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及笄之礼
自从十岁那年父皇母后逝去之后,除了师父和雨烟,再也无人对她这般好过。
眼眶微微湿润,她连忙垂下头,咬了几口糯米,团子香甜软糯,倒是比东灵国做的更更三分。
“好吃,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说了两声:“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那日,桑染与皇后在殿中坐了许久,与她说过许多话。
不多时,一阵太监的通报声传来。
“皇上驾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本是与皇后说的什么,笑魇如花,却听闻皇上驾到时,皇后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北灵皇走了进来,笑着看向皇后,“宛儿。”
皇后全名,常宛儿。
“早膳才刚刚一起用过,怎么又来了?”
“朕想见你,便来了。”
“染染还在,怎么偏生没得避讳?”皇后说话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埋怨。
北灵皇看向桑染,语气竟然柔和了许多,“三公主初来北灵,可还习惯?”
桑染笑着点点头:“谢过皇上挂念,一切都好,时候不早了,染染先行告退。”
皇后嗔怪一声:“都是你来了,染染这就要走了。”
北灵皇将目光转向了桑染,他也不再称呼她为三公主,而是随着皇后唤她名字,“该用午膳了,染染用过再走罢。”
不知是否因皇后在场的缘故,北灵皇周身的气息暖了许多,不是她当初见他那般冰冰冷冷。
那日,桑染用过午膳之后方才离开。
皇后似乎很喜欢她,忙着给她布菜,与她说话。
而北灵皇则满心满眼中皆是皇后,那个笑意温婉,却满是病容憔悴的女子。
拜会过皇后娘娘之后,桑染在北灵都游玩了一整日,直到傍晚,夜幕西垂。
回到大使馆的时候,灯火朦胧中,云洛白在桌边提笔写着什么,身形清瘦,长发乖顺的垂在额间。
云洛白看着书卷,并未抬头,口中却说道:“还记得回来?”
桑染嘴角勾起一丝讨好的笑容,“师父,今日我去瞧了一翻北灵的集市,果真热闹,售卖的许多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倒是开了眼界。”
云洛白这才抬眼看桑染,“这便是你入夜而归的理由?”
桑染刚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师父你看,这是染染专门为你买的!”
桑染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在云洛白面前晃悠,“师父,可别小看这扇子,这可是玉骨扇,触手生凉,极为难得。”
云洛白静静的盯了她半响,突然抬手按下她的扇子,话锋微转道:“若是及笄礼在北灵办,如何?”
桑染微微一怔,“在北灵办?”
“来的时候耽误了几日,若是明日便走,回到宫中也没时间准备。”云洛白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你一个月之后的生辰,便是北灵的元夕节。”
桑染早便听闻北灵的元夕节花灯连天,很是热闹,白日过完了及笄礼,晚上便可去闹市逛逛。
虽这么想着,但她却有些犹豫,“只是历朝历代的公主及笄礼皆在本国,这样真的可以吗?”
云洛白点点头,“只要人在,哪里都可以。”
桑染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他收起案上的书卷和赠与他的折扇。
“你既然回来了,便早些睡吧。”
躺在床榻上,桑染有些兴奋,若是及笄礼能在北灵举办,便再好不过了。
东灵皇帝想要用她换取西灵出兵,若是及笄礼在东灵举办,必定徒生事端,还不如在北灵最后欢快一场。
经过商议,桑染的及笄礼将在北灵的九重阁举行。
这段时间,皇后娘娘日日都来大使馆与她说话,筹备些及笄礼所需之物。
因在北灵举行庆礼,桑染便生了在及笄礼后献舞一曲以酬谢北灵帝后的想法。
桑染跟着宫女来到皇宫舞阁,看着罗列在架子上的霓裳舞衣,眼睛亮闪闪的,“真美!”
这些衣裳可比她幼时习舞的舞衣要好看多了,样式也是别致。
桑染粗略的看过几眼,指着其中一件说道:“就要这件!”
宫女点点头,“是。”
这时,舞师缓缓走来,“参见三公主,微臣便是舞阁的舞师。”
眼前这位舞师是一个年过三旬的红衣女子,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看起来如同十几岁姑娘般。
“先生,快快请起。”
舞师开始做自我介绍:“三公主唤我月娘便可,不知三公主想要修习何种舞蹈?”
桑染嘻嘻一笑,“就学你们北灵最好看的舞好了。”
之后桑染便在月娘的带领下开始练舞。
弦乐声泠泠,绕梁不绝,她独自一人立于殿中,踏歌而舞,衣决纷飞。
月娘在她身后,时不时出言指点几句,或是抬手修正一下她的动作。
很快,及笄礼至。
桑染一大早便被宫女唤醒,施粉黛,点红唇,收拾个妥当。
虽然身处北灵国,妆容冠发用的皆是东灵国礼节,一丝不苟。
父皇母后早已逝去,皇后娘娘虽为长者,可若是由她为自己上簪,却有些不妥。
于是,便有云洛白为她上簪。
红毯一路铺展到高台之上,她穿着宽大的冠服,头发簪成秀美的发髻。
云洛白站在高台之上,遥遥的看着她步步走来。
三拜之后,桑染微曲双膝,跪于高台之上。
看着云洛白一袭水墨色青衫停在她面前,衣带微微摆动,时不时拂过她的侧脸,带来几分淡淡的香气。
云洛白唤了一声桑染,“染染。”
桑染上前一步,让他为她上簪。
而此时,桑染听到耳畔传了一声浅笑。
桑染蓦然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师父很少笑……其实她很喜欢他笑的样子……
光风霁月,翩翩公子,绝世风姿。
随后,他将一只白玉簪子簪到她发上。
靠近她的时候,云洛白在她的耳畔低低说了一句:“染染,恭喜你,长大了。”
桑染回望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一刻,仿若台下之人皆不存在,这悠悠尘世之中,只有他和她二人静静对望。
017. 元夕节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浅浅微风中。
是啊,师父,染染长大了……
下一刻,云洛白执起桑染的手,将她扶起。
她与云洛白并肩站在一起,对着众人拜行谢礼。
此情此景,竟然让桑染眼前浮现出另一番画面。
大红花轿,宾客满堂,鸾凤嫁衣,他与她同执一条喜帕,拜谢宾客……
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了云洛白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想什么?”
桑染目光灼灼的看着云洛白,“师父,染染已经过了及笄礼,染染在想……染染可以……”
桑染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低了几分,染了羞涩,“染染可以嫁人了呀……只是不知,可否有人愿娶?”
身旁的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会有的。”
桑染察觉出云洛白的语气有异,抬头望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侧颜有些细微的萧瑟。
而下一刻,一道声音忽然破空而来。
“本王可是来晚了?”
这似笑非笑的语气,清沉好听的声音,桑染的身子便遍是一僵。
蓦然转过身去,便见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驻足在殿门前,三千墨发随风飘起。
竟然是他!
程景俞缓缓走来,先是对着北灵皇行礼,“一别几年,皇上可还安好?”
北灵皇淡淡道:“朕竟不知原有故人今日入北灵,实乃招待不周。”
程景俞笑道:“本该入宫觐见等候,本王却来了此地,还望皇上和丞相大人未觉叨唠才是。”
云洛白轻眉紧皱,“来者是客,西灵王,请。”
程景俞点点头,“那便谢过丞相大人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遥遥地钉在桑染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桑染看见他薄唇轻启,那口型似乎在说——“三公主,别来无恙?”
及笄礼成。
接下来便是旧例,众人各自祝福一番。
皇后娘娘一上来,便紧紧的握住桑染的手,“真好,染染已经过了及笄礼,长大成人了。”
北灵皇笑道:“恭贺三公主,若是日后无事,还盼多来北灵走动走动。”
桑染笑着点点头,“谢过皇上,谢过皇后娘娘。”
三千墨发飞扬,程景俞长身玉立,银白色的面具难掩一双毓秀钟灵的眼眸,“今日这身装束,倒是显得三公主乖顺许多呢。”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但桑落还是很客气的道了谢:“多谢西灵王夸奖。”
程景俞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今日是你的及笄礼,那本王便祝愿三公主寻到个才貌无双的男儿,成双成对,不负这盛世美景可好?”
闻言,桑染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便多谢西灵王了!”
程景俞笑着抬手在桑染头上比量了一下,“三公主,要快些长高呢。”
桑染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及笄礼过后不久,程景俞便被北灵皇请去了御书房,御书房中气氛怒拔剑张。
程景俞面色桀骜,笑得一脸猖狂,丝毫未因眼前人是北灵皇而多一丝收敛,“如今南灵国对东灵国虎视眈眈,大军已至镜城,东灵国以和亲之举求助西灵国,本王自是甘愿相助,西灵国与北灵国一向友好往来,若北灵皇决意代替西灵国,出兵相助东灵国,断了本王的计划,那么我们二国之间……”
北灵皇冷笑一声:“哦?西灵王这是在威胁朕?”
程景俞笑了笑,“不敢,本王此次来北灵国呢,一是为了吊唁长公主,而二,想必皇上也见到了,本王不过是想为我西灵皇求取一位博学多才的皇妃而已,如此小的心愿,还望皇上满足。”
北灵皇冷冷道:“东灵国七位公主,西灵王要哪个不成?还有,你究竟是为了西灵皇求取,还是为……”
北灵皇话音未落,便被程景俞打断,“嘘……皇上心知便足矣,不必说出来呢。”
北灵皇冷冷开口:“成何体统!”
二人谈话不欢而散。
当晚便是北灵国的元夕节。
孔明灯弥漫天际,灯火阑珊处人潮拥挤,桑染时不时地回头寻找云洛白的身影。
“师父,快过来!”
“我喜欢那个!”
“这个糖人很好吃啊!”
一路搜刮下来,已是盆满锅满,她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
人潮拥挤,大街小巷一重又一重。
不多时,他们一行人似乎迷路了,她和云洛白站在路口,大眼瞪小眼。
“咦,这个地方好像方才来过,师父指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不知道,也许是吧。”
“那这次走哪边?”
“左。”
绕了一圈,却又回到了原地。
桑染回头看着云洛白,便看他有些头疼的盯着两个相似的路口,一言不发。
桑染嗤笑一声:“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师父是个路痴呢?”
云洛白眼神冷冷飘向桑染。
桑染认真的说道:“我记得没来过这个地方,师父说的没错!咦……那是什么?”
前方不远处,百姓聚集,议论叫好声纷纷扬起。
巨大的幕帘上挂满诗画,似乎是文人雅客在对诗。
云洛白看了一眼桑染,“可愿一试?”
桑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染染腹中的那些小九九,还是别献丑了吧?”
云洛白淡淡的看着桑染,“我教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去吧。”
待桑染走近才知道,原来是以两人一队的模式进行对诗,一柱香为限,对不上来的人便下场淘汰。
桑染当即便扯了扯云洛白的袖袍,嘿嘿笑了两声。
一旁的顾尘凉打趣道:“殿下,你这笑声怎么有几分……”
桑染不理顾尘凉,对着云洛白道:“师父,快随我来。”
如今站在台上之人是两个长袍束发,书生模样的男子。
见无人对上自己所出的诗句,不禁有几分得意。
桑染对着云洛白说道:“若染染出丑了,师父可要兜着。”
云洛白点点头,“嗯。”
桑染和云洛白二人上台,云洛白站在台边,唯独桑染一人走到台子正中。
其中一蓝衣书生看了一眼玉秀清风的云洛白,又看了一眼桑染,不禁有些不屑一顾,“小姑娘当真不是来开玩笑的?”
018. 诗会大战
桑染淡淡道:“二位公子请出题,若是对不上,我师父在出马也不迟。”
蓝衣书生斜睨了一眼站在侧边的云洛白,全然没有放在眼里,冷嗤一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不知姑娘可否对得上?”
桑染缓缓道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蓝衣书生微微皱眉。
另一白衣书生上前一步,“魏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桑染略一思索,“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桑染得意一笑,师父教了她这么多年,若是连这几句都对不上,岂不是辜负了他才学无双的名号?
先前的蓝衣书生冷笑一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桑染思索片刻,有些为难,下意识的看向了云洛白,正落入那人微微湿润的眼中。
有了!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而这方,一座高台楼阁之中。
程景俞手中把玩着酒盏,声音慵懒,“原来,竟还有几分才学。”
归隐凑上前来,道:“要不然,今晚便将三公主撸走?”
嗖的一声,程景俞手中筷子飞过去,擦过归隐的脸颊,直插入木梁之中。
“本王已经答应了北灵皇,不在北灵国动手,又怎是出尔反尔之人?”
归隐赔笑一声:“主人不是,主人必然不是!前些日子说不来北灵国的还不是主人你。”
程景俞怒瞪一眼他,“你在说什么?皮痒了?”
归隐讪讪一笑,“属下是在说,属下钦佩主人的为人!”
随着时间的过去,那蓝衣书生额头已现薄汗,目光竟有几分阴狠,“姑娘可听好了,下一联是,春暮偶登楼,上下鱼龙,应惜满湖绿水。”
这次桑染可有些头疼,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蓝衣书生见状,不禁觉得有些扬眉吐气,“姑娘可是对不上?”
未待桑染回头,却已有一抹清瘦身影徐徐而来,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了那男子阴狠的视线。
云洛白出口成章,道:“酒醉休说梦,关山戎马,未如一枕黄粱。”
声音看落,台下一片惊艳声响起。
“好诗!公子对的好!”
“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俊秀!”
“未在北灵都见过这般有才学的公子,相貌还是能如此好看!”
蓝衣书生眼神阴狠,似是能刺进人骨子里,“舟系洞庭,世上疮痍空有泪。”
云洛白不假思索的继续道:“魂归洛水,人间改换已无诗。”
蓝衣书生闻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云洛白对着桑染淡淡开口:“今日不早了,还有要事,我们该走了。”
桑染似是有几分不解。
果然就在下一刻——
“走?不许走?你还尚未出联,若是对不上,我便认输!”
“不过对诗而已,公子不必如此。”
蓝衣书生向前一步,挡住他们,“不许走!”
桑染为难的看了一眼云洛白。
只见云洛白目光一沉,“那好。”
说着,他清幽的目光落在远处重叠的宫阙,“碧云阙处无多雨,愁予去帆俱远,倒苇沙闲,枯兰溆冷,寥落寒江秋晚。”
蓝衣书生微微一怔,与白衣书生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久久无言。
一炷香燃尽。
“一柱香罢!恭喜公子和姑娘得到魁首!”
蓝衣书生向前走来,冷笑一声:“公子才学,陈某甘拜下风,再会!”
说罢,那陈公子拂袖离去。
桑染连忙凑到云洛白耳边低声说道:“师父,是不是有些欺负他们了?谁人不知你在东灵国的名号?”
云洛白看了一眼目露憎恨的陈公子,声音清冷道:“诗书本是高洁之物,那样的人多欺负几次倒也无妨。”
桑染不解得问道:“可师父方才为何要走?”
云洛白淡淡道:“此乃北灵,毕竟不宜多生事端。”
一般的小厮呈上彩头,精致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是一只狼毫玉笔,玉质通透,一看便不是凡品。
还有几样名贵的吃食和一个小小的酒坛。
老板见桑染的目光打量着酒坛,便解释道:“这位姑娘,这是北灵第一酒,桃花醉,这可是七王爷最喜爱的酒,每次来了都要尽兴而归……”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止住了口,一脸忌讳的模样。
桑染心里顿时明了,听闻那七王爷乃是北灵皇的七弟,乃是北灵第一美男子,最终却走上了谋逆之路,如今,连个名讳都已是百姓之间的机会。
“瞧我这张口,竟是胡咧咧,姑娘可要尝一尝!”
桑染捧起酒坛,尚未开封,便有大片大片醉人的酒香,掺杂着桃花的芬芳,透着蜡纸弥漫在她鼻尖。
可还没等桑染撕开封口,酒坛却被一双素白如玉的手拿了过去。
桑染顺着望去,便见一张眉目微冷的脸。
云洛白毋庸置疑地摇了摇头,“不许饮酒。”
桑染讨好的望着他笑,“此前又不是没饮过,难道师父忘了?”
似乎想起什么,云洛白嘴角一抽,“忘了什么?忘了你那次大醉酩酊,染了满身的墨迹吗?”
桑染纠正道:“……那次是意外。”
“不为多言。”云洛白,一边说着,一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的封口,“想必是那次罚轻了,所以你还未记忆深刻。”
还记得那次她饮酒之时,黑乎乎的小脸满是笔墨,纤纤十指沾染了墨迹,一把攥住他的手。
那次醉酒伤了她的身子,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终于调理好,如今却还是没有记性。
那老板见此,从中说和:“俗话有言,若是来了北灵,不饮这桃花醉,可是白来一趟,既然姑娘有意,公子就让她饮上一口罢了。”
云洛白淡漠的目光扫过那老板。
之后,那老板便再也不敢说话了。
云洛白抱着酒坛,叮嘱桑染,“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
桑染垂头丧气的点点头。
云洛白随手将酒坛递给小厮,提笔将诗句写下。
桑染眼前蓦然一亮,小跑过去,扯了扯小厮的衣襟,对着酒坛示意。
小厮见是桑染,便将酒坛给了她。
桑染打开封口,酒香四溢,桃花微甜的香气愈发浓郁。
她饮了一大口,却是美酒,入口甘甜,带着一股甜甜的桃花香气。
“这酒后劲十足,姑娘可悠着点!”
019. 绣球招亲
而此时,云洛白落下最后一个字,回头望去。
“无事无事。”桑染摆了摆手。
云洛白气的脸色微白,“来北灵这些时日,你可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桑染打了个酒嗝,心里虚笑道:“确是好酒,师父可要尝尝?”
云洛白推开桑染递过来的酒坛,“你自己喝吧。”说着,转身离开。
桑染连忙追了上去,“师父,师父!”
桑染追上云洛白,心虚的道:“师父……染染就喝了一口……染染已然长大成人,饮上一口,恐怕也不为过……师父……染染知错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生气了,好不好?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啊?”
云洛白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将话尽数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说着,云洛白低叹一声:“罢了,去前面看看。”
“遵命!”桑染喜笑颜开,率先走到了一行人的前头。
云洛白低声吩咐顾尘凉:“备一份醒酒汤。”
“是。”顾尘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转过了一个路口,百姓纷纷仰头,突然拥挤了起来。
“是我的!是我的!”
“滚开!你算哪根葱?”
桑染抬头望去,阁楼间帘缦徐徐拉开,一女子面覆红纱,立在窗口,只留一双流转秋水的眼眸。
不待说话间,楼上突然抛下一个红色的绣球,落下便遭一阵哄抢。
蹴鞠!
酒劲有些微微上涌,桑染顾不得细想便冲了过去。
想来她在东灵国蹴鞠大赛中,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云洛白想要扯她的衣领,却落了空。
眼看着“蹴鞠”在人潮拥挤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是到了她的脚下。
桑染抬腿一勾,红球被高高地踢起,划了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
一阵唏嘘之声炸起。
桑染打量着手中之物,“不像是蹴鞠,这是什么?!”
云洛白冷冷的说了一句:“绣球。”
“什么?原来是红绣球啊……”桑染听到了百姓的议论纷纷。
这才知晓,若是女子在民间抢了红绣球,坏人姻缘的话,可要去官府走一遭。
云洛白正想跟桑染说扔掉,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的手一扬。
下意识的,她竟然把绣球直接丢进了云洛白的怀中。
桑染脸上一阵绝望。
一阵欢呼声传来,百姓自动分成两行。
一个中年男子走来,俨然是那抛绣球的红衣女子之父。
他的身后跟着一红衣女子,身姿袅袅,含羞带怯。
“没想到阿宁这绣球招亲,竟未老夫招得了这般俊秀的夫婿。”
这时,顾尘凉办事归来,上前行礼,“丞相大人,事已办妥。”
那中年男子惊讶的看向云洛白,“想不到,公子还是朝廷之人?还请公子移至内阁。”
云洛白目光投向桑染,随后淡淡点头,“请。”
阁中。
“前几日本相身体有恙,未能亲自迎接,竟不识公子乃是东灵国丞相云洛白,失礼失礼。”说话的中年男子正是北灵国丞相柳维民。
云洛白点点头,“柳相客气了。”
“云相的大名,老夫和小女可是早有耳闻。”说完,对着红衣少女道:“阿宁,这便是你倾慕已久的人,是傻了不成,还不见礼?”
红衣女子乃柳相嫡女,名为柳阿宁。
只见她缓步上前,端端行礼,声音有些颤:“大……大人,小女参见大人。”
柳相乐呵呵的说道:“云相与小女真是有缘,若小女能嫁给云相大人,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这时,桑染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她上前一步,挡在云洛白身前,“我师父已有心仪之人,方才无意间抢的绣球,还望柳相大人见谅。”
柳相眉头一皱,“什么?你是何人?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既然已接了绣球,又怎有归还之理?!”
云洛白连忙将桑染拉至身后,“三公主所言属实,云某却已有了心仪之人,恐怕要辜负柳相大人厚待了。”
柳相直接无视了桑染的身份,怒视着云洛白,“绣球已接,云相大人是瞧不上老夫?!”
这时,一旁怯懦一言不发的柳阿宁,突然站了出来,“阿宁爱慕云相大人许久,阿宁不介意为侧室……”
云洛白声音冷冷:“云某曾有誓言,此生只娶那一人为妻,恐怕就算侧室之位,云某也是不能许给柳小姐。”
柳相怒道:“云相既抢了绣球,又怎有归还之理?按照北灵国习俗,云相若是不认这门亲事,小女便已成弃妇,再无他人愿娶!”
柳相看着眼前的云洛白,心中思虑良久,若无他在东灵皇登基时播乱格局,提拔将才,恐怕如今的东灵国早已灭亡。
如此谋略之人,怎能放过?
“若是东灵国与北灵国联姻,岂不极好,明日老夫便向皇上呈上折子,还望云相思虑。”柳相说完,看了一眼桑染,这才想起了她的身份,“看来这位便是东灵国三公主,云相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东灵国兵力想一想!”
出了阁楼,桑染与云洛白一路沉寂。
一路走过,灯火阑珊的长街,桑染与云洛白并肩站在街口,看着天边绽放的烟火。
桑染试探着问道:“师父,怎么办?”
云洛白暮光微沉,并未言语。
“不过……师父方才所说的心仪之人是谁?染染怎么不知……”说起这个,桑染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沉默许久,云洛白终于开口:“没有。”
桑染又问道:“那刚才师父为何不答应……”
云洛白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桑染心虚道:“那柳小姐生的极美,若非染染为女子,指不定都心动了。”
云洛白望着桑染,冷冷开口:“那你去娶吧!”
桑染被噎了一下,却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师父方才为何不答应?可是为了那个心仪之人?”
云洛白眼中目光流转,“不是,许是明日便答应了。”
闻言,桑染身子一僵,“不许答应!”
云洛白看向她,目光灼灼,“为何不答应?难道要看那柳小姐成了弃妇?”
020. 桑染的告白
桑染微微一怔,气鼓鼓的背了过去,“不许!就是不许答应!”
回应她的是大片大片的沉默。
许久许久后。
方才饮得桃花醉,酒劲浓郁起来,加上她懊恼心焦,很快小脸变一片通红。
“染染……”云洛白唤了她一声,她却赌气的不肯回头。
云洛白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看这是什么?”
桑染回过头,便见那般淡漠的人,手捧着一张兔子花灯,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漫天孔明灯飘泊在他身后,灯火晃荡,却也不及他眼中动人一分。
那盏花灯着实可爱极了,她却满心满意的被眼前的人所吸引。
桑染抬手触上花灯的两只兔耳朵,与他微凉的十指相触,不知怎么,心里突生思绪万千。
眼前的人,是她从小到大,心底最大的秘密。
他那样的人,梅竹松骨,清心寡欲,一双眼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但凡是女子,便会心动。
至于她对他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她也说不清。
许是她突然从梦魇中醒来,便看见发觉自己在他关切的眼眸中,鼻尖若有若无是他衣襟发尾淡淡的香气。
许是他每次罚了她,却屡屡心软,为她送上御膳房最新做的红豆糕。
又许是幼时,那些时光只要她一回头,只要她一皱眉,便可以看见他站在她身后,让她满心安稳,无忧无虑。
许是这晚漫天灯火太过繁美。
许是不断汹涌的酒意作祟。
许是她压抑太久,不再想遮掩自己的心意。
虽然踌躇满怀,那句话,却还是问出了口。
“师父……我好像有些喜欢你……”
这般的话极是猝不及防,她只见他面色僵了一僵……
捧着花的手,也有一些不自然……
桑染看着他的眼睛,脸颊有些红,“从八岁那年,染染见师父第一面,便喜欢上了……尽管师父总是冷着脸,总是喜欢喝斥染染……总是让染染抄诗经楚辞,还打染染的手板,可……染染还是喜欢师父,染染……喜欢师父许多年了,不知,师父对染染心意如何……”
云洛白面色渐渐如常,她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等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听他说了一句:“下次别饮酒了。”
桑染急切的看着他,“染染想知道师父的心意……”
云洛白看着她,微微皱眉:“风起了,回去吧。”
看着他想要转身离开,桑染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仰头看他。
强抑着上涌的酒气,想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
“不,师父,你对染染……难道师父不喜欢染染?”
云洛白目光微转,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
少女的眼眸清澈干净,亮过了满天的星辰,他看着少女的眼睛,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另一幅场景。
满目皆是熊熊烈火,女子一袭华美凤袍立在火中,手指颤颤地指着他。
“若是有一日染染知晓了所有事,必将恨你入骨,到时候你可会后悔?”
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少年决然的回答:“不悔,我这一生,所做所为,皆不后悔。”
此时此刻,漫天的灯火可是像极了当年的场火,真是火红极了。
只是不知烈火之下,他们的尸骨可还安息呢?
许久,云洛白终于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不喜。”
桑染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发红,“若是师父不喜染染,那为何染染但凡梦魇清醒之时,师父皆在床边?若是师父不喜染染,为何十年前那场国难,师父为了染染不惜……”
云洛白无情的打断了她的话,“染染,你醉了,别说了。”
桑染却酒劲翻涌,不吐不快,“不,染染没醉,这是多年以来,染染心中一直所想,染染不能不说……”
云洛白面色却很是平静。
与此同时,顾尘凉端着一碗汤汤水水走来,“殿下,醒酒汤来了。”
云洛白脸上无甚表情,甚至有些淡漠,似乎是在嘲讽着她,让她凭空生出一股怒气。
桑染一把将醒酒汤打翻在地,声嘶底里地吼了一句:“本宫没醉!本宫,本宫只想要师父一个答案!师父的不喜,所谓何意?”
答案?
染染,若是你见过数万人暴尸遍野,身首异处,无人埋骨,你可还会向我要这一个答案?
我又怎么敢……与你……
云洛白想着,声音骤冷,“不喜便是不喜,哪有那么多为何?若染染非要知道因何不可,那便是为师之道罢了。”
桑染突然笑了起来,“为师之道?”
云洛白冷冷点头,“是,我与你这一生,皆不能成双。”
他目光微冷,一字一句像是在剜她的心,“染染,还是早日断了这念想吧。”
桑染笑容凝固在脸上,化为一片冰凉,方才汹涌的酒意也在一瞬间消失,她是彻底清醒了。
原来,他与她的七年过往,不过是为师之道,不过是明月无心罢了。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桑染又笑了起来:“染染知晓了,那就罢了。”
说到最后,她有些慌乱,竟然口不择言起来:“其实,仔细想一想,染染也没有那么喜欢师父……”
她虽然笑着,眼眶却泛起了一片泪花,“从小到大,染染喜欢过很多人,染染喜欢雨烟,喜欢绿柳,喜欢母后,对了,这只兔子花灯染染也很喜欢,还有皇后娘娘对染染也很好,染染也十分喜欢,西灵王染染也讨厌不起来,如此这般,染染说喜欢师父,倒也不为怪了,染染今日有些累了,先走了。”
“染染。”云洛白叫住了她。
桑染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与他久久对视。
最后,他却是说了一句:“既然喜欢这灯,便拿着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心死。
桑染猛地抬手,一把将花灯打掉。
兔子花灯落在地上,灯火点燃了灯指,燃烧了起来,眨眼间便化为灰烬。
不知怎么,身处闹市,她却忽然感觉周身一片冷意。
有些事,似乎变了。
一阵风吹过,抬眼之时,便见一袭白衣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那人面容绝美,长身玉立,一双如落了月光的眼眸里,倒影出的是她的影子。
“这大好月色,这是怎么了?”
021. 玉笔之争
桑染忍住眼泪,不去看程景俞。
程景俞却是淡淡一笑:“三公主喝醉了酒,便由本王送你一程罢。”
“那便多谢西灵王了。”这是桑染第一次没有抗拒程景俞的邀请。
“站住。”云洛白冷冷的声音传来。
桑染和程景俞止步,桑染没有回头,只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的事,还轮不到你。”
桑染却反驳了云洛白,“今日,本宫有些累了,劳烦西灵王送本宫一程。”
话音落下,她大步向前走去,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地方。
程景俞回眸望去,声音冷冷:“以后,便轮不到你了,不是吗?”
长街繁华,灯火漫天,走过来的路上,桑染心中味杂陈。
刚才云洛白因她饮酒而生气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转眼却已消散成空。
桑染脚步缓缓,迷茫的向前走着。
突然冷不防的撞到了谁,桑染抬起头,便见程景俞那俊美的面容和一双染笑的眼睛。
他的手从背后拿出来的时候,一坛桃花醉正握在他的掌心之中。
“想喝吗?”他说话的声音里是一贯的轻佻。
桑染看着眼前的程景俞,却响起了云洛白不许她饮酒的话。
不许饮酒吗?
我偏要饮个痛快!
“喝!”
下一刻,衣角翻飞,程景俞揽住她的身子,飞身而上。
桑染堪堪站稳,心里还有几分余悸。
这才发现这是一处酒馆,她顺着窗外望去,对面正是方才绣球招亲的红楼。
桑染咬了咬牙,心中泛上些酸涩。
半个时辰之前,若是她没饮那口桃花醉,若是她没去接那绣球,或许今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哎呦,这是哪位贵客?”
说话间,一位绿衣女子飘了过来,看着桑染,媚眼如丝,一副期许的表情。
绿衣女子正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娘,人称“灵娘”。
“下去。”程景俞对着灵娘摆摆手。
灵娘却不为所动,“王爷,这话怎么说?若是我走了,谁给小娘娘上酒呢?”
桑染听得云里雾里,便见灵娘拍了拍手,道:“上酒。”
眨眼之间,一桌已是摆满了桃花醉。
灵娘倒了一杯酒,笑着道:“来,我代王爷敬小娘娘一杯!”
灵娘破音刚落,程景俞冷冷开口:“滚下去!”
灵娘委屈道:“是。”
桑染看着灵娘委屈的模样,心中的烦闷感开散,笑道:“这位姐姐倒是几分有趣。”
程景俞啐了一口,“有趣?惹人烦罢了。”
桃花醉已经被开了封口,大片大片的酒香弥漫开来。
夜风暖,酒意酣。
不多时,桑染便是有几分酒醉,拍着程景俞的肩膀令他划拳。
“五魁首,六六六!”
“你输了!喝!”
程景俞微微侧目,有几分好笑的看着桑染微醺的脸,小小的脸颊上,一双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
她的嘴角满是慢散的天真笑意。
程景俞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掳走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想到中途,桑染又是重重的一拍他肩头,“还不喝!”
“好。”程景俞轻笑一声:“愿赌服输,喝。”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笔就在她身上!”
说话之人竟是方才对诗输了的蓝衣书生陈公子,只见他领着几个侍卫,径直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在下无以为难姑娘,只求姑娘将玉笔交出来!”
“玉笔?”桑染,眼前有几分迷茫,糊里糊涂的从怀中掏出个楠木匣子,“可是此物?”
陈公子双眼顿时放光,“就是这个!赶紧给我!”
陈公子步步紧逼,声音比咄咄逼人。
“你想要?”桑染把楠木匣子一把攥在手心,“这是比赛赢得之物,光明正大所得,为何要给你?就是不给!”
陈公子微怒,“少废话!快给我!”
桑染将楠木匣子揣在怀里,冷笑一声:“不给!就是不给!”
那陈公子似乎有些急切,竟忘了男女有别,上前两步想要将手伸到她怀中抢夺。
只见下一刻,白色袖袍一挥,飕飕两声响动,随后耳畔响起陈公子的尖叫。
陈公子的手被钉在木桌之上,两根筷子正插在他手指细缝之间,竹筷入木三分,浑然可见那人的力道。
程景俞虽然笑着,眼眸却带着利刃扫向陈公子,“她说不给,没听见吗?”
陈公子气愤道:“我与这姑娘说话,与你有何关系?还不滚开?!”
话音未落,风声自桑染耳边掠过,两根竹筷打在陈公子的膝上,一阵尖叫声响起,他腿一软,竟然跪倒在地。
程景俞踩着木椅,低头看他,颇有几分认真,“我家姑娘尚未婚配,你竟敢碰她?”
似乎是被程景俞气势所迫,那人带来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陈公子指使着侍卫,怒道:“还看什么?赶紧上!”
侍卫对视一眼,点点头,“上!”
桑染心中猛的一跳。
侍卫们的脚步声踩在红木地板上,声音乱的让人心慌。
而下一刻——
桑染只见一袭白衣偏执而过,她几乎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几个侍卫一夕之间倒地的倒地,哀嚎的哀嚎,还有一个被踢出了酒馆。
陈公子瞬间敢怒不敢言,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桑染和程景俞。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桑染不解的问道:“诗书本是高洁之物,若是读书人接入你这般,怎么还得了?”
陈公子不敢出声,看着桑染的眼神却越发狠毒。
程景俞看了一眼陈公子的眼色,微微眯了眯眼。
说到此处,桑染脑中却突然清明了一瞬,此话好想云洛白也说过……
怎么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桑染低头看着匣子,脑中更是无端的想起方才,他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出口成章的模样。
桑染心中生了一阵烦闷,将匣子蓦然丢在桌上,“拿走,这东西我不想要了。”
程景俞漫不经心的道:“不想要了?那便给他吧。”
程景俞纤长的食指从匣子里掏出那只狼毫玉笔,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笔杆竟然在他手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022. 丞相遇刺
程景俞将断裂的玉笔丢给陈公子,“给。”
陈公子气急败坏的怒道:“你!小白脸!你给我等着!!”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桑染只觉得“小白脸”三个字一落,她只见他面容冷寒似冰。
灵娘在一旁笑着,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竟然还不知悔改吗?”程景俞缓缓地笑了起来,如雪的面容上满是阴狠诡谲,眼中似乎有利刃一闪而过。
宽大的雪白绣袍一甩,下一刻,桑染只看到竹筷为刃,竟然深深地切下了陈公子的两根手指。
陈公子的喊叫声响彻四周!
桑染不可置信的看着程景俞,灯火晃耀之下,那张脸白的不似凡人,美得堪称妖孽。
谈笑之间就这般断人两指,果真如传闻中的不相上下。
程景俞笑容冷冽,道:“下次再见,你这剩下的三根手指给本王留着,现在,滚吧。”
而就在酒馆的对面。
柳阿宁心中还在思虑,“秀儿,你说云相心仪之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侍女秀儿愣愣道:“……奴婢不知。”
就在此时,一道声响传来,柳阿宁微微皱眉,“什么声音?”
她说着,推开木窗。
似乎为响声所惊动,柳阿宁站在窗边看着桑染,面色有些惊讶。
桑染也同样看见了柳阿宁。
本是丞相之女,却为了他,甘心为妾吗?
她回手拿起一坛桃花醉,饮一口,远远的对她示意。
柳阿宁微微一愣,点点头,转身关上了窗,“给我去查一个人。”
此刻的酒馆,灵娘望着楼下仓皇而逃的陈公子,目光深思,“王爷,这人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程景俞眉梢一挑,“怎么?”
灵娘叹了口气,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那便别想。”
程景俞话音刚落,灵娘却如醍醐灌顶,“我想起来了!那人是玉笔书生!不过,玉笔书生又怎么会丢了玉笔呢?”
程景俞却不关心此事,敲了敲桑染身旁的廊柱,“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桑染却摇摇头,“可我还未饮得尽兴呢。”
程景俞笑道:“待你来了西灵,本王陪你喝个痛快,不过现在,不许喝了。”
桑染高高的举起酒坛,看向对面的绣楼想要饮上最后一口。
然而,就在下一刻——
嗖的一声!
剑风闪过,酒坛被剑锋甩在地上,应声而碎。
桃花醉的香甜气息,转瞬间便消散在夜色之中。
桑染瞪着程景俞,道:“程景俞!”
程景俞却无奈的笑道:“喝多伤身。”
说完,他便扶住桑染的身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抱紧了,摔了本王可不会扶你。”
而就在酒馆的屋檐之上——
顾尘凉在屋顶看着桑染,眼中隐约有些莫名的情绪。
另一边,灯火依旧绚烂,可夜风中却凭空多了几丝微凉萧瑟。
月色下,云洛白静静地站在城楼边,一动也不动,三千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长身玉立,神色怔松。
他遣散了侍卫,已独自在此地站了许久。
看着桑染方才离开的方向,不知怎么,竟然希望她能回来。
明明知道她不会。
可……就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若是她能回来呢?
就再等一等……
云洛白没能等来桑染,却等来了一群侍卫。
陈公子站在侍卫们身后,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给我上!”
云洛白远远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眼底亮起一丝利光,手握成拳,却又突然松开。
云洛白这一世只是个文官,并不会武功,他长叹了口气,合上眼眸。
侍卫们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让你不知好歹,得罪我们公子!”
失力倒地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想,还好染染刚刚走了。
好在染染刚刚走了。
云洛白受伤的消息很快传进了桑染耳中。
她急忙赶到云洛白的寝房,眼底微微一惊,“什么?!师父怎么了?!竟是那陈公子动的手!可恶!!”
江太医轻轻叹口气,“还好侍卫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桑染心中万分焦急。
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人,皓月清风的面容一如往常,只不过唇边隐约有血迹,面色苍白如纸。
桑染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顿时一片冷颤。
他的手好冷……
江太医见此,安慰道:“殿下别急,大人这是外伤,依照大人的身体底子,很快就能痊愈。”
汤药熬好了,桑染卷起袖子,接过汤碗,亲自喂他喝药,用小小的勺子,一次又一次。
“师父……什么时候会醒?”喂完药后,她将汤碗放置一旁,愣愣问江太医。
江太医答道:“大人明日便会醒来,殿下别着急。”
桑染点点头,“退下吧,这里有本宫和顾侍卫在便是。”
江太医恭敬道:“微臣告退。”
夜色愈发暗了下去。
长夜漫漫,更深露重。
桑染守在云洛白床边,看着他紧合的双眼,嘴唇微抿的样子,脑中却突然想起很多事。
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和她还是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父皇刚刚驾崩。
不过三日,中宫失了一场大火。
桑染独自一人跪在殿内,紧紧的揽着母后早已看不清模样的尸体,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肯发出声音。
一阵脚步停在她身后。
正是云洛白。
他似乎有些束手无策,无奈喊了她一声:“染染……节哀。”
他素来不会安慰人,连那几个字也是硬邦邦的说出口。
“母后走了,母后走了……”
“我知道。”
云洛白与桑染同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把她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从先后的尸体上掰开。
桑染望着他,手中不停的喃喃自语:“母后走了,母后走了……”
云洛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染染,别怕,我在。”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是母后经常对她做的那样。
云洛白的声音刻意柔软了许多,不似平常的淡漠,“没事啊,别怕,还有我在。”
桑染泪眼婆娑,扎进云洛白的怀中,脸紧紧的贴着他的衣襟,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获得一点点的安稳。
云洛白的身子一僵,手臂有些微微的张着。
许久,他摸了摸她的头,“哭出来,别忍着。”
桑染终于呜咽出声,嚎啕大哭,仿佛流尽了半生的泪水。
当年摄政王一人势力独大,宫中人心惶惶,皆是传闻母后并非自缢,而是被摄政王和淑妃,也就是莫清婉的母妃勾结害死,只为谋朝篡位。
而后,边关远远传来信,她一母同胞的两个皇弟在边关早已历练多年,竟然在这几日突然暴毙而亡。
先皇无遗诏传出,而宫中也无主事之人,摄政王已公然出入淑妃宫殿,毫无避讳。
与淑妃不合的几个妃子竟然消失在后庭之中,不见踪迹。
那段日子,她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整日忧心重重,夜不能眠。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摄政王不日便会将府邸迁至皇宫,登基称皇的错觉,而那时候,他们这一干皇室子女自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那时,师父曾对他许下一诺。
“有我在,染染不会死。”
“除非我死在染染前面。”
“我们一定可以好好活着。”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似乎总是很忙。
有天傍晚,他将她叫来,给了她一张纸条,纸上赫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是三个皇子的名字,其中一个是她的皇兄,其余两个是她的皇弟。
师父让她挑选一个作为新皇。
这三人性情相似,皆是温吞碌碌,学识平庸。
四皇弟好色,五皇弟好酒,唯有大皇兄对她还不错。
桑染一直不知他在做什么,直到那日。
皇位之争已经如火如荼,千钧一发。
朝势欲扶年龄不过五岁的七皇子登基,满殿朝臣附和。
七皇子眼看便被带着,坐上皇位。
师父却在那时,身形单薄,手执圣旨,站于大殿之中,朝堂之上,声音定定,带着莫名的威压气势。
随后,兵马喧嚣声由近及远,团团包围金銮殿,远在千里之外的骁骑大将军竟提前一日出现在皇宫。
不知师父用了什么办法,一夕之间,摄政王所带兵马束手就擒,朝臣纷纷倒戈相向。
尽管还有几个臣子议论纷纷,却也敌不过脖颈之刃,三万兵士。
遗旨宣称先皇册封大皇子为新皇,另外给予丞相云洛白摄政之权,协助新皇执政,若有紧要关头,可待行皇帝之权。
之后,他便扶持大皇兄登基,用了三年的时间,逐步削弱了摄政王势力,斩掉了他许多党羽。
谁也不知,这东灵国新君人选,竟然是在一个深夜被她选中。
后来的这一日,在东灵国百姓口中口口相传,师父因此得了第一少年丞相的名号。
那一年,他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仅仅十四岁而已。
023. 镜城沦陷
“殿下,您看。”顾尘凉的声音唤回了桑染的思绪,顺着目光看去,她竟看见他指尖动了动。
似是有了意识。
桑染仓皇起身,“师父,师父要醒了,我,我先走了,顾尘凉,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见顾尘凉表情有些犹豫,桑染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求求你,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顾尘凉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桑染离开后不久,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问了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染染是不是来过?”
顾尘凉摇摇头,“没有,是大人做梦了,方才还念了殿下的名字。”
云洛白又合上了眼眸。
之后的一连七日,桑染皆是闭门不出刻意避开他的所有消息。
直到今日终于要离开北灵。
城门前,北灵皇和皇后娘娘皆来送别。
皇后娘娘拉着她的手,满脸不舍。
北灵皇安慰道:“宛儿,也许以后染染还会来北灵呢。”
皇后口中喃喃自语:“以后……”
桑染看到北灵皇对她眨眨眼,桑染会意,便道:“日后若染染得空,一定会来北灵看望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眼里微微湿润,“好,好。”
似乎有人在看她,桑染顺着望去,便见那人目光淡淡移开。
是师父。
桑染也不再看他,只道:“这些时日多谢皇上和娘娘的款待之情,那染染便先行离开了。”
北灵皇点点头,“去罢。”
桑染对着北灵帝后微微见礼,转身便上了马车。
桑染那时却并不知道,这是她此生见北灵皇的最后一面。
在他活着的时候。
桑染刻意与云洛白分车而坐。
今日,她也并未听北灵皇提起联姻之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日元夕节发生的种种,好似黄粱一梦,一夜之间,他和她的关系骤然冷了下去。
桑染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笑了。
她和云洛白之间,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变了。
将入东灵都之时,桑染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桑染撩开车帘,便见了一袭红衣,小巧玲珑的少女,便是一愣。
她……竟也跟着来了?
这一路皆是没有发现,难道是他授意?
但很快,云洛白给了她答案。
只听他冷冷说道:“来人,将柳小姐送回去。”
柳阿宁目光灼灼的看向云洛白,“大人,臣女知错,臣女知道未经大人允许,私自跟随大人实为不妥,可臣女远到千里,大人这般未免太不尽人意。”
桑染不知自己还有何理由继续听下去,吩咐车旁的侍卫:“入宫吧。”
回到东灵皇宫的第一日,桑染便听闻朝堂之上炸了锅。
镜城已经沦陷,一封又一封的加急书从边关送来,边关形式愈发岌岌可危。
满殿朝臣皆上了奏折,指名要桑染前去西灵国和亲,得西灵国出兵,便可换来东灵国和平,百姓安康。
而云洛白却公然拒绝,引得朝堂一片轩然大波。
初闻这消息的时候,桑染竟有几分怔松。
他从来不是拿国事开玩笑的人,他为了她和亲之事,惹得皇兄不满,满殿朝臣愤愤,她不知到底是为何?
难道是为师之道?
桑染觉得有些可笑。
三日匆匆逝去,今晨一早,桑染便见雨烟匆匆而来,脸色有几分怪异,“那柳阿宁终日缠着大人,殿下你怎么不去看看?”
听闻皇兄已经知晓了柳阿宁的身份,对与北灵国联姻之事十分赞成,竟许柳阿宁自由出入宫中。
桑染神色微寂,她不知,自己又有何立场去看?
雨烟不满说道:“奴婢也不知大人与殿下发生了什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殿下这些日子不开心,奴婢看的出来,奴婢心疼殿下……”
“落城也沦陷了。”桑染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若是本宫去西灵国和亲,还来不来得及?”
雨烟微微一怔,“殿下……”
桑染其实内心害怕极了,她害怕东灵国会变成当年的样子。
她不敢去回想那几年在内忧外患的缝隙之中,是怎么忧心忡忡,夜不能眠,侥幸的活下来。
“既然你说了,便去看看他罢了,迟早都要去的。”桑染说着,抬脚往御书房走去。
自从云洛白执政后,御书房变成了他处理政务之地。
这些日子,他与她之间的冷漠,让她喘不过气来。
再次踏足这个地方,她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还未进去,桑染便看到一个娇小的红衣身影。
正是那柳阿宁。
柳阿宁在一侧手执书卷,抬头看着云洛白,“大人,诗书有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大人可知是何意思?”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柳阿宁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大人可知?”
云洛白冷冷开口:“不知。”
似是赌气般,柳阿宁继续道:“大人才学无双,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阿宁!”
云洛白眉宇之间闪过一丝不耐烦,“来人,送柳小姐出去!”
柳阿宁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大人……阿宁知错了。”
看着小巧玲珑,一袭红衣的柳阿宁,桑染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还有那句“阿宁知错了”,那是与她极为相似的语气。
桑染正想进去,便见柳阿宁放下的书卷,“阿宁知道,若不是北灵国以这桩亲事出兵相助东灵国,恐怕大人是万万不会答应阿宁留在这里吧,阿宁心里有分寸,也不强求大人,只盼朝夕跟在大人身侧,还望大人应允了阿宁这小小的心愿。”
桑染心中咯噔一声,他竟答应了这桩婚事,竟……为了北灵国出兵。
他不喜欢她,竟要去喜欢别人了吗?
究其原因,还是为了她?
桑染苦笑一声,若是这般,她情愿自己去西灵国和亲,也省得他另娶他人,日后相见两厌,彼此尴尬。
桑染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心中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一般。
桑染咬紧下唇,扬声踏入殿中,扬声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然柳小姐不知,那本宫便告诉柳小姐一二,这句诗指的是既已见到心仪的君子,心中又怎能不欢喜?柳小姐可明白了?”
024. 三公主和亲
见到来人,柳阿宁连忙行礼,“阿宁见过三公主,多谢三公主教会,阿宁明白了。”
桑染冷冷道:“本宫有话与丞相大人说,还望柳小姐暂避。”
柳阿宁看了一眼云洛白,淡淡道:“大人,臣女先退下了。”
红衣少女身影彻底消失后,桑染看向云洛白,声音冷淡:“本宫今日是与丞相大人告别的。”
闻言,云洛白抬起眼眸看着桑染,眼底有几分莫测。
桑染继续说道:“本宫已决意去西灵国和亲。”
云洛白眼底寒光乍现,“你说什么?”
桑染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本宫,已决意去西灵国,和亲!”
桑染说话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坚定。
云洛白面色隐隐含着怒气,声音也不由得冷了许多,“为何?”
桑染道:“东灵国兵患难当,朝不保夕,我乃东灵国三公主,理应如此。”
“若是为了西灵国出兵,你不必去。”说话间,云洛白将案上的一纸书信翻转过来给她看。
那是一封回绝信。
东灵国拒绝与西灵国和亲,转而与北灵国交好。
桑染咬了咬牙,沉声说道:“用你的姻缘交换吗?这东灵国列位臣工心中所想皆是让本宫和亲求得西灵国出兵,只有师父一人不允,师父为本宫所做的,本宫铭感五内,也不敢麻烦丞相大人因此事而另娶她人。”
云洛白怒道:“胡闹!那西灵国又怎是你能去的地方?不许去!”
一贯冷淡的语气,一贯的毋庸置疑。
“为何?”桑染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却突然沉默了。
桑染冷哼一声:“本宫会向皇兄禀明此事,师父,本宫告退。”
桑染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却传来云洛白的声音,“站住。”
桑染步履一顿,双手被云洛白紧紧抓住,竟是一路抓回竹语宫。
之后,桑染便被其禁足三日。
桑染对着竹语宫的墙壁发呆,面上不愤,这几日,她虽禁足,耳边的风声风雨却未断过。
例如柳阿宁手抄了一卷诗经楚辞,恳请丞相大人指点墨宝。
例如一封又一封的加急信,从边镜送来,大臣口口相传东灵国危已。
例如宫中年妃娘娘有了身孕,太医把脉诊出是个皇子。
还有……丞相答应了与北灵国联姻。
是夜,守夜宫女的窃窃私语不断传来,桑染蹲在墙角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东灵国与北灵国联姻已然定下,不过一月,北灵国便会出兵相助,只不过东灵国与北灵国相距甚远,到时,真不知是如何局面……”
“丞相大人似乎不怎么喜欢那柳阿宁,看到柳安宁整日缠着丞相大人的样子,倒是殷勤。”
“据说柳阿宁仰慕丞相大人的才学,想要拜其为师,到时,不知这二人婚后该如何相称?”
桑染对着夜色,将整件事情想了个通透。
桑染深知回绝书的含义,若是那封回绝书传出,便意味着与西灵国关系决裂,联姻也变成了无稽之谈。
而那时,唯一能够救东灵国的只有北灵国,也就是云洛白与柳阿宁的婚事。
若是他与柳阿宁的婚事早已定下,纵使她去西灵国和亲,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为东灵国与西灵国之间交好更添一笔罢了。
不过雪中送炭也好,锦上添花也罢,她偏要赌一赌。
赌方才这番交谈是有人故意说给她听,赌他与柳阿宁的婚事还未定下,赌自己走后,他不会另娶她人。
毕竟那宫女所言并不全然是假,东灵国与北灵国相隔千里,若是等到北灵国出兵,东灵国早已亡了。
一缕微风,从她的头顶吹过。
桑染微微抬头,便看见上次离开东灵国之时,顾尘凉为救她留下的洞,回宫一时匆忙,还没来得及修补。
那时爬上去的时候,她还有些吃力,许是过了一个月的光景,她身子长了许多,倒也轻车熟路了起来。
走到御书房,里面隐约传来皇兄和朝臣交谈的声音。
皇兄身边的李公公见到桑染,眼中有几分怪异,“殿下不是还在……”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望着一侧使了使眼色,然后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桑染淡淡道:“本宫有要事求见皇兄,劳烦李公公通传一下。”
李公公点点头,“皇上正与两位大人商议国事,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桑染看着李公公转身离开,等了许久却仍不见他回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桑染沉声往御书房喊道:“皇兄!染染求见!”
御书房内交谈声音蓦然停顿。
“进来。”
殿门打开,她越步而进。
皇帝望着桑染淡淡道:“刚才还与崔大人说到皇妹,皇妹这就来了,所谓何事?”
桑染扑通一声跪下,“禀告皇兄,臣妹愿去西灵国和亲。”
两个大臣和皇帝面面相觑。
皇帝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不知皇妹如此深明大义,倒是令朕高看,朕方才便于两位爱卿谈到此事,北灵国距离东灵国甚远,纵使北灵国出兵,也需些时日,那时……既然皇妹愿意,自然是极好,就是不知丞相……”
桑染认真道:“和亲之事,乃是国事,乃是我心甘情愿,和丞相大人有何干系?”
皇帝微微一愣,随后茅塞顿开般道,“皇妹所言极是!”
说罢,皇帝自龙案上取了一封信,递给桑染,“那这回绝信,朕便交由皇妹处理。”
她被禁足已有两日,回绝书却仍未送出,桑染心中一沉,想来师父与皇兄之间已生嫌隙,难道他把持朝政,功高盖主的言论传入了皇兄耳里?
桑染接过,看着手中的回绝书,愣了片刻,心中一横,将回绝书撕碎。
随着落在地上的片片薄纸,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彻底碎了。
皇帝扶着桑染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皇妹,日后东灵国与西灵国之间,就靠你了。”
桑染点点头,“臣妹定不负皇兄期待。”
夜色之中,桑染从御书房步步走出。
清幽的月色中,云洛白站于门外,远远的望着她,长发半挽,面容清秀,一袭水墨青杉,仿佛融在夜色之中。
许久,他率先转了身。
背影萧瑟,颇有几分决绝的味道。
桑染顿了顿,终究追了上去。
025. 三公主出嫁
朝夕宫,皇帝赐给云洛白居住的宫殿,为了方便他处理朝政。
云洛白走进朝夕宫,宫门在桑染的面前猛地关上。
桑染一抬手,猛地将门推开。
宫殿中一盏孤灯,他背对着她,手扶着桌案,身子一动也不动。
许久,她听见他的声音。
“若你现在反悔,可还回头。”
“染染不悔。”桑染一字一句道。
他终于回头看她,眼睛有些红。
她与他对视,彼此久久无言。
宫殿中愈发安静。
云洛白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抓起桑染的手腕,素白的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红,声音也有些沙哑:“桑染,你当真这么想走?”
他从来不会这般失态,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许久,终于缓缓说道:“当真。”
他竟是缓缓的笑了,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腕,“好。”
之后再无话,蓦然转身。
桑染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染染告退。”
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
宫殿静默无声,她向外走去,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
云洛白不知何时,早已回转过身,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无悲无喜,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眸,暴露出他的情绪。
桑染的脚步忽而停顿。
许久,她转身,向他走去。
一步又一步,明明他与她相隔很近,不知为何,却又是经年不见,隔了山岳两茫茫的距离。
桑染手臂张开,穿过云洛白的身子,试探着抱住他。
窗子四敞打开着,瑟瑟冷风似乎无禁锢般地吹来,漂泊起她和他的头发,漫过她和他相拥的身子。
云洛白明显是愣住了,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身子僵硬了许多,周身寒冷的气压降了几分。
“师父,落城也沦陷了,东灵国……等不起了。”
云洛白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那也不需要你去……”
桑染蓦然打断他的话,“染染知道你对柳阿宁无意,染染不愿师父委屈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是师父站在染染身前,保护着染染,这次,便由染染来吧。”
云洛白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沉默了。
桑染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明明是对着他,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还记得十岁那年,权臣当道,内忧外患,东灵国子民惶惶不可终日,东灵国是染染的家,染染不愿东灵国再陷入那般境地,若是与西灵国关系破裂,纵使东灵国与北灵国交好,可东灵国与西灵国乃是友邻,谁又能说的准,哪一日西灵国的兵马不会为践踏东灵国而来,纵使染染力量微小,也定要试一试,染染离开之后,还望师父保重身体,闲来无事的话,多笑笑,染染喜欢你笑,那柳阿宁不是好相处之人,师父……算了,随你吧,日后山高水远,相隔天涯,这一生不知还能见上几次。”
桑染的声音里染满了苦涩,“师父,要保重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一句话突然从她的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决绝,“山岳两茫茫,若是你离开了东灵国,我与你师徒情分,便就尽了。”
桑染昂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坚定,满是清冷,全无退让之意。
桑染似乎不认识他一般,蓦然松开手,退后两步,缓缓的笑了:“那便……尽了罢。”
话音刚落,四周越发寂静。
桑染再也没停留,扭头离开。
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崩不住,簌簌留下。
尽了,便尽了罢。
都尽了罢。
宫殿内,云洛白缓缓抬起手,胸前微湿的衣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桑染的气息。
终究是,抓不住了。
他微微抬眼,看着无边夜色,眼中星辰般的光暗淡下去。
没来由的,他突然记起那一年,先皇先后相继离世的时候,为了怕她做傻事,他在竹语宫外守了三天三夜。
那个时候漫天的星辰,竟与现在无二。
染染,你若是知道那些事,恐怕会恨我吧。
那就走罢,走罢。
也好,也好。
那晚是怎么回的竹语宫,桑染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幽黑的一眼望不到的宫路,夹杂着耳边瑟瑟的夜风,和那朝夕宫只空留一个剪影,她再也触不到的人。
又是过了一日,桑染被解除了禁足。
吉日定了下来,内务府也开始着手准备桑染的嫁妆,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堆满了竹语宫每一个角落。
她就这般,亲手定下了自己的婚事。
寝宫内,雨烟小心的看着桑染的脸色,道:“殿下,听闻那西灵皇帝不过十二岁,可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乃是人中龙凤啊!”
桑染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但愿是吧。”
又是夜幕降临。
朝夕宫内,顾尘凉看着殿中落寞的身影,莫名的叹了一声。
这世上,想必只有三公主会换得他不一样的情绪吧。
也只有三公主,会令他一次又一次改变自己的底线。
可惜以后,又是他孤单一个人了。
何苦呢。
三公主的心意,不正是他的心意吗?
又何苦顾念旧事,辜负眼前人呢?
云洛白抬头,递给他一叠书本,吩咐顾尘凉,“这是三公主去西灵国要带的东西,三公主的习性,以后要修的书本都在这里了。”
云洛白的声音有些沙哑,徐徐的说着什么,往日寒星般的眼眸熬得通红。
说完,他缓缓转身:“下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顾尘凉接过厚厚的名册退了出去,殿中又空留了一片寂静。
念在东灵国情势危急,桑染和亲的礼节也是弃繁从简,匆匆而就。
一个月过去,终于到了和亲之日。
一大早便有司礼嬷嬷前来为她点妆上簪,准备各项事宜。
金銮殿前,桑染一袭红鸾凤尾嫁衣,衣诀飘飘,艳丽不可方物,却直直的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她曾无数次想过为心爱之人身着嫁衣的画面,却没有想到如今一袭嫁衣,竟是此般场景。
今日她便要离开,他竟然都不肯来送一送吗?
桑染垂下目光,便看见袖口上,金丝织锦的三两梅花,傲骨铮铮,暗香疏影。
她突然记起漫长的年少时光,那一年大雪绵延至冬季,他在梅花树下烹雪煮茶,她披着厚厚的锦裘字字背着诗经楚辞。
念到望夫君兮未归,吹参差兮谁思,她偷偷的望向他,红了脸颊的模样。
可惜,朝光易谢,这么快一切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026. 出发,西灵国
日后一别万里,山岳两茫茫,相见已是不知何年何月。
那便如他所说,她与他的情谊就这样断了罢。
这七年时光酿就而成的黄粱一梦,这场横更在他与她之间的琴瑟心意也彻底断了吧。
就让她干干净净的上路,再无牵挂。
桑染凉凉的笑了起来,对着顾尘凉道:“借你的剑一用。”
顾尘凉还没有说话,桑染便抽出他的佩剑,从发边轻轻一划。
顾尘凉是御前侍卫,他的配剑,自然锋利的很。
不过眨眼之间,一缕青丝已经握在她的手心。
紧接着又是剑光一闪,大红色的嫁衣边角便缺了一块。
桑染用衣带将发缕细细的缠绕几圈,递给顾尘凉,道:“既然师父未至,此物烦劳顾侍卫交给师父,留着纪念吧。”
顾尘凉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殿下,可还有话要留给大人?”
桑染本想说望他珍重,可转念一想,他们二人之间已无关系,这话不说也罢。
桑染淡淡笑道:“本宫无话可说,先行一步,顾尘凉,你保重。”
桑染刚刚转身的时候,便听见身后的朝臣几声议论,和着纷纷杂杂的行礼的声音。
是他。
桑染身子一怔,脊背似乎僵硬起来了。
回过头去,云洛白正缓缓走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公子如玉,当世无双,不过面容冷漠,衣摆带着一阵萧瑟的微风。
该说的话都在那天说尽,桑染实在不知在这百官面前,该对他说些什么。
桑染看了一眼顾尘凉,只见他,有些为难的将那缕发丝交还在她手中。
桑染朝着云洛白步步走进,声音竭尽全力的轻松,“那日本宫已说过,日后千山万水,这一世恐难再有相见之日,本宫与丞相大人曾有多年师徒情谊,实在不知该给大人留些什么,这一物便全当是留个想念罢了,愿丞相大人日后想到本宫的时候,能多念本宫的好。”
桑染将发丝举起,他却久久会伸出手去接。
朝臣面色怪异,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皆无人敢出言一句。
终究还是皇帝说了一声:“这……皇妹的一番心意,丞相便领了吧。”
云洛白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至若惘然。
桑染愣愣的看着他,他可是那个举国皆知,谋略无双的少年丞相,怎么这举动竟越发孩气了起来。
可下一个眨眼间,他终抬起手接过了发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殿下,保重。”
桑染笑着道:“大人,保重。”
不在多言,桑染转身上了马车,头也没回。
礼乐奏起,马蹄哒哒,仪仗队缓缓行动。
桑染就这般,坐在金襄玉的华美马车中,远离了东灵国,远离了这生她养她十五年的故土,远离了她七岁时便相遇的那个人。
前路一片飘渺,雾色弥漫。
不知那西灵皇宫,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云洛白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断发,目光中几分清寒,这是要与他割发断义吗?
他的染染啊,当真是长大了。
与此同时,西灵皇宫。
西灵国雍容华贵的太后站在殿前,回首望着来往忙碌的宫女,手指微微上挑。
“这里,还有这里,都装饰一下。”
锦绣凤鸾的喜状铺天盖地,大红色喜字贴满了整个西灵皇宫。
太后微微笑道:“西灵国,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说的是呢,上次这般热闹,还是……”说话之人是一蓝衣少女,说到一半,便突然止住了口。
太后却极为自然的道:“不错,正是立后之日。”
蓝衣少女轻叹一声:“这皇宫进了新人,不知落华宫那位可会出手?”
“落华宫那位,哀家倒是不怕她捅娄子,倒是另一个人。”太后转过头,扫了一眼面前几分唯唯诺诺的女子。
“太后……这么盯着臣妾做甚?”说话的蓝衣少女正是西灵国皇帝妃嫔之一。
太后淡淡笑道:“燕贵人生的美貌,哀家闲来无事,便喜欢多看几眼。”
太后将燕贵人的手握在掌心之中,拍了拍,“无双,你与皇后性子有几分相像,却又有些不同,皇后性子软,而你却极有主见,闲来无事,便去昭阳宫中走几趟,多与皇后说些话,哀家就盼着哪日芊芊的性子能够强一些。”
燕贵人名为燕无双,是南灵国和亲公主,与太后交好。
燕贵人对着太后点点头,“嫔妾谨遵太后旨意。”
而桑染这边,马蹄声一路哒哒出了皇宫。
桑染正襟危坐在金镶玉的华美马车上,烦闷极了,便扬手扯了盖头,透过窗口看着熟悉的大街小巷。
刚才仪仗队路过的那家,是东灵都最有名的是司珍坊,糯米团子做的乃是一绝,她偷跑出宫的时候,每次都不忘买上两斤。
雨烟坐在一旁担忧的看着桑染,“殿下……”
雨烟话音未落,桑染便喊出声:“停车,本宫饿了,去司珍坊买一些糯米团子。”
“殿下,丞相大人为你准备过了,让你在路上吃。”车外传来杨侍卫的声音,这是皇帝派给桑染的贴身侍卫。
“本宫要吃新出炉的!”
“这……恐怕是耽误了吉时……”
“既然殿下都开口了,还不快去,皮痒了?”车外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极为好听的女声。
这个声音,阴柔妩媚。
桑染向外望去,便看见了一袭绿衣的女子对她柔柔笑着,“属下罪过,来的晚了,竟才追上娘娘的仪驾,皇上有旨,这一路便有属下接引殿下。”
桑染刚笑了两声:“是你,不知如何称呼?”
绿衣女子淡淡笑道:“属下灵娘,娘娘有何事尽管吩咐。”
“多谢。”说着,她撂下车帘。
很快,杨侍卫把糯米团子买了回来。
窗外似乎有人的目光闪了闪。
司珍坊的糕点斤两一向很足,桑染看着热腾腾的糯米团子,想起方才窗外灵娘亮闪闪的目光。
“给你尝尝。”桑染从马车中探出头去,小手捧着油纸包的糯米团子递给灵娘。
灵娘似乎有些惊讶,“殿下,这……”
“不要就算了。”桑染作势要收回。
灵娘连忙接过,“殿下给的,属下怎有推拒之礼?”
桑染回首望着东灵国熟悉的大街小巷,满目不舍。
其实方才想吃糯米团子,也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想在这生她养她的东灵国多留片刻,再多看一眼东灵国的风光。
只不过,时辰不待,终是要离开的。
027. 西灵都的刺杀
马车很快又前行了。
一路遇见驿馆便歇息,遇上台面大的饭馆边停驻用膳,倒是比桑染想象中的更加顺利几分,只不过路途遥远,难免困乏。
同时,她收到了一封国信,她走的当天,西灵国已经出兵前往镜城,南灵国兵势终是缓解了几分。
走走停停,一个月后,终于到了西灵国的边境漠城。
西灵国的景色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美上几分。
不同于东灵国的粗犷,西灵国风景似是细腻了许多。
石桥泊舟,柳絮似棉。
条条锦鲤悠哉悠哉的在清碧的湖中,时不时泛起阵阵水花。
文人墨客停住在湖边,唱咏着随感而来的诗句,一侧的女子面色泛红,毫无忌惮的盯着过往俊俏的郎君瞅个不停。
灵娘对着桑染笑道:“怎么样?这西灵国的风景可还合了娘娘的意?”
桑染点点头,“但是比本宫想象之中的更为秀美。”
灵娘乐呵呵一笑:“娘娘还未见过西灵皇宫的景色,那才是一个美。”
灵娘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桑染不禁问道:“灵娘何意?”
灵娘却笑而不答:“娘娘到了,便知晓了,月余后,希望属下还能见到娘娘。”
灵娘望着她笑了,头一次闭口不言。
后来桑染才知道,这西灵皇宫的残酷,三言两语难以说的清楚,或许是灵娘觉得就算提点她几句,也并无一二的成效,索性便闭口不言。
灵娘指了指前方,道:“过文城,宣城,越城三城,便可到了西灵都。”
马车一行停驻休息了一夜。
仪仗队用了半月的时间过了三城,终于在这日抵达了西灵都城郊。
而此刻的西灵皇宫主殿——乾坤殿前,莺莺燕燕,合着列队而战的众位朝臣,当真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太后乐呵呵的问一旁的燕贵人,“这位从东灵国来的和亲公主名讳为何?”
燕贵人道:“她乃东灵国三公主,桑染是也。”
太后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沐妃插话道:“臣妾听闻,那三公主性情率真,是个可人儿呢。”
柳嫔点点头,“确是如此,想必那三公主定会得太后娘娘欢心呢。”
沐妃笑了一声:“柳嫔妹妹真是长了一张巧嘴呢。”
太后瞪了一眼沐妃。
沐妃冷哼一声,再也无言。
“皇上驾到——”随着御前太监的一声高呼,众位嫔妃朝臣皆俯下身去。
“平身——”
太后看了一眼西灵皇的装束,微微皱眉,“此等日子居然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西灵皇好听的男声,干脆利落,“母后有何高见?”
太后一挥衣袍,怒道:“你!”
而此刻的桑染,所行之地乃是西灵都郊外的一条小道,穿过了这里,便能进入西灵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马车仪仗队行走的速度突然慢了许多。
此时,窗外传来灵娘的声音:“这西郊小铺的青叶糕倒是可口,娘娘可要尝尝?”
一路走来,倒是有几分饥饿,桑染点点头。
青叶糕呈浅浅的碧色,一口咬下去,淡淡留香,倒是驱散了几分心烦。
余光中,她看到灵娘缓步走到一旁,与老板说着什么。
一番言语过后,老板牵出一匹快马,飞驰而去。
颇有几分怪异,桑染目光一敛,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而就在此时,耳边一声哀嚎声响起——
竟是方才骑马而去的老板从马上摔了下来,胸口处一根竹箭穿胸而过,随后箭声飒飒,桑染被灵娘一把推进车厢。
“快走!”灵娘鞭子一挥,马车飞快地行走了起来。
不过须臾之间,一阵骏马嘶鸣声响起来,人似乎不少,不过片刻,刀剑相搏的声音便响彻在她耳边。
时不时几根竹箭钉在马车上,或是穿过车厢钉在她面前,险些有几次她变成了和老板一样的下场,长箭穿胸而过。
闪躲之间,桑染的心中却思虑不止。
他们是什么人?
怎么会选在这个地方动手?
若是她死于西灵皇宫外,东灵国与西灵国必生嫌隙,最大的受益者是哪一方?
灵娘看了一眼雨烟,不知从哪拿出一件红袍丢给她,“快将这披上,快!”
雨烟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将红袍披上。
桑染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一把扯过红袍,“灵娘,你要做什么?”
灵娘看了她一眼,竟是笑了,“期待还能见到娘娘呢。”
说完,灵娘便带着雨烟一越出了马车,竟趁着慌乱跳到了交错而行的马车上。
透过残缺不全的窗纸,桑染隐约看见雨烟披着红袍,似乎对着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却听不清楚。
“娘娘坐稳了!”灵娘不过须臾便回来了,桑染听见灵娘的声音,不是往日的妩媚,竟多了一丝清丽的味道。
而此时的西灵皇宫。
依着侍卫的报信,按理来说,这个时辰一行人早该到了,不知为何,却迟迟未至。
列位臣工嫔妃不安躁动,交头接耳起来。
太后微微皱眉,“按照吉日,人早该到了,怎么?”
太后眼中多了几分肃意,环顾了一圈心怀鬼胎的众位嫔妃,“去,带人看看。”
话音未落,便见一白衣身影纵身一跃,长鞭一甩,骏马嘶鸣,飞驰离开了西灵皇宫。
太后望着离开的白衣身影,急忙吩咐侍卫:“快,派人跟上!”
西郊,风声鹤唳,鲜血喷洒在窗上,驾车的侍卫摔下马去。
骏马没有了控制,再加上箭声飒飒,愈发狂躁起来。
马车已是血迹斑斑,桑染身上有多处箭伤,她一脚踹开车门,想要趁乱跳下马车,却被眼前的景象慌了神。
一片荒郊,周围是四面悬崖,几个黑衣人身骑快马,手中弓箭遥遥对着她,弓弦被拉成满月。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骏马越发狂躁,竟然向悬崖边跑了过去!
眼看着马车便要不受控制的跌入悬崖!
逃也不是,退也不是,千钧一发之际,桑染纵身跳了下去!
山崖边碎石凌乱,巨大的撞击声响起,她的眼前曼上一片黑,身子向悬崖边滚落下去!
几个黑衣人仍旧手持弓箭,蓄意待发。
028. 终入西灵
这时,一阵马嘶声隔空而来。
凛冽的剑风扫过马蹄声赫然而止。
几匹骏马皆同时被断了足。
血溅满地,黑衣人从马上滚落下来。
桑染眼看便要落下悬崖,白衣男子纵身一跃,闪身勾住起挥落半空的弓箭,瞬间弦拉满月,三箭齐发!
下一瞬间,桑染的身子堪堪停顿在树木和三根竹箭搭成的空隙间。
程景俞收起弓箭,望着黑衣人眼眸闪过一丝寒光。
归隐亮出刀剑,一跃而上,“属下来迟!”
黑衣刺客们在一瞬间惊恐。
“是西灵王!”
“主人有令,杀了和亲公主!”
几个黑衣刺客脚步一点,冲向了桑染所在的断崖。
只见程景俞身形敏捷,竟比那几人率先到断崖边,挡在桑染身前,剑光横斜过去,便已断了一个黑衣刺客的手臂。
他转身而去,两下便抱起了横在悬崖上的桑染。
随后袖袍一挥,几道刃光从他的袖口疾然而出。
未待几人反应过来,便于血溅当场,双双下了黄泉。
这只不过是眨眼之间才发生的事。
程景俞竟然还一袭白衣,翩翩而立,身上未染丝毫血迹。
他看着怀中双眸紧闭的人,目光一闪。
归隐走上前,恭敬道:“已通传下去,太医已在路上!”
程景俞面色沉沉的点点头。
“那剩下的人……”
“留个活口,其余人,杀无赦!”程景俞说完,想了想又说道:“慢着,本王亲自动手。”
那日,桑染正处于昏迷之中,并未看到那白衣男子长剑染血,面色诡谲,刀光剑影,十步杀一人的画面。
那日的西灵都西郊,竟是一片血海,仿佛人间炼狱。
踏着鲜血和遍地的尸体,桑染便这样进了西灵皇宫。
马车行驶到皇城的时候,不知怎么,她恍惚间醒了一瞬。
她似乎在谁的怀中,血迹蔓延至她的唇边,腥甜之气扑面而来,透过窗户望去,西灵都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她望不清前路与归路。
马车渐渐走进西灵皇宫,众人皆是一阵议论纷纷。
沐妃率先开口道:“哟,这是怎么了?”谁动的手,可真够快的。
柳嫔皱眉,摇了摇头。
皇后望着蜿蜒在宫路上的血迹,身子微微一颤。
燕贵人紧紧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太后连忙道:“快!给哀家宣太医!若是三公主死了,哀家定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后望着众嫔妃,目光凶狠,全然不复高雅姿态,“还有你们!”
说罢,气急甩袖而去。
柳嫔心中不解:“不过是一个异国公主,太后何至于如此?”
柳嫔心中暗暗思索,太后一向雍容持重,若说有何事会令其颜色大变,无非是……
景王殿下?
可桑染与景王殿下有何关系?
且罢,日后再看。
这几日,桑染总是半睡半醒。
脑中昏昏沉沉之际,她隐约看见一袭青衣衣男子掠过她的指尖,那人的面容出尘,眉目冷寂。
而桑染床边,正有一位青衣男子低眉望着她,似乎在与谁说话。
“你这些个妃嫔是不是应该管束管束了?若是你再去晚半分,这女子的性命堪忧。”
而后面的声音,她却听得不清楚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这庄重的大殿中。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环顾四周,殿中放着一小矮几,有一个青衣男子修长的指尖缓缓落下,似乎是在与自己对弈。
听闻桑染的动静,青衣男子淡淡道:“醒了?”
桑染猛地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又是一片黑,稳了片刻,方才渐渐清晰。
这时,青衣男子又开口了,“好好歇着,别辜负我这七日的调养。”
她竟昏睡了七日?
窗外白光如昼,殿中却始终一片黑暗,似乎是一阵幽黑的浓雾笼罩着整座大殿。
“雨烟?”桑染习惯性的呼喊道,环顾四周,殿中却始终一片空寂。
“来人。”青衣男子淡淡的声音响起。
许久,殿外一阵脚步声走进,微微行礼,声音细碎。
“参见娘娘,奴婢名为莺歌,以后便是娘娘的贴身宫女。”
桑染眼底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雨烟呢?本宫的侍卫呢?”
青衣男子终于抬眼看着她,眉目间平静无波,“死了。”
“什么???”桑染起身,光着脚便扑到青衣男子的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青衣男子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为何?为何死了?”桑染扯着他的袖袍力道越发大。
“呃……”桑染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见一根针,刺入她的指尖的穴位,顿时她的手动弹不得。
天青色的衣袖自桑染手中滑落,随后便是青衣男子不带温度的声音:“死了便是死了,哪有为何?”
方才的梦境又展露在她眼前,刀剑相搏,利箭簌簌,浓烈的血腥气漫上她的鼻尖,灵娘带着雨烟一跃而出的画面又展露在她的眼前。
“死了,都死了……”
“东灵国所来之人,除三公主之外,一个不留。”
桑染这才知道,原来东灵国的仪仗队,派来保护她的军队,侍卫,宫女,竟然在她来西灵国的当日,全军覆没。
“是何人做的?西灵皇呢,我要见他!”桑染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痛苦与颤抖。
随后又是白光一闪,一根针在她的脖颈间一点,眼前又漫上了一片黑暗。
桑染不能说话,不能失误,倒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却能很清晰的听见周围的响动。
她听到青衣男子的声音传来:“捡了一条命,你该冷静一下。”
说罢,耳边又传来青衣男子下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时快时缓,回荡在空幽的大殿之中。
这时,一旁的宫女莺歌开口了,“神医大人,皇上问娘娘的身体恢复如何?”
青衣男子落下一枚棋,淡淡说道:“看她如今不清醒的模样,还是多住几日的好。”
莺歌点点头,道:“那奴婢先行告退。”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们……竟然都死了……
是后宫嫔妃争宠?
亦或是南灵国不满东灵国与西灵国联姻?
来西灵国的这些日子,西灵皇一面未露,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桑染脑中思绪纷飞,一时间想不清楚。
到底是怎样的势力,能派出如此大的兵力,以致于修罗场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活下来。
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桑染只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宫,日后便真的是她一人了。
那便用这捡来的命,把始作俑者找出来与你们陪葬吧!
雨烟,杨侍卫,以及所有东灵国的侍卫,你们不会等太久的。
不会等太久。
029. 大婚之日
第二日意识恢复的时候,桑染的心思已然清明了许多,却仍旧动弹不得。
不知她如今所在是皇宫何处,看起来似乎颇为神秘。
这几日她未见一人踏入此殿,青衣男子也不经常出去,只是给她把过脉后独自一人在殿中下棋,或者是在宫外不知做些什么。
桑染指尖微动,似乎那根银针的时限已经过去。
很快,青衣男子凉薄的声音传来:“清醒了?”
从他的话中,桑染听到了另一层含义。
桑染坐起身来,身上的伤口撕扯带起一阵疼痛,“清醒了。”
桑染咬着牙起身,继续道:“多谢公子照料之恩。”
青衣男子淡淡的嗯了一句。
不多时,御前太监前来传旨,却只是停留在殿外,高声喊道:
“三公主接旨。”
桑染推开殿门,被许久不见的日光刺得微微眯眼,随后拂袖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公主逢此大难,朕心甚恸,为表朕心,册封其为灵妃,赐居灵夕宫,赐御前侍卫归隐,赐玲珑宝段千匹,金银各一万两,钦此。”
未曾侍寝便册封为妃,桑染心中却无几分波动,“臣妾领旨,谢恩。”
太监宣完旨,便离开了。
一应赏赐皆送至了灵夕宫。
“既然醒了,那便回去吧。”青衣男子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桑染淡淡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未等他答话,殿门已经被缓缓关闭。
这时,莺歌走来,行了一礼,笑道:“奴婢见过灵妃娘娘。”
西灵国多生貌美之人,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就连寻常的宫女,竟然眼生的眉清目秀,身姿亭亭。
莺歌见桑染发愣的样子,嬉笑道:“娘娘先回宫吧,神医大人就是那副样子,皇宫的人都知晓的。”
桑染点点头,“走吧。”
鸾驾摇摇晃晃穿行于宫路之中,桑染微合着眼眸,听着莺歌与她说着些闲话。
“没想到皇上不仅赐了国名给娘娘,将灵夕宫给娘娘住,还赐了归隐大人给娘娘当侍卫!归隐大人可是皇宫中三大侍卫之一!”
“是吗?”
“娘娘见过便知晓了,在皇宫中的宫女皆是很喜欢他!”
桑染却无兴趣,只是问道:“皇上如今身在何处?”
莺歌想了想,说道:“皇上在亲自调查那日西郊的刺客,整日忙得见不到人呢。”
桑染点点头,看来西灵皇还是很重视此事的。
一路而来,亭台水榭,倒是好风景。
入了灵夕宫,早已有一众宫女在等候。
归隐也在其内,只见他上前行礼,道:“属下归隐,参见娘娘!”
桑染看着归隐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和发出的悦耳男声,心中有些好感。
紧接着又上前一宫女,恭敬行礼道:“奴婢兰歌,参见娘娘。”
兰歌……
和雨烟却有着相似的容颜……
桑染微微一怔,这时,身后又传来莺歌的声音:“娘娘快看,这是谁?”
桑染回过神,便见来者是灵娘,她面色有几分憔悴,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跟在她身后的竟然是雨烟,只见她眼泪汪汪的扑到桑染面前:“殿下!”
桑染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雨烟?!”
“那日马前失蹄,娘娘的宫女滚落在悬崖之下,前日刚刚寻回,只不过性命攸关,皇上怕娘娘落得空欢喜一场,不让属下告知娘娘。”灵娘将当时的一切都告知桑染,“好在神医大人肯医,这宫女才捡回一条命。”
雨烟喜极而泣,眼泪汪汪,“奴婢以为……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桑染一把抱住她,才相信这不是在那血色迷雾的梦中。
桑染上前两步,诚挚道谢:“多谢灵娘,还劳烦你转告皇上以表本宫谢意。”
灵娘淡淡一笑:“既然娘娘有心,还是等到大婚之日感谢皇上罢。”
桑染脸色一变,转移话题:“不知那神医……”
灵娘接话道:“司神医?他既已出山救了娘娘,多救一人也无可厚非,他一向孤僻,娘娘不必在意。”
一旁的莺歌笑道:“灵侍卫大病初愈,皇上可心疼了,别久站了,娘娘,进去吧!”
桑染这才反应过来,“是,本宫到忘了,里面请。”
虽然她有伤在身,但礼数却不可废。
还有三日便是她与西灵皇大婚之日。
这几日,桑染一直缠着莺歌打听西灵皇的消息。
“娘娘说的可是皇上?皇上是一个……”说到这里,莺歌突然止了口,“若是长相,奴婢只能说一句,皇上生的极美,不过却因长相惹来了诸多麻烦。”
桑染再问下去的时候,莺歌便一脸忌讳,闭口不言。
很快,到了大婚之日。
喜乐靡靡,红帐漫天,入目便是满眼的红。
雨烟小心搀扶着桑染,步步走在十里红毯铺就而成的宫路上。
六个宫女身着华服跟在她身后,口中吟唱着东灵国歌,这是属于东灵国的习俗。
桑染曾在洗尘宴听桑清婉唱过一次,如今听来却是另一种心情。
东灵国歌是在大婚之日所唱,是对心爱之人所唱,可西灵皇却并不是她心仪的男子……
她甚至不知他的样貌,不知他的脾性,不知他皱眉的样子,不知他笑起来的样子。
全然未知的一个人。
在这清幽婉转的东灵国歌陪衬下,竟然有几分可笑。
不过罢了,她的命已是如此,又怎敢苛求心爱之人?
“殿下,那是……”
走进宫殿,雨烟微微惊讶的说了些什么,可喜悦悠扬,未来得及听清,桑染便被交到另一个司礼嬷嬷的手上。
新婚大典开始。
桑染按照礼节,与一个陌生男子行六礼,相拜首。
全程那皇帝也未说一句话,透过摇摇晃晃的盖头流苏,桑染隐约瞧见皇帝锦绣龙纹的衣决。
这便是她日后的夫君。
她的心中无味杂陈。
六礼毕。
桑染与他肩并着肩,面向台下诸多大臣嫔妃而站。
听着恭贺声不绝于耳,听着喧嚣漫天,恭贺皇上娘娘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桑染虽然蒙着盖头,却微微侧过身子,朝向东南的方向,浅浅笑着。
师父,今日……是染染大婚之日,不知千里之外,你可还安好?
染染有些想念你了……
染染有些想念东灵国了……
只是,却有些晚了……
朝如青丝暮成雪,不知再见之日,青丝可都成了雪?
030. 意外的新郎
东灵都。
高高的城楼之上,云洛白负手而立,长发半挽,面容清秀,只是眉眼间隐约有憔悴之色。
望着西边的方向,一动未动,已经在此站了一整日。
千里之外的西灵国,将有一人穿嫁衣,着红妆,嫁做他人妇。
云洛白的眼眸不知何时,竟悄悄的红了起来。
而此刻的桑染,隐约听见嫔妃们交谈的声音。
柳嫔缓缓上前,端着一杯酒道:“嫔妾先饮为敬,祝皇上与娘娘其乐未央。”
“爱妃有心了。”
很清亮的男声,不知为何,桑染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接过柳嫔的酒,尚未入口,大片大片的甘甜酒香便弥漫在鼻尖。
竟是……
竟是桃花醉。
桑染心下一动。
喧闹了一日,庆典终于结束。
走在去灵夕宫的路上,宫闱漫漫,长长的走道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莺歌扶着她步步走过,身后的宫女亦步亦趋。
到了寝房前,侍候的宫女纷纷退下,只独留她独自走路宫中。
喜烛发出噼啪声响,前殿的乐音人仍隐约传入耳畔。
坐在床榻上,她的心里满是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肚子就开始叫了起来。
算起来倒是一整日未用过东西,就在桑染忍不住偷拿起桌上糕点吃起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桑心连忙收回了手。
她听到太监的声音传来:“皇上,奴才就先告退了。”
随后房门吱呀一声,四敞打开,脚步声步步走进,打破了一世沉闷。
声声似乎敲在她的耳边。
大片大片甘甜的酒香扑面而来,萦绕在那人的衣间。
桑染动也不敢动,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
却见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两三块糕点握在他手心之中。
桑心正是饿的急了,也顾不得面前的人,伸出一只小手不客气的将糕点拿过,小口的吃了起来。
如此两三次,就在她还要伸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这么能吃,倒是小瞧你了。”
好熟悉的声音……
桑染一眼看去,面前的那双手指尖带着淡淡的薄茧,似乎是常年习武,手指骨节分明,不失力道,怎会是十二岁的少年?
桑心猛的将盖头一把扯下,却是一脸惊讶。
面前的人轻俯身子,低眉看着她,他一袭锦绣红袍,散漫的三千墨发如瀑落下,眼中染满笑意。
面前之人正是程景俞。
他未戴面具,桑染也是今日才得见他的容颜,竟然比想象中的更要绝美三分,轻眉微扬,面如玉琢,眼底一点红色泪痣,凭空添了几分妖艳。
“三公主,别来无恙啊?”
“不,今日该改口了,小娘子?”
竟然是他!
桑心头大震!
“你你你!!”
程景俞唇角轻勾,步步紧逼,“怎么,不认识了?”
桑染顺势步步后退,“怎么会是你……皇上不是……”
程景俞倾笑一声,道:“可还记得及笄礼上,朕说过的话?”
‘本王便祝愿三公主寻到个才貌无双的男子,成双成对,不负这盛世美景可好?’
‘依本王看,我们西灵皇上就很不错,而且还很中意你,带三公主到了西灵,便知本王所言非虚。’
原来当时他说的,竟然是他自己,当真是轻狂自大,不可一世!
桑染被逼的退无可退,蓦然坐在床榻上,不得以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眸。
程景俞缓缓靠近,他薄唇轻启,身上散发的酒气营落在他鼻尖,让桑染几分恍惚,似醉非醉,“你说,既然都是嫁,何不嫁给熟悉的人呢?何况朕才貌无双,富甲天下,怎么想也该是朕亏了。”
桑心这才猛然想起两个人如今所处的身份,所处的位置,这是洞房花烛夜……
桑染一把推开他,三步两步的一跃上塌,眼神中有几分慌乱,“我我我……”
程景俞目光微亮,“小娘子,别怕呀,一路还长呢,既然娘子如此惧怕朕,那便多养段时日,再行……”
桑染眼中慌乱,但还是说道:“我并非惧怕!”
程景俞眉梢一挑:“怎么?”
桑染微怒道:“本宫只是气愤,皇上竟然欺瞒本宫!”
“哦。”程景俞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容,“既然只是气愤,那你下来,朕与你解释一番,可好?”
桑染一动不动,心如擂鼓。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那太监的声音。
“皇上可要此时举行最后一礼?”
桑染心中一紧,可却听程景俞道:“灵妃不胜酒力,已然入睡,这礼,便免了。”
太监的声音又传来:“皇上,这可是太后娘娘亲口吩咐,怎么可以?”
程景俞目光微垂,不耐烦道:“朕说的话,听不懂吗?告诉母后,礼已经行过了,让她安心。”
似是被程景俞威慑道,太监连忙道:“是,奴才这就退下。”
屋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程景俞自顾自的端起桌上的酒壶,清酒倒入两杯。
他径直走上前来,一脚踩在床边,手臂微抬,将一杯酒递给桑染,自己举着另一杯,交环起她的手臂,一饮而尽。
末了,他还不忘将酒杯翻倒过来,轻笑说道:“那礼不为也罢,但这交杯酒,朕可是想了好久。”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眼中浩荡,声音里满是清亮的男子气息,“累了一天,好生歇着吧。”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飘然远去。
桑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人终于放松下来,又低垂着眼眸看着手中的酒杯,桃花醉的香气弥漫,那是熟悉的味道。
随后,她一饮而尽。
皇上本是十二岁的少年程景云,如今又怎会是他?
西灵国易主,东灵国竟不知。
这皇宫,似乎还有许多秘密。
而此时,一片清幽的走道之中。
程景俞伫立在尽头,遥望着灵夕宫的方向。
他身边的侍卫淡淡开口:“皇上,娘娘已将交杯酒饮过了。”
程景俞眉眼弯了弯,眼中满是笑意,如开了桃花朵朵。
他看向灵夕宫的方向,声音低低:“你怕,我也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