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3章 爱管闲事
陈川走进屋里。
人没见着，门刚一打开，那嚷嚷直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仨个大老爷们的关起门来干啥？干啥呢？哈哈，我给你们打包了好吃的。”
陈川笑吟吟的走了进去，见陈书和朱一霸皆是端着杯茶水，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小海，赶紧的，去我那屋里，把行李箱子里的茶饼拿一个过来。”
“好嘞！”
川哥出手，必属精品。
江海应下后，拿上房卡，立马奔了出去。
这会儿，朱一霸看着兴致盎然，跑出去的江海的背影，心里有些遗憾道：“可惜了这次命案的破获，黄毛要是有点社会经验，或者说在队里的关系稍好几分，都能拿下这个案子，不至于咱们白忙一次。”
说到后边，他的情绪都有些愤懑起来：“可恶！这起命案明明是我们破获的，到头来白白便宜了他们！”
陈川表情轻松，倒是没有一点气恼的样子，拖长了声音调侃道：“得了呗，咱们是出来旅游的，要开心一点。”
朱一霸哭笑不得：“我说陈川，我看你办案的时候倒是真把自己当了外人，前前后后看的动漫片有几十集了吧？就这，换谁都很开心吧。”
“在这里，我当然算外人啰。”陈川美滋滋的从袋子里抽出一块鲜花饼，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嗯...嗯...快吃快吃，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陈书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鲜花饼递给朱一霸，说道：“怎么能说白忙一场呢？黄毛初来乍到新的单位，其实并不需要执意于拿下案件，更重要的是和同事打好关系。在刑大，只要人缘到位了，案件只会越来越多，根本没有缺案件的说法。”
朱一霸挠了挠头皮，尴尬道：“我就是有些可惜，毕竟我们出了不少力气，最后也是我们逮住的人，结果被人家两张嘴唇磕碰几下就给带走了。”
陈书安慰道：“本来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又是他们的案子，于情于理是得交给他们的。其实啊，只要黄毛能安顿下来，我们就是有收获的。”
“陈大...”朱一霸心生感动。
陈书适时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倒是老了。
“我勒个去，我都快看吐啦。”这时，房间内一道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陈川抱着胸，呵呵直笑。
“嗯？人不是已经抓进去了吗？郑杰那小子，一看就是他犯的事。”朱一霸转过头来，知道陈川明显的话里有话。
陈川指着陈书，笑嘻嘻道：“案子要是真结束了的话，咱们的柯南书昨晚上放着五星级酒店香喷喷的大床不去睡，反而跑到案发现场转悠半天，干嘛？啧啧，那依依不舍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把老相好给放跑了呢。”
陈书指正道：“别乱讲，那是房门上的封条自己被风吹掉的，我怕万一有其他不相干的人进去，所以帮忙给贴上了。”
“你算不算不相干的人？封条被风吹掉了，你就能进去了？”陈川白了对方一眼，故意扯高声音说道，“哦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帮忙检查下房间里面有没有被不相干的人弄丢东西吧，哈哈。”
陈书耸了耸肩，拿自己这位小伙伴半点办法都没有，解释道：“我就是有点疑惑，案发现场窗帘布上的麻绳痕迹的问题。照理说，绳子上应该同样有泥泞的，可上吊的那根绳子干干净净。”
顿了顿，他皱着眉头思索，考虑着各种可能：“也不知道楼底下的草地上的泥泞和窗帘布上的是否一样...楼底下的泥泞，是怎么弄到楼上的房间里的...”
一说起案子，作为第一次碰到这种命案的朱一霸来讲，还是有着很强的参与感的。
虽然从边防武警转业到地方公安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朱一霸一直在特警工作，每天的工作要么是训练，要么是巡逻。
所以对于这种侦查办案，还是有着挺强的好奇心。
这会儿见陈书提起，他亦是跟着说道：“郑杰住在四楼，死者在三楼，绳子会不会就是用来吊人的？前边陈大你不推断现场应该还有第二根绳子吗？”
“有可能。”陈书捏着下巴，慢慢说着，说完，也没有跟着探究的意思，感觉上是真的把这个案件给放下了。
房间内安静片刻后，陈川啧了一声，调侃道：“书，你真是柯南当上瘾了，烦不烦？案子已经交给他们自己办了，你还凑什么热闹呢？我们这是在度假，不是出公差。书，你做人累不累哟。”
陈书惭愧的挠了挠头皮，承认道：“不累，我就是有点心痒痒。”
“又不是牲口，不累也得歇口气啊。”陈川边将桌子上的杂物收拢起来丢在沙发上方便等会儿泡茶，边教育起自己的老同学来，“你呀，不会还以为人家要求到你这边了？这么大一个省城，难道连个破案的人都找不到，指望着你一个外省来的家伙帮忙？省省吧，我的哥！我的亲哥！”
陈书尬笑几声，没有作答。
陈川挽起袖子，意犹未尽的咳嗽两声，正准备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再叨唠几句，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拿着鲜花饼正准备吃上几口的朱一霸，一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灯光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姓名很是清晰。
黄毛。
“排长！郑杰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凶手可能不是他！”
“怎么办？”
朱一霸挂断电话，看向陈书和陈川，三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朱一霸第一个发问道：“陈大，现在怎么办？”
作为黄毛的前任排长，朱一霸发自内心地想要拉自己这位小弟一把。可前几日辛苦奔波的成果转眼就被人摘了桃子，历历在目，他是真不好意思再让众人白忙活一场。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
陈川皱着眉头，不爽道：“哥几个，我们是来度假，不是来出差的！”
“好吃，嗯，真好吃。”陈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边吃着陈川从外面特意带来的鲜花饼，一边点头称赞，“这零食确实非常不错。嘿，陈川，不得不说，你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真不知道要是离了你，咱们这日子该怎么过哟。”
“得了呗，别拍我马屁。”陈川的嘴角都快翘上天去了，不过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嗯，还别说，这馅饼的味道还真挺可以的。陈川，你哪卖的啊？回头我也去买几箱来寄给我家老子。”回过味来的朱一霸马上跟着大拍特拍，一点都没有转业军人该有的矜持。
“得得，别给我戴大帽子了，我算是认栽了。你们呀，是真的没救了。”陈川无奈的摇了摇头，“真的是干啥啥不行，”
正说着，江海手里抱着个茶饼兴冲冲跑了回来，一脸期待的问道：“你们要干啥？要回去办案了吗？不喝茶了吗？”
“喝！”陈川接过茶饼，熟练的开始泡茶。
江海有些习惯性萎靡下来：“啊？不干了吗？现在怎么办？”
陈川有些委屈，道：“喝完了接着干，还能怎么办。咱们的陈大队长可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陈书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上的鲜花饼，起身说道：“哈哈，你们先喝茶，我去打个电话。黄毛那边，估计是还没习惯我们公安集体办案的风格，情急之下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去交待几句，把事情交待清楚了，马上就回来。今晚上，咱们哪里也不去，就在酒店休息。”
陈书揣着手机出门，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第794章 绳子
半小时前。
昆明，某刑侦大队。
昏暗的办公室里，气氛十分沉重。
几个刑警围坐在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旁，面前堆满了笔录和资料。
其中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的刑警猛地站起来，愤怒的掀翻了一把椅子，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人就住在楼上，事发前还钓着死者给弄了个杀猪盘，怎么看都是这家伙杀的！”
“冷静点，老和。”另一位坐着的刑警试图平息老和的情绪，但他的声音中也透露出一丝无力，“监控上看得很清楚，郑杰下午就离开了房间，晚上跟死者在酒吧喝完酒，将死者送上出租车后，就又返回到酒吧喝酒。
“一直喝到两点多，然后去隔壁吃完夜宵才回的酒店，酒店大堂和房间走廊里的视频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根本就......”
老和激动的用食指用力的点着桌子上放着的郑杰的照片，气愤道：“朱大，凶手就是他！就是他！这小兔崽子！骗了钱和色，还要人命！真tm不怕下辈子投畜生啊！”
骂完后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老和继续大声说话：“还有他妈，一看就有问题。要不是这俩人犯的事，我把头砍砍给你！”
朱大队将桌子上印有郑杰信息资料的那张a4纸拿到身前，看着纸上的照片，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死者进酒店走路的视频拍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明显的醉意，要说自杀，我也不信。”
“什么信不信？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见过在酒吧、k喝完大酒后自杀的？还是年轻人！喝酒多开心？跳舞多开心？干嘛要回去自杀？”
“猪都看得出来，人就是他们杀的！要是不把这俩畜生送进去踩一辈子的缝纫机，我这么多年刑侦算白干了！”老和粗着脖颈，用自己的职业生涯作保。
警察，特别是刑侦警察，他们从入职到独当一面，其经验是极为丰富的。
他们见过的犯罪分子比华国国足丢掉的球都多。
相对的，那些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尤其是没有在监狱进修过的那些新人，往往就显得稚嫩很多。
最典型的就是这种密谋杀人。
犯罪嫌疑人花费了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设计出了他们自己以为绝对完美的谋杀，然后被有经验的警察逮到，单凭被这些警察看上几眼，搭上几句话，就紧张得不行。
先不论警察有没有找到他们杀人的证据，仅仅这些犯罪嫌疑人在见到警察后的神情和表现，就没差把“我是凶手”给写在脸上了。
大部分人在读书时，就班里这些个熟面孔和老师这种情况，你让他上台演讲都得结巴半天。等成年后上了班，让他们在早会时候站到同事前面，也不用老板在场，就简单讲几句，一样会紧张。
这是大部分人。
而犯罪的人，要想在自己第一次杀人上表现良好，第一次做完亏心事遇到警察还能保持良好心态和应对的，真没几个。
当然了，也不可能像这几年考公带起来的风潮，做事以前，都上网搜一遍前人的资料，然后考虑报个培训班练练手，建设下临场心态。
不可能的。
最多在方案的细节上琢磨，心态心理上，还是稚嫩的不堪一击。
所以早些年，警察破案没人们想得那么神秘，就是摸排，找附近的可疑人员挨个问话，一个个看过去聊过来，基本上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老和将一份打印有郑杰酒店入住信息的资料用力砸在桌子上，大声道：“一个没什么钱的小瘪三，凭什么订下五星级酒店的房间？还刚好就在死者的楼上？怎么可能！”
另一名肩上挂着两杆两星的警察捏着资料在空中抖了抖，摇头道：“他说是死者在期货盘上亏了钱，引得俩人吵架，所以开了两个房间方便照顾。”
啪的一下，老和用力往桌子一拍，呵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你还当个ji巴的警察！”
咚咚。
朱大队用指关节在桌子上用力敲几下，严肃道：“老和，讨论案件就讨论案件，别说其他没关系的事情。”
老和倒坐在椅子上，许久，长吐一口气，缓缓说道：“哎，只能慢慢熬了。”
朱大队默不作声，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一直坐在边上冷眼旁观的马荣成适时的咳嗽几声，提出建议：“眼下郑杰正憋着一口气死扛着，我们也没必要往他身上浪费力气，丢在笼子晾一晾也好。”
顿了顿，马荣成环视了一圈周围，本着尽快脱离这起命案，早点回到省厅专案组的想法，他将下午在酒店和陈书等人探讨过的案情说了出来。
“郑杰长期从事非法行为，在思想上早就有了和警察对抗的准备，想让他认罪还得花些功夫。前边老和就说的挺不错。这俩人一看就有问题，特别是那个酒店做保洁的，就差把‘我有罪"给写到脸上了。
“嗯，想快速破案，郑阿妹这个农村出来的妇女，才是最容易突破的一个点。只要从她的身上拿到口供，再反过来敲打郑杰，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这些都是老调重弹，在做的都是攻坚一线多年的资深警察，听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权当给这位省厅下来的专家一个场面上该有的尊重。
随着时间流逝，马荣成将陈书的推测一一道了出来。
起先，这几位本地警察并没有在意，要不是因为马荣成省厅专家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或许连听都不会听。
可听到后来，他们未曾发现，自己都慢慢坐直了身体，甚至于微微朝着正在侃侃而谈的马荣成倾斜过去。
“马专家，你的意思是郑阿妹第二天名义上去房间打扫卫生，实际就是为了反锁前一晚被郑杰打开的窗户，造成密室自杀的假象？”
“对。”
“这个逻辑我觉得没问题，讲得通。”老和在心里反复琢磨着马荣成先前的推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是监控视频上才显示四五秒的时间，郑阿妹能把郑杰留在现场的绳子给收拾好？”
马荣成低头回忆片刻，回答道：“陈警官只是提出郑阿妹回到房间是为了反锁窗户，让我们误以为是密室，从而推导死者自杀的结论。”
习惯性的停顿，他接着说道：“至于如何处理的绳子...嗯，我先前正好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
绳子...
绳子...绳子...
老和眯着眼睛思考。
砰。
这时房门被一把敲开，黄毛憨憨的探进脑袋，径直道：“领导们好！你们在开会吗？马专家，我找有点事。”
“什么事？”
“刚才我那战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一定要注意房间里的第二根绳子。可我翻了好久的案卷都没找到那根绳子，就想过来问问你。”
嘶！
绳子！
房间里一下陷入安静。
老和双手撑着桌子缓缓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纠结很久，嘴里喃喃着：“要不，去见见那个陈警官...”
第795章 好茶
次日清晨，房门被咚咚咚的敲了半天。
陈书揉着眼睛打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俩人，皆是整整齐齐挂着一双黑眼圈，一看就知道熬了一宿。
对基层办案警察来讲，熬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特别是一线办案刑警，那就和老百姓每日的吃饭喝水差不多性质。
“陈大。”
站在门口的黄毛见着陈书，脸上马上笑开了花。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中年人，看装扮，应该是单位的同事。
年纪大约四十，头发微卷，双目炯炯有神，面肤黝黑，体型瘦小，一看就是当地人，有点少民的感觉。
一听介绍姓“和”，在来的路上被江海补习过的陈书知道这是当地的大姓，还是黄毛他们警队分管命案的副大队长，连忙将两人让进屋内。
进屋后，这位和副大队长开门见山，说是这么早赶着让黄毛带来酒店登门拜访，是有事相求。
“什么求不求的，都是穿一条制服的，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咱们呐，可千万不要见外。”
陈书拿起酒店的茶包，刚想给两位客人泡上，停顿片刻还是放下了，接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陈川昨晚送过来的普洱茶茶饼。
用一圈纸巾垫在桌子上，陈书小心翼翼的撬散一些茶叶，结果因为手法不熟练，咔嚓一下，弄得满桌子都是渣渣。
看不见的地方，还滚落不少到地上。
这一流水工作下来，看着很是业余，顺带的，让陈川带过来的高级茶饼也看不出有多高级来。
陈书虽然不是很清楚这茶饼值多少钱，可想起正明特警里流传甚广的那句俗话，“陈川出品，必属精品”。
他还是能感觉到心疼的。
捣鼓半天，总算给泡好了三杯热茶，自己先抿几口，也品不出什么不一般的价值出来，或许，在功效上更醒脑一些？
或者更养生？
这玩意主观意味太重，没办法掂量。
陈书琢磨着，真不如先前直截了当往烧开了水的杯子里丢仨茶包算了，省心又省事。
对于他这般粗人来讲，效率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而另一边，情形却大相径庭。
咣！
嘶！
原本绷着个脸看陈书沏茶的和副大队长，在喝了一小口对方随手泡的茶水之后，心里立时掀起一波波的浪潮来。
虽说不是华族人，可作为纳西族的和成锋，却染上了华族人喝茶的习惯。
在刑侦大队那是出了名的嗜茶如命，对待品茶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和坚持的。
比如喝前必须先热杯子、分水等茶器，然后再判断水温、查看汤色、闻嗅茶香，一大堆的步骤走下来，那是半步都不敢马虎。
先前看这位外省来的警官和队里的粗鲁家伙并无不同，随意捣鼓着普洱茶就有些嗤之以鼻。
眨眼的功夫，他就将批评的言语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草稿，只等嘴皮子碰一下茶杯边缘意思意思，是的，他都没准备喝这外行人泡的茶，只打算在场面上走过场就准备开喷。
错了，应该是指点一二。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少对华国传统茶业的敬畏。
可真等和成锋将茶杯凑到鼻子底下，马上嗅到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香，他的灵魂仿佛被电击了一般。
有那会儿一小会儿，和成锋犹如置身于从未被人类踏足的深山老林里，一步一步踩在青草绿绿的泥地上，沿着汐汐流淌的溪水慢慢走着。
远处瀑布冲落的声音持续不断的传来，心头自然而然涌起一股浓郁的林木芬芳。
和成锋唇齿间品味出了无穷奥妙，原本因为案件侦破停滞的烦躁情绪瞬间得到了释放，好似全身都被山间清泉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
涮！
涮涮！
好不痛快！
几十年的漫长人生岁月，无论忙碌与否，在家里还是在单位，和成锋总会挤出时间喝上几口茶。
时间富裕，他就约上三五好友细细品味，互相探讨；时间紧张，他就拈上几指茶叶，迅速走完一遍程序，当然了，速度比之陈书泡茶还是得慢上不少。
可就这么着，他都没喝过如此美妙的茶。
和成锋的眼眸中流出惊讶和震撼。
他先是快速回忆了一遍陈书泡茶的动作，的的确确不像是世外高人那种抛去世间繁文缛节的简练，眼前满桌子的茶渣更是让不懂茶的人看着都嫌弃。
如此想来，重点应该就在这茶叶上了。
可看着眼前这位喝茶就像喝白开水，仰头就是一杯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品位的人物。
按理说，这种人不该会有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茶叶。
可这茶，又的的确确摆在眼前，根本做不了假。
不过疑惑再多，今天登门拜访的和成锋在茶道上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解。
那就是在绝顶品质的茶叶面前，一切的繁文缛节都是渣渣。
什么洗茶三指扣，沏茶五步走，在高端的原材料面前，那都是狗屁，或者说，屁都不是。
茶叶好，就是真的好，简单而又粗暴。
和成锋忍不住往那放着茶饼的小几上瞥了几眼，一个不大的小饼，看着约莫有两三百克左右的规格。
再细细瞄着小饼上尚存的绵纸包装，越看越像他们省勐海茶厂出品的班章茶，就刚才那口味，估摸着还得是头春的那批。
这种档次的茶饼，作为本地人的和成锋也不是喝不起，偶尔紧紧几个月的裤腰带，还是能解馋的。
可问题是这位外省来的陈警官，就冲这满桌子的茶叶渣渣，以及顺手用水壶泡开的开水，似乎对这茶饼还挺无所谓的。
暴殄天物...
和成锋心里起了那么一点点的纠结，觉得这么好的茶叶落在这人手里真正是浪费了。
猜测对方可能是机缘巧合之下，不小心从哪位朋友或者苦主手里得了这非同一般的茶叶。
只是他本人并不知情罢了。
这边，陈书能感觉到黄毛带过来的这位本地刑侦副大队长，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打量他的眼神，特别是坐下后，程度是愈加强烈，甚至到了让人感觉不适的地步。
此时此刻，陈书忽的体谅几分以往和那些亲戚朋友聚会时，他们所表达出来的那种被审视的感觉。
如此想来，确实不大舒服。
陈书只以为是刑侦警察的老毛病，想着两人初次见面，自家好兄弟朱一霸以前的兵又在对方手下干活，就准备捣鼓些东西出来拉近下彼此的关系。
男人嘛，能最快拉近彼此距离的无外乎三样东西，烟、酒、茶。
大白天的自然喝不了酒，茶水刚被他又搞砸了。
想了想，陈书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条黄皮烟，这烟是先前陈川硬塞给江海的抽的，那家伙，总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在大学里就天天抽烟喝酒的。
陈书当时主要考虑到江海还是学生不能太早有了抽烟的习惯，他便从中给拦下了，没想到这会儿竟能派上用场。
不过由于这条香烟被陈川、江海等人拉来扯去的糟蹋了半天，所以就品相来讲，属实有点辣眼睛。
原本想的挺好的陈书，在将这条香烟拿出来时，看着表面像是被炸弹轰过的破损包装，有些难为情的呵呵几下。
而和成锋刚从前面的顶级茶叶中缓过劲头，这会儿看到这破旧不堪，犹如战损版的香烟包装，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警察的工资也就那么回事，这位陈警官在茶叶上已经花费了大额支出，那么在香烟上稍稍节俭一些，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稍稍挺直了些先前因为震惊于茶叶而佝偻下去的腰板。
第796章 好烟
结果等香烟递到和成锋的手上，他立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惊讶的一塌糊涂。
自古烟茶不分家，这部队***的香烟一递上来，亦是算的上研究烟茶半个专家的和成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比之白皮烟更为罕见的黄皮烟！
还是一整条！
这种档次的香烟，这么多年来，和成锋还是因为偶然的一次机会，才在局长办公室里遇见过。
当时局长美滋滋的炫耀半天，只听得和成锋心痒痒，然后才有了他今天的见识。
只不过到最后，他都没能从小气的局长手里蹭上半根。
这样的烟和那样的茶，属实不是一般人能随便丢在行李箱里跟着走的。能这般操作的，都是把这俩极品玩意不当回事。
就比如和成锋这类需要经常出差的刑警，平日里接到任务准备出差时，即使再急、再突然，都会往行李箱塞上几包日常抽惯了的香烟，或者经常喝的茶叶这一类差不多的事情。
算是很小的细节，但又该是多么豪横的奢侈！
如此，和成锋回看了一眼坐在后边不客气的，或者说习惯成自然的抿着茶水、抽着香烟的黄毛，心想这家伙的战友到底都是怎么样的人物啊。
和成锋紧张兮兮的点上一支，深吸一口。
烟雾在口腔中缓缓展开，接着一股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清新和满足在胸口缓缓流淌。
“又香又醇，还很有层次感！”和成锋两眼发光，赞不绝口道。
陈书倒是没想这么多，在给和成锋点完烟后，直接往坐在后边的黄毛丢了两包。
三人吞云吐雾一番，便进入了正题。
“陈警官”和成锋乍一开口就被陈书和气的制止。
陈书拱拱手，挺社会的说道：“和大队客气了，你年长，叫我小陈就行。”
“嗯”
依着和成锋平日的习惯，这会儿仗着资历和年纪，可能"小陈"真要喊上了，不过经历过先前极品烟茶的熏陶，此刻的他是半点不敢怠慢。
再说了，这次登门拜访其实还是有事请教，虽说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可这会儿平白尝了甜头，和成锋在态度上自然转变得谦虚多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是这个道理。
和成锋客气道：“陈警官，昨天马专家过来你们酒店，说是对于这次的命案，你有独到的见地，我今天就是过来请教一二的。”
以为对方的“请教”二字只是客气之说，陈书抱歉道：“不好意思，先前违反了规定，冒昧插手你们的案件。如果有影响到你们的”
和成锋连忙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只要能把案子给破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口，陈书就知道犯罪嫌疑人郑杰还在死扛，并没有向警察完全交代自己的犯罪行为，包括从犯酒店保洁，也就是郑杰的母亲同样没有招供。
和成锋直接切入正题。
“陈警官，你觉得郑阿妹第二天进屋就是为了反锁窗户吗？”
“是的，为了伪造密室的假象。”
“既然郑阿妹是为了反锁窗户，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凶手进出房间肯定是通过窗户的”
“我同意。”
“酒店外墙没有借力的地方，郑杰无法徒手进出。那么就需要用到工具，这个工具是什么？又在哪里？”
陈书没有回答和成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死者上吊用的绳子，干净吗？”
和成锋想了想，肯定道：“很干净。”“房间的窗帘布上有新鲜的泥泞痕迹，痕迹的规格和死者上吊的绳子规格是一样的。”陈书比了个剪刀的手势，淡淡笑道，“一条绳子完全可以轻易地变成两条绳子，既然房间内的绳子是干净的，那我们破案的关键就在另一条不干净的绳子上。”
窗户和绳子，郑杰逃离现场的手段一目了然。
“绳子，第二根消失的绳子”和成锋缓缓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绕着圈，“如果说郑杰是通过绳子逃走的，那么郑阿妹第二天进屋后，除了反锁上窗户，还得处理留在房间里的绳子。”
说着，和成锋站住了脚，看向陈书问道：“陈警官，监控上来看，当时就给郑阿妹空出四五秒的时间，这点时间可不够她捣鼓这俩事情的。”
“你们在纠结这件事？”陈书有些吃惊，反问道，因为对于他来讲，这个问题根本算不得问题。
不过说一出口，陈书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站起来，走到第二次烧沸腾的水壶边，又给和成锋倒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他客气道：“和大，不好意思，没什么招待的，喝茶喝茶。”
和成锋明显察觉到了陈书竭力隐藏的惊讶。
这感觉挺让人羞愧的。
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全班同学做着一样的试卷，题目很难，平日里颇为自负的和成锋以为大家和他一样，都做不出来。
结果同桌的学霸却是打着哈哈合上了铅笔盒，顺带瞥了一眼正咬着笔、满头大汗的和成锋和他面前还空着不少题目的试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问题是，学霸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假装的样子，特坦诚。
和成锋深吸一口气，重复道：“陈警官，我们在现场做过复原实验，时间上完全不够。”
陈书将水壶放回到桌子上，点点头道：“我觉得也不够。”
和成锋有点被对方搞糊涂了，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陈书微微笑道：“郑阿妹进入房间后，只是反锁了窗户，没有其他动作。你看，这样的话，时间是不是足够了？”
和成锋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疑惑道：“这些都是我们的推论，可证据还是一点都没有找到。绳子，绳子在哪里？没有绳子的话，郑杰是怎么跑出来的？”
陈书眯着眼睛看向窗边，问道：“你们查出来郑杰是怎么杀的人吗？”
和成锋摇摇头，长叹一声：“突审了一天一夜，郑杰一直没有松口。虽说种种迹象指向他就是凶手，可没有直接证据。”
“那你们推断的杀人手段是什么？”
“还没有掌握，目前只能推断是将死者灌醉后，强行上吊。”
“郑杰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她？”
“表面上看是男女朋友，不过我们通过郑杰的手机，发现他有使用杀猪盘，就是那种能控制后台数据的假的期货盘，诈骗死者钱财的行为。”
陈书点点头，他在中山派出所的时候就接触过这类诈骗手段。
诈骗人员通过各类婚恋网站、社交软件，在里头花钱弄个高级会员，就能看到挺多女性的资料。
然后把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包装一下，伪装成一个高富帅。智商高点的会再给自己加点情感故事，比如被前任伤害、孝顺父母之类的。
总之，就是很优秀，然后遇到了你，你们相谈甚欢，接着就坠入了爱河。
一般案件到这儿就差不多了，诈骗人员最后会掏出个内幕消息或者软件BUG之类的理由骗取你的投资。
起先给点甜头尝尝，你一贪心，结果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倾家荡产，网贷、高利贷都得被逼着满载起飞，最后摔得死死的。
不过整个骗局基本止步在网络上，很少会像郑杰这个案子一般，犯罪嫌疑人会拓展到线下，然后一直延伸发展到命案。
可以说是极为少见。
陈书笑了起来，将包袱抖开。
“有郑杰进入房间的证据吗？”
“没有，我们根本找不到！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换个思路，那郑杰离开房间的证据呢？”
嘶！
和成锋瞳孔陡然收缩，仿佛一阵阵的大浪猛地拍击沿岸礁石，然后哗啦一下冲到了最高处。
第797章 99%和1%
陈书、和成锋，以及黄毛在房间内谈事的时候，朱一霸、陈川和江海也走了进来。
房间内，慢慢变得心服口服的和成锋将该案的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遍。
案子的很简单，就是死者在网上认识了郑杰并相恋。
郑杰介绍死者一个伪造的期货杀猪盘，使其被骗几十万后，被郑杰在酒店所杀。
当然了，郑杰到现在都没有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陈书想了会儿，从另一个方面切入：“郑杰的母亲，酒店保洁员郑阿妹那边招供了吗？”
“没有，也是什么都不认，不过估摸着最少也是个从犯。”和成锋回忆片刻，慢慢说着，显然审讯时并没把重心放在郑阿妹身上，但打眼一瞧那老女人，基本上跟案子也脱不了关系。
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由于长年累月的和犯罪分子作斗争，特别是华国这种注重口供第一的侦查手段，日常工作至少一大半都在揣度和审问各类人员，所以看人这一块，不说百分之百准确，起码90差不离。
普遍来讲，从没进过公安单位的普通老百姓，要是某一天突然被荷枪实弹、面容凶狠的警察关进封闭、狭小的审讯室里。
面对面的审讯，基本上几下子就得败下阵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往外吐，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这种高强度、高压的情景。
特别是审讯他们的警察，都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掌握着各种心理技巧，所以人们的心理防线很容易就能被突破。
除非像郑阿妹这种出于母子亲情的羁绊、刻在基因里的袒护，方才有可能死咬着不松口。
毕竟这种凶杀案件，一松口儿子就得被枪毙，做母亲的还是有概率不招供。
不过死扛着不说话，也掩盖不了她们本身在面对审讯时，所表现出来的，不受控制的神态和情绪。
简单说，在警察眼里，他们就是把“我有罪”三个字明明白白的刻在了自己的脸上。
陈书点点头，同意和成锋的判断。
经过陈书的几次发问，和成锋这会儿有点闻出味道来了，快速道：“陈警官，你的意思是，郑杰是通过绳子攀爬进入死者的房间，动手后又用绳子逃了出去？可他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江海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跟着喃喃道：“密室杀人密室杀人”
陈书见江海思考，便尝试引导着对方的思路：“嗯，要不我们先不去管郑杰的不在场证明。就单论这个人，你觉得他是凶手吗？”
和成锋点点头，肯定道：“必须是！目前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郑杰，可就是找不到他进入房间的证据，他也死不开口。哎！”
杀人偿命是国人自古以来、潜移默化就有的意识，承认是枪毙，不承认可能还有一条活路，即使这个概率只有1，大部分人也愿意尝试。
所以警察在面对杀人犯时，想倚靠口供定罪挺难的。
不过在办案的顺序上，都是以先拿到认罪的口供为主，再依照这份口供去寻找人证和物证，从而形成证据链的闭合。
从另一方面来讲，口供解决不了问题，就得从物证上想办法了。
为了美观，酒店的外墙平平的，并没有安装可供攀爬的水管和空调外机，犯罪嫌疑人想通过外墙进入房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连一处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只有使用工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问题又绕了回来，也就是陈书先前提出的那一点。
既然不能解决郑杰进入案发现场的问题，那么就换个角度，从他离开案发现场进行推定。
陈书掏出黄皮烟，给在场几人散了一圈，在递给到江海的时候，见对方也傻愣愣的探出手来准备收着，反手就给了他额头一个板栗。
他缓缓道：“根据24小时不停的监控显示，走廊和天花板都没有存在郑杰离开的可能。那么根据房间内窗帘布上带有楼下新鲜泥泞的绳子的印迹，我们可以假设郑杰是使用绳子通过窗户离开房间的。
“试想，郑杰如果是通过绳子离开房间的话，那么他所使用的绳子，最后必然还会绑在房间内，带不走。”
和成锋有些被绕晕了，皱着眉头问道：“可你不是说郑阿妹第二天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将绑在房间里的绳子处理掉吗？那这绳子去哪了？”
陈书看向江海，见对方也是似懂非懂的，便提议道：“和大队，我想我们可以去外面买条粗绳来去现场来一次实地演练，想必会比在这里空想好上许多。”
说干就干，黄毛从酒店物业处借了一捆粗绳，便直奔案发现场。
路上，陈书与跟在他边上的江海说着自己的经验：“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可以尝试去现场做几个实验。有时动起来，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嗯！”江海重重的应道，双颊红红的。
众人来到案发现场的房间，黄毛将粗绳散开，接着放置在留有痕迹的窗帘布边上。
围绕着粗绳和窗帘布，陈书蹲在边上静静地凝视，接着将绳子和窗帘布拿在手里，左右观察。
绳子很普通，直径大约八毫米，比窗帘布上所留有的痕迹细小一些，两者的规格并不一样。
陈书掂量着手里的粗绳，喃喃道：“这绳子用来上吊是绰绰有余了。还粗一些的话，用来攀爬估计也不成问题”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朝和成锋问道：“和大，死者上吊用的绳子有多粗？直径是多少？”
和成锋双手比划着，犹豫道：“大概这么粗吧，具体是多少我得问问，感觉应该和窗帘布上留有痕迹的绳子差不多大。”
也就是说，在窗帘布上留有痕迹的粗绳和死者上吊用的粗绳在规格上是一致的，那么同样有很大的概率就是同一条绳子。
只不过，当时上吊的那条绳子很干净，没有泥土粘在上头，所以现场理应还藏着另一条，或者说被郑杰剪掉的另一条。
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不过陈书还是向本地的刑警确认道：“和大，案发后的监控你们有查过吗？有没有人重新回到案发现场？”
“案发后？难道还要查案发后的视频？”和成锋愣住，接着缓缓摇头，“没没查过。我们抓了郑杰以后，就一直盯着那家伙了。”
我们抓了郑杰？
是你们抓的人吗？你们还以为是自杀案件哟！
这脸皮还真厚！
一直跟在后边的陈川听到这里，忍不住暗暗呸了一声。
朱一霸见状，悄悄用力将陈川往里扯了下，见对方转过头来一脸的不耐，只能默默地笑脸相对。
和成锋继续说着：“这么多东西捏在手里，我以为把人一关，吓唬几下事情就成了。”
老公安的习惯，还是以口供为主。
即使当下的命案侦办，在后续法院的审判中更加注重证据链的完整性，可放在前期的办案中，警察依旧以口供为第一优先。
逮捕了嫌疑极大的犯罪嫌疑人，自然会习惯性的将警力倾斜在审讯上，安排人员轮流、持续不断地突击审问，从而忽视了其他物证的调查和搜集。
陈书微微颔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向对方确认道：“对了，这窗帘布上的泥土是不是楼下泥草地上的？”
和成锋露出尴尬和惭愧的神情，这东西他也没查过，虽然就现场情况来看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
陈警官，我这就联系队里，让他们马上检查一下。”和成锋快速说道，然后掏出手机急匆匆的往屋外走廊走去。
陈书目送和成锋离开房间后，转头看向正蹲在地上，翻来覆去查看存有重大嫌疑的窗帘布的江海。
江海察觉到有人看他，转过身，仰着头问道：“书哥，这窗帘布上的粗绳泥痕一看就是楼下的，为什么还要去采集确认呢？你前面不还是依据这东西判断郑杰是通过使用绳子，从窗户逃离的吗？”
陈书走到窗边，蹲在了江海的边上，指着窗帘布上的痕迹，慢慢解释着：“是的，我敢肯定这上面的东西99就是楼下粘上的。”
“那你为什么还”
“不是还有1的其他可能吗？”
江海一下愣住，砸吧着嘴巴，琢磨着这个1的可能。
第798章 完整的逻辑推理
陈书起身，哗啦一下将窗户全部打开，探出脑袋低头看向楼底。
这是一条酒店背后的小路，底下是一长条沿着主楼墙壁铺设的泥草地，虽然是白天，却是半个人影看不到。
窗帘布上的泥土应该就是楼下泥草地上，但为什么会落在窗帘布上？
住在楼上的郑杰不在场的证明
住在楼下的死者伪装的鞋印楼上的窗帘布楼下的泥草地
楼上楼下
楼上
消失的第二条绳子
陈书将思绪不断地倒推，再倒推，去印证自己先前的假设。
片刻后，他确定了假设的可实施性。
陈书目光平静，握紧了手里的粗绳，说道：“我知道郑杰是如何逃离现场并处理掉本该留在屋里的绳子了，以及他所制造的那个可笑的不在场证明了。”
嘶！
听到陈书笃定的声音，现场空气顿时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命案主办民警黄毛张口结舌，嘴唇微微抖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打完电话进门的和成锋强忍着内心激动，感觉这次真的能行。
陈书快步走到门边，伸手握住把手旋开房门，回头道：“我们去楼下。”
一行人来到酒店主楼背面的小路上。
陈书将从路边顺手捎带过来的椅子摆在路边，站了上去，以居高临下的视线往墙角扫了过去，众人亦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沿着大楼墙角一路铺设开来的草地，青青葱葱的满是生机。
唯独有一小块草地有明显的，反复踩踏的痕迹，然后沿着该痕迹直到墙边，大家伙儿再抬头一看。
哟！上方好巧不巧，正是案发现场的房间的窗户！
一行人站在小路边，对着高墙抬头行注目礼。
要不是阳光高照，这几位庞大的体型和长得就是一副不好欺负的面容，指不定得被当踩点的小偷团伙给酒店保安摁地上了。
“就这块地方的草丛有碾压的痕迹。”站在椅子上的陈书，视线比其他人清楚许多，指着墙角附近点了一处位置，自信道。
陈书继续说道：“和大，如果没猜错的话，郑杰应该是这么操作的。首先他在酒店定下房间，房间的位置在死者的上方。为了得到明确的位置，郑杰的订房时间一定是迟于死者的。
“第二步，他在自己房间里绑上挂在墙外的绳子，一直延伸到地上。这里人烟稀少，晚上又没什么灯光，不会有人发现。
“然后光明正大的离开酒店，前往酒吧。在酒吧里，和朋友以及死者饮酒到晚上，然后将死者送上出租车后返回酒吧继续和朋友喝酒。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伺机跑回酒店后门这里。理由嘛，可以随便找一个。我猜会是肚子不舒服跑去厕所，总归得腾出小半段时间和能锁上门的小空间。”
陈书低头看向和大队，笑问道：“我不知道他晚上在哪里喝酒，不过一定距离这里很近。”
“酒吧就在隔壁的街上，我看看过来需要多少时间”近段时间已经被养成良好习惯的黄毛，在接受到陈书的指令后，马上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APP，手指飞快的在上面点点点。
众人安静的等着，这气氛有点像晚上七点半，电视新闻结束后的彩票开奖时刻。
期待，并慢慢屏紧了呼吸。
“嗯前面隔着一条河，要绕过桥。嗯，不对啊，陈大，这来回就要半个多小时，时间上完全不够！”
陈书看向护栏外边的巷子，轻笑道：“现在可能堵车，或者说，你切换成‘步行模式"看看。”
“我试试嗯，还是得半个多小时呀等等！”黄毛盯着手机屏幕，突然反应过来，兴奋，“哈哈，郑杰怎么可能慢悠悠的走过来！嗯，我马上切换成‘骑行模式"……嘿，只用七分钟！来回就是十四分钟！”
“大半夜的，换成大动力的电摩，估计还能缩短时间。”陈书没再看着巷子，回身抬起头注视着楼上，“嗯……我记得郑杰名下有一辆摩托车，可以去找下，可能会是涉案车辆。”
和成锋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对方的推理很有逻辑，细节把握也很精准，一环扣一环，连环上的螺丝钉都不放过，一步步的让事情的真相逐渐清晰起来。
陈书指着外墙墙壁，继续说道：“回到这里后，他使用早先从自己房间丢到外面的绳子，顺利爬上三楼，杀人，再进行伪装。事情结束后，又通过绳子爬下，赶往酒吧。
“接着继续和朋友喝酒，一直喝到跳出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段，然后光明正大的，在监控之下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最后趁着天亮前，将绑在窗外的绳子给收回来”
和成锋接过陈书的话语，略带着激动道：“而郑杰的母亲，酒店的保洁员郑阿妹在次日以打扫房间的名义进入案发现场。
“因为绳子已经被郑杰收走，她只需要反锁上被郑杰打开的窗户就行了。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只需要四秒就足够了！”
陈书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总结道：“如此，整个案件就完成了理论上的闭环。”
“那么，证据呢？”
“摩托车、第二根绳子、酒吧厕所的窗台。”
陈书右手搭在椅子上，望着另一侧的护栏，指着它们笑道：“最近都没下雨，上面可能还留有郑杰的指纹，都扫一遍，估计会有收获。
“既然能挂下窗外，这被郑杰收上来的绳子一定很长，想藏在身上带走也不容易。
“酒店房间里不能烧，所以跟着监控盯着离开房间的郑杰一路走，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还有挂着牌照的摩托车，这玩意又大，就是丢和烧，在城市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酒吧厕所的窗户和酒店护栏，作为郑杰攀爬的必经之地，上面一定会留有对方的痕迹。
“要在短短的半小时内完成杀人和伪造现场，郑杰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花费在这些角落里。”
和成锋点点头，思路理顺了，其他事情自然水到渠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陈书拦下了。
陈书呵呵一笑，说道：“突然又想到一个玩意儿。”
他指着酒店外墙，说道：“人反正已经送进去了，鞋子要么穿在身上，要么留在出租房。再小心翼翼的人，总不会连这个都防备着。”
和成锋眼睛一亮，心里清楚，这算是直接证据了。
除非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不然一般人使用粗绳攀爬墙壁，这鞋印实打实的得留在墙壁和外窗台上。
特别是这俩地方都在屋外头，案发的楼层也不高，天天挨着风吹沙子挂的，只要没下雨，基本都是厚厚的灰尘。
鞋印，自然是一扫一个准。
“还有酒吧厕所那边的窗户，也得扫一扫。”陈书心情愉快，像是破了自个儿的案件一般，语速挺快，“当然了，假如郑杰的确是从那里溜出来的。”
“酒吧前后门全是监控，他要溜，也只能从厕所溜。那地方，跑不了！我这就叫人去酒吧！”
等的花儿都谢了的和成锋，单手挥舞着手机，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和那个准备零口供的家伙再较量一番。
那样子，就像是一名在前一晚和女主角深入讨论人生的导演，在掌握了制片人的钱袋子后，急切准备开工的模样，既疲惫又兴奋。
“谢谢你，陈警官！回头搞定案子了，我一定请你们吃菌子！”
得到答案的和成锋，带着黄毛急匆匆走了。
第799章 不走寻常路
两人坐上车后，车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黄毛负责开车，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嘴上没把门的打趣道：“和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你一直皱着眉头，还以为要过来兴师问罪呢。嘿嘿，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小黄，我只是没想到，这趟过来竟能收获如此之多。”
“嗯嗯，我也收获很多！”黄毛有些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和大队，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办案，不过我从陈大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后我要是再碰到命案，心里就有底了”
和成锋没有答话，抬手碰了碰上衣内口袋，那里头装着陈书硬塞进来的两包黄皮烟和大半张茶饼。
他有些自嘲的哼唧了几下。
都是干了刑侦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愣是不会掩饰下自己的想法，让一年轻人几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来来去去的一直盯着人家手里的烟和小几上的茶叶瞧着，现在想来也是一脸的惭愧。
有些丢脸，不过值了！
嘿，这俩玩意，可不得了！
破了案子后，一定得带上去张局办公室走一遭！
和成锋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期待着自己扬眉吐气的场景。
“陈大的观察力、逻辑思维能力，还有那份助人为乐的精神，都值得我们学习。咦，和大，你在想什么呢？”黄毛趁着红绿灯的空隙，瞥了眼坐在副驾驶座的和成锋，疑惑道。
“没事！走！回单位！”
和成锋中气十足的下令道。
……
KM市，某刑侦大队。
和成锋回到单位，意气风发的在会议室里将审讯工作安排下来。
此时被抓的三名犯罪嫌疑人，郑阿妹、郑杰和王峰（鸭舌帽）皆收押在看守所里。
和成锋根据陈书的推断，从专案组里挑出两名经验丰富的侦查员，重点关照郑阿妹。
毕竟是农村来的妇人，突破起来相对简单一些。
接着安排一名干警带着队员们前往郑杰所租住的出租房搜集其穿过的鞋子，顺路采集鞋印。
最重要的活儿，自然得由他来带队，幸运星黄毛必须得带上，指不定可能还得让他帮忙抱下大腿。
叫上队里刑科室的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伙计，和成锋直奔案发现场所在的五星级酒店。
所幸这几日天气晴朗，外墙虽然饱经风吹日晒，不过底下几层楼墙上面的鞋印还是能提取一些。
而案发现场的窗户外边甚至发现了几枚清晰的小半个鞋印，有点残缺，但是多个印痕特点还是比较明显的。
接着在郑杰案发当晚所住宿的酒店房间的地面和窗户外头的台面上，发现了同样的鞋印。毫无疑问的，上面同样有楼下草地里的泥泞，量不大，不过却足以认定其犯罪事实。
正经人住酒店，谁会没事从窗户外爬下来？
还凑巧经过命案现场？
完事后，还一路爬到楼下溜走了。
和成锋站在楼底下，看着吊在外墙忙活的勘察人员，心里得意的想着，觉得这命案马上就能拿下。
结束了酒店的提取证物的工作以后，和成锋马不停蹄的赶往郑杰所租住的房子里，配合先前过来的队员们。
鞋印自然和酒店相洽。
意外之喜是在大床底下，找到了那双鞋子。
Bingo！
和成锋提起手里的透明证物袋，举到眼前，盯着里头的男式运动鞋，开心道：“物证齐全，就是零口供都能把他给办了！”
回到刑侦大队，和成锋先去大队长办公室汇报了这次的工作。
昆明是大城市，平日里的命案也是偶有发生，可像这次将现场伪造成自杀的案件却是几年来都没见着的情况。
说不得，可能会作为典型案件在全市，乃至全省进行通报。
想到这里，和成锋就像触电似的浑身激灵，四十多岁的老刑警了，亦是按耐不住心里的躁动。
“好！好！好！”
大队长在听完汇报后，同样激动的连道三声好。
虽然案件不是他破的，可他反应也不慢。
几日前知道有这么个新奇案件发生后，他立马联系了分管刑侦的李副局长，快马加鞭的成立了专案组。
李副局长为组长，他自然得是副组长。
虽然他刚从所长转任到刑侦的当大队长，对于命案不太娴熟，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担任副组长。
就像李局，交警支队那边过来的老交警，现在还不是这个专案组的正牌组长？谁不觉得理所当然？
不会办案，难道还不会下命令，来一句“按计划执行”吗？
新鲜出炉的副组长抚掌大笑着，随手给他的副大队长画了个大饼：“哈哈，好样的！老和，看来这次你的二等功跑不掉了。嗯，你先去忙，把案子给我办好了！”
离开办公室，和成锋来到法医办公室，证物都已经被擦过一遍，报告也都出来了。
负责出报告的小李站着填单子，随口道：“和大队，这些证物只能算是间接证据，人家一句话，说自己就喜欢不走寻常路，你怎么办？”
“小李，你就好好***的工作，下面的事情可不用你操心。”
和成锋不在意的摆摆手，心想现在有这么多的物证在手上，再摆不平，他干脆脱帽子走人算了。
真当他这么多年刑警白干的吗？
结果现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榔头。
郑杰还是闭嘴不言，郑阿妹那边也没有得到一锤定音的证据，鸭舌帽就是个摆设，什么都不知道。
办案民警揣着这么多和成锋自认OK的证据找局里审批，法制直接打回，说法和自家勘察员一致。
没有直接证据。
案件的侦办再次陷入了僵局。
“傻了吧唧的！都爬到人窗口了，还说没直接证据？”和成锋站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狠狠的咬着嘴里的烟头，骂道，“难道要爬到床上去才算直接证据？真的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傻掉了！”
勘察员小李和局里的法制员都是硕士毕业，接着在社会上通过招录考试进入警队。
他们对内拿到了高级执法资格证，对外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起码算得上纸面上的权威人士。
一般人看来，特别是80后、90后这种一路考试过来的人，都会觉得这两位已经是顶厉害的人物了。
不过对于和成锋这种在基层一线拥有大量实战经验的老警察来讲，他们在心里头是有些不屑的。
他们往往将自己过往的经验视作宝贵的财富，认为实战远比理论更重要。像高级执法资格和司法考试，更偏重法律法规类的理论知识，而刑侦工作更需要的是敏锐的洞察力和快速反应能力。
这些东西，书本是没有的。
比如郑杰这个命案，和成锋骨子里更在意案件的快速侦破与否。而小李这种按部就班，在应试教育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更多的注重程序的规范性和法律的严谨性。
放在以前，办案警察去检察院批案子，那都是手把手教导年轻的小姐姐如何理顺思路。
后来小姐姐年岁起来了，两者也开始一板一眼的扳起了手腕，细算起来也是互有胜负。
到了如今，那就是攻守之势易也，基本上侦查方向都得跟着预估的审判结果走。
这也是早年存在不少刑讯逼供现象，而如今越来越少的一个因素。
聊点审讯的事情
剧情走到这里，突然想起一年前写《赵志国弓虽案》的事情，这里把那会儿对于刑讯逼供的感想重新发布一下。
老熊二十年前刚从警校出来的时候就进了基层的刑侦队。
由于刚工作，什么经验都没有，恰逢队里在侦办一起社会影响恶劣的重案，就被领导安排进了特审。
案件的情况和上文差不多，也是抓到了嫌疑人，不过没能形成证据链，所以只能从口供上寻求突破。
进看守所的提审室前还特兴奋，听着“特审”俩字就觉得了不起，为自己能第一时间见识到刑侦的高级审讯技巧而雀跃。
结果这个“高级审讯技巧”就是不让人睡觉，天花板挂着几只高功率射灯直接照着嫌疑人。
想喝水，没问题；
肚子饿了，也没问题；
大小便有点急，更加没问题。困了?
不好意思，兄弟，给，来根华子醒醒脑。
一根不够?那就再来一根。看，专门给你
备了四条。
你放心，都是好烟，吸不死人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搭档着一名老刑侦，愣是枯坐了好久。
嫌疑人就一个，老虎凳一直坐着不吭声，不喊冤也不发疯；警察这边两班倒，十二小时换一组，没办法，还得留警力接警和办其他案子。
老熊纯纯的工具人，就为凑足提审时应达到的民警数量。
后边闲着没事，就翻起了摆在桌上的卷宗。厚厚的一本，估计百来页都不止。
当时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正主儿就坐我对面。
年轻啊，那时被案卷上血淋淋的犯罪事实给气的。啧啧，指着人家鼻子骂畜生，要不是被老刑侦拦着，血气一上来就想扇几个巴掌再说。
后边想想也是夸张了，办案民警都没发话，我一个工具人还急什么?
特别是对方还爱答不理，丝毫没有把老熊的话放在心上。
该吃吃该喝喝，想睡觉了还得老熊帮忙递烟点火。最惨的就是上大号，为了以防万一，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熏着臭，现在想想双方都挺不容易。
大概熬了三天，还是四天吧。
老熊倒是把自己给熬惨了，不是累的。
老刑侦眼睛毒辣，知道这小伙子心里可能出了点问题。一次换班交接后，没走，拉着老熊去隔壁的观察室聊天。
具体聊什么已经忘记了，不过有句话倒是印象深刻，大概的意思就是有些人把警察当成—份糊口的工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他们工作上会累点，可活得轻松。
可有的人是真把警察这份职业当成了自己毕生的信仰。
落到实处就是破案，就是为受害人伸张正义。
你说刑讯逼供犯法当警察的谁不知道?可为什么就屡禁不止?都是公务员端着铁饭碗的，办案民警双手一摊撂下一句老子不干了，领导能有办法?
最后为什么干了?还不是见不得受害人的凄惨。
(不排除害群之马，全国二百多万的警察基数摆在这里，队伍里一定有那种没良心的家伙。)
部分案子的苦主是真惨，惨得让人恨不得当场掏枪把嫌疑人给毙了。特别是刚从警校出来的年轻人，血气比较旺，有时候是真见不得惨案。
嗯，情绪上会影响办案。
少数案子一下子没法形容，大略就像漂亮国那边的电视剧演的，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就是他干的，可人家无罪释放走出法院的时候还仰着下巴挺得意。
这感觉，落到办案警察身上，那真是不如直接拿把刀子给他心头剐一刀算了。
有点跑题了哈。
咱们再回到二十年前，老熊听完老刑侦的劝导后，精神状态好了一点，可彼时心底忍不住还是涌出一个比较幼稚的问题。
老刑侦把关，十个证据不足的案子，九个真，一个冤。
老百姓到底是希望出来一个能扛事儿的警察把这十个案子全给办了，还是希望出来一个谨小慎微的警察把这十个案子都按照证据不足全给放了?
这事怎么处理才是正确的，老熊至今也想不出来。
事实上，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一个被冤枉的人身上，可那九个被不法侵害却无从寻求正义的受害者同样让人惋惜。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老熊只能揣度一个可供参考的答案，“无论对错，只看你自己的屁股是坐在哪一方的”。
说到这里可能就会有人跳出来指着老熊的鼻子骂，说到时候你自己被冤枉被刑讯了可别
在那边假惺惺的；或者，等你自己被侵害了可警察又表示没有证据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涉及到家人，老熊的想法是如果法律解决不了问题，那就用个人武力。毕竟，法律已经是对人的最低的道德要求，既然突破了这个底线，那也就不是人了。
这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警察。
(笑)
近几年，刑讯逼供的案子少了很多很多。
这里有很多方面的原因，既有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也有法制监督强有力的问责和公安系统内部的反复自查，但老熊以为，最本质的还是现在出来的这批小镇做题家虽然素质高文化好，但是没了早年老同志的血性。
先叠一层甲，老熊就是小镇做题家出身，通过高考上的警校。
如果你们好奇老熊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对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四个字，问心无愧。
回到主题，老熊对于这两个横跨十年的关联案件的想法是什么?
归根到底就一句话：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第800章 消失的第二条绳子【感谢“茕茕孑立孑孓而行”的盟主打赏】
晚上，和成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几位办案人员开了个小会，形式上的主办民警黄毛也在。
“怎么说？”和成锋皱着眉头抽烟，吸了一大口，斜眼瞧了下烟头，感觉还能再燃点，又猛吸了一口，才捺进烟灰缸。
“不行，法制那边过不去。”一位民警摇摇头，语气干脆。
“命案么，哪那么容易就办结的。大不了延呗，慢慢来嘛。”另外一名老同志浑不在意，还抽空去和成锋那里讨了根香烟。
这家伙鼻子灵得很，一闻，就知道这位大队里烟茶闻名的副大队长不知道从哪又搞来好烟，再一瞄他那舍不得的小气模样，就更加笃定了。
这位反应敏捷的老刑侦厚着脸皮，硬是从和成锋手里刮下一根烟来，横放在鼻子下面吸了一口，方才美滋滋的靠在沙发上，呼呼抽了起来。
所幸这家伙责任心还不错，看在烟的面子上，在享受的工夫还不忘提出建设性意见：“和大，你放心。给我三十七天，就是挖地三尺，我也一定给你个交待！”
刑事拘留根据案件的程度，最短为三天，最长可以做到三十七天的时间期限。在这个期限里，办案民警要向检察院报请逮捕。
证据确凿的小案子七天就够了。
涉及命案的，一般都会敲定三十天，也可能延长到三十七天。
这么长的日子，既是给予办案民警充足的时间收集和整理证据，又能有和检察院经办人沟通的余地。
大小案子的区分在于办案民警预判法院对犯罪嫌疑人的判刑时间。
三年以内的，并且犯的罪行也不在那种不可饶恕的八大罪范围以内的。只要犯罪嫌疑人态度好，警察都会主动给办理取保，然后帮忙争取缓刑，没有花钱请律师的必要。
三年以上的，99刑拘，后续999逮捕。
现在推行捕诉一体化，批逮捕的检察官，往后在法院审判的时候就是坐对面的公诉官，逮住了肯定拼死也得诉下来，不然就是扇自己巴掌。
和成锋被这老油条气晕了，胸脯拍得这么响，结果就是给他个交待？
交待什么？
取保，还是放人？
“呵呵，还给我一个交待？时间到了滚去检察院交待吧！”
和成锋用力拍在桌子上，喝道：“这可是命案！还准备拖着？我说老毛，你是想拖案件，还是想脱衣服？”
老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可眼前这位副大队长一直怒目瞪着他，没办法，只能转移话题，问道：“对了，到时候报捕也交给小黄吗？”
在刑拘期限内，由公安机关向检察院报请对犯罪嫌疑人执行逮捕，简称“报捕”。
黄毛刚来刑侦大队，一起刑事类的案件都没有办理过，没有全套的经验，自然没办法接手这起命案。
“哼，想得美！案子你来办，小黄跟着签字。办砸了，小心我削你脑袋！”和成锋冷哼一声，抬手作砍刀状吓唬下对方。
不过他也清楚，都是老油条，场面上走走也就算了，最后还是将自己手里的半包烟给丢了过去。
从进门开始，那家伙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这烟盒。
“没问题！”
这个和成锋眼里的老油条接过香烟，站起身来，朝着他的副大队长啪的来了个立正敬礼。
和成锋心不在焉的挥挥手。
前边在陈书那边得了线索，他有些太过激动，在大队长面前拍着胸膛，立下了三日即破的天大牛皮。
犯罪嫌疑人是在三日，还是三十日向检察院报请逮捕，在程序和法律上没有多大区别。
可在领导眼皮子底下，那差别就大太多了。
而和成锋的耳朵还算灵敏，在向大队长汇报完工作，离开办公室关门的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
他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对方给他们局长打去了电话。
内容比他汇报的更夸张。
说是，案子已破。
已破？破***！这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没报捕，就给局长吹牛和成锋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刚刚汇报工作时的信誓旦旦。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如果案子真要拖到三十日，乃至三十七日才报捕，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走走走！散会！”
和成锋有些肉疼的挥了挥手。
说是散会，其实是和成锋找个理由将不相干的人支走。
他拉住走在最后边的黄毛，堆砌起自认为非常落实的笑容，问道：“黄毛，有空吗？打一个电话给陈警官吧。”
黄毛是单纯，但并不傻。他可是非常清楚眼前这位以前天天板着个脸在单位晃荡的副大队长，为什么这几天一直对他乐呵呵的。
“嘟嘟嘟。”
“喂？黄毛，什么事？”
“需要直接证据？”
话筒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和成锋听到这里，明显察觉到对面话筒里的诧异。
是啊，哪有揣着自己的案子，不找本单位的老师傅帮忙，却打电话找别的单位的同行帮忙指点的。
可别说，这单位还隔着他们上万里路咧。
和成锋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也是头回经历这么个事情，他的心里愣是跑过了一万头草泥马。
要不是大队长这傻叉，这么早在局长面前吹牛比，还用得着他去干这么丢脸的事情？
话筒里安静了挺长时间，就在和成锋怀疑人生，觉得自个儿这回要被领导吊起来毒打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声响。
此时听在他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之音。
“黄毛，案子现在还是你主办吗？”
“”黄毛没说话，转头看向竖着耳朵的副大队长。
和成锋压着声音，快速说道：“必须你主办，前头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让老毛跟着你签字！”
实际上，前头和成锋是准备让黄毛跟着老毛签字。
警察办案，在任何一道程序上都需要两名具有执法权的民警签字。
一名为主办，签字在前，另一名为协办，排位在后。
不过黄毛清楚，就他目前这三脚猫的工夫，真给他主办指不定还得把事情给办砸了。
虽然是协办，但是事后的奖励同样少不了。
他接受了这位急性子领导的好意。
“咳咳。”黄毛的咳嗽让和成锋一阵心紧，“对的，陈大，案子还是由我来签字。”
“那就好。这样，既然你们已经找到鞋子了，那么只剩下那条消失的绳子。这条绳子是从死者上吊用的那根绳子剪下来的，到时候用接头一对比就能检验出来。”
“陈大，你知道那根绳子在哪里吗？我们翻了好几遍郑杰的监控，可是完全找不到那根绳子存在的一丁点痕迹。那么长的一条绳子，没道理凭空就消失了啊。”
是啊。为了找到这第二条绳子，他们几个人瞪大了眼睛一帧帧的翻着监控视频。
可穿着短袖短裤出现在视频的郑杰，根本就没地方让他把绳子从房间里带出去。
包括他入住的房间，和成锋早就带着人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愣是啥东西都找不到。
能从四楼吊下去的绳子，这么长，就像品控消失了一样，完全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的痕迹。
找到后来，和成锋都有些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所谓的第二条绳子的存在了。
听到这里，和成锋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自己有几分紧张，就像是小时候看《名侦探柯南》片尾的指证环节。
他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你们方向错了。”
对面的话筒发出轻轻的笑声，言语自信且肯定。
“郑阿妹是酒店的保洁员。既然郑杰知道让她进入死者房间反锁窗户，肯定也会让她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名正言顺的拿走留在里面的第二根绳子。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趁着打扫郑杰所住房间的机会，把绳子藏在酒店的保洁车上带走。车子上的东西又多又杂，你们在视频里不一定能发现。
“翻翻她这几天在酒店的监控，一定能找的到！”
砰！
和成锋一掌拍在办公桌上，热泪盈眶。
成了！
太TM难了！
呼，终于可以甩着膀子到局长面前，狠狠的吹一波大牛皮了！
年纪大了，也就剩这一个爱好了。
第801章 小黄是我同事
“你们来啦？”
黄毛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叼着烟从满桌子的案卷材料中抬起头来，面容一看就是熬夜太久造成的憔悴，不过眼睛却炯炯有神。
老实讲，自从边防转任到地方刑侦大队以来，黄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着如此轻松的心情抽着香烟。
网上都说端上了铁饭碗，就该躺平。
可真当黄毛颤颤巍巍按着网上大V的说法，在单位做出躺平的姿态时，他的心理是不安的。
特别是整个刑侦大队的民警都在埋头苦干案件时，他更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格格不入，对不起头顶的国徽和身上的制服。
可问题是，部队转任过来的他，却被单位嫌弃什么都不会。
大家都忙，况且在单位里有种隐藏很深的对部队转业同事的嫌弃，所以没人愿意一笔一划的带他。
所以他只能躺平，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会，只能凭借着法律给予的执法权，充当不用动脑的出警工具人。
原本就想着如大队长所预期的，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转业兵，干着全单位最轻松的工作，混着过日子就行，反正工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同事们也习惯，可偶然之下，他在一次出警时，撞到了当年据说转任到了外省的排长，然后是站在排长边上的陈警官。
殊不知，在这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时刻，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转动，属于云省新生代的神探故事就此开始。
“黄毛，案件弄得怎么样？”朱一霸将一份外卖放在桌子上，说道，“先吃面，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排骨面。”
“谢了，排长！”
黄毛欢呼一声，快速打开塑料袋就开始吸溜起来，边吃边说道：“幸亏这次有你们！郑杰招了！王哥审讯也厉害！捏着从郑杰他妈床底下搜出来的绳子，嗯，就陈大说的那个第二根绳子。然后还有从他出租房里找到的鞋子，吓唬几句，郑杰就认罪了！”
“哦哦，后来你们在酒吧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正在吃面的黄毛听到这话，一下停住了，抬起头傻呵呵的笑了起来：“排长，说不得陈大还真是牛笔！我们去那酒吧，还真在厕所的窗台上发现了郑杰的鞋印！”
“嗯，听你这么说，这案子办得还挺不错。”
“是真不错！”黄毛放下筷子，两眼发光的看向走廊外正和自家副大队长聊天的陈书，语气崇拜的重复道，“排长，陈大真牛笔！”
“你也不错。”
朱一霸扫了一眼桌子上叠的满满当当的案件资料，上面不少都有黄毛手签的名字。看得出来，他们单位是真的把这个案子交给了黄毛。
命案的托付，不可谓不重视。
朱一霸心想自己这当初单纯的只会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喊着“排座、班座”的小战士，终于是成长起来，能独当一面了。
要是小胖和班长他们知道，一定很欣慰。
想到这里，朱一霸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眼眶，湿湿的。
走廊上，陈书和和成锋聊着天。
“和大，这次的们命案交给黄毛会不会”
陈书故意话说一半，不过意思很明白，黄毛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转任军人，一上来就开始办理命案，这既是对受害人的不负责，对单位的不负责，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公安不同于其他普通单位，民警要是在工作上犯了错，可不是脱衣服走人这么简单，严重的，可能还得换一身衣服了。
和成锋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拿出来一看，还是昨日从陈书那边拿的黄皮烟，此时盒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包装亦是褶皱得像是包廉价香烟。
他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有些懊恼自己办起案子，怎么把这香烟的事情都忘记了。
嗯，他还没提着烟盒，趁着汇报命案的机会，去局长那里找回上次落下的脸面呢。
记得那次局长在办公室吹了半天的牛，他配合着给捧了半天的场子，结果到最后愣是一根烟都没有蹭着。
此时想来，和成锋亦是忍不住幽幽长叹了一声，怪不好意思的自己太老实，难怪忙了二十多年，还只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副大队长。
站在对面的陈书倒是想岔了，以为对方嫌弃他没眼色，不过结果还是一致的。
他将手里装着两条黄皮烟和一个茶饼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和成锋。
这位嗜茶如命的刑侦副大队长刚开始还是笑着推辞，嘴上说着客套话，可真当双手感觉出了里头物件的形状后，那挂在脸上的笑容立马僵硬了半秒钟。
然后毫不犹豫的将袋子接了过来。
和成锋朝屋里正聊着天的朱一霸和黄毛瞥了一眼，笑着对陈书说道：“你们的心思我懂，这起案子我安排了队里的老刑侦盯着，要跟着黄毛签字的。你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陈书点点头，理解和成锋的安排。
像黄毛这样年纪偏大一些的民警，领导没办法像是面对那些刚从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工作的年轻人一样，安排师父传帮带。
能有个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帮忙签字兜底，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对待了。
不过说实话，陈书还是不放心。
他属于警院毕业的人，算是正规科班出身，同批有同学，前边有师兄，后头有师弟，再怎么着还有警院的老师给兜底。
不像黄毛，由于发生了意外事故，独自一人从部队转任到了地方分局，然后阴差阳错的进了刑侦大队这种注重业务的地方。
这样的单位平日里只接收可塑性强的应届警院毕业生，或者派出所里精明能干的办案警察，讲究的就是来了就能干。
所以大队里，基本没有部队的人。黄毛也就没了可以倚靠的战友。
“和大，谢谢你！”
陈书想了很多，可最终说出话的，只有一句短短的感谢。
和成锋起先并不明白陈书感谢他的意思，这案子还是陈书帮忙破的，要感谢也得他们去感谢陈书。
不过后来发现对方偶尔瞥向屋内的眼神，再一看里头小黄阳光灿烂的样子，他就明白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盯着小黄的，出不了事！”
陈书点点头，笑着准备告辞。
和成锋提高几分手里的黑袋子，又是一番客套的感谢。
临别之际，和成锋再次强调小黄是他们队里一视同仁的同事，都是一个团队的，让他不要有顾虑。
和成锋说了很多，而陈书只能笑着点头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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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省点钱，东凑西凑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兄弟们不好意思，老熊知错了！
第802章 半年的配额
等和成锋走后，陈书朝屋里瞄了一眼，见朱一霸和黄毛还在里头叙旧，便决定去门口找个地儿等着。
两位转业军人以后一个在云省，一个在东海省，相隔上万里，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有机会是得多聊聊。
虽说现在社交软件极为方便，文字、语音和视频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而交通工具亦是极为发达，看着还远的路，实际上也就半天的功夫。
说是简单，可真到了那个年纪，终究很难见面。
比如说陈书，他在省警察学院念书，大学同学都是一个省的。就这，毕业快十年了，大半同学还是一面都没见过。
真见着了，还是出差时经过属地，打个电话硬凑的时间。
而像朱一霸这种在曾特勤排执行特殊任务的军人，据说早年退伍的时候都不能互相留手机号码。
按照纪律，连记在脑子里都不行。
绕过走廊拐角，陈书见到陈川正倚靠在墙壁上抽着烟。
烟圈寥寥升起，他的脚边丢着好几个烟屁股。
“我的好大队长，要说张扬是你未来媳妇，我还能理解你的脑残行为。可黄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犯得着这么帮着人家吗？我说，你是他排长，还是他妈？还是他失踪多年的亲爹呀？”
陈川深深抽了一口烟，故意将烟雾缓缓吐向陈书的面庞，说话不怎么好听，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先前在酒店时，陈书突然跑到隔壁陈川住的房间，为了帮助黄毛给当地公安领导送礼，拿了陈川的烟和茶叶，说是回东州后再给他补钱。
补？这玩意能补得回来？
想到这里，陈川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这位老同学是真不知道这烟茶的价格，还是故意装糊涂。
茶叶还好说，勒紧一个普通民警的裤腰带过上几个月的紧巴日子，还是能搞到差不多档次的。
可这香烟，那是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东西。
有点眼光的人，特别是那些见过大场面、挺注意细节的领导，看到这烟就相当于看到了抽烟人隐藏的背景和档次。
毕竟都是体制内拿工资的，总不能天天开着豪车、戴着豪表去上班吧。
也不可能嘴上没把门似的，见人就说自己背景怎么样怎么样的，那只会让人看乐子。
所以，每天都能抽上特供烟就体现出它的价值来了。两个重点，一个是“每天”，一个是“特供”，这叫低调的奢侈，也叫隐藏的高调。
在啥都不知道的人眼里，这就是烟和茶，没其他意思。可在懂行人的眼里，这就是行走的光芒，要亮瞎人眼睛的。
陈书理亏在先，这会儿只能陪着笑脸：“那领导昨天来我房间，那双眯眯眼盯着你的烟茶都快挪不开步子了。我寻思这点东西就是你出差时带出来消遣用的，就准备给他们开开眼界，好让他们知道咱们东海陈公子的格局！”
“你tm就别拍我马屁了。我告诉你，俩个字，没用！”陈川依旧有些生气，翘着个嘴巴，气呼呼的。
陈书依旧哄着说话：“哎呀，你就当成送给小海了。我看你也挺喜欢逗弄小海抽烟的，是不？”
陈川别过头，冷哼一声：“小海是我师弟，我乐意照顾。黄毛？搁前几天我都不认识他是谁！你陈书愿意当大佬是你的事情，我不反对。可不能硬是拿了我的东西去充大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书有些尴尬，讪讪道：“有理有理，是我的不对。诶，早上找你拿烟茶的时候，我看你情绪也挺稳定的，没怎么反对...”
说到后边，陈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他自己也觉得理亏。
“我那是以为你拿去给自己用！”陈川狠狠地一跺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陈书秒认怂，再不给自己找理由了：“川哥，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你大人有大量放小弟一马......”
陈川别过头，冷哼一声，不过这哼气的声音是往上走的声调，显然是接受了陈书的认错。
陈书见机，知道自己的老同学接受了他的道歉，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他随即挥了挥手，打散挤成一堆的烟雾，打趣道：“怎么，俩条烟一个饼的，就让咱们横扫东海夜场，引得无数美女尖叫的陈公子心疼了？”
“心疼！太tm心疼了！”陈川顺坡下驴，同样开起了玩笑。
他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皱眉弯身，夸张道：“我的哥哥，你送出去的这些烟茶可是我接下来半年的配额！你也知道，我烟瘾大，递烟的瘾也大。这接下来的半年可怎么活啊！”
“呜呜...呜呜...”
说到后边，陈川捏着兰花指搁在自己眼边，作泪眼婆娑状。
那嗯嗯的哭声，还真有点肝肠寸断的感觉。
此时，一名当地女警经过走廊，瞪大了眼睛瞧着这边，那程度，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眼神中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咳咳。”陈公子终究抵不住异性的目光，直起身来，咳嗽几声，只等那女警离开视线，又开始了抱怨，“你也知道我家老头管得多严，这半年的配额用完了，以后该怎么办哟。”
说着，又准备呜呜起来。
“两条？半年的配额？”陈书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得了，回东州以后我给你准备十条华子。要是还不够，我把你接下来一年的配额都给包圆了。”
“那还差不多。”陈川终于收起玩笑的表情，可怜兮兮道，“说定了哦。”
陈书点头，然后表情认真道：“陈川，谢谢你。”
“这……其实……哎，就也那样吧。”
前边一直口若悬河的陈公子一下咽了口，面对老同学的真诚道谢，竟有些手足无措。
陈书大踏步离开。
陈川将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踩灭，回头看了眼已经没了影子的和成锋，嘴上叨扰着“诶，是真的半年配额哟”、“可这话又不能真和他提”、“便宜那小子了”。
然后狠狠跺了跺脚。跟着跑了出去。噔噔噔的踏步声音很是沉重和快速，显然这家伙还是有些生气的。
不过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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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章 小黄是我弟兄（上）
送礼是一门上限非常高，下限非常低的社会科学专业。
论上限，这是一门需要观察人心、精准把握时机的高超技术。
除了常见的物质上的礼物外，高手最常使用的还是精神上的送礼，也就是所谓的攻心。
其最高境界就是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将受礼者的需求、喜好和情感融入其中，而其不自知。
这样的顶尖送礼方式，其数量有上百种。
比如偶遇的爱情、稳定发挥的股神、让人拍手叫好的草书大家等等，对流程和方法有着相当严苛的标准。
当然了，这样的上限要求，别说在地级市以内，就是在省厅的范畴，也就极少数的几个人，才能够得到体现。
在区县一级的刑侦大队，大部分情况下，都没这个需求。
有，也只需要满足下限要求，将礼物送到手里即可。
方式的创新和优雅无足轻重。
现如今，陈川却为他们展示了一个准上限的手段，那就是量变引起质变。方式简单而粗暴，结果却是碾压式的。
对了，不管是上限还是下限，该门学科最核心的要素就是：你知，我知，而天下不知。
“吱呀。”
一道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道人影闪了进去。
“哎，想抽点烟，喝口茶的，还整这么麻烦。不知道的人见着，还不得以为我提着个现金呢...”
和成锋手上提着黑色塑料袋，往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虽然嘴上不停自嘲，但是轻快的脚步和欢快的身姿表明，他还是很愿意整这么麻烦的事情。
甚至于，有点乐在其中。
和成锋作为单位的副大队长之一，虽然官不大，也就比科员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权限，但盯着的人同样不少。
他并没有选择方便快捷的电梯，而是打开了平日里基本没怎么使用的防火门，走消防通道。
爬楼梯的时候，和成锋忍不住多次掂量手里的袋子，感受着里头货真价实的重量。
心里想着这位外省来的陈警官人还真的挺好，帮忙破了案子，临走之际还想着给他送上一份不错的礼物。
不愧是刑警，短短几日相处，就看出了他的喜好，送来了他根本没办法拒绝的礼物。
不过，和成锋同样看出了这批人的想法。
包括这次送的礼物，无外乎希望作为大队领导的他，能关照他们的战友小黄几分。
“礼物是真的不错，可就两条烟和一块茶饼的，也不要指望我能关照到哪里去。”
和成锋心里美滋滋，可小黄以后的工作该如何安排，他的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这帮人虽然有实力，也有能力，可毕竟是外省人，以后和他们在工作上的接触基本上是零，根本没有深交的必要。
送的香烟和茶饼虽然贵重，可再贵重也贵重不到和成锋去使力气帮助小黄的地步，毕竟人情可不是免费的东西。
相反，这东西比金钱的衡量价值还要准确。
体制内，花多少钱，办多少事；有多少关系，就对应多少的资源。
这些都是有着清晰的价值标准，轻易不可逾越。
“最多，让黄毛开始办几个小案子练练手吧。以后的事情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又不是他拜过码头的大哥，总不能因为这点烟茶，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伺候，那也太掉价了。”
和成锋爬了六层楼，打开防火门的时候，在心里做下了决定。
经过内勤室门口，里头传出一声招呼。
“和大，刚才有位姓陈的警官过来找你。”
“谁？姓陈的警官？”和成锋稍一停顿，脚上一扭，转头进了内勤室。
内勤室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孩，是大队部的辅警，平日里给负责内勤的民警打打下手，做一些文案和后勤工作。
这女孩颇为势利，面对大队领导那叫一个贴着屁股的热情，而朝向大队的辅警巡逻队员们时，那就是另外的嘴脸了。
女人皆有慕强心理，只不过有些女人素质好点懂得掩饰，有些女人功夫差些溢于言表，甚至于个别女人都懒得隐藏，这一切也不足奇怪。
说句实在话，漂亮女孩除了漂亮，挺大概率一无是处。男人要想安稳过一辈子，有个好妻子和好母亲，最好还是找那种自小普通的女孩。
长得普通、学习普通、性格也要普通，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说是你的好朋友。”女孩赶忙起身，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一次性水杯用饮水机给领导倒了一杯水。
正感口渴的和成锋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心里想着这个所谓姓陈的警官，不会就是陈书吧。
前头还在楼下和他聊着天，怎么前边还专门跑到他办公室里了？
聊天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事，为什么呢？
“他过来找我什么事？”
“来了好几个人，一个个的往你办公室搬了不少东西。说是他们东海省的特产，你一定喜欢。”
到底是什么特产，还需要这么多人搬着进去。就这么确定我会喜欢？
和成锋有些不以为然，反倒是觉得这位陈警官做事忒不靠谱。
要想情意更重一些，倒不如先前送茶烟的时候多送几条，何必再搞些家乡的土特产过来。
各地特产能值多少钱，又有多稀罕？
还安排这么多人，是生怕单位其他人看到不吗？
“和大，我觉得这些土特产应该挺贵的。”女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靠近了和成锋身边说道。
“哦？为什么？”和成锋不以为然。
女孩像是请功一样快速说道：“搬东西的时候，陈警官一直强调让那些人小心一些，别碰坏了东西。听着像是樱桃一类容易碰坏的水果。”
说着女孩忍不住吸了吸差点流出去的口水，有些羡慕的朝和成锋的办公室望了过去：“和大，你要是吃不掉的话，分点给我呗。”
樱桃么，还行，也算花了心思。
虽然这玩意在云省好点的也就六七十，可架不住量大啊。
到时候在大队里分一分，同事们都会念我的情，这么一想，倒也不错。
和成锋心中微微一宽，正准备离开时，敏锐的察觉到女孩不自然地向桌底下瞥了一眼。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见桌底下露出一点塑料袋，透明的。
里头装的可不正是樱桃。
和成锋呵呵笑着，像是那种明明抓住了下属的把柄，却表现出和蔼可亲的样子。
“你呀，记得留点给小...”顿了顿，和成锋像是想起什么，转口道，“记得装一袋子，给黄警官送去尝尝鲜。”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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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小黄是我弟兄（中）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女孩正用她涂抹着深红唇膏的两片嘴唇儿，描述陈警官送过来的樱桃，极尽赞美的词语。
和成锋起先听得认真，后边就有些无所谓了，就送了几袋子的樱桃，也没那么了不起吧。
单位里，前些日子收了隔壁银行的慰问，那一袋袋东泰国香米和芝麻油，也挺不错。
拿在手里实实在在。
兴许是看出了领导的无所谓，女孩在最后双臂夸张的展开，长大了嘴巴，说道：“和大，那么个人搬进来的樱桃起码有这么、这么、这么多呢！”
说到这里，和成锋心里倒是起了一点点的好奇，想知道办公室里头行的樱桃到底有多少。
任何东西，都架不住量大。
比如说大米，平日里去超市随便提上一袋泰国米，十公斤大概百来块。
算不上有多金贵。可万一有一天，别人说要送你一千公斤，那这价格就直接奔上了五位数，已经不算少了。
如果直接送上一万公斤，乃至十万公斤呢？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嘲笑说现在哪还有人送十万公斤大米的。
有的，可以考虑下股票和期货。
以防万一，临走前，和成锋又确认道：“你确定这位警官姓陈吗？”
“当然确定啦，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进来。哎呀呀，他还把警官证拿出来给我看了呢，是东海省的警官！”女孩两眼发光回忆着，竟有些花痴，“和大队，那个陈警官又高又帅的，还特别特别温柔......”
“你呀，赶紧谈个男朋友去吧。再这么磨蹭下去，都成老姑娘了。”和成锋打趣几句，然后紧了紧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快步离开内勤室。
望着副大队长走出办公室，女孩一跺脚，埋怨对方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可转头看向藏在办公桌下面那一大袋子鼓鼓的礼物，她的两眼又发出了醉人的光芒。
砰。
站在门口的和成锋傻住了，连打开的房门都忘记关上。
一排排由黑色塑料袋包裹的，有棱有角的方型物体，就那么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黑压压的一大片，气氛直接拉满。
当然了，还有两袋透明袋子装的樱桃，此时摆在黑袋子的正中间，红红的，起了一点点画龙点睛的味道。
每一个黑色袋子都被透明胶带从外面打了个严严实实，肉眼可见的厚实，这种体制内独有的郑重和仪式感，让副大队长很满意。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樱桃好吧？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的眼睛长哪里去了。这么方方正正的，看着更像是他手里正提的玩意儿。
不过陈警官这么安排，估计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用心了用心了...望着这么多的礼物，和成锋忍不住心算起来。
四乘四乘四再乘四！
这该是有多少条黄皮烟和茶饼啊？
手上的袋子顿时不香了，他随手就给丢在了门边的沙发上，一步一步走到办公桌旁，小心翼翼的将双手放在黑色塑料袋上。
吞下一口口水，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什么场面没见过，抓过成百上千凶徒的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轻轻抚摸着，甚至不敢用力。
第805章 小黄是我弟兄（下）
和成锋越想越不舍得将东西给退回去。
他轻轻拿起其中的一盒特供香烟，靠在办公桌后边的老板椅上，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上面黄皮的包装和金色的字眼。
想象着，那些达官贵人们，是不是也曾这样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在黄色的烟盒间轻柔滑动。
缓缓撕开包装，将香烟置于嘴间，然后用精致的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燃，随即深吸一口，白色的烟雾在指尖缭绕。
呼。
和成锋将自己的后脑勺靠在又厚又软的头枕上，尽情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心底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按说，他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作为区区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还是之一，平日里即使他有这个想法，也不可能享受到这级别的待遇。
这些礼物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稀有和贵重，更是一种体制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得到他人肯定的象征。
打个比方，你想巴结一个最低层的科员，会提着十条华子去拜访吗？请他吃饭，会摆出几瓶茅子招待码？
礼物的价值是和地位划等号的。
和成锋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既有几分满意的环视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亦是体验着这种被重点关注和重视的感觉。
他静静享受着这份特别的优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敬礼。
这种感觉，让人陶醉。
只不过，作为一个区区的副大队长，他又凭什么能得到这种僭越他职级的礼物？
平日里，别人尊称他一声警官或者大队长，实际上，在高层眼里，
想到这里，和成锋快速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陈书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既是表达自己已经收到了送过来的特产，又给这次交流定下了基调。
旁人看着是玩笑，自己人都懂得里边的意思。
“陈警官，你放一百个心，小黄以后就是我弟兄了！”
放下手机，和成锋琢磨着得趁他们人还在云省，得弄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给小黄。
人家这么上道，他也不能小气了。
说不准，还得把自己裤袋的存货都得给往外掏。
此时，和成锋脸上的忧虑和得意并存。
......
“啊啾！”
五星级酒店房间里，陈川打了个大大喷嚏，自顾道：“我去，这是哪个美女想我了？”
“要点脸吧，我说陈川，你能有点人民警察的样子吗？”陈书看着手机屏幕，面容愉快的回道。
“瞧你笑得这么灿烂，莫不是又在祸害哪个小姑娘？”陈川打趣着，故意把脸往陈书身上凑过去，想看看他的手机。
陈书干脆将手机递了过去，笑道：“黄毛那小子的副大队长，和成锋。说是后边会给黄毛安排一些小偷小摸的案子练手，差不多了再给丢一些团伙或者流窜的案子，会慢慢的培养起来。”
一般人都会以为警察办盗窃的案子属于牛刀杀鸡，实则这些案子才是真正锻炼人的地方。
特别是碰到一些把公安局当家逛的惯犯，那嘴皮子油的都能下锅炸上好几趟都不带少的。
接受的审讯多了，见过的警察就多，什么黑脸白脸、坦白诈唬的套路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也许玩得比一些新警察都要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