头子死的早,不然让他收你做徒弟,指定比这两窝败家子强。”
苏仁笙心中一哂。
人家我可是红豆大王!以后的天下第一红豆宴大师,会要你家老头子教我?
哼!
他一路扶着宝家祖母走出堂屋,院落里已经围满了人。因为都知道今天两位老爷闹着要分家,府里的下人都跑来围观了。一是图看热闹,二是探求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