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云开见明月 雾散现青天
死寂的大堂上,黄安紧紧盯着眼前的账册久久无言。
别看这本账册只有薄薄的十几页,却记载着隆昌粮行半年来的所有收支明细以及库存情况,仅仅半年时间,隆昌粮行所售江北粳米便高达十万石之巨,那可是三万大军一年的口粮。
黄安越看越是心惊,脸上仿佛开了七彩染坊一般,青红交替黑白相间。
突然,黄安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抓在手里的账册被他攥成一团。
“大人须知:虎老雄心在,鹰孤遨九霄,烟云迷雾起,难辨龙与鳌。今日这几页薄纸能保下官无恙,他日未必不能保大人无忧。”
刘鲲这几句话说完,黄安握住账册的手青筋暴起,双眼中目光游离不定。
思虑良久之后,黄安将攥在手心里的账册轻轻摊平,小心翼翼的折好后贴身收藏。
“刘司马,你方才说刚刚到任不足十日,那么在此之前营中事务由何人负责?”
刘鲲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看来眼下自己难关已过,至于接下来倒霉的是谁?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回大人话,营中事务由校尉李牧和副尉周胜、陈平共同打理。”
“来人,速去靖边大营带此三人前来对质,速去速回不得误事。”
“喏。”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有随从上堂回事。
“大人,校尉李牧,副尉陈平皆以带到,只是……。”
“只是什么?”
面对黄安的追问,随从连忙伏身跪倒,口中答道:“只是副尉周胜已经畏罪服毒,小人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哼,没用的东西,下去。”
“来人,带李牧,陈平。”
时间不大,二人来到堂上见礼,礼毕之后,黄安一拍惊堂木,肃声说道:“李牧,周胜与粮商内外勾结倒卖军粮,你身为长官居然毫不知情,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甘愿受罚。”
“好,本官罚你半年饷银,以儆效尤。”
“陈平,你与周胜有同袍之义,且过从甚密,他犯下如此大错你竟然毫无察觉,简直糊涂透顶,你可认罚。”
“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糊涂,甘愿受罚。”
“好,本官免去你副尉之职,留军待用。”
“许茂昌,虽然你检举有功,但也有失察之过,功过相抵下堂去吧。”
发落完众人之后,黄安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粮行掌柜。
“至于你嘛,倒卖军粮罪无可恕,来人将此獠杖毙堂下。”
“大人,冤枉啊!”
不等冤声消散,早有人上前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巴,连拉带拽给拖了下去。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刘司马莫要在意!”
“不敢,下官还要多谢大人明察秋毫,还在下清白。”
黄安看了看泰然自若的刘鲲,心中暗道: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遇事沉稳老练,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刘司马,本官在此盘桓数日,有劳费心,希望你我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城外十里长亭,刘鲲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车马,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傅恒早做安排,用人得当,恐怕他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将军,请火速回营,靖边大营出事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刘鲲等人悚然一惊,连忙翻鞍上马,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远远的,刘鲲便瞧见辕门前烟尘四起,鼓声震天。
“二位,衡臣先走一步。”
刘鲲归心似箭,他双腿猛然一夹马腹,胯下这匹黄骠马嘶咴儿咴儿一声暴叫,随即撒开四蹄腾空而去,将李牧,陈平两人越拉越远。
转瞬之间,刘鲲单人独骑赶到战圈之外,只见辕门前傅恒正与一员小将打得难解难分。
刘鲲见状心中暗暗赞叹,傅恒的本事绝非等闲之辈可以匹敌,可眼下这员小将却见招拆招,丝毫不落下风。
由于心中好奇,刘鲲忍不住仔细打量,就见这员小将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再往手上看,居然使的是极为罕见的外门兵器,杆子流星锤,这种武器是由杆子鞭演化而来,身兼棍、鞭、锤三者之长。
马上使用起来前后兼顾,尤其是铺天盖地的抡甩招式,更能扩大进攻的覆盖范围,还能产生以少打多,以近打远的奇效。
如果是步下近战,可以两手分别握住棍身与锤柄,一边利用棍法护身,一边寻机抛出流星锤伤敌,可谓灵活多变防不胜防。
常言说得好,三年练刀,十年练枪,一辈子难练走线锤,要想练好这种兵器不但要吃常人难以忍受之苦,还要有过人的天赋和胆识。
“哥,你可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个混小子,一见面就打伤了常大哥,还口口声声说要找你比试比试。”
刘鲲闻言不禁一愣,他恍惚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但是却实在想不起来两人在何时何地有过交集。
“常大哥伤情如何?”
刘鹏刚要作答,忽听四周军卒惊呼出口,紧跟着傅恒闷哼一声,倒拖镔铁雁翎枪败下阵来。
“承恩,伤在何处?”
面对刘鲲关切地询问,傅恒脸上一红,低声答道:“一时大意被那小子的锤头蹭了一下,只是有些肿痛并无大碍。”
“元良,找医官看看承恩的伤势,待为兄前去会他一会。”刘鲲言毕,打马提枪来到阵前。
“在下刘鲲,是这靖边大营的司马将军,不知小英雄初次见面便连伤我两员大将是何道理?”
对面小将听说眼前之人便是刘鲲,圆睁俊目仔细观瞧。
“哦!原~原来你~~你就~就是刘~刘鲲。”
对方这一答话,刘鲲心中暗道:此子一表人才,武艺出众,可惜却有些口齿不清。
“正是在下,不知小英雄尊姓大名,来我营中有何指教?”
“本~本~本少爷乃~乃是苏~老元帅的~三~三三公子苏~云,苏济海。”
“听~听说你拉~拉~拉开了本少~少爷的家~家传宝~宝弓,故此特~特~特来与你一~~~一较高下。”
刘鲲听到此处方始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此人面熟,原来竟是苏老元帅的公子,仔细端详果然与老元帅有七分相似。
看着眼前因为口吃而有些窘迫的少年,刘鲲心中暗道:以老元帅的家教,三公子绝不会无故伤人,恐怕常胜受伤也是他出言无状咎由自取。
第三十二章不打不相识 银枪破飞锤
炎炎烈日下,两匹战马纵横交错。原本按照刘鲲的意思,今日之事纯属误会,看在老元帅的情面上盛情款待苏云一番,再好言相劝送他离去也就是了,怎奈苏云非要与刘鲲比试比试,不分出胜败高低誓不罢休,万般无奈刘鲲只好应战。
战场上双方你来我往打斗了二十余个回合未分输赢。
打斗之中,刘鲲趁隙观瞧,只见苏云这件杆子流星锤被他舞得虎虎生风,碗口大的锤头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真称得上神出鬼没,精妙绝伦。
两人见招拆招堪堪打到三十回合,刘鲲手中火凤亮银枪一个怪蟒翻身,直奔苏云哽嗓咽喉扎去,苏云见状毫不惊慌,手中杆子鞭一抖一甩,五金之精浇铸的锤头好似飞火流星划过天际,刚巧砸在刘鲲的枪头,眼看枪尖擦身而过,刘鲲两膀较力,雪亮的枪刃顺势抹向对方胸腹。
苏云明知自己命在顷刻,但却视若无睹,只见他手腕一翻,正在下坠的锤头猝然兜转,照着刘鲲的面门狠狠砸去。
察觉劲风扑面,刘鲲脸色大变,他们二人只是比武切磋又不是战场厮杀,何必要以性命相搏。
刘鲲念及于此,连忙收招闪身,一股恶风之中黝黑的锤头擦着他的鼻尖飞掠而过。
二马交错,刘鲲暗道一声好险,对方招数的诡异狠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好,有~有~有两下子,再~再来。”
两人拨转马头,重新打在一处。经过几十个回合的缠斗,苏云心中对刘鲲暗挑大指,对方这条枪攻时如疾风骤雨,守时似绵里藏针,若是凭心而论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之所以尚未落败一是对方手下留情,二是自己凭借兵器之利,可是如果就此认输,他又心有不甘。
突然苏云眼中寒光一闪,借着二马盘旋之际,他身子猛的向后仰到,黝黑无光的锤头紧贴着他的身体飞出,照着刘鲲的后心迅疾而去。
“哥。”
眼见兄长被人偷袭,刘鹏急得大叫一声,纵马抡枪冲入战阵。
其实不用弟弟提醒,刘鲲早有防备,只见他微一侧身,手中这条大枪仿佛长了眼睛一样,锋锐无匹的枪尖正扎在锤头与锁链的连接处,半空中就见火光炸燃,失去控制的锤头斜刺里飞出,将路边的一棵古树拦腰撞断。
刘鲲见对方兵器已毁,手中大枪往地上一戳,双手抱拳道:“承让。”
直到此时,苏云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怔怔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杆子流星锤半晌无语。
“你,你得赔~赔~赔我。”
看到苏云眼泪在眼圈中打转,明明心疼得想哭却又竭力忍住的可爱模样,刘鲲微微一笑,凑上前道:“小兄弟放心,在下一定找武阳城中最好的工匠,重新为你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
“真~真的?”
“那是自然,不过要请小兄弟耐心等待,在营中小住几日。”
苏云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了看刘鲲,似乎觉得他的话还算可信,随即点头应允。
安排好苏云的住处后,心急如焚的刘鲲好似一团旋风冲入常胜的营帐。
“大哥,伤势如何?”
面对突如其来的刘鲲,常胜尴尬的摸了一把嘴角的油渍,将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烂的肘子肉硬生生吞了下去。
“嗝,嗝,快给俺来点水,噎死俺了。”
刘鲲闻言无奈的翻了翻眼皮,随手抄起水壶扔在常胜面前。
“咕嘟咕嘟。”
几大口水下肚,常胜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他咧了咧嘴,气哼哼抱怨道:“你瞅你,啥态度哇!俺现在可是伤兵。”
“伤兵?让我看看你伤哪了?”
常胜闻言眨巴眨巴小眼睛,用手一指自己的丑脸。
“伤这了。”
刘鲲故意凑过去,假意看了看,然后微笑着说道:“这一没破皮,二没肿胀,看来大哥脸上的功夫已经练到家了。”
刘鲲的话说得常胜丑脸一红,不过也就仅仅一红而已。紧接着常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嘟囔着开口道:“奶奶个熊滴,被一个小屁孩从马上给掀下来了,你说俺这脸往哪搁,这回可是熊瞎子敲门,熊到家了。”
看着常胜滑稽的嘴脸,刘鲲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常胜的肩头,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被揍的可不止你一个。”
“喔?还有谁?”
常胜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难道是傅大拿?”
刘鲲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没有言语。
刚听说常胜受伤时刘鲲的确着急坏了,不过看他现在的状态,刘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日落之后,刘鲲安排宴席为苏云接风洗尘。
营帐之内,刘鲲居中,傅恒、李牧、陈平,苏云、常胜、刘鹏两侧对坐,原本苏云还有些尴尬,不过有常胜和刘鹏这一对活宝相陪,几杯酒下肚也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军营之中哪有太多讲究,所谓的宴席无非就是火头军烹制的几样家常小菜配上一大锅炖肉而已,饶是如此,苏云依然吃得沟满壕平,开心不已。
“报。”
“报将军得知,西北方向火光冲天,不知是何缘故?”
众人闻言连忙出帐查看,果然在营盘西北方向通红一片,炽热的火光令本就闷热的夏夜越加烦躁。
“诸位,那是什么所在?”
面对刘鲲的询问,众人尽皆摇头,唯有傅恒轻声答道:“末将已经差人前去打探,请将军稍候片刻。”
“好。”
约莫盏茶过后,几匹快马从营外疾驰而归。
“将军,起火的是隆昌粮行,整个武阳分号的货仓已经焚烧殆尽。”
刘鲲闻言,眉毛一挑,急切追问道:“是否有人员伤亡?”
“回将军话,武阳分号大小伙计三十七人无一幸免,据说东家许茂昌也在其内。”
第三十三章智者常思过 愚者论是非
时光悄悄流逝,从未停歇,眨眼间苏云来到靖边大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的杆子流星锤虽说早已被工匠修复如初,可是他不主动离开,刘鲲又怎能开口。
好在苏云天性淳良,既不招灾也不惹祸,只是每天和常胜厮混在一起,听他讲流传于江湖之中的各种奇闻轶事。
自从黄安离开之后,靖边大营每个月的粮饷倒是按时拨付,刘鲲等人再也不用为无米下锅而发愁,饶是如此,武阳郡境内的大小山贼依然处在高压态势之下。
刘鲲剿匪一是为民除害,二是为了练兵,经过两个月的实战,靖边大营的战斗力与从前相比简直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屠龙将军在武阳郡的声威更是如日中天。
“轰隆隆,咔嚓………。”
阵阵惊雷声中大雨倾盆,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望着天边密不透风的云层,刘鲲暗自心焦。
“将军,雨夜风寒,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刘鲲闻言,扭头看了看同样心事重重的傅恒,忧虑的开口道:“承恩,秋雨连绵,恐成大害。”
“虽说眼下对玉龙江拓宽河道的治理已经初见成效,但是江水滔滔,我怕下游各县,沿河诸部,有人心存侥幸,对府衙发布的行文视若无睹,若是如此必然生灵涂炭,刘鲲之过罪莫大焉。”
“将军,我等做事但求尽人力而听天命,仰俯无愧于心即可,您又何必过于苛求己身,为了沿河百姓的安危,您顶烈日冒酷暑,实地查验各处堤坝的修整情况,连续几十天奔波吃住在河堤上,对于这些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武阳郡山多水长,河网密布,仅凭我等数人之力又岂能面面俱到。”
话虽如此,可是刘鲲心里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虚无缥缈的无力感令他寝食不安。
“报,报大人得知,嘉庆县境内东沙河堤坝决口,农田被淹,房屋尽毁,黎民百姓多有死伤。”
“再探,再报,关于灾情的所有消息本官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喏。”
衙役前脚刚走,紧跟着田横便夺门而入。
轰隆隆,咔嚓。
突如其来的惊雷震得门窗嗡嗡作响,借着闪电的光亮只见田横全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滴滴答答落地有声。
“大人,出事了。”
刘鲲闻言一惊,连忙快步上前将摇摇欲坠的田横扶到椅子上坐好。
“田老别急,有话慢慢讲来。”
或许是全身湿透风寒入体,田横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颤声说道:“玉龙江下游溃堤,定远、宁边、河西三县平地水深三尺,已是一片汪洋。”
随着田横话音落地,刘鲲的心也瞬间沉入谷底,武阳郡九县三十二乡受灾近半,波及百姓十余万人,他即将所要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田大人,你即刻给镇南府发文上报灾情,恳请大都督恩准开放太平仓赈济灾民。”
“另外再晓谕各县积极自救的同时一定要注意瘟疫防控,所有淹死的人畜就地掩埋,饮用之水务必煮沸。”
“承恩,你即刻返回靖边大营,会同三叔前往周边各郡采办粮食和冬装,力争天灾过后不饿死一个,冻死一人。”
“另外让常胜,刘鹏选派得力人手入城,协助我处置灾情。营中事务暂由李牧代为处理,陈平辅助。”
“喏。”
看着傅恒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刘鲲下令所有衙役紧急集合,开始分派任务。
滴答,滴答。
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渐渐有了鲜明的节奏,期盼已久的阳光终于突破云层的束缚再次洒满大地。
“奶奶个熊滴,这败家天气终于开晴了,再不出太阳俺老常都要捂长毛了。”
常胜一边抱怨一边扯掉身上的蓑衣,用力甩了甩斗笠上的水渍。
“慢~慢~慢点,你弄~~弄我一身。”
常胜斜眼看了看苏云,撇撇嘴道:“该,谁让你非得死皮赖脸的跟着俺。”
苏云闻言脸色一垮,委屈的扭过头去没了动静。
常胜见状连忙凑身上前一把搂住苏云的肩头。
“俺逗你玩呢,还真生气了,等忙完这阵子哥请你吃好吃的。”
“这还差~差~差不多。”
两个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将一袋袋粮食装车运走。
为了赈济灾民,刘鲲下令武阳城开设粥厂十三处,每日里歇人不歇火昼夜不停的忙碌。
入夜之后,大街上人声渐稀,郡守府中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哎!那个谁,你把这壶热水送到后院去。”
第一次踏入府门的刘鲲茫然看了看眼前这个姑娘不明所以。
“看什么看,没见我们都忙着呢吗!让你送壶热水怎么了,快去呀。”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刘鲲刚要离开就听一个烦躁的声音说道:“玉茹姐,你说咱们这位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好好的郡守府他自己不住,却让一群灾民住了进来,忙点累点也就算了,可是你闻闻这府里现在是什么味道,臭死人了。”
“住口,郡守大人是天神转世菩萨心肠,能够在大人手下做事那是你的福分,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当心姑奶奶撕烂你的臭嘴,死丫头,干活去!”
“喔。”
年纪较小的婢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快步离开。
“哎,那个谁,你怎么还在这?”
刘鲲闻言连忙逃也似的溜走,他可不想被这位玉茹姑娘劈头盖脸的训斥。
飒飒秋风中,伏龙县县令方子丘与县尉徐斌并立城头。顺着他们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城墙下人头攒动刀枪林立,一个个煞星横眉立目,眼露凶光。
“广德兄,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仅凭你这小小的县城又岂能挡住八部联军的兵威,你若肯听老弟良言相劝祸事可免,如若不然就只能给刘鲲陪葬了。”
“呸,王俊泽你身为定远县令,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助纣为虐,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你口口声声说要讨伐刘鲲,我来问你,郡守大人赴任以来除暴安良,一心为公,到底何错之有?”
面对方子丘的严词喝问,王俊泽先是嘿嘿一阵冷笑,然后高声说道:“如果不是他杀害龙神,上天又怎么会大发雷霆,降下灾祸给他的信众,今时今日的惨况都是因他而起,只有杀了他祭天赎罪,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杀刘鲲祭天。”
“杀刘鲲祭天。”
“杀刘鲲祭天。”
城墙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气得方子丘须眉乱颤,目眦尽裂。
他颤抖着手,指着王俊泽怒骂道:“无耻之徒妖言惑众,分明是你等玩忽职守疏于防范才导致江堤溃决,如今为了逃脱罪责含血喷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此为不义;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战端,更是丧心病狂,此为不忠,似你这般不忠不义之徒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不等方子丘骂完,王俊泽把手一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动手。
第三十四章保山河无恙 护国泰民安
“报,报大人得知,定远县令王俊泽纠集八部头人,联军五万攻占伏龙县,伏龙县尉徐斌力战而死,县令方子丘自杀殉难。”
正在议事的众人惊闻噩耗,大惊失色。
田横满眼惊骇的扶桌起身,颤抖着身体喃喃道:“攻占城池,擅杀朝廷命官,他们这是要造反呐!”
“大人,王俊泽还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
“说什么?”
“说眼下的灾祸都是因为郡守杀害龙神惹怒了上天,只有用郡守的人头祭天才能赎罪。”
不等来人把话说完,田横气得手捂胸口愤然说道:“好个妖言惑众的无耻之徒。”
府衙后院,连续忙碌数日的刘鲲刚刚睡熟,便被衙役连声唤醒,在堂上听完田横的复述后,顷刻间睡意全无。
“田大人,此事关乎谋逆必须马上奏报朝廷。”
“另外军情紧急,我要即刻返回靖边大营安排部署,我走之后武阳城中的灾民还要劳烦田老多多费心。”
两人目光相接,田横抱拳为礼,郑重说道:“人已沧桑心未老,路虽曲折志尚坚,将军只管自去,城中有老朽足矣。”
“多谢。”
刘鲲肃然回礼,转身离去。
落日时分,刘鲲等一行人返回靖边大营,来不及与众人客套,刘鲲立刻命人击鼓聚将。
三通鼓响过后,大小将官齐至,刘鲲稳居帅案之后。
“诸位,定远县令王俊泽鼓动八部头人兴兵作乱,如今伏龙县令方子丘殉难,县尉徐斌战死,伏龙县城被占,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容逆贼胡作非为。”
“愿听将军调遣,杀贼报国。”
看到众将群情激愤,战意昂扬,刘鲲满意的点了点头。
“傅恒听令。”
“末将在。”
“本郡现在任命你为陪戎校尉,即刻派人查清贼逆兵力,部署,以及下一步的动向。”
“喏。”
“常胜听令。”
“末将在。”
“本将军现在任命你为陪戎副尉,即刻前往武阳城召集四门守正,将城防军卒带至营中,听候差遣。”
“喏。”
常胜一听自己被委以重任,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放开嗓子吼上几句。
“李牧,陈平。”
“末将在。”
“本将军现在命你二人整顿军械,备齐粮草,随时待命。”
“喏。”
眼看众人都有任务在身,刘鹏急得不住对自己哥哥使眼色,可是刘鲲仿佛没有看见,始终对他不理不睬。
“大家分头准备,明日一早演武场集合。”
“喏。”
“等~~等一会儿,还~还~~。”
“对呀!哥,还有我呢?我干点什么呀?”
刘鲲抬头看了看急得面红耳赤的二人,缓缓开口道:“济海,你是我营中的贵客,又不是我的属下,因此刘鲲不便调遣。”
“胡~胡~胡说,为~为~为国除~除奸,匹~~~。”
“哎呀,匹夫有责,你要急死我呀!哥,还有我呢!您看我干点什么?”
看到刘鹏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刘鲲淡淡说道:“你跟在我身边就好。”
“嘿嘿,跟屁虫。”
听到常胜的调侃,刘鹏恼怒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言词恳切的请求道:“哥,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吧,哥,相信我一次,给我个机会。”
面对刘鹏灼热的目光,刘鲲思虑再三正想拒绝,不料傅恒上前一步,开口求情道:“将军,凡事总有第一次,以元良的武艺即便不能建功,自保当可无虞,末将斗胆,请将军三思。”
傅恒这一开口,其他人立即随声附和,刘鲲没有办法,只得点头答允。
“刘鹏。”
“末将在。”
“本将军现在任命你为郡守府史,随时待命。”
“喏。”
虽然明知道郡守府史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是毕竟可以带兵作战,因此刘鹏在兴奋之余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打出个名堂让哥哥另眼相看。
“我~我~我~。”
刘鲲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的苏云,顿时心生不忍,他放缓语气轻声问道:“济海,你可有军职在身?”
苏云闻言一愣,他身为帅府三公子,刚一落生便授勋骁骑尉,前年刚满十五又被当今天子封为昭武校尉,比刘鲲的中州司马还要高上一个品阶。
苏云虽然有些口吃,但是他可不糊涂,如果自己实话实说,恐怕刘鲲不肯调用,因此苏云眼珠一转,当众否认道:“没有。”
“那好,本将军现在任命你为伏龙县尉,在常将军手下听候调遣。”
“喏。”
苏云胸脯一挺,得意的看了看刘鹏,气得刘鹏眼中喷火恨不得立刻把他按在地上好好摩擦摩擦。
翌日黎明,众军齐聚演武场,算上常胜带回来的武阳城守军一共五千余人。
“各位同袍,定远县令王俊泽以刘鲲宰杀恶蛟惹怒上苍为由,纠集八部联军攻占城池,杀害官民,意图谋逆。”
军卒们一听有人造反,立刻来了精神,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和山贼草寇作战毫无挑战性可言,因此早就想换换对手大杀四方了。
“如果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文人的骨气,那么保山河无恙,护国泰民安便是军人永恒不变的誓言。”
“兄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杀。”
“杀。”
“杀。”
“好,出发。”
瞬息之间,五千余人的队伍化作一条长龙,在朝阳铺就的金光大道上蜿蜒穿行。
第三十五章拙鹤不擅舞 成竹已在胸
满目疮痍的伏龙县城,即便沐浴在初生的朝阳下,依然是一片死气沉沉。
“阿木,怎么样?见到黑泽了吗?”
面对同伴急切的追问,那叫阿木的汉子懊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
“怎么?还是没有见到?”
“别问了,海坤,我们回去再说。”
时间不大,两人返回部族扎营之处。
“阿木,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县衙外等候半宿,直到天明才见到黑泽,这个蠢货只知道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兵贵神速,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把我赶了出来。”
“哼,箭塔大叔简直是老糊涂啦,怎么会把头人的位置传给这个白痴,要是德古大哥还在绝不会像他这般胡作非为。”
海坤见阿木眉头紧皱,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阿木,我看那王俊泽和黑泽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如果不是摄于王俊泽背后的势力,我嘉南部真不想趟这浑水。”
“嘘,担心隔墙有耳。”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开,就算他们心中有再多的怨气,也不敢得罪皇城中那尊大菩萨。
夕阳西下,晚秋时节的北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山路旁一簇簇野菊正迎风而立,傲然绽放。
经过一整天的急行,刘鲲等人带着队伍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玉龙江畔,随着阵阵涛声入耳,刘鲲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将军,当初拓宽江面,原来的锁龙桥已被拆毁,如今新桥尚未完工,大军如何渡江?”
刘鲲闻言游目四顾,只见暗沉沉的江面数十丈宽,借着点点星光只能勉强看到对岸影影绰绰的轮廓。
这时,主动请缨充当先锋的常胜带着苏云迎了过来。
“常将军,可曾寻到渡船?”
面对刘鲲希冀的目光,常胜脸色微红,揉着鼻子嘟囔道:“也不知这些渡船都藏到哪去了,俺们来了半天一条都没找到。”
就在众人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有眼尖的军卒兴奋地叫道:“快看,对岸有船过来了。”
刘鲲连忙抬头,果然在暗沉沉的江面上闪现出十几处摇曳的灯火。
“来人,传我将令。”
“各将回归本队,骑兵退后,步兵结阵,弓箭手压住阵脚。”
“常胜,苏云,引本部军卒沿河警戒。”
“喏。”
军令如山,言出法随,霎时间人头涌动,脚步纷乱,片刻之后,一切重又归于宁静,肃杀的秋风中唯有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啾啾有声。
“哎,对岸可是屠龙将军吗?”
随着几声呼喝,摇摇摆摆的渡船渐渐清晰,船上之人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呼唤着屠龙将军的名号。
“屠~屠~~~屠~~屠~~。”
“哎呀,你这是破瓦罐掉井里了咋滴?突突的俺脑瓜子生疼。”
“你是不是想问屠龙将军是谁?”
“嗯。”
“哪天有功夫儿再跟你唠,你先消停会儿。”
“噢。”
苏云赌气的翻了翻白眼,不再言语。
这时渡船上的来人也看清了岸上军卒的阵势,吓得他连忙缩头矮身自报家门。
“将军切勿放箭,我是昌黎部族洪泽,奉头人鲁鞑之命接将军渡江。”
“将军,对岸情势不明,小心有诈。”
对于傅恒的担心,刘鲲深以为然,他稍作沉吟,开口说道:“元良,你先带人过去探探虚实,如果平安无事举火为号。”
“好嘞。”
刘鹏答应一声便要登船,忽听傅恒急声拦阻道:“万万不可,我去。”
不等两人因此争执,常胜猛然吼了一嗓子。
“奶奶个熊滴,俺才是先锋,你们跟着起什么哄,边呆着且。”
就见常胜大手一挥,将他们扒拉到两旁,随后纵身上船,苏云紧跟其后。
“兄弟们,跟我走。”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十几条渡船摇摇摆摆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深秋的晚风掺杂着江心的潮气吹得人瑟瑟发抖,可刘鲲双脚已经浸入刺骨的江水他却毫无所觉。
“将军不必担心,常胜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可实际上比谁都要惜命,就像条滑不溜手的花泥鳅,贼着呢!”
或许是为了验证傅恒的话,喘息间对岸火光闪烁,来报平安。
“所有人整理军械,准备渡江。”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渡船折返,这次与上次迥然不同,除了原来的十几条渡船还有数百条渔船,堆积在江面上黑压压一片。
此时此刻,先一步渡江的常胜正在与鲁鞑闲聊。
“俺说在对岸咋一条船都找不到,原来都被你小子弄到这来了。”
“将军勿怪,听说贼人不仅要找郡守大人的麻烦,还迁怒于昌黎和苗安两部,今早他们已经放出话来,要在三天之后血洗苗安,踏平昌黎,故而我才带人赶来苗安助战,可是众寡悬殊,为了以防不测,便将所有船只集结一处,以备不时之需。”
“哼,说得好听,啥叫不时之需?还不是为了逃跑时方便。”
被常胜一顿抢白的鲁鞑极为尴尬的咧了咧嘴,舔了舔嘴唇干笑道:“这会儿就不一样了,有郡守大人和常将军在此坐镇,那些贼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还有什么可怕的。”
鲁鞑这番话说得常胜心里舒服极了,他开心的摩挲着自己的大光头哈哈大笑着说道:“此言有理,此言极为有理。”
“不知郡守大人此番带来多少人马?”
常胜闻言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万?”
“想啥呢?五千就不少了!”
鲁鞑被常胜的吼声下了一个激灵,缓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道:“常将军可知贼人有多少人马?”
“多少?”常胜满不在乎的反问道。
“八部联军,一共五万。”
“啥?五~万。”
看着常胜咬紧牙关,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鲁鞑都替他感到牙疼。
“怎么?怕了?”
两人闻声回头,原来刘鲲等人已经弃舟登岸。
“奶奶个熊滴,五千对五万,十个打一个,这仗也能打?”
“能,不但能打,而且还能打胜。”
刘鲲一边说一边找了个高处站了上去。
“刚才常将军说的话大家可能已经听见了,的确,贼人人多势众,十倍于我,但是俗语有云: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刘鲲话到此处,满含信心的目光在众军面前一一扫过,稍作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刘鲲此言并非妄语,而是有三点为证:
“如今天下大定,人心思安,故而贼人虽然势大却不得人心,正所谓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此其一也。”
“贼人蚁聚蜂攒,各怀异心,时日一久必然貌合神离,令行不畅。此地有句谚语:百根柳条能扎笤帚,五个指头能握拳头,你们就是我刘鲲的拳头,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必然可以砸碎一切来犯之敌,此其二也。”
“站在我们身后的是整个大陈王朝,援兵辎重源源不绝,反观贼人人数众多,每日所耗巨大,时日一久必然供给困难,彼时不战自溃,有此三点,我军焉有不胜之理。”
刘鲲话音未落,众军齐声欢呼,情绪高涨,较之方才的惊异截然不同。
第三十六章力生于团结 事成于绸缪
“大人,扎龙头人已经备下酒宴为大人与众位将军接风洗尘,诸位请随我来。”
“请。”
在鲁鞑的陪同下,刘鲲等人来到苗安部八角楼前。
在与扎龙寒暄过后,刘鲲率先开口直入主题。
“扎龙头人,不知您老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有何看法?”
扎龙闻言手捻胡须缓缓说道:“大人江边的一番高论,老朽深表赞同,只不过老朽以为还是应该及早退往江东,依靠玉龙江天险固守待援较为稳妥。”
听说扎龙有意不战而退,常胜冷哼一声便要起身驳斥,忽然觉得肩头一沉,竟被傅恒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老人家所想正与刘鲲相和,只不过在退走之前尚需一战,否则贼人必然耻笑我等无能,气焰愈加嚣张,况且,苗安部众四处分散,仓促之间想要全身而退恐怕难以如愿。”
刘鲲寥寥数语说得扎龙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扎龙有些出神,刘鲲转头对鲁鞑说道:“刚刚听常将军说鲁鞑头人带人前来助战,不知带了多少人来?”
面对刘鲲洞彻人心的眼神,鲁鞑羞红着脸尴尬的回答道:“只有二百多条渔船。”
“奶奶个熊滴,你小子这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给这老头搬家来了。”
“常将军稍安勿躁,部族之火传承千年,经历了多少磨难困苦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扎龙头人内心的苦楚绝不是你我可以感受得到的!”
“大人所言甚是,其实常将军误会扎龙头人了,小人驾船过江的确是来接人的,不过接的却是苗安部老弱妇孺,至于扎龙头人和青壮男子都会留下与贼人血战到底。”
听完鲁鞑的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看向扎龙的目光之中充满敬佩。
“大人,老朽带人留下是为了苗安的荣耀与尊严,您却不必为逞一时意气而将自身陷于险地,依老朽看您还是严守江东,静待援军方为上策。”
“哈哈哈哈,老人家,刘鲲身为一方大员,肩负守土安民之责,岂能怯兵避战,即便要退也得先破一阵,挫动贼人的锐气,再做良图。”
“好,既然大人主意已定,老朽与三千苗安子弟任凭大人驱策。”
刘鲲闻言心中大喜,连忙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老人家言重了,刘鲲初来乍到,还需仰仗您老多多帮衬。”
“大人,我马上返回昌黎集合部众,只要您不嫌弃,我们愿意与您同生共死。”
“好,一言为定。”
皎洁的月光下,十余骑人马沿着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
“老人家,前面那处山谷可是贼人必经之路?”
“正是,那里唤做迷蝶谷,谷长五里有余,阔十余丈,可容百人同时穿过。”
“哦。”
刘鲲一边点头一边左右扫视,随后他指着右手边的一片密林问道:“那片树林是什么地方?林内地势如何?”
扎龙抬头看了看,摇头说道:“此地唤做槐杨坡,林中尽是些老树枯枝盘根错节,地面高低难行。”
刘鲲闻言皱了皱眉,正要继续前行,这时扎龙又继续说道:“不过林侧坡下倒是有一片空地,不知大人可愿过去实地勘察一番。”
“好啊!过去瞧瞧。”
在扎龙的带领下,刘鲲等人沿着林边的土坡缓缓而下。
刘鲲游目四顾,这片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要是藏个六七百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过之后,几人再次上马,向着蝴蝶谷继续前行。
刘鲲一边走一边抬头察看山势,只见两边山体陡立,怪石嶙峋。站在谷底向上看,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星空。
“走,我们再到山上去看看。”
刘鲲开口,其他人自然不会反驳,于是,众人随着他弃马登山,借着明亮的月光,远处的玉龙江遥遥在望,一处处村落,山岗,树林,沟渠全部印入刘鲲的脑海之中。
黎明时分,刘鲲等人原路返回苗安部驻地。
“大人,鲁鞑带来三千兄弟,听从大人调遣。”
刘鲲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精神抖擞的汉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二位头人,昌黎与苗安世代沿江而居,想必不乏操船弄舟之人,只是不知船行于波涛之上能否开弓?”
鲁鞑和扎龙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我等自幼与水为伴,站在船上射箭又有何难?”
“哦?可否挑选几人让本郡一睹为快?”
“好。”
虽然不明白刘鲲的用意,但是两人知道这位郡守大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时间不大,两人各自挑选了二十名善射的好手,只见这些小伙子虽然立于风浪之间上下沉浮,但是射出的每一箭都正中标靶,与平地开弓并无二致。
“好,太好了。”
刘鲲看后忍不住大声喝彩,他转头对鲁鞑和扎龙吩咐道:“请二位马上挑选五百名射手,本郡大有用处。”
“好。”
“另外还请二位挑选五十条渔船稍加改造,首先将船篷去掉,然后用木板搭建一处能容纳十人的箭楼,箭楼无需太高,一丈即可。”
“好,大人放心,交给我们了。”
等二人离开后,刘鲲又让傅恒带人将各处房屋的门板拆下,至于做什么,傅恒没问,刘鲲也没说。
时近晌午,傅恒正带人拆门,忽听身后吱吱呀呀车轮声响,等他回身一看,原来是刘鲲兄弟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快步走来。
“将军这是何意?”
刘鲲闻言呵呵一笑,命人将拆下的门板横担在两辆并列的独轮车上,然后用铁钉钉牢,紧接着刘鲲挥手招来几名军卒,探手抽出一名军卒的腰刀,照着门板猛然插去。
噗的一声,锋利的钢刀透木而出,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其余几名军卒见状马上明白了刘鲲的用意,随着连续的噗噗声入耳,一辆简易的塞门刀车便造好了。
“将军,我们既无城池也无要塞,造这塞门刀车何用?”
听到傅恒的疑惑,刘鲲卖了个关子,微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吱吱呀呀,伴随着杂乱的声响,常胜带着五百多名军卒又推来了五百多辆独轮车。
“哎呦我的妈呀!可累死俺了,幸亏这里山路崎岖,家家户户都用得上,要不让俺上哪去给你弄这么多单腿驴呀!”
“哎,我说,你让俺们弄这么多单腿驴到底要干啥?”
不等刘鲲开口,站在他身旁的刘鹏把眼一瞪,阴阳怪气的说道:“你那张大饼脸上长的是肚脐眼呀?没看见刀车吗?”
常胜闻言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围着由两辆独轮车拼成的刀车转圈瞧稀罕。
“哎呀呀,这也太有才了,你还别说,这玩意儿可是真不错。”
“兄弟们,照葫芦画瓢,咱们也整几个玩玩。”
随着常胜一声呼喝,军卒们马上动了起来,常言道: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馍,不等太阳落山,二百余辆简易的塞门刀车全部改造完工。
第三十七章刀光秋风里 箭楼射狼豺
入夜之后,刘鲲将众将集于一处。
“诸位,贼人势众,不可力敌,为防突袭,今夜我便和李牧将军各自领兵两千,在江堤前平坦之处以塞门刀车为盾结下战阵正面待敌。”
“常胜,苏云,令你二人率五百精骑藏身于村落之中。”
“傅恒,刘鹏,令你二人率五百精骑藏身于槐杨坡密林之后。”
“只要听到铜锣声响便一左一右全力冲杀,勿必要将贼人的队伍拦腰切断,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鲁鞑,陈平,令你二人率箭楼渔船五十条隐藏于玉龙江上游芦苇荡中,一旦贼人来袭,便顺流而下,在江中箭矢齐发射杀贼众。”
“扎龙,麻烦您老人家带领一千部民连夜进山,一定要在天明前赶到迷蝶谷上方藏好形迹,等到两军交战,贼人败走时,居高临下箭石齐发。”
刘鲲安排好一切后,环顾众人郑重说道:“此一战由我和李牧阻敌断头,鲁鞑、陈平射敌伤身,常胜、苏云、傅恒、刘鹏冲敌拦腰,扎龙困敌斩尾,希望众军都能够各司其职,奋勇向前。”
“另外此一战以少打多,仅需小胜即可,众将切莫贪功。”
“喏。”
众将齐声答应,随即散去各自准备。
眼见扎龙也要转身离开,刘鲲连忙喊住,并再次开口叮嘱道:“一定要等贼人逃出谷口大半,才能以箭石击之,否则,贼人见生路受阻必然做困兽死斗,到那时敌众我寡胜负难料。”
扎龙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满是信服。
翌日天明,伏龙县城门大开,王俊泽与闳猊部黑泽并驾齐驱,其余各部头人紧随其后,八部联军五万余人浩浩荡荡向苗安部所在大举杀去。
黑泽一边前行一边与身边的王俊泽朗声说笑。
“王大人,昨天那对姐妹花滋味如何?”
“嗯,不错,本官就是喜欢鲜嫩多汁的小雏,不过可惜呀,今天早上一时大意,姐姐竟然投井自尽了,啧啧啧,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黑泽闻言嘿嘿笑道:“姐姐死了,不是还有个妹妹嘛,那小妮子长得水灵灵的,我见犹怜呐!”
不等黑泽说完,王俊泽一摆手,淡淡说道:“姐姐死了,就剩个妹妹还有什么乐趣可言,那小妮子已经被我卖到怡红院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捧捧场哦!”
身后众人听这两人污言秽语心思各异,有人起哄陪笑,有人敢怒而不敢言。
“前面是什么所在?到苗安部还要走多远?”
“回大人话,前面就是迷蝶谷,等穿过此谷再沿大路前行十里便陆续可见苗安部众聚居的村落。”
“嗯,传本大人将令,加速前行,日落之前踏平苗安,到时候财物、女人都是你们的。”
随着王俊泽一声令下,众贼人欢呼雀跃,带着滚滚烟尘扬长而去。
“报,报将军得知,贼人已经进入迷蝶谷。”
“再探,再报。”
“报,报将军得知,贼人先头马队约三千余人,距此不足五里。”
“好。”
刘鲲闻言点了点头,示意哨探退下,然后朗声说道:“众位同袍,贼人已入我瓮中而不自知,大战在即,众军需听从号令奋勇杀敌,功则赏,过则罚,刘鲲绝不食言。”
肃杀的秋风中,两千军卒群情激昂振臂高呼。
“杀。”
“杀。”
“杀。”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剑影刀光秋风里,江心箭楼射狼豺。
晌午时分,贼人大队人马蜂拥而至,王俊泽端坐马鞍向正前方凝目观瞧,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刀光耀眼,成半月形环绕排列的塞门刀车,仿佛两座刀山将披甲执锐的军卒护在当中。
“嗯?刘鲲小儿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不止王俊泽心生疑惑,其余各部头人同样不明所以。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滁云部头人柏簦轻蔑地笑道:“背水结阵兵家大忌,刘鲲小儿此举无非是要效仿先贤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话到此处,他将手中大枪一举,高声叫道:“儿郎们,随我冲上前去挑开刀车,誓要将刘鲲小儿剁成肉泥,以息天神之怒。”
“冲啊。”
柏簦催马抡枪带着本部人马五千,潮水般向前涌来。
随着喊杀声由远及近,藏身在刀车之后的军卒将手中的长枪紧了又紧。
眼看刀车近在咫尺,柏簦大吼一声的同时,手中长枪斜着插向刀车底部,想要借助战马前冲之力挑开障碍破阵而入。
“哎呦。”
“不好。”
在阵阵惊呼声中,柏簦只觉得身子一歪,胯下这匹战马前蹄踏空,紧接着连马带人一头栽入枯草覆盖的陷马坑中。
柏簦刚要挣扎着爬起身来,突然在两辆刀车的空隙处闪现出几点寒光。
“噗、噗、噗。”
突如其来的长枪就像择人而噬的毒蛇,眨眼间在柏簦的身上留下四五个血窟窿。
由于事起仓促,紧随其后的部民来不及反应便纷纷落入陷坑之中,霎那间,寒光闪烁哀嚎四起。
眼见出师不利,王俊泽恼羞成怒,抽出腰间的长剑厉声叫道:“冲啊,杀死刘鲲者赏千金。”
面对黑压压袭来的贼军,刘鲲将手一挥,冷冷说道:“放箭。”
顷刻间,箭矢如蝗,一支支羽箭裹挟着尖锐的啸声铺天盖地。
“儿郎们冲啊,只要冲进战阵,千两黄金便唾手可得。”
一千两黄金那是多大的诱惑,况且常言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敌群狼,刘鲲就算再厉害也不过两三千人,八部联军五万余众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了。
就在贼人异想天开之时,五十条箭楼渔船顺水而来,五百名射手身处箭楼之中居高临下,一排排箭矢急如骤雨,呼啸而去。
眼看身边同伴接二连三的倒下,八部部众各个心生惧意,冲上来的时候如狼似虎,退回去的时候如虾似蟹,连蹿带蹦乱作一团。
刘鲲见贼人大乱,心知时机已到。
“鸣锣。”
随着一连串的铜锣声响,常胜、苏云从左侧杀出,傅恒、刘鹏自右侧杀入,这四员大将犹如虎入羊群,将贼人的队伍拦腰切断,直杀得贼兵贼将声嘶力竭哀声遍野。
王俊泽被震天的喊杀声吓得面色如土,他茫然的环顾四周,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黑泽等人的保护下,王俊泽带着残兵败将慌慌而逃,一路上旗鼓尽弃,兵器战甲遗失无数。
“大人,前面就是迷蝶谷了,只要冲出此谷便可平安。”
“那还等什么?快走。”
王俊泽一边催动战马一边挥鞭驱赶阻路的残兵。
在他身后的阿木和海坤对视一眼,淡淡提醒道:“谷深林密小心伏兵。”
王俊泽一听伏兵二字,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连忙回头示意,让阿木和海坤领着部众在头前探路。
两人入谷之后上下打量,见并无异状,这才纵马前行,直至一口气冲出山谷,悬在半空的心才悄悄落地。
“咦?黑泽呢?黑泽去哪啦?”
王俊泽话音未落,突然,身后山坡上传来一阵铜锣声响,霎时间,山石如雨,箭矢如瀑,尚未来得及出谷的贼人被断成两截,异变之后,大部人贼人逃出生天,一小部分贼人被砸成肉泥命丧谷内。
听着山谷中不时传出的阵阵哀嚎,王俊泽偷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暗道一声好险。
等到人心稍定,阿木和海坤清点人数,发现原本的五万联军损失近半,懊恼不已的王俊泽,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三万残兵败将退回伏龙县。
第三十八章兵为将之胆 将乃兵之魂
残阳如血,几抹悲凉。此时此刻闳猊部黑泽正带着残余部众惶惶而逃,在他们身后刘鹏手舞双枪紧追不放。
原来刘鹏正与贼人杀得兴起,突然发现一名锦袍华服的中年人在众人簇拥下向后队败逃。
他虽然不识得王俊泽相貌,但是依常理推测,此人必是贼首无疑。
刘鹏心中暗想,自己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想到此处,他奋力舞动双枪在贼人之间冲出一条血路,向着王俊泽逃走的方向全力杀来。
混乱之中,黑泽发现一员小将单人匹马杀到近前,不免心中大怒,晃动手中大斧向着刘鹏的肩头斜劈而下,刘鹏左手枪向外一引,右手枪向上一挑,龙牙枪迅如闪电扎向黑泽咽喉。
黑泽虽说好色无行,但是毕竟久经争杀,见势不好闪身躲过,两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
眨眼之间,十合已过,黑泽一边进招一边暗自着急,眼看自己这边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如果再要纠缠,恐怕迟早会被对方所趁。
想到此处,黑泽抡动大斧的同时高喊一声道:“大家一起上,速战速决。”
随着黑泽一声呼喝,七八个贼将刀枪并举把刘鹏困在当中。
远处刘鲲一直在留意这里的战况,他见刘鹏危在旦夕五内如焚,连忙舍弃对手飞马来救。
怎奈战局混乱,贼兵贼将为了逃命乱闯乱撞,一时之间,实在难以近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傅恒手舞镔铁雁翎枪疯魔般杀入战圈,在他身后十几个火云寨的老兄弟紧紧相随,乱战之中,即便有人身中数刀,却依然奋勇向前,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黑泽见来将势如疯虎,哪里还敢再战,呼啸一声带着人马向迷蝶谷逃去。
“当啷啷啷啷。”
黑泽刚到谷口,就听头顶一阵铜锣声响,紧接着箭石雨下,先一步入谷的部众或被乱石砸死,或被乱箭射穿。
“不好,有埋伏,快撤。”
混乱之中,黑泽顾不得旁人,连忙拨转马头撞开一条出路,向荒山败走。
刘鹏眼见黑泽带着十余骑人马落荒而逃心有不甘,一咬牙随后追杀。
“小将军,穷寇莫追,速回。”
傅恒担心刘鹏的安危,一边喝阻一边带人追赶。
暗夜之中,荒山小径越加难行,刘鹏只得放慢坐骑,时间不大,傅恒带着七八个兄弟从后赶上。
“小将军,穷寇莫追,当心有诈。”
话音未落,山石之间突然弓弦铮铮,一支支羽箭在夜色的掩护下猝然而至。
刘鹏和傅恒一听弓弦声响便知情况不妙,连忙舞动手中兵器拨打雕翎,然而他们身后的军卒却没有那么幸运,异变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射穿身体血洒当场。
“小将军,快走。”
傅恒一边高呼,一边冲到刘鹏身前,替他挡下大部分箭矢。
噗,噗,随着两声闷哼响起,傅恒只觉得胸口发麻,肋下阵阵钻心剧痛。
“快走。”
一声嘶吼过后,傅恒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摇了两摇栽落马下。
“傅大哥。”
眼见傅恒落马生死难料,刘鹏悔恨不已,他一边奋力拨打箭矢,一边往傅恒身边冲去。
自从相识以来,傅恒待他亲如手足,有些时候,有些话,他情愿对傅恒说也不愿与哥哥提起,在他心中刘鲲是威严的兄长,傅恒是护短的大哥。
正当刘鹏心伤欲绝时,突然暗夜之中一阵慌乱,不知从何处射来十几支暗箭,刚刚伏击刘鹏的贼人眨眼间便倒下八九个。
“撤。”
随着一声低吼,山石背后脚步杂乱,听声音渐渐远去,黑漆漆的山道上只剩下刘鹏抱着傅恒的身体哭喊不止。
凛冽的寒风中,刘鲲等人守在房门外木然无语,由于傅恒重伤生死未卜,原本胜利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沉闷压抑的气氛下,刘鹏紧紧咬着嘴唇,死命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怎么样?承恩伤势如何?”
情急之下,刘鲲一把攥住医官的手腕,巨大的力量疼得医官哎呦一声,鼻洼鬓角当时就见了汗。
“将军放心,傅将军洪福齐天,伤势虽重却已无性命之忧。”
“好,好,好,有劳医官,快去休息去吧!”
听说傅恒平安涉险,众人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立刻觉得轻松了许多。
“刘鹏,你可知罪?”
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惊得众将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鹏身上。
“我?我怎么了?”
迎着弟弟愕然的眼神,刘鲲冷冷说道:“大战之前本将军早有明言,此战仅需小胜即可,众将切莫贪功,可是你呢?要不是你立功心切,怎么会中了贼人的埋伏,傅将军何致如此?众军卒怎堪殒命?”
刘鹏闻言,泪如泉涌,其实在傅恒中箭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咳,将军,元良也是无心之失,况且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常胜的话还没等说完,便被满面怒容的刘鲲厉声打断。
“你跟我来。”
只见他一伸手,抓过弟弟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揪到院落当中,庭院里因他丧命的军卒排成两排,殷红的鲜血将盖在他们身上的白布染得令人目眩。
“你自己看看,昨天他们还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今天却只能躺在这冷冷凄凄。”
“你可曾想过,就是因为你贪功冒进,害得多少人老来丧子,害得多少人中年丧夫,又害得多少人少年丧父。我也想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可是他们呢?有谁问过他们,会不会原谅你,又愿不愿意原谅你。”
刘鲲话到此处,情难自已,虎目之中滔滔泪落。
“刘鹏,我再问你,你可知罪?”
“刘鹏知罪,任凭将军处置。”
看着弟弟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刘鲲心中痛若刀割,沉默许久之后才咬牙说道:“军法司何在?”
“末将在。”
“临敌贪功,冒进折将,该当何罪?”
“这………。”
眼见军法司吞吞吐吐不敢答话,刘鲲勃然大怒。
“讲。”
军法司见刘鲲震怒,连忙开口低声说道:“临敌贪功,冒进折将,依规当斩。”
“来人,拖下去,斩。”
众将一听当真要斩,纷纷跪伏在地,同声求情。
“将军三思。”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意已决,无需再劝。”
“来人,拖下去,斩。”
“住手,奶奶个熊滴,俺看你们谁敢。”
气急败坏的常胜大吼一声,冲到刘鹏面前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常胜,你想干什么?难到你不知我军中法度?”
“知道咋地?不知道又能咋地?他可是你亲弟弟。”
“刘鲲心中只有法度,没有私情。”
“放屁,人若无情与禽兽何异。”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微弱的声音在众人身后轻轻响起。
“将军,刀下留人。”
“承恩,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养伤,切莫着凉。”
面色苍白的傅恒艰难的摇了摇头,哆嗦着嘴唇强撑着说道:“贼人未除,战事未熄,求将军法外施恩,给刘鹏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求将军法外施恩。”
在众军的齐声高呼中,刘鲲重重的叹了口气,他面向刘鹏愤愤说道:“既然众将为你求情,今日便饶你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来人,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常胜,你可知罪。”
常胜闻言冷冷的瞪了刘鲲一眼,无所谓的嘟囔道:“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好,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
“二十?挠痒痒呐!给俺也来五十,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成全你。”
“来人,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一直暗自垂泪的刘鹏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常大哥,您这是何苦哇!”
“闭嘴,憋回去,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不就是五十军棍吗?多大点事儿呀!等挨完打,哥请你喝个痛快。”
目送着二人渐渐远去,刘鲲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他暗暗思忖道:兵为将之胆,将乃兵之魂,将不惜兵,取死之道。元良,你可知为兄的一片苦心吗?
第三十九章疾风知劲草 板荡识诚臣
温暖的角楼里,明艳的阳光透过窗棂飘飘洒洒。
“疼吗?老二。”
刘鹏闻言趴在床上晃了晃麻木的脖子,没好气的瞪了常胜一眼。
“常秃子,你以后要是再敢叫小爷老二,信不信我拔光你那口烂牙。”
“咋滴了?这么大的火气!”
“哼,小三都告诉我了,在你们老家老二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话。”
面对刘鹏羞恼的目光,常胜嘿嘿一笑,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边贼笑着咧了咧嘴。
“误会,误会,你可是俺兄弟,俺咋能骂你是那啥呢!”
“哼!少来唬我,你以为小爷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就在两人无聊斗嘴之时,房门吱呀呀一声被人推开,满脸笑意的三叔托着饭菜出现在两人头前。
“二位好宽的心呐!屁股都被人打开了花,还有心情说笑,真是英雄本色令老朽不得不刮目相看。”
“哈哈哈,那是,哎呦。”
常胜一听三叔夸他是英雄,立刻来了精神,不料乐极生悲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势,钻心锥骨的痛楚疼得他冷汗直流。
“嗯……,这帮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可疼死俺了。”
三叔将手中饭菜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缓缓说道:“将军切勿迁怒那些军卒,军法当前,谁敢徇私。”
“呸,少拿军法唬俺,俗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仗还没打完就要拿自己亲弟弟开刀,俺老常还是头一回遇到,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铁石心肠的榆木疙瘩,难道他的心就不是肉长的吗?”
“将军息怒,大少爷如此做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将军试想营中众军来自五湖四海,脾气秉性因人而异,如果没有军规约束,岂不是要形如散沙,乱作一团。”
三叔话到此处,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军法无情,你们受的是皮肉之苦,大少爷却痛入骨髓,元良,你可还记得,自从家主过世以后,大少爷为了督促你习文练武训过你多少次,罚过你多少回,在你眼里或许觉得长兄如父理应如此,可是在老奴眼里他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每每看到他责骂你之后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偷流泪,老奴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三叔的话虽然不多,但是每一句都令刘鹏懊悔不已,他猛地把头埋在臂弯里,脑海中塞满了幸福的回忆。
“哎!有个大哥管着真好,可惜俺老常从小就在胡子窝里混日子,别说大哥了,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三叔见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连忙铺开碗筷笑着打趣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赶紧吃饭,吃饱了才好养伤。”
“来,一人一个鸡屁股,吃哪补哪。”
苗安部这场伏击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光是打扫战场就用了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刘鲲下令全军渡江,意图凭借玉龙江天险与贼人再打一场消耗战。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刘鲲站在江边大寨极目远眺,只见对岸村落灯火通明,一队队贼军正沿着江堤例行巡逻。
“将军,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刘鲲闻言回头,原来是重伤初愈的傅恒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承恩,江边湿重风寒,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休息。”
“将军放心,末将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贼人深秋谋逆,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朝廷始终不闻不问不知是何道理。?
对于傅恒的疑惑,刘鲲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自言自语道:“当日大战过后,李牧曾经问我,为什么不堵死迷蝶谷的退路,毕其功于一役,如果当时便将贼人一网打尽,或许就没有今日的烦恼了吧!”
“李将军此言差矣,想要将贼人剿灭易如反掌,可是这背后牵扯到的势力却错综复杂,别的暂且不提,单是蛮主怪罪下来,将军也不好交代。”
“是呀,如今的情势就像两个孩子打架,就算自己家的孩子千错万错,也只能由自己家大人管教,岂容旁人代劳。”
刘鲲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面对傅恒和声说道:“承恩,以你的能力和见识,留在我身边做个校尉实在是太屈才了,等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在太子面前竭力举荐,凭你的本事必然可以鸿图大展。”
“将军说笑了,傅恒能够在将军麾下效力已是荣幸之至,岂敢妄想功名。”
刘鲲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不经意间淡淡问道:“那日你和刘鹏遇伏,可知是何人在暗中援手相救?”
傅恒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不在我身边,我都要忙死了,赶紧把伤养好,我也好轻松轻松。”
“喏。”
望着傅恒远去的背影,刘鲲心中迷雾重重,以此人的本事岂会甘心流落草寇,还有他手下哪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兄弟,又岂是普通山贼莽夫可以比拟。
冷飕飕的夜风中,不止刘鲲思绪纷乱,在与他远隔千里的皇城中太子也是难以安眠。
当今天子已经连续百日没有朝会群臣,眼看龙书案上的奏报堆积如山,他这个太子怎能不心急如焚。
尤其是今天早晨,御史大夫孟文猛击登闻鼓,催君理政。赵普方上殿之后勃然大怒,要将犯颜直谏的孟文腰斩于市,众臣虽然苦苦哀求,奈何赵普方坚决不允,谏议大夫李茂怒极反笑,当着满朝文武吟诗一首:涛山阻绝秦帝船,汉宫彻夜捧金盘。玉肌锦麟生白骨,昏庸无道命该然。
赵普方闻言气得白眉倒竖,须发皆张,当时便令站殿将军将李茂金瓜击顶,砸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孟文和李茂一死,其他大臣各个自危,谁也不敢再劝。赵普方怒气冲冲的返回后宫修仙问道,下次朝会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第四十章剑河风雪急 沙口马蹄脱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谁能想到南蛮之地也会有如此大雪极寒的天气。
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调养,常胜屁股上的棍伤已经痊愈,这天吃过早饭他与苏云正在营脚向阳避风处闲聊,突然看见营外巡查的哨探撒腿如飞向辕门跑来。
“站住,慌啥呀?跟狗撵地似的。”
“哎呦,小的见过二位将军,方才弟兄们正在巡查时发现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向营中窥探,刚要上前盘问却被那几个狡猾的家伙逃脱了。”
“嗯?跑了?”
常胜眨巴眨巴眼睛,对身旁的苏云一努嘴。
“走,去看看。”
“好~~好嘞。”
苏云答应一声与常胜各自上马,向着哨探手指的方向飞驰而去。
“奶奶个熊滴,这冰天雪地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俺看那几个小子八成是做贼心虚跑远了。”
常胜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打算原路折返。
“等~~等等~~等一会,你看~看那是~是什么?”
常胜顺着苏云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白雪覆盖的密林之中银光闪烁,看样子似乎是兵刃在阳光下折射出的锋芒。
“小心点。”
“嗯。”
两人一对眼神,各自将兵器握在手中,谨慎的向着密林方向策马前行。
“什么人在林中藏头露尾,莫非是大姑娘养的野种不敢见人吗?”
常胜这番恶毒的言语一出口,当时便见了奇效,只听密林深处一声怒吼,冲出三骑人马。
“你这丑鬼好大的狗胆,竟敢辱骂德古大哥,看刀。”
话音未落,刀光连闪,凛冽的刀光裹挟着劲风向着常胜拦腰便斩。
常胜眼见刀锋袭来,兴奋地大叫一声。
“来的好。”
随着好声出口,常胜手中合扇板门刀顺势往外一磕,半空中就听“当啷”一声巨响,对方手中的大刀嗖的一下脱手而飞。
“哎呀,不好。”
这小子见势不妙,拨转马头便要败走,常胜刚刚挨骂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呢,眼见他要逃走哪里肯依,当即将手中板门大刀一竖,照着这小子的屁股横着就扇了过去。
“你给老子下来吧。”
“啪。”
“哎呦。”
看到对手应声落地,常胜哈哈大笑的同时将手中大刀抡起便要结果他的性命。
就在这紧急关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大吼。
“刀下留人。”
常胜闻声抬头,原来是剩余二人其中的一个,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黑面无须,看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胯下一匹黑马如同墨染,这一人一马往那一站就像是半截黑塔相仿,黑得异常纯粹彻底。
“哎呦喂,俺说你小子是喝奶水长大的还是喝墨水长大的?好家伙!这要是天黑你可千万别出门啊,这黑漆咕隆的连人都看不见,就看见两排大板牙在半悬空飘着,胆小的还不得吓得尿了裤子。”
面对常胜的嘲讽,对面黑汉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这位将军,在下可从未对将军的相貌品头论足,您又何必以在下的肤色打趣呢?”
常胜闻言脸色一沉,怒声质问道:“俺的相貌咋了?实话告诉你俺姓常名胜字英俊,人送绰号小潘安。
听了常胜的一番介绍,对面黑汉忍不住低声轻笑,然后强忍笑意正色说道:“将军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刚刚的争执纯属误会,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等平安归去。”
“哼,花言巧语,看你长得这么黑就不像个好人,看刀。”
谁也没料到常胜说翻脸就翻脸,眼看刀光一闪已到眼前,那黑脸大汉连忙舞动手中三尖两刃刀与常胜打在一处。
“砍脑壳,抹脖子,挑下巴颏,戳肚脐眼,扇屁股蛋,捅胳肢窝。”
常胜这几招如同行云流水,打得对面黑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接连使过几次之后,黑脸大汉渐渐摸清了门道,禁不住心中暗想:原来这丑鬼只是仗着刀法纯熟唬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本领。
想到此处,黑脸大汉手中三尖两刃刀招式一变,转守为攻。仓促之下,常胜被打得手忙脚乱,一边招架一边呼喊苏云前来助战。
其实不用他喊,苏云已经做好了准备,对于常胜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当初他和常胜初次交手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只要摸清常胜的套路,这家伙不过就是个二流货色。
“常~~常~~。”
“别他妈常了,快来帮忙。”
眼看常胜败局已定,苏云连忙甩动流星锤加入战圈。
“呸,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对面观战之人一边喝骂一边抖动五股托天叉加入战圈。
霎时间人吼马嘶尘土飞杨,四人你来我往不过三五个照面,苏云一抖流星锤将黑脸大汉的帮手砸落马下。
“南鲵。”
黑脸大汉担心同伴伤势,就在他稍稍分神的一瞬间被常胜抓住了机会,只见常胜大吼一声,手中合扇板门刀搂头盖顶狠狠劈落。
黑脸大汉惊觉恶风袭来,连忙举刀相迎,可是他忘了旁边还有个苏云虎视眈眈。
就在兵刃相交的一瞬间,黑脸大汉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发黑翻身落马。
“嘿嘿,让你得瑟,三儿,把这三个小子捆上,带回营中好好盘问盘问。”
“好~~好嘞。”
常胜和苏云跳下坐骑,解下地上三人的腰带。
“三儿,先捆这小子,刚才数他骂得最难听。”
“嗯。”
苏云口中答应一声,随即两人一起动手。
“勒~~勒~勒~。”
常胜看苏云忙得满头大汗,还让他继续用力,满脸疑惑的说道:“差不多得了,你看他被揍的这个熊样,就算不绑上他也跑不了。”
“勒~~勒~~勒手了。”
常胜闻言连忙松开手中的腰带,再看苏云牙关紧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愤怒。
第四十一章凭空得三将 万事皆有因
中军大帐里,刘鲲居中而坐,其余各将分列两旁。在众人面前,三个被捆成粽子似的壮汉立而不跪,看神情根本没把生死放在眼中。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大营之外鬼鬼祟祟的窥探?”
面对刘鲲的严厉质问,黑脸大汉双眼紧闭一语皆无。
“难道你们是王俊泽派来的哨探吗?”
一听到王俊泽这三个字,黑脸大汉身旁的同伴立刻怒气上涌,高声叫道:“王俊泽那个狗贼,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怎么会受他指派刺探军情。”
虽然看此人的神情不似作假,但是刘鲲依然开口追问道:“话虽如此,可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为你作证。”
不等这人答话,那个叫南鲵的汉子一仰头,哈哈笑道:“作证?做什么证?那日要不是德古大哥和我们兄弟及时出手,你们那位骑白马使双枪的小将军早就被黑泽射成了刺猬。”
南鲵此言出口,众将皆是一惊,原来救刘鹏和傅恒脱险的就是面前这三位好汉。
“哎呀呀,快快松绑,原来是三位恩公驾到,刘鲲有眼无珠多有得罪。”
眼看刘鲲一揖到地,黑脸大汉连忙伸手拦阻。
“正所谓不知者不为怪,将军不必客气。”
刘鲲正要躬身下拜,忽然觉得手臂上一股力道传来,竟将他的身体托住难以成礼。
“此人好大的力气,居然与我不相上下。”刘鲲心中虽然震惊,但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来。
“不知三位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闳猊部德古,这是我的两个兄弟,木洛和南鲵。”
刘鲲闻言不觉心中一动,口中缓缓说道:“闳猊部!据我所知此番八部联军闳猊部也在其中,不知恩公与黑泽之间有何关联。”
面对刘鲲疑惑的眼神,德古咬牙切齿道:“那个不孝逆子正是在下胞弟。”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德古一字一顿道:“狗贼王俊泽撺掇我阿爸起兵讨伐将军,我阿爸担心蛮主追责,朝廷动怒,所以迟迟不肯答应,结果黑泽利欲熏心,勾结王俊泽毒杀生父,暗害兄长,要不是我这两位兄弟提前报信,我早已稀里糊涂的做了黑泽刀下之鬼。”
德古话到此处,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如果将军不弃,德古愿留在将军帐下听令,只要能手刃仇敌,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木洛和南鲵也随后跪拜,恳求刘鲲为已故的箭塔头人报仇雪恨。
凭空多了三员战将,这等好事刘鲲岂会拒绝,当即表示欢迎,同时下令火头军设宴,为德古等人接风、赔罪。
酒席宴上,傅恒和刘鹏频频举杯感谢德古三人救命之恩,不等他们落座,常胜和苏云随后又来敬酒赔罪,一场气氛火热的接风宴最终出人意料的以常胜等人酩酊大醉而告终。
营帐外天寒地冻,营帐内温暖如春,刘鲲和德古一边守着炭炉小酌,一边低声交谈,时不时的两人还会发出畅快的笑声。
“德古大哥不愧是南疆豪杰,不止酒品好,人品更是令刘鲲佩服得五体投地。”
“将军过誉了,德古久居蛮荒之地,哪里及得上将军的文韬武略,此生能够结识将军这等人物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午夜时分,一场鹅毛大雪不请自来,将整个大营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傅将军,不好了,将军和德古打起来了。”
惊闻突变,刚刚睡熟的傅恒瞬间便从床上弹了起来,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霎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当傅恒心急如焚的赶到中军大帐时,愕然发现刘鲲与德古全都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上,此时稠密的雪花已经将两人的身体完全覆盖,要不是他们呼哧呼哧喷出的热气在风雪中格外引人注目,傅恒真不敢想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军,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听到傅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刘鲲和德古同时放声大笑,两人异口同声道:“里面太热,出来凉快凉快。”
傅恒闻言长出了一口胸中浊气,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靠在身旁的旗杆上缓缓滑落。
天明之后,常胜等人终于醒酒,当他们知晓错过了一场好戏后全都懊悔不已,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对于昨夜比武的结果,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绝口不提。
用罢早饭,刘鲲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李牧率先开口道:“贼人叛乱至今已有三月之久,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朝廷会怪罪我等剿贼不利,依末将之见当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对于李牧的主张,众将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李将军所虑虽不无道理,但末将以为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等傅恒把话说完,李牧便开口打断道:“时机!时机!又是时机!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你口中的时机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傅恒被李牧一顿抢白,无奈之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将军稍安勿躁,方才两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
刘鲲说完环视众人,继续说道:“诚如李将军所言,战事拖延至今,朝廷一旦迁怒于我等,的确难以交待,可是眼下四夷不安,暗潮涌动,如果将八部联军尽数绞杀,恐怕会激怒蛮主,导致南疆生变,到那时必然天下震动,黎民受苦,我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奶奶个熊滴,那可咋办,打又打不得,守又守不得,干脆都和俺回鸡鸣山当土匪算了。”
常胜这番牢骚一出口,当时便招来一众白眼。
“都这么看俺干啥?俺说错了吗?咱们现在就是宠了媳妇得罪娘,两头为难。”
眼见常胜还要继续胡说,傅恒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声提醒道:“将军既然如此说,想必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常胜回身看了看傅恒,又抬头瞧了瞧刘鲲,扯着嗓子问道:“有吗?”
刘鲲闻言微微一笑,对傅恒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承恩。”
“不错,我确实有一个想法,下面请大家共同参详。”
“大家可还记得,当日刘鲲在江边所说之言,如今两军隔江对峙百日有余,贼人辎重粮草已显疲态,前几日有哨探回报,迦南部与岩吉部因为粮草分配不公而起了争执,只要我们派人深入贼人之间加以挑拨,言明利害得失,便可以利用嫌隙达到分化贼人的目的,只要时机成熟,便可以将贼首一网成擒。”
不等刘鲲把话说透,傅恒已经明白了他的谋划。
“将军的意思是严惩首恶,不问胁从,将战事规模控制在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正是如此。”
话到此处,众将才算明白刘鲲的意图,德古上前一步,主动请缨。
“将军,末将愿意潜入贼营做此说客,请将军成全。”
刘鲲起身离座来到德古面前,语气诚恳的说道:“德古大哥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深入魔窟九死一生,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
“将军放心,德古纵使粉身碎骨也定然不辱使命。”
第四十二章善恶若无报 乾坤必有私
一转眼,德古等人已经离开三天了,在这三天时间里刘鲲深感度日如年。
第四天凌晨,刘鲲正和衣而卧,就在他刚刚有些困意的时候,突然听见大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南鲵回来了。”
“在哪?”
刘鲲闻言当时喜出望外,匆忙下床,冲出大帐。
迎着刘鲲希翼的目光,南鲵方欲上前见礼,却被刘鲲一把拖住。
“南将军不必多礼,可是德古大哥那边有了好消息。”
“正是,将军请看,这是德古大哥送出来的营防图,上面不但标注了各部人马的防御范围,人员配备,还有王俊泽的中军大帐所在,红笔圈起的是德古大哥拉拢过来的朋友,黑笔圈起的是顽固不化的死敌,余者皆是随风而动的墙头草,不必理会。”
“好,好,太好了。”
刘鲲等不及入帐,直接站在寒风中将图纸轻轻展开,为了避免图纸被夜风吹破,他用后背挡住风口,将图纸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仔细端详。
“将军,您的鞋呢?”
“嗯?鞋?什么鞋?”
突然被傅恒打断思路,刘鲲不免有些不快,说话的语气之中充满了不耐烦。
“哎呀!将军,快请随我入帐,这么冷的天,您赤脚站在雪地之中可是要受寒的呀!”
傅恒这一喊,南鲵也发现了不对,原来方才情急之下刘鲲竟然忘了穿鞋,此时此刻正赤脚站在半尺厚的冰雪里瑟瑟发抖。
“哈哈哈,忘却了,忘却了。”
“承恩,快带南将军下去休息,我可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份营防图。”
不等天光放亮,刘鲲便命人将众将全部聚齐。
“各位将军请看,这是南将军昨夜送来的对岸防图。”
“这些用黑笔圈起的范围便是我们此次用兵的重点区域。”
在众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刘鲲开始有条不紊的为所有人分派任务。
晚饭过后,期待已久的夜幕终于缓缓拉开。
暗夜中,刘鲲等人带着三千精兵悄悄来到江堤藏好身形。他们在等,等对岸迦南部子夜换防。
凛冽的寒风吹过,江堤上的荒草哗哗作响,军卒们只有抱紧怀中的棉被才能稍稍感觉到一丝温暖。
“将军,对面火把闪烁,德古将军在催促我们过江。”
“好,所有人准备,切记要将兵器裹在棉被当中,以免寒光外泄被贼人察觉。”
“傅恒,常胜,随我过江。”
刘鲲一声低呼,三人爬冰卧雪一路匍匐前行,在他们身后,三千精兵紧贴冰封已久的江面分批过江,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对岸江堤之下。
“众将听令,所有人依计行事,记住严惩首恶,不问胁从,切勿过分杀戮。”
“喏。”
借着夜幕的掩护,又有迦南部头人海坤等人的策应,刘鲲与众将分头并进,穿插在贼营之间。
“站住,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喝问,令刘鲲等人悚然一惊,海坤显然也没料到,王俊泽竟然如此小心,居然在大帐外围伏有亲兵暗哨。
“在下迦南部头人海坤,有要事求见大人。”
埋伏在暗处的亲兵听对方报上姓名,不由得警惕之心大减,就在众人稍稍心安的一刻,忽然有心思细腻之人高声示警道:“暗夜之中裹挟利刃,必然图谋不轨。”
刘鲲见事已败露,将手中火凤亮银枪高举过头,厉声喝道:“严惩首恶,不问胁从,杀!”
随着刘鲲一声令下,霎时间刀光耀眼,杀声震天,早已按捺不住的众将如狼似虎般扑向中军大帐。
正在帐中熟睡的王俊泽惊闻突变,当时便吓得魂不附体,在十几名亲兵的搀扶下衣衫不整仓皇逃窜。
“站住,哪里走?”
暗夜之中,一员小将如从天降,突然出现在王俊泽面前,不等贼人反应过来,就见枪影闪烁,血光迸溅,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几名亲兵应声倒地,气绝身亡。
王俊泽见状吓得面色如土,体如筛糠,明明心里想着快逃,却惊觉全身无力脚下似有千斤之重,难以挪动一丝一毫。
“狗贼,纳命来。”
刘鹏双枪一抖,直奔王俊泽的哽嗓咽喉。
“当啷。”
原本志在必得的一枪竟然在半空中被人挡了下来,刘鹏恼怒之余连忙凝目观瞧。
“原来是你。”
暴怒之下,刘鹏双枪一抖纵身扑上。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刘鹏心心念念的仇人黑泽,只见黑泽晃动手中大斧,一边与刘鹏抢攻,一边大声叫道:“保护大人先走,我来断后。”
死里逃生的王俊泽被众人搀扶上马,原地只留下一摊尿渍,臭不可闻。
眼见王俊泽要再次脱逃,刘鹏不由得心急如焚,怎奈此番过江偷袭,白龙驹不在身边,此刻他在步下,黑泽在马上,再加上他手中的龙牙枪较对方的大斧短上一截,常言说得好,一寸小一寸巧,一寸长一寸强,因此刘鹏想要在仓促之间击败黑泽绝非易事。
“小将军,你去追杀王俊泽,这个不孝逆子交给我了。”
刘鹏闻声,虚晃一枪飘身退后,只见德古胯下马,掌中刀,好似一团浓墨泼到眼前。
“德古大哥小心。”
不等话音消散,刘鹏撒腿如飞向着王俊泽逃走的方向疾驰而去。
“狗贼,哪里走!”
刘鹏眼看王俊泽越逃越远,心急之下猛然跃起,将手中龙牙枪当作梭镖脱手而出。
“噗,啊!”
王俊泽只觉后背一凉,锋锐无匹的枪尖透体而出,死尸栽落马下。
刘鹏舞动单枪,将贼人冲散,随后手起枪落将王俊泽人头切下。
“将军有令,贼首伏诛,胁从无罪,弃械者免死,顽抗者诛家。”
刘鹏飞身上马,将王俊泽的人头挑在枪尖之上高高举起,一边高声疾呼一边纵马飞驰,原本还想负隅顽抗的部众顷刻间战意瓦解,将手中刀枪尽数丢弃,默默退到一旁。
随着王俊泽身死的消息快速传开,暗夜之中的打斗之声渐渐稀疏,只剩下德古和黑泽还在殊死搏杀。
眼看各部联军纷纷弃械投降,黑泽情知大势已去,就在他萌生退意的一刹那,德古手中三尖两刃刀斜劈而下,将黑泽连肩带背劈成两半。
此一战大获全胜,原本积聚在众人心头的压抑就像阳光下的残雪,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鲲等人虽然卸下了一副重担,但是皇城中的大小官员却如千斤压顶,人人自危。
事情源于昨夜太史令夜观天象,发现南方星宿闪烁不定,因此连夜进宫见驾。
赵普方一心求取长生大道,于天象、占卜等玄门密术自是深信不疑,当他听说太史令深夜求见,连忙起身来到福宁宫。
“陛下,老臣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南方星宿光芒闪烁忽强忽弱,此星宿乃朱雀七宿之一,也称星日马,共有七颗位于朱雀颈部。《史记˙索隐》有云:颈,朱鸟颈也。员官,喉也。物在喉咙,终不久留,故主急事,此乃大凶之兆,因而老臣推测南疆恐有异变发生。”
赵普方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传旨召集文武百官临朝议事。
第四十三章唇枪斗舌剑 欲断世俗根
金碧辉煌的德阳殿中,赵普方独对百官面沉似水。
“众位卿家,昨夜太史令深夜见驾,言及南疆星空有异,恐有妖孽作祟。”
赵普方话到此处,阴厉的目光扫过荣亲王赵吉,冷冷说道:“皇侄,朕这段时间潜心修道,镇南府可有公文呈奏。”
赵吉闻言连忙跪倒在地,一边向上磕头一边自责道:“陛下,侄儿识人不明,铸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嗯,皇侄何出此言?”
听到赵普方垂问,赵吉懊恼的叹了口气,恨声说道:“日前侄儿举荐归义侯刘鲲出任武阳郡中州司马,不曾想此人到任之后拆桥毁堤恣意妄为,以至洪水暴涨泛滥成灾,武阳郡九县三十二乡受灾过半,玉龙江下游八部族众更是房倒屋塌死伤无数。”
“什么?竖子妄为,岂能相容。”
赵吉眼见天子震怒,心中暗自欣喜,不过他知道单单这些还不足以置刘鲲于死地,因此他继续拱火道:“陛下,刘鲲之罪远非如此,他面对灾情应对不力,致使玉龙江下游八部众心生怨恨,集合联军五万攻城掠县谋逆朝廷,如今武阳郡三县已失,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大胆,可恶。”
霎时间赵普方被气得脸色铁青,暴跳如雷。
他不在乎陷入刀兵的武阳三县,不关心流离失所的万千百姓,他只担心因此会与蛮王交恶。
现如今两羌势如水火,乌羌部在漠北王庭的怂恿下蠢蠢欲动,如果此时南疆不稳,大陈朝的处境必将岌岌可危。
“父皇息怒,儿臣有下情回禀。”
赵普方闻言,定定地看了太子许久,终于开口道:“讲。”
“启禀父皇,王兄方才说讲太过片面,据儿臣所知八部众之所以聚众闹事完全是受了定远县令王俊泽的撺掇,此人身为一方父母,明知秋雨连绵堤防不固却视若无睹,最终酿成田毁人亡的惨况,悲剧发生之后此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为了逃脱渎职之罪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刘鲲身上,并四处散播谣言,说刘鲲屠杀龙神惹怒上天,只有用刘鲲的人头祭天才能平息水患,由此才引发了八部联军掠夺县城的惨案。”
跪在一旁的赵吉听太子将攻城掠县谋逆朝廷的重罪,轻描淡写成聚众闹事引发的惨案,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
“太子殿下如此遮掩,莫非是为了帮刘鲲脱罪?争端即起,刀兵已现,此时此刻无论胜败刘鲲都是必死之人。”
“不错,事关南疆安稳,无论如何此子绝不可留。”
太子闻言微微一笑,面向赵普方恭声说道:“父皇有所不知,刘鲲已于前夜大破八部联军,罪魁祸首王俊泽阵前伏诛,其余各部头人在刘鲲的劝说下已然带领部众各自散去。”
“哦?那八部众伤亡如何?”
“父皇不必担心,刘鲲只除首恶,不问胁从,八部众虽有伤亡却也不过区区三五百人,此番争斗只不过是因为小人挑唆而引起的边民摩擦,绝不会对南疆大局造成任何不利。”
“嗯,好,很好。”
太子见赵普方神情缓和,连忙趁热打铁道:“父皇,刘鲲此战即维护了朝廷的威严,又保全了蛮主的颜面,可以说是进退有度,处置得法,堪称可用之才。”
“至于王兄所言刘鲲面对灾情应对不力,更是子虚乌有的流言,大灾过后,刘鲲事事亲力亲为,在武阳城中开设粥厂十三处,每日里昼夜忙碌救济灾民,为了灾民在城中能有一席之地,他甚至腾空了郡守府邸供百姓居住,面对数十年不遇的天灾人祸,武阳郡十几万灾民居然没有冻死一人,饿死一人,简直就是奇迹。刘鲲到任仅仅半年时间,剿匪安民,疏浚河道,屠灭怪蟒,铲除奸佞,似他这般忠臣良将,父皇何忍杀之。”
赵普方闻言沉吟不语,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陛下,自古以来龙便象征着无上的威严和权势,更是天子的代称,可是刘鲲却妄称屠龙将军,其心可诛。”
“陛下可还记得三月前天师占卜所得的四句隐语:真龙卧在浅水潭,时机未到名不传,有朝一日鲲鹏起,扶摇直上九重天。”
赵吉话到此处偷眼看了看赵普方的脸色,继续说道:“古语有云: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当年刘洪能够杀主献城,日后刘鲲未必不能弑主谋逆。”
随着赵吉寥寥数语出口,赵普方眼中杀机闪现,整个德阳殿内的温度瞬间跌至冰点。
“父皇,王兄怕是对这四句隐语有所误解,如果说世上果有真龙,那也是父皇您,只有您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真命天子,余者不过是妖魔邪祟假托龙形蛊惑世人,莫说刘鲲所杀的不过是条怪蟒,就算真的是条龙,那也必然是妖邪所化。”
太子话到此处,以头触地,悲声大呼道:“父皇,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儿臣恳求父皇三思啊!”
不等赵普方表态,赵吉抢先开口道:“太子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陛下三思。”
“哼,到底是孤王养虎为患,还是王兄公报私仇,借刀杀人。”
面对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赵吉刚要反驳,忽听赵普方沉声斥责道:“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尔等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方才皇儿所言甚合朕意,你们都给朕听好了,这世间只有一个真龙天子,那就是朕。”
赵普方袍袖一甩,在众臣惊诧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退朝。”
随着内侍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纷纷散去。
“苏老元帅留步,陛下有旨,请老元帅福宁宫见驾。”
“喏。”
老元帅苏魁在内侍的引领下缓缓前行,一路上老元帅神光内敛,目不斜视。
“老臣苏魁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不必拘礼,平身,赐座。”
“谢陛下。”
苏魁面对赵普方正襟危坐,静等对方开口。
“爱卿,朕最近心烦意乱,修为停滞不前,天师指出朕心结未解已成魔障,此魔不除难证大道。”
苏魁闻言,缓缓说道:“陛下天资聪颖,定可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
赵普方见苏魁不接话茬,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只好将心事挑明。
“爱卿,今日朝堂之上太子与荣亲王唇枪舌剑,势同水火,两人本是骨肉至亲,如今却闹到这般田地,朕若要飞升而去,又该如何斩断这世俗烦恼?”
随着赵普方话音落地,整个福宁宫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沉默许久之后,赵普方终于耐不住性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老元帅,朕有心废掉太子,还政于荣亲王,不知老元帅意下如何?”
第四十四章老帅巧答对 金凤出云来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炭火通红,涓涓汗水顺着苏老元帅的鬓角蜿蜒而下。
“老元帅何以大汗淋漓?”
面对赵普方深沉的眼神,苏魁连忙起身离座,躬身答道:“老臣凡夫俗子不比陛下寒暑不侵,室内炉火太旺,故而失礼。”
“哦。”
赵普方随口答应一声,继续问道:“方才朕说有意废掉太子,不知老元帅以为如何?”
“陛下,老臣听说得道飞升之后,仍需人间香火供奉,不知可有此事?”
赵普方闻言,眉头不禁一皱,他实在想不通苏魁此时此刻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什么目的。
“不错,确有此事,常言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人间供奉是仙道的根基,如果供奉断绝,仙道亦难长久。”
“哦,原来如此。”
苏魁先是恍然大悟一般频频点头,然后眨巴眨巴眼睛继续开口道:“陛下,老臣愚钝,不知何为堂兄弟,何为亲兄弟,请陛下赐教。”
赵普方疑惑的看了看苏魁,他现在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老狐狸绕晕了,纵使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此老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所谓亲兄弟自然是同父同母,一奶同胞,至于堂兄弟则是共祖而不共父,较亲兄弟稍有疏离。”
“哦,难怪。”
“难怪什么?”
听到赵普方开口追问,苏魁手捻胡须缓缓答道:“难怪百姓家庙之中只供父、祖,不供叔、伯,原来是亲疏有别。”
赵普方闻言久久没有说话,整个福宁宫落针可闻。
“朕累了,该日再与爱卿闲话家常。”
“老臣告退。”
目送苏魁的背影渐行渐远,赵普方颓然的坐在龙榻上陷入沉思。
三日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刘鲲终于盼来朝廷的消息,当今天子降下旨意,武阳郡郡守刘鲲疏于防范,致使秋洪泛滥,百姓受苦,罚其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接到旨意的刘鲲稍稍松了口气,朝廷这边虽有小惩却无大碍,只是不知蛮主那边情势如何。
步云州位于镇南府西南群山之中,这里是蛮主洪都祖居之地。
蛮主洪都年过半百,性情刚烈,膝下一儿一女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可惜儿子英年早逝,没能给他留下后代香烟。
“宗主大人,闳猊部德古门外求见。”
洪都闻言,搂着怀里的水烟筒猛吸了两口,然后轻咳两声,缓缓说道:“让他进来吧!”
时间不大,德古迈着大步来到洪都面前伏身跪倒。
“闳猊部德古叩见宗主大人。”
洪都闻声抬头,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起来吧,二十几年不见你小子长大了,也精壮了,不错,不错。”
洪都随手放下手里的水烟筒,满是感慨的说道:“记得上次你和你阿爸到我这来的时候,还是个十来岁的毛孩子,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对了,你阿爸呢?那个老家伙的身体可还硬朗?”
“多谢宗主大人挂记,我阿爸三个月前便已经故去了。”
“嗯?怎么回事?”
在洪都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德古将黑泽受人挑唆弑父害兄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洪都听完不免勃然大怒,当他听说八部联军已被刘鲲击溃,王俊泽身死,黑泽伏诛之后,脸上的怒容渐渐凝固。
“宗主大人,玉龙江一战,刘鲲只除首恶,八部众少有伤亡。”
“少有伤亡?那是有多少?”
“闳猊部除了黑泽之外,伤亡三百有余,其余各部加在一起也不过百人。”
洪都闻言眉头大皱,心中安安盘算道,以三千人马对战五万部民,不但大获全胜而且胜得恰到好处,这个刘鲲到底是何方神圣。
“宗主大人,刘郡守此战也是迫不得已,他对我南疆各部并无敌意。”
“哦?你们认识?”
面对洪都深沉的注视,德古并未否认,反而直言不讳道:“我们不止认识,而且相见恨晚。”
“哈哈哈哈,好,很好。”
“德古,既然你阿爸已经过世,那么闳猊部以后就交给你了。”
不等德古叩谢,就听洪都继续说道“武阳郡与我南疆水土相连,为了避免此前的悲剧重演,我任命你为八部土司,八部头人尽皆受你节制,如果他们胆敢有任何异议,让他们来找我。”
“多谢宗主。”
“别急着谢,你要给我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南疆各部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懂吗?”
“德古明白。”
目送德古离开后,洪都一脚将身旁的水烟筒踢到一旁。
“阿爸,是谁惹你生气了?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随着一阵憨厚粗旷的声音响起,从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
“伊莎,你怎么来了?”
“阿爸,我听说有一个叫刘鲲的汉人欺负咱们,真的假的?”
洪都揉了揉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摆手示意女儿稍安勿躁。
“伊莎,阿爸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个女孩子,就算你做不到你嫂子那样和风细雨,但你也不能总是这么晴天霹雳吧,就你这个大嗓门,谁敢娶你。”
伊莎闻言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一抬腿将脚上的鞋子甩飞,然后两腿一伸斜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再看桌面上这双大脚足有二尺,肥厚的脚背上汗毛疯长,就像一簇簇藤蔓缠绕在一起,随着脚趾肆无忌惮地搓动,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洪都无奈的看了女儿一眼,连忙捡起水烟筒,又大口大口的吸了起来。
“阿爸,刘鲲是谁?凭什么欺负咱们?”
“阿爸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少管,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找你嫂子学学女红,少在我这碍眼。”
伊莎莫名其妙的挨了顿训斥,心里异常不快,她赌气的瞪了洪都一眼,趿拉着两只小船一般的绣鞋扬长而去。
“哼,这也不该问,那也不让管,到底让我做什么?”
伊莎一边不满的嘟囔,一边怔怔的看着鼓槌般的手指自言自语道:“还想让我跟嫂子学女红,就我这双手连针都拿不住,还学她奶奶个孙子。”
落日余晖下,山间小路上一匹青鬃马四蹄翻飞,马上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中一对凤眼鎏金锤,看这风风火火的架势,不是赶着去救命,便是急着要杀人。
第四十五章误打误撞间 月老一线牵
这天清晨,常胜与苏云匆匆吃过早饭,去武阳城中找刘鲲商量灾后重建等事宜,原本这件事一直是傅恒负责,但是这两个人在营中实在无聊,便主动讨下差事,顺便去城中散散心。
“常~常常大哥,武~~武阳~~城~城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常胜斜眼看了看苏云,笑着说道:“好玩的多了,咱们一会到了城里先听戏,然后下馆子,再泡个澡,玩两把。”
“玩~~玩~~玩什么?”
看着苏云呆头呆脑的傻样,常胜哈哈取笑道:“堂堂帅府三公子不会连赌坊都没去过吧?”
“没~没有,我~我爹~~不~~~不让。”
“呦呵,老爷子管你管的可够严的!”
苏云闻言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你~你错了,我~我~我爹~从来~~不~不管我,我在~在~在我们家~不~不招人待见。”
“为啥?”
苏云尴尬的张了张嘴,没再往下说。
“哦,俺明白了,就因为你口条不利索,对不?”
“嗯。”
“你打娘胎里出来就这样吗?”
“不~不是。”
“小~时候,我身体~比~比较弱,拿~拿不动~家~家传的~大枪,我~我爹~~老训我,我一~一紧张~就……。”
“别说了,俺明白了,你就是小时候让你爹吓的。”
原本常胜听苏云说话还有些好笑,现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禁有些心疼。
“哎,三儿,你这身本事是和谁学的?”
“我~我~我师父是~是~是~是血面~面太岁。”
苏云此言一出,常胜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血面太岁娄鹤通那可是绿林道中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苏云竟是此人的徒弟。
“三儿,依俺看你家老爷子对你不错了,要不然怎么能说动娄老前辈收你入门呢?据我所知,娄老前辈一向独来独往,最厌烦的就是朝廷公人,他肯收下你,老爷子怕是费了不少心血呀!”
“真~真的?”
面对苏云渴求的眼神,常胜大嘴一咧,嘿嘿笑道:“那是裤裆里着火,裆燃了。”
就在两人开怀大笑之际,忽听对面树林中传来一声大吼。
“呔,那个丑鬼,你可知道靖边大营怎么走吗?”
常胜震惊之余火冒三丈,心中暗道:俺长这么大,头回遇见这么不会说话的人,这家伙是想打听道还是想找茬打架。
站在一旁的苏云此刻比常胜还要吃惊,他看眼前这员大将身高过丈,一张紫微微蓝哇哇的大脸上,两只眼睛犹如鹅蛋相仿,狮子鼻,大嘴叉,一嘴的尖牙里出外进,尤其是这对招风耳尤为引人注目,寒风一吹,忽闪忽闪前后乱颤。
“常~常大哥,他~他~他怎么~长得比你~~~。”
“闭嘴。”
“你是什么人?要到靖边大营做什么?”
“呼哈哈哈,姑奶奶要干嘛凭什么告诉你。”
“你们又是什么人?”
常胜和苏云一听对方居然自称姑奶奶,当时便吓得一个激灵,两人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各自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
“他~他是~~常常~常胜将军,我是~苏~苏云。”
“哦?你就是靖边大营的常胜将军?”
常胜闻言洋洋自得的挺了挺肚子,从容答道:“正是区区在下。”
对面来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连番打量。在来武阳郡这一路上,关于刘鲲的传说她可是听说了不少,什么屠龙将军,常胜将军,菩萨将军,总之在老百姓眼中怎么称呼都不为过。
来人打量半天,最后暗自思忖道:或许这就是阿爸所说的异人必有异相,看来这个刘鲲和她一样,也是天生相貌不凡异于常人。
“呔,你可敢与姑奶奶走上几合?”
常胜闻言没有着急答话,而是先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兵器,只见来人手中一对金锤,看个头也就普通西瓜大小,估摸着份量应该不会太重。
想到此处,他将胸脯一挺,傲然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何不敢?来来来,让本将军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呼哈哈哈,看锤。”
话到锤到,凤眼鎏金锤好似两团流星眨眼间就到了常胜面前。
“来的好。”
常胜大吼一声,抡起手中合扇板门刀往外封架。
“当啷。”
随着半空中霹雳入耳,常胜就觉得双臂发麻,胸口发闷,要不是他身强力壮,这一锤非把他砸趴下不可。
“呼哈哈哈,有点意思,再来。”
眼见对方催马抡锤再次杀来,常胜心中暗道:这虎娘们儿好大的力气,看来想要胜她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想到此处,常胜手中大刀迎头便剁,口中高声叫道:“砍脑壳。”
不等对方举锤相迎,常胜手中大刀一顺。
“抹脖子。”
“呀呵!好快的刀。”
眼看对方双锤一摆,金光闪闪的锤头砸向刀锋,常胜招式再变。
“挑下巴颏,戳肚脐眼,扎胳肢窝,扇屁股蛋。”
在常胜的连番抢攻之下,对面金甲将军只觉得眼前刀光闪烁,一时之间竟也被打得手忙脚乱。
“哎呦呵,好小子,真有两下子,姑奶奶喜欢。”
就在两人插招换式打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常胜一个疏忽被对方金锤砸中刀背。
“当啷。”
板门大刀应声落地。
“哎呀,不好。
眼看常胜要死于非命,苏云连忙飞马来救,可是仓促之间哪里来的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位金甲将军锤头轻轻一摆,将闭目等死的常胜推落马下。
“别动。”
“没动。”
“呼哈哈哈,怎么样?服了吗?”
常胜闻言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叫道:“姑娘好本事,俺输得心服口服。”
“你叫我什么?”
听出眼前这位煞星声音有异,常胜眼珠一转,连忙改口道:“姑奶奶饶命,俺服了。”
“哼!我有那么老吗?”
“啊?”
就在常胜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忽听对方开口问道:“哎,你有媳妇吗?”
不等常胜开口,苏云抢先答道:“没~没有。”
“呼哈哈哈,那你看老娘怎么样?”
这次不止常胜没了声音,就连苏云也愣在当场。
“怎么?你不愿意。”
常胜闻言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随后昧着良心说道:“愿意,姑娘勇武过人,天下无双,俺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呼哈哈哈,好好好,郎君快快请起,为妻得罪了。”
在苏云的搀扶下,常胜哆嗦着找了块大石头,慢慢坐了下去。
“郎君,伤到哪里了,让为妻帮你看看。”
眼看对方快步向自己走来,常胜连忙摆手。
“不用,俺没事。”
“郎君,既然你我郎情妾意,那什么时候来步云州下聘呐。”
“我~~~我们都~都~不~~不知道你是谁?怎~怎么找你。”
“呼哈哈哈,对对对,老娘一时高兴忘了说了,我叫伊莎,到了步云州一打听没有不知道的。”
趁着伊莎不注意,常胜狠狠给了苏云一脚,痛得苏云哎呦一声。
“怎么了?”
“嫂~嫂子,哥~踢我。”
“呼哈哈哈,小家伙舌头不好使,嘴还挺甜,老娘喜欢,给,拿着买糖。”
苏云看着手里的几锭黄金眉开眼笑,对着伊莎继续说道:“嫂子,你~~你~你和我哥的事~~既既然定~定下来了,是~是~是不是得~得交换一下~下定情信物。”
“对对对,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到。”
“郎君,这是我贴身的香囊,你留着。”
常胜小心翼翼的别过脸,捧过一大包乌漆麻黑的物件,然后苦着脸说:“俺出来的比较仓促,身上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伊莎闻言将常胜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抓过常胜的大腿抱在怀中。
“呼哈哈哈,这双靴子不错,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