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落幕
毕竟是人命关天。
还是一条刘家雷音供奉的命,左虞哪里敢敷衍了事?
问过吴讳之后,他便命左右叫来当时在场的几人一一询问。
结果与吴讳所说并无出入,甚至还能互作补充,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左虞此前作为薛林海副手,跟随其办案多年,自然知晓个中流程。
可今日一案却非同寻常!
不仅涉及从未在清河郡县出现过的诡物,刘家供奉霍淳还擅自习练夺血补身的邪功,妄图趁火打劫、大敲周家竹杠。
端的是死有余辜!
幸得吴讳识破,出手制服霍淳,虽断其四肢、废其修为,可却留了霍淳一命。
此为左虞亲眼所见,那霍淳死状诡异,明显是死于诡物之手。
所以吴讳并非武道凶徒,他不仅不能随意将其收押,还要为其佐证,处理好即将到来的刘家风波。
而且退一步说,即便吴讳是故意伤人性命,修为差距摆在这里,左虞不能、也做不到,将其强行绑走收押!
因此在确认吴讳并非杀人凶徒后,左虞还大松了一口气。
“刘家都是小事。
邪功祸乱,焉知霍淳有无同党,诡物出没,向来不是一只一头,这可是关系到九峰数万百姓安危的天塌大事!”
左虞心中惴惴,显得有些急切。
问清前因后果之后,他让吴讳等在红杉客栈等候片刻,自回县衙请卢延山定夺去了。
这位面生官爷态度极好,吴讳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办案流程,因此倒也没有反驳,安心等在红杉客栈中。
从拳院归来后,吴讳与秦玉弩一番交谈约莫花了两刻时间,此后熬药练拳、掠夺武材,又用了两个时辰。
经杜九儿报信,吴讳为安全考虑,带着家中老幼来到内城红杉客栈,途中耽搁了片刻时间。
与霍淳一番争斗,又经那位左姓官爷盘问善后,前后共花费了一个半时辰。
吴讳抬头一看,天近酉正,初冬之阳攀在远山,红彤彤的只露出半边脸来。
天要黑了。
距离秦玉弩离去之时许下的“今夜未归”还有将近七个半时辰。
便在这时,周熊醒了。
被周万通搀着走下楼来。
只见其眼窝深陷、嘴边双鬓都还有生肉鲜血残留,满脸疲惫,像极了吴讳记忆中被女鬼采补过的瘦弱书生。
吴讳这才想到,尽管诡物已灭,可周熊还是被霍淳用一门邪功夺去了大半血气本源!
这不怪吴讳,委实是方才诡物被吸、左虞问话等事接二连三,分去了他大半心神。
“老......老吴,我爹都给我说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周熊说得颤颤巍巍。
两人从拳院出来、在巳蛇街分离至今,前后不过三个时辰,他却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身心俱疲。
“先不说这些”,吴讳拍了拍周熊肩头,掏出一粒血药递给旁边的柳仲,问道:
“柳神医,他血气本源受创,您看这血药有用否?”
柳仲接过,摇头叹道:“难,人级血药虽好,可终究不是大药所炼,无法替他补回血髓,治标难治本。”
一旁心绪复杂的周万通当即接道:“若是用大药呢?未经配制的大药,能否助我儿恢复?”
柳仲目光一亮,“有大药的话,我再配些辅药,只要调理得当,应可为令公子补回血髓。
不过,若想一劳永逸,不留暗伤,可能需要吴家公子的人级血药相助。”
柳仲说完,还很是贴心的补了句:“人级血药虽未用大药,可用的也都是年份极高的补血之药,还被炼成丹丸,一粒当抵十金。”
炎朝一金当十两白银,十金,即是百两银。
数道目光尽集一身,吴讳不等旁人开口,便直接将玉瓶掏出,“这些可够?若不够我再去找。”
柳仲接过玉瓶,拔出瓶塞一看,四粒拇指大小的暗红药丸静静躺在瓶底。
“够了够了,还请周掌柜取来大药,我即刻为令公子施救。”
周万通一喜,再顾不得其他,忙亲自上楼,就要取他花了大价钱和郡城人脉才买来的鸡血火冠莲。
原地,周熊被店中小厮搀着,还极为执拗的与吴讳掰扯,尽是些“我家有钱,你快收起来”之类的废话。
过程虽曲折了些,可他终究是救下了周熊,
用血气替他仔细检查一番后,确定除了损失本源之外再无其他伤势。
吴讳便再不管他,搬来客栈中为食客准备的长凳,坐在角落,安心等候左虞到来。
周万通取来半株大药,命人腾出一间客房,专供柳仲为周熊治伤所用。
待二人进去之后,周万通抱着一个两尺长宽的小木箱,来到了吴讳面前。
打开,银锭光辉晃得吴讳一阵晕眩。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摆在一起。
一个客栈掌柜都这么有钱,那内城名声在外的三大家族,又该是何等豪横?
吴讳想象不到。
“贤侄,我是生意人,习惯了计较得失。
你与熊儿有交情,但那是你和他,与我无关。
按柳神医说来,你那血药一粒可抵十金,你一共用了五颗,便算五十金,折合五百两银子。
莫要拒绝,什么都有成本,我相信贤侄的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里有一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五百两,是我周万通为儿购药所用。
另外千两,是我答谢贤侄堪破霍淳阴谋,让我免受敲诈所用。
至于你与熊儿之间,是一笑泯恩也好,是万金报答也罢,与我无关。”
看得出来木箱很重,周万通的目光也很是坚定。
“周伯父说得对,什么都有成本。
若伯父要算,便将当初周熊切给我的半株大药也好生算算。
两两相抵,若是有剩,小侄立马收下,如何?”
剩?
能剩什么?
当日周熊可是说了,那株血莲,是周万通足足花了七千两白银从郡城买来的。
一半即是三千五百两。
若是真算起来,吴讳还倒欠周家两千两......
能算吗?
倘若周万通是个市侩黑心的客栈掌柜,说不定他真会拿出算盘好生扒拉一番。
可他不是。
他心中清楚,今日若无吴讳,在霍淳的算计之下,他周家绝对会元气大伤!
此为其一。
其二是周熊,吴讳不来,单凭没有修为的柳仲,恐怕连附身周熊的诡物能否驱离都还两说。
救命之恩,岂是银钱大药这般外物所能比的?
所以最终,周万通抱着钱箱呐呐无言,一时间竟再也找不到送钱的理由了。
角落,吴成松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只觉老怀大慰。
“周家掌柜心胸眼界还是太小,我讳儿如今为朝廷做事,岂会在乎区区银钱?
他还与周小虎的兄长私交甚好,以其正善之心,又怎会收钱?
正该如此!”
第七十七章 送信!
九峰县衙。
各自怀揣着一封武意文书的四人彼此相距三尺,如青松般耸立在卢延山身前。
无不是神情肃穆,一动不动的承受着那道冷峻目光的审视。
“此去郡城,必有险阻。
除东方落凤山外,其余三个方向,任你四人挑选。
本官承诺,无论成功与否。
只要踏出九峰,胡胜、麦青黄、许尚、龙腾野,尔等家人,均列为忠烈之后,余生受九峰县衙照拂,衣食无忧!
此为忠烈文书。
倘若失败,我必命人寻回尔等尸身,落叶归根,厚葬南山。
若成功,凡是我九峰县衙能拿得出来,银钱大药,功法武技,任尔挑选!”
看着卢延山手中的烫金文书,四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的急促起来。
除龙腾野之外,余者都不是官府中人。
胡胜最高,双手沟壑纵横、老茧满布,是知县马夫。
麦青黄最瘦,站时脚尖点地,是卢府家丁。
许尚最老,怀抱一把短柄柴刀,是东城更夫。
龙腾野最壮,腰挎制式朴刀,是九峰狱卒。
四人之中,以龙腾野修为最高,达到了雷音中期,余者皆是初期雷音。
今日之前,这四人甚至毫不相识,全得知县相召,四人才共聚于此。
听卢延山说完,四人神色不一,双眼却都盯着前者手上的烫金文书。
各自都心知肚明,知县如此郑重,甚至事情未办,就已许下了诸多好处,此行,极有可能九死一生!
片刻后,四道黑影从县衙房顶跃出,或是见家人最后一面,或是径直出城。
“这是第三批送信雷音了。”
卢延山站在原地,一身墨色长衫,面色沉凝。
第一批,他从现存的皂快壮三班衙役中挑选出五名雷音好手,走东边官道,绕落凤妖山。
第二批,他动用了真正的九峰底蕴,九峰暗卫!
非雷音不可入的九峰暗卫,掌公输家第二代神火青龙,一次出动六人,走西方,过齐廉江,全程荒野。
第二代神火青龙,燧发火器,以无缝精钢做口,声若雷鸣,一击断山。
雷音掌之,可相隔数里,屠通脉诡魄!
除诡魄之外,诡物中的凶魂厉煞皆非雷音之敌!
这第三批,除龙腾野之外,卢延山另外找了三名平时声名不显、被衙门登记在册的九峰雷音。
“我就不信,区区一县邪教,能有养得出数十头通脉境的诡魄!
即便有妖将天龙相助,三年前清河灭妖,落凤山蛮妖被杀得十不存一,还能尽封我九峰八方不成!”
念及近日所见所历,卢延山只觉胸中有一口闷气难出,当即招手唤枪。
一跃落至院中,不用血气,不顾胸前伤口,三十六式卢家枪法被他尽数打出,一时院内枪芒成片、风啸如泣!
正此时,左虞快步而来。
“大人!城中有诡!”
卢延山收枪而立,直到左虞说完,面上仍无多余神情。
“霍淳?夺血邪功?”
左虞点头。
“取令将刘家武人收押,刘登甲若问,便说本官要亲自审查,看他刘家还有没有邪功余孽。”
吩咐完毕,左虞站着不动,卢延山道:“怎么?还有事?”
吴讳那张虽黑但俊的脸在左虞脑中闪过,只听左虞问道:“那将霍淳打残的吴家小子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吴家,哪个吴家?是我九峰之人吗?”
左虞此前担忧诡祸邪功,却将打残霍淳的吴讳一言带过。
说完后见知县大人似乎成竹在胸,并未多问诡物之事,这才想起那位修为远高于他的吴家小子。
“回大人,那吴讳是南外城铜锣巷中,吴成松吴老秀才之养子。
属下奉命调查薛林海叛逃一事,无意中发现他前些时日曾踏月而归,似乎还背着他的一名受伤表亲。
据当日值守的两名衙役说来,他那表亲住青山县,来九峰省亲途中遭遇蛮妖,这才重伤垂死。
听说翌日薛林海对此极为重视,还亲自去回春堂中盘问吴讳二人,那重伤之人拿出一块紫玉后,薛林海神色惊惶、莫名退去。
岂料问完当夜,薛林海便无故消失了,还请大人恕罪,今日搜寻,属下......”
“你说什么!?”
卢延山忽然惊问出声,骇得左虞浑身一抖,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
连忙重新说了一遍,岂料卢延山对他今日搜寻毫无所获的事毫不关心,反而揪着吴讳与他的受伤表亲问个不停。
“什么!?
吴讳而今不满十五,修为是雷音巅峰!?”
卢延山握着丈二大枪的右手指节泛白,可想他心中是如何震撼。
“撼山拳院、屠星汉、入院至今不过半年......”
听卢延山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左虞心中好不容易才沉寂下去的惊撼再次浮现。
他回来之后就查了吴讳相关的卷宗,那还是薛林海消失之前特意命人准备的,倒是方便了他。
可当他看到吴讳的学武经历时,也是仪态尽失的愣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刻时间。
左虞幼时孤苦,此后得一老头看重,授他奔雷拳法,这才踏上了游侠之路。
受自身见识所限,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世间真的有短短数月便能走完他半生武道的天才存在。
就算有,那也不该在九峰这种偏远贫瘠之地!
此时好不容易在诡物邪功的对冲之下缓过神来,卢延山却又让他回忆了一遍。
“不用猜了,我就是那小子所谓的表亲,你亲去一趟,帮我带句话。”
卢延山正欲接着问,一道熟悉的逼音成线再次在他耳畔响起,当即会心一笑。
通了,扑朔迷离的事忽然通了!
“顾帆顾大人!
他藏在暗处,见我一连派出三批前往郡城报信之人,这才确定我并未被邪教收买!
顾大人初衷是用灵窍神通解决九峰疫病,途中遭受邪教伏击,身受重伤,被那吴家小子偶然救下......”
卢延山神清气爽!
一位灵窍高手意味着什么,他这个无限接近灵窍境的知县最是清楚!
只要其伤势稍缓,就算不能立马解决诡祸,也绝对能将情况维持在一个能让人接受的程度。
听清顾大人让自己亲自传达的话之后,卢延山抬头向着正北方向轻笑点头。
“走吧。”
对左虞招呼一声,卢延山将手中长枪一掷,自顾出了小院。
左虞呆愣瞬间后猛然回神,连忙迈步跟上。
“连知县大人都亲自去了,吴小子的前途来了!”
第七十八章 吾命休矣!
左姓捕头离去之前有言在先,让众人在客栈中稍候片刻。
尽管左虞说话时并未摆出捕头架子来,但官府积威已久,便是连心中有事的吴讳都没有异议,乖乖等着。
此时的客栈一楼。
周万通最终还是没有将钱送出去,这让他无比感慨。
心中愧疚,与吴讳又没什么话说,只好让人从后厨取来一堆精致糕点招待众人。
自己沏了壶好茶,向吴成松聊表歉意,态度诚恳,再无半点歪心。
二老旁边临时摆放的方桌坐着杜九儿和姜小醉。
吴讳学武的第三个月起,总是接二连三的往家中带肉,小丫头的身体也随之好了许多,不再如刚来时那般瘦弱了。
身上穿着吴讳给她买的过冬新衣,乖巧得像个瓷娃娃一般,让杜九儿很是喜爱。
此时这一大小小正互喂糕点,什么“大姐姐小妹妹”之类的称呼不时飘出老远,很是融洽。
吴讳独坐一桌。
趁着这忙中偷闲的寸许光阴,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掠天葫芦。
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他就知道,这葫芦就是他的立身之本。
可用了这半年时间,他也只摸索出了葫芦空间、武技功法幻境、积攒能量、吸收武材等几种用法。
此前他吸收二品武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今日又见葫芦吞诡,这让他有了新的猜想。
“吸收经验会不会与功法武技的等级有关?
以武技撼山拳为例,武技等级不入流,我吸收经验就相对容易,能全程保持自身的清醒状态。
一旦功法武技变高,吸收经验就会随之变难,因此才会出现直接沉沦在幻境中的现象?
野狗、玉弩......”
方向很模糊。
葫芦除了吸收能量和发现武材时会有轻微异动之外,其余时间与死物无异,自然也不会提醒吴讳什么。
因此关于掠天葫芦的诸多特性,吴讳这个使用者一直都是结合自身实践慢慢摸索。
“葫芦为什么能吸鬼?
秦玉弩曾说,所谓诡物,乃天地阴力与人怨结合所生。
我是否能理解为,如凶魂厉煞之类的诡物,也是能量的一种?”
......
不知柳仲用了什么手段。
半个时辰后,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周熊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经随后而来的柳仲告知众人才知,在用了半株大药以及吴讳给的人级血药之后,周熊不仅补回了脊中血髓,还增加了将近半年的血气修为。
众人无不唏嘘,周熊这一遭,虽然啃了半个猪腿,又差点遭奸人暗害,却也算大难之后得了后福。
只不过这代价有些大,不仅耗去了家中原本留来给他突破雷音的半株大药。
还用了吴讳整整一瓶人级血药......
周曦下楼之后,全程没有提哪怕半个谢字。
这让已经准备好一肚子腌臜言语拒绝他的吴讳多少有些失望。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欣喜。
吴讳想了很久才想通。
只有流于表面的朋友之间,才会整天将谢谢报答挂在嘴边......
“我给你说啊老吴,真是咄咄怪事。
我与你分开之后,看到路边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孩。
这大冬天的,浑身冻得青中带紫。
还说什么好孤独,让我去陪他玩,我心一软,就想着带他去买身棉衣。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是诡物,也就是各类话本故事中所说的鬼,不用怕,你我皆是血气有成的武人,寻常凶魂不敢近身。
等你突破九牛了还能揪着鬼揍,眼下你因祸得福多了半年的血气修为,可不要浪费了。
好好练拳,不要懈怠。
这次附在你身上的小鬼头,应该是诡物中的厉煞,属于比较诡物之中比较厉害的那一类。
这么大一条汉子,你别跟个娘们儿一样心慌慌的看着我行不行?
就算再遇到,不是还有我吗?”
吴讳想了想,建议道:
“也给你家老头子说说,近段时间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常人血气虽弱,可也能积少成多,人一多寻常诡物便不敢靠近。
官府近期应该会颁布相应的公告和措施,不过要是你身旁有人被附身,尽可来寻我。”
吴讳说到这里,忽然凑到周熊耳畔,小声道:“你是知道的,我最近在攒钱买房,就当接活了。”
吴讳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一箭双雕,不仅能积累财富,还能加快葫芦能量的积攒。
周熊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也建议道:“这办法好,嘿嘿,不过穷人就算了,咱去薅富人的羊毛。
特别是那种有点小钱,又请不起武人供奉的小富人家。”
吴讳深以为然。
“人多不惧诡物,说得好!”
清朗人声从外传来。
房中众人皆循声回望。
只见客栈东墙,片刻前才见过的左大捕头弓腰屈膝,跟在一名墨衣中年身后,正在观察那个被霍淳靠出来的大洞。
见众人呆愣,左虞跨步挺身,高声道:
“卢大人当面,尔等还不见礼?”
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周万通懂事,忙跪地高呼‘草民拜见大人’。
有人带头,其余数人纷纷效仿。
诺大的客栈中,眨眼只剩两人站立。
吴成松功名在身,只是站了起来,垂首低眉。
吴讳却是单纯的不习惯!
竟然是他,知县卢延山,毫无争议的九峰武道第一高手!
他为什么会来?
就在吴讳思绪纷飞,还在迟疑该不该入乡随俗的短暂间隙,整个客栈中已经只剩他和自家老爷子未行跪礼了。
“小兄弟!这是咱知县大人!”
左虞有些着急,小跑过去附耳提醒。
这般大才,若是因为不识礼数而葬送了本该到来的大好前程,岂非人生大憾?
“免礼免礼”,卢延山的目光也锁在吴讳身上,“本官未着官服,便只是卢延山而已,诸位快快起来。”
众人起身,却只有站着的几人发现吴讳未跪。
吴成松是更加笃定‘讳儿果真为朝廷办事,恐怕官阶不小,起码与知县平级,不然早就跪了’。
左虞是暗呼古人诚不欺我,只要才能达到一定程度,果真可恃才傲物。
卢延山见吴讳此种反应,却是直接认定他肯定已经得了那位大人的某种承诺,不然民见官,岂会不跪?
毕竟是救命大恩,救的还是一位灵窍高手的命,这小子又怀有一身惊世武才,许下的报答承诺岂会差了?
可实际上,等吴讳反应过来想入乡随俗的时候,众人已经起来了。
他只是单纯的没有机会!
“这里不是人人平等,我这习惯不改不行,炎朝天子统御万民,跪便跪了,又不会少块肉。
古时先贤,凡是皇帝治下,又有几人不跪?
何况我现在只是小小平民,下次再这样,恐怕要遭。”
吴讳一番反思,见卢延山径直向他走来,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小兄弟对于诡物似乎很是了解啊。”
吴讳心中一沉。
他方才和周熊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正是想着诡物已出,将防备消息借这房中数人的口传出去,能救一人是一人。
不曾想这一时善举,竟引来了卢延山的注意。
秦玉弩的事办得如何了?
卢延山变节了吗?
他是好是坏?
想起那夜与秦玉弩的交谈,吴讳顾忌极多,心念电闪,两手抱拳,恭谦应道:
“让大人见笑了,晚辈仅是偶然在一卷古书上看过关于诡物的记载而已。”
吴讳知道拖延无用,但他就是要拖。
反正就是胡扯。
你要问什么古书,我就说书封朽烂,看不清楚。
你要问古书在哪儿,我就说摆摊卖掉了,买的人也不认识。
卢延山似笑非笑。
毫无征兆的,一股如泥沼般粘稠的沉重压力陡然将吴讳笼罩!
先天武域!
吴讳双膝一沉,一颗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完了完了!老秦恐怕出事了,被卢延山堵在这里,吾命休矣!”
第七十九章 逸舒怒!
人若出名,自然争议极多。
九峰民间有人说卢延山沽名钓誉、并非九峰第一。
有人说卢延山实为烟霞楼幕后大掌柜,私养了十几房小妾。
更有人自称卢延山养在青山县的私生子。
但知县大人爱民如子,处事公正,自任九峰父母官以来从未断过一起冤案!
这却是毫无争议的。
所以相较于那些不痛不痒的花边小话,更多的人对这位知县都是敬爱无比。
今日之前,吴讳对卢延山虽无敬爱,可就冲他上任至今从未断过一起冤案,吴讳就觉得他当得‘好官’二字。
可在那股如如渊如狱的沉重领域将他罩住时,吴讳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淦!
我真是傻了,之前还搁这儿等!
九峰暗流涌动形势危急,我还怕个鸟的官司!
卢延山一来就对我出手,绝对是老秦那边出了问题。
老秦沟通失败,此刻恐怕遭了毒手!
虽明知不可能,可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只有一击的机会,一击过后就算不死,也必然会被他废了血气修为。”
雷音轰鸣!
吴讳凝尽半年苦修的一拳,竟是生生撞开了卢延山以两层修为散出的先天武域!
欣赏之意毫不掩饰的在脸上浮现。
卢延山淡淡一笑,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吴讳耳中。
“好小子,不愧是顾大人看重的人,血气之扎实,绝对是卢某生平仅见。
行了行了,别浪费气力了。
顾大人让我告诉你,柴房中的信不用送了,你倔出来收好。
千万不要尝试打开,信上附有大人武意,除非大人身陨,否则你必会被武意所噬。
他今晚也不会回来,在县衙治伤,你无需担忧。”
眼见自己的全力一拳被卢延山拍苍蝇一般轻轻拍开,吴讳不由一呆。
又听卢延山后面的话,面上呆滞更甚。
顾大人?
什么顾大人?
老秦不是姓秦名玉弩吗?
是我搞错了还是你搞错了?
“不过能知道柴房中的信,恐怕他口中的顾大人就是老秦无疑了,是老秦在隐藏身份吗?
秦玉弩绝对是他的真实姓名,这名还是他师父季苍海给他取的,葫芦绝不会出错。
老秦若想害我,根本不用这般弯绕。
不行,我得亲自去见一下老秦,不然也不排除是有什么武道高手有搜魂读心之能,设下阴谋害我的可能。”
念及此,吴讳低声道:“我想去见顾大人一面,卢大人允否?”
“允,如何不允?”
卢延山面上笑意更浓,他是愈发觉得这小子不简单了。
结合顾帆对他的试探和不信任,他很容易就揣摩到了吴讳的心思,这才临时起意,试他一试。
在武院修行时他的导师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敢于向更强者挥刀,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这句话影响卢延山至深。
今日他在吴讳身上,看到了对这句话的另一种诠释。
在明知修为差距巨大的情况下,绝不轻言放弃,哪怕明知必死,不到最后一刻,也要将拳挥出!
这不是意志坚定是什么?
意志坚定,绝不会为外物轻易动摇。
这是通脉之后,踏入先天第一步、武意通天时,所必需的条件。
说写都简单,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意志坚定’四字?
吴讳哪里知道眼前的知县大人在想什么?
惊觉压力消失,吴讳心中对卢延山的话又信了几分。
旁人眼中,卢延山走近吴讳之后,吴讳忽然举拳相迎。
这一举动可将吴成松周熊杜九儿等关心吴讳的人吓坏了。
冒犯知县,罪不至死,可屁股开花却是逃不过的。
岂料接下来的画面更加玄奇、更加令人看不懂。
拍飞吴讳拳头,知县大人竟然笑了?
什么情况?
两人问答皆被卢延山的先天武域所包围,虽不如秦玉弩的逼音成线来的隐秘,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听到的。
左虞有雷音修为,自不是寻常人。
他又离得近,所以他听到了,听不懂,但是很震撼!
他没记错的话,知县大人这是第一次和吴讳见面吧?
吴讳这小小平民不仅很没礼貌,见知县不跪,还胆敢出手冒犯,怎么知县大人还一副‘这后生很不错’的微笑?
......
刘逸舒是刘家独子,自然也是长子。
随着刘家的财富不断增加,刘家在九峰内城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隐为九峰三大家族之首。
家中供奉得有四大雷音,人人都是武道好手。
按理来说刘逸舒若想学武,他老子绝对有能力替他找来通脉高手贴身教导。
武人入境,便如鱼跃龙门,刘家连通脉高手都请得起,可想家财之丰厚。
可刘逸舒不依。
他想走得更远,他想去州城武院。
想去州城武院,必须在及冠之前夺得一次岁末武考的第一,拿到卢延山的举荐信。
身为家族子弟,刘逸舒去过郡城,见识广博。
他心中清楚,这天下武人,若想出头,只有两条路。
一是炎朝五年一次的武考,若能登科,不仅能博得官身,还能去武院进修武道。
此路多为各路散修所喜,毕竟有家学渊源者,学的是自家武功,若无武馆证明,连最低一级的县级年考都不能参加。
第二条路,则是从地方武馆中一路打进州城武院!
炎朝古今名将,无一不是从武院之中走出的武道高手。
且这两条路并不冲突,甚至因终点都是武院,还能互为铺垫。
因此刘逸舒非要去武馆学艺不可。
作为父亲的刘登甲同样望子成龙,很是欣慰的安排他去了九峰第一武馆、流星剑场。
才是入馆三年,刘逸舒就已达到了炼体中期,即是武人口中的九牛二虎境。
这让同样修为在身的刘登甲喜出望外,直接忽略了如流水一般用在刘逸舒身上的宝材老药,大呼天佑刘家。
今年岁末武考在即,已经达到九牛巅峰的刘逸舒对于第一志在必得。
毕竟环顾九峰,有谁能像他一样,在外有馆主亲授,在家有供奉教导,年纪轻轻就能学两门武学?
今日刚从剑场回来,正要寻家中供奉之一的霍淳讨教腿法,突然有一衙役上门告知,霍淳被人打死了!
刘逸舒怒发冲冠,当即点齐家中武人,就要去那红杉客栈为霍师报仇。
刘逸舒走了片刻时间,得到消息的刘登甲这才姗姗来迟,满脖子的胭脂印,正好遇到前来报讯的第二波衙门官役。
“什么?霍淳私练邪功,奉知县大人命,要将我刘家武人全部收押问审!?”
刘登甲呆愣数息,忙唤来家丁,就要去追回刘逸舒。
自古民不与官斗,辖下产业涉及九峰各行的刘登甲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听闻霍淳私练邪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不信,而是想着怎么与霍淳撇清关系!
炎朝禁忌就那么几条,一手可数。
可一旦触犯,必是杀头大罪!
很不凑巧,这损人邪功就是其中之一。
沉吟数息后,刘登甲委实不放心,又点上一批家丁朝巳蛇街赶去。
可他不知道,一前一后不过片刻时间,在九峰张扬习惯的刘逸舒就已经惹祸了。
第八十章 公子果真智勇双全!
吴讳与卢延山达成共识,立即就要动身前往九峰县衙去见秦玉弩一面,以验证事情真假。
卢延山像是知道吴讳在担心什么。
都不用吴讳开口,他就主动吩咐左虞,让他护送吴家老幼回家,直到吴讳从县衙归来为止。
极好的提议。
可吴讳并未答应。
眼下情况未明,他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吴成松和姜小醉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亲人,一旦出现意外,势必会让他遗憾终身。
最后在吴讳的坚持之下,卢延山满脸无奈的同意了吴讳要带着两人同去的要求。
吴讳与周家父子和杜九儿一一作别之后,几人正要出发,忽闻客栈外传来阵阵呼喝。
“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跑!”
“本公子今日定要好好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刘家的人!”
吴讳眉头一皱,本能的护在抱着姜小醉的吴成松身前。
雷音感应下,已经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的十来名武人根本无所遁形。
“七个血气如柱,九个九牛二虎,另有两个雷音,观其血气,皆是雷音中期无疑。
这股武人的实力比寻常武馆都要强横,所为何来?”
吴讳心中惊疑,除了上次接的官活,他还是首次见到这么多武人同时出现。
不过他却并不担心,毕竟身旁还站着个九峰知县,能出什么事?
方才卢延山已亲自为霍淳之死盖棺定论。
霍淳擅自修炼邪功,本就死有余辜,还是死于诡物手下,吴讳不仅无过,反而有除诡利民之功。
他刘家也难逃包庇纵容之罪,若是后续审查中并无邪功余孽还好,刘家只需按律赔偿了周家损失便万事大吉。
可若是发现练有邪功的余孽,刘家还得背上个连坐之罪!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自然无法服众。
可被卢延山亲口说出,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因此吴讳尽管猜到了外面那群语气不善的武人来历,却是毫不担心。
......
十六名如柱到九牛不等的武人将红杉客栈团团围住。
刘逸舒平日里仰仗家中财势张扬惯了。
可他绝对不傻,能当众打死霍淳,必定修为不俗,绝非易于之辈。
因此他召集家中武人时,特意请来了同为刘家雷音供奉之一的陈长安和萧老四。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除非打死霍淳的人是入境高手,不然今日这场子他刘逸舒是找定了。
“公子,前后都围住了!”
客栈门前,一名刘家的如柱家丁邀功似的禀报刘逸舒。
“好!”
狠声叫好,刘逸舒侧身对身旁二人道:“有劳二位师父出手,替霍师报仇!
不必担心其他,杀人偿命乃我炎朝明令,二位师父尽管出手,一应损失自有我刘家赔偿!”
陈长安是个蓄有络腮胡的中年汉子,面上有疤、满脸横肉,配上那一身雷音修为,叫人见了都要先惧三分。
使的一双青铜锏,锏法家传,名曰两仪困龙锏,攻防有度、势大力沉。
萧老四却是个美髯中年,双眉斜飞入鬓,五官端正、英武不凡。
耍的一片单刀,旁人从未听他谈论过武功来历,只知他的刀不仅快,还很毒,轻易不能招惹。
并非刀法狠毒,而是他真的在刀上涂毒!
二人皆是外县武人,早年刘登甲在外经商相识,以重金相邀,成为刘家供奉。
同在刘家,四名雷音供奉虽然交情不深,平日也难免有所交集。
刘逸舒让人来请,一听霍淳被人打死,二人也是义愤填膺,打定主意要叫这人偿命。
因此刘逸舒话音刚落,善言辞的陈长安便接道:“小少爷放心便是!
除非那人是入境高手,否则我二人定叫他给霍淳偿命!”
说完,陈长安抽出身后双锏,大步上前,直接一锏将客栈大门打得粉碎!
“锵”
刀光乍现!
直奔陈长安脖颈要害!
雷音轰鸣,陈长安狞笑一声,左锏抡圆,以攻代守,结结实实的与长刀碰了一记。
出手之人闷哼一声,长刀竟直接脱手而出,钉在旁门柱之上,颤动不停。
可紧接着,听着那阵当真堪比雷霆轰鸣的骇人声势,一击建功的陈长安却是面色陡变。
“不好!此人杀招是拳法!”
双锏皆出的短暂间隙中,正值陈长安中门大开之际。
醋钵般的拳头遍布老茧,拳风骇人,还伴有雷鸣之音,眼见就要打在心口。
“嘭!”
陈长安倒退数步,蹬裂数块青砖。
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着略高于这人的血气修为,生生拧转身形,用左肩硬接了这人一拳。
若非他修为略高,左手就不只是骨裂脱臼这么简单了。
“左虞!”
惊呼出自萧老四。
二人交手极快,直到这时,旁人才看清那人的面貌,纷纷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九峰雷音总共就那么几个,彼此就算不熟,也大都见过。
何况左虞还是官府中人,谁会认不得他?
左虞面目含煞,瞥了一旁还在颤动的衙役朴刀一眼,冷哼道:
“光天化日纵武行凶,尔等是当我炎朝律法是摆设吗!?”
在客栈大门爆碎之前,同样用雷音感应发现刘家武人即将动手的左虞就知道,他表现的机会来了。
今日表现好了,卢大人心情大好之下,会直接记他一功也说不定。
炎朝官武一体,一应修武资源,都要用功劳换取,从上到下皆是如此。
因此左虞在得了卢延山的默许之后,直接悍然出手了。
便在这时,刘逸舒越众而出,笑道:
“左官爷言重了,我等平民,自不敢视炎朝律法于无物,恰恰相反,我等这是在严守律法!
炎朝明令,凡武人相争,只要不波及凡人,可寻杀人者偿命!
今日有人杀了我刘家供奉,我身为刘家少主,替霍供奉讨个公道,如何就无视炎朝法度了?”
左虞面色愈冷。
“武人寻仇,若在县中,需得上请县衙,由官府设擂主持,你可有盖有县衙印鉴的上请文书?
再有,那霍淳擅练邪功死有余辜!
奉卢大人命,收押你刘家武人逐一审查。
你为何在此?莫非抗命不遵!”
刘逸舒面色一紧,随即恍然笑道:
“叫你一声官爷,你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左虞,快班一小小衙役,竟敢假传知县之令,你该当何罪!?
我来之时,正有衙役去我刘家报信,却只说了霍淳死讯,只字未提收押我刘家武人之事。
若是你所言为真,为何那衙役不一并说了!?
难不成卢大人竟有闲情先后下令,只为戏弄刘家?
定是因为今日杀我刘家供奉者,是你左虞亲友!
你竟敢假传官令徇私舞弊,今日我便替卢大人肃清蛀虫!
给本公子拿下!”
刘逸舒说到后面,竟是声色俱厉、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九峰官差一般。
刘家众武人有人心生疑惑,左虞好歹是个雷音,难道不知假传命令是杀头大罪?
莫非今日打死霍供奉的真是他的挚爱亲朋?
余者却是面露恍然。
公子果真智勇双全、心思细腻,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拆穿了左虞奸计......
第八十一章 还在路上刘登甲
客栈之中。
左虞和刘家武人争论之时。
卢延山忽然问吴讳:“你想参与今年的岁末武考吗?”
吴讳:“???”
眼下这种情况,你身为知县不出面就算了,还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管他刘家来的是谁,只要你出面,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吴讳想不通,却也实诚答道:
“想。”
卢延山继而笑道:“听闻你练的是撼山拳法,那屠星汉我也识得,也见他动过手,他是雷音后期的修为。
你与他练的是同一门武功,竟在半年时间就练到了雷音巅峰。
所以我很好奇,雷音巅峰的撼山拳,有何威能?”
吴讳心念急转,有些拿不准卢延山的本意。
“听他的言下之意,难道是想看我和刘家雷音动手?!
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所预谋?”
思量瞬间,吴讳应道:“大人,此刻九峰邪教祸乱、诡物横行,任何一个雷音武人都可堪一用。
草民以为,不该在此时产生无谓伤亡。”
“哦?你在教本官做事?”
“我教尼玛!”
吴讳心中吐槽,面上却愈发恭谨。
“草民不敢。”
吴讳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秦玉弩若未出事,卢延山也未变节,以前者郡城大官的身份,卢延山绝对不敢对他的救命恩人做什么。
若是反之,以吴讳现在的修为,也只有被先天境的卢延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
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妨碍他直言不讳。
“你这小子好生谨慎,罢了罢了,我也难得与你弯绕。
你若参加武考,想必也想进入州城武院。
而此刻九峰内城,除了如杜青山之类的老辈武人外,绝无一人能逼出你的真实实力。
且武考有规则限制,只分输赢,不定生死,很难看出武人潜力。
今日得此良机,我不好生看看你的潜力,如何在举荐文书上替你美言?
还有,你真以为本官不心疼九峰万千百姓吗?
有顾大人在,万事可定,区区疫病诡物,皆不足为虑。
我当然知道每拖一天,九峰百姓便会多痛苦一天,可大人的伤势却急不得。
来之前我便命人颁布了预防诡物害人的公告,内城尚存的医者粮食皆已编排妥当。
只等顾大人伤势好转,一切便能回归正轨。”
吴讳先是一呆,而后又是一喜。
“卢延山的意思,是认定我雷音巅峰的修为,已经足够取得武考魁首了?”
卢延山说吴讳谨慎,可他自己也不差。
开口之初,他便用先天领域覆盖了两人的方寸之间。
因此站在吴讳身旁的吴成松与姜小醉都恍若未觉。
恰在卢延山话音落下的瞬间,客栈之外,刘逸舒大喝道:
“给本公子拿下!”
嘭嘭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第二次并未带手下衙役的左虞与刘家雷音动手了!
卢延山双目明亮,用一种充满欣赏的鼓励目光看着吴讳:
“去吧,不要轻敌留手。
你的血气修为虽高,可撼山拳品级太低,刘家那用刀的萧姓供奉使的可是三品武技,招法精妙,大意不得。”
吴讳顿觉卢延山不如秦玉弩靠谱。
这一番话,明显是在给他指定对手!
不过此刻迟疑尽散,盘桓在吴讳胸中的,是一片直欲试剑天下的豪情!
卢延山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吴讳眼下除了证明自己真的拥有进入州城武院的资格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那好!我这雷音巅峰的九式撼山拳,大人可看清楚了!”
话音未落,在房中众人呆愣的目光中,吴讳紧握双拳,如箭矢般冲出被人打碎的客栈大门。
......
左虞怒目圆睁,狠狠瞪着眼前的刘家大公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之前确认霍淳身亡之后,先派人去通知刘家的行为,会成为刘逸舒误会他的原因!
刘逸舒一声令下,伤了左肩的陈长安便怒喝一声,提锏攻来。
左虞连开口解释的机会也没有,慌忙出拳应对。
可铜锏哪是肉拳可挡?
尽管陈长安伤了一臂,可伤势终归不算重,在血气护持之下,战力损失无多,且以攻为主的右锏仍是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都是习武之人,腾挪闪躲数合,左虞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心想反正有卢大人看着,自会还他公道,便趁一个后退闪避之机,伸手拔下柱上朴刀,用来抵挡陈长安的铜锏。
同时左拳蓄力,一时竟与陈长安打得难分难解。
见此情况,不用刘逸舒开口,萧老四直接提刀加入,势必要先拿下左虞。
杀当然不敢,他们今日只为杀打死霍淳之人而来,左虞好歹也在县衙当差,无论他是否假传知县命令,也当由县衙裁定。
萧老四一来,血气修为本就弱些的左虞哪里还是对手。
任他心中悲愤,却是毫无办法,眼见就要被擒。
正此时,一道清朗大喝骤然响起,震得众人双耳嗡鸣。
“我来助你!”
吴讳提拳冲出,直接一个扛山问路撞入战圈,顺势一拳捣向萧老四左肋。
“哪家的小杂碎,竟敢管我刘家事!”
眼见即将擒住左虞,被人打断不说,还是个脸上无毛的半大小子,萧老四再不擅言辞,也被气得喝骂出声。
攻敌必救解了左虞之围,三人混战随之停歇。
巳蛇长街上,双方相距数丈,两两相对而立。
一听那人出言不逊,只觉枷锁尽去的吴讳哪里会惯着他,当即应道:“你吴家爷爷再此!”
话音未落,吴讳直接动手,再不与他废话。
左虞被气得不轻,也提刀对上陈长安。
血狱相抵,四人打得青砖爆碎,刘逸舒一行直接退出百丈远,给四人留下了充足的空间。
不是不想帮手,而是刘家众人修为太低,插不上手!
“那小子是谁!!”
接二连三有人搅局,历来气性颇大的刘逸舒肺都要气炸。
特别是一番询问,竟无人认得场中那拳势惊人的小子,刘逸舒气得扇了身旁仆从一个耳光。
他嫉妒!
他不服!
年岁做不得假,那人一看就是未过及冠,凭什么能有雷音修为!?
他刘逸舒拿血药宝材当饭吃,在外有流星剑场之主悉心教导,在家有四大雷音共同辅导,学武三年,至今都才是九牛二虎的修为。
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凭什么雷音!
特别是看到他双拳接白刃,每每总能打到萧老四长刀刀腹,一度压着他打,刘逸舒心中妒火更是熊熊而起。
“萧老四!你不是总说你争斗经验丰富吗!快将他拿下啊!”
刘逸舒放声大喊,竟是忘了自己此行是来为霍淳报仇的。
雷音交手极快,除了有修为在身的武人,旁人只能看到人影闪动,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
直到此时,刘登甲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第八十二章 决断!
相斗数十回合。
吴讳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动手之前,卢延山会特意提醒他,这个用刀的萧姓供奉用的是三品武技!
起初吴讳仰仗修为,无论这人如何出刀,总是能先发先至、或是后发先至。
凭借一双肉拳,压着萧老四打。
可将近五十回合后,这人似乎是看穿了吴讳的武功路数,其刀势猛变、攻守易型!
“刺啦”一声,吴讳一个不慎,长衫下摆被长刀斩裂。
若非他血气深厚,最后时刻蹬地狂退,恐怕这一刀就要让他挂彩了。
“武技等级居然还能弥补这么大的修为差距!?”
借一退之机与眼前的长髯中年拉开数丈,首次亲身感受到武技玄妙的吴讳神色沉凝,心绪翻涌。
武技品级他很早就从屠犇口中知道了,也知道高品武技威能相对要大上许多。
可一直以来他从未亲历,以致直到此时才深刻明悟,武技品级在争斗之中的重要性!
若是修为为王,炎朝武人为何要将武技分出三六九等来!
“果真不能小觑了天下武人!
那夜追杀白袍,估计是那群人被老秦吓破胆在先,否则我绝不会那般轻松。
一寸长、一寸强,拳脚比不得刀剑兵刃,看来若是不想其他办法,今日恐怕难以取胜!”
这个现实让吴讳深感憋屈。
明明他已是雷音巅峰的修为,今日竟因武技之差,连一个雷音中期都斗得这般艰难。
便在这时,身后左虞与陈长安的战圈传来一声痛呼,吴讳脸色微变。
他没有回头,但在雷音感应之中,属于左虞的那团雷音血气瞬间弱了大半,明显是负伤了!
此前这二人便联手欲擒下左虞。
吴讳毫不怀疑,一旦那使着双锏的人腾出手来,绝对不会与他讲什么单对单的江湖道义!
雪上加霜之际,忽闻远处传来大喊。
“陈师!不要管左虞,快快出手,给本公子擒下那小子!”
那人话音未落,吴讳忽然动了。
转身狂袭双锏大汉!
便在他做出选择的同一个瞬间,客栈中藏身门后始终未曾露面的卢延山眸光大盛。
“好决断!”
萧老四提刀紧随其后,与吴讳相距仅有十丈不到。
这距离对雷音武人来说,瞬息可至!
吴讳心知肚明,可他眼下唯一的取胜之道。
便是趁持锏雷音所耗甚大、又有伤势在身、还未恢复之际,令他与瘫倒在地的左虞一般完全失去一战之力!
否则一旦陷入围攻之中,他今日多半要败!
陈长安又惊又怒!
这个突然从客栈中冲出来的小子,已经第二次让他吃惊了。
不仅年纪轻轻就有着一身像是偷来的雷音修为,眼下竟还敢先对他下手!
他难道就不怕紧随其后的萧老四与之合围,成前后夹击之势?
难道是把他陈长安当做不堪一击的软柿子了!?
“呼”,怒意让陈长安手下之力再重三分,铜锏势大力沉,抽得空气尖啸。
吴讳前冲之势丝毫不减。
摆明了就是仗着自己的雷音修为,要欺负这个锏法大概率和他的撼山拳相同品级的络腮胡大汉!
“咔”,长街青砖被雷音巨力蹬至粉碎。
吴讳拳招陡变,在铜锏之力还未达到巅峰时抢步上前,以肩扛顶络腮胡挥锏之肘。
蓄势已久的右拳如千斤重锤一般狠狠打在陈长安胸肋之间。
骨裂之声被闷响掩盖,却盖不住陈长安的痛呼。
“轰隆!”
陈长安倒飞数十丈,撞塌街旁胭脂店,也不知伤到人没有。
身后长刀无声,吴讳后背发凉,借一拳之力前扑滚地,狼狈闪开萧姓雷音的致命一刀。
烟尘四起,吴讳连退数步,胸腔急速起伏,只觉如要炸裂一般。
萧老四看起来英武雄壮,此刻却是双颊发热,恶狠狠的盯着吴讳。
连对手都看不住,这对一个武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四下落针可闻。
“萧老四!”
远处一直在大喊的声音率先发难。
“这就是你的快刀!?连自己对手都看不住!”
双颊发热直接变为满脸涨红。
萧老四喉间低喝,不待吴讳喘息,直接攻上前来。
“小杂碎!”
吴讳顿觉难受。
那一口血气,他憋得太久了!
武人搬运血气与常人呼吸无疑!
武功越是高明,一气之力便能维持越久。
很明显,吴讳的撼山拳不如萧姓雷音的刀法。
眼下后者抢攻而来,可他的以口血气还未缓过来,正值后继无力之际!
“左官爷借刀一用!”
退至一旁的左虞心领神会。
他右手指骨被锏砸断,只能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扯出朴刀,奋力朝吴讳掷去。
吴讳强提血气狼狈躲闪,洒出手中不知何时抓着的砖石碎土逼退萧老四,跃起恐怕三丈还多,稳稳接住左虞掷来的朴刀。
落地后一甩长刀,整个人气质大变!
“卢延山看着,绝不能用我那吸了百分之五的拔刀九斩!”
血气尽缓,吴讳心思闪动,心下有了定计。
萧老四再度攻来。
螳螂前足形似铡刀,他所练的螂刀正是取螳螂捕食时的一股迅猛之意,打的就是狠快二字。
眼下他虽羞怒难当,可刀法却丝毫未乱。
一式老螂捕蝉,手中刀竟被他扯出道道残影!
吴讳于幻境之中化身秦野狗,一日拔刀千次,虽只吸了百中之五的点滴经验,眼力却非寻常武人可比!
“当!”
吴讳架刀挡住,挡得很是粗糙,内行武人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刀法。
与他相对的萧老四神色骤变,却已是回天乏术。
那一拳,竟如刀客拔刀,长刀出鞘,莫之能御!
“嘭!”
萧老四喷出一口血雾,如离弦之矢般倒飞而出,将数十丈外围观的一名刘家九牛生生撞晕,自己重伤难起。
吴讳大口喘气,遥遥看向客栈之中。
虽取胜,可他心中却无半点快意。
因为他的修为比这二人高!
若是萧姓雷音修为与他相当,凭借其三品刀法,他绝对必败无疑!
今日一战,虽是为向卢延山证明自己,可吴讳也发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心内满是反思。
“万不能小觑修为比我低的武人!
三品武技便让那萧姓雷音逼出了我的刀法,若是二品、乃至一品武技呢?”
吴讳并未多看其余围观的刘家武人半眼,缓步行至左虞身前,将手中崩了一个大口的朴刀还给左虞。
他知道,接下来,该由卢延山出马摆平了。
“住手住手!”
便在这时,一道惊慌呼喝从远处传来。
是刘登甲到了。
第八十三章 解惑
刘登甲带着一直贴身保护他的最后一名雷音供奉,以及隶属刘家的数名武人,终是赶到了客栈门口。
眼见方才大发神威的小子对他视而不见,刘逸舒脸色难看。
若非自家老爹人还未到声先传来,他下一步就准备叫人拦下吴讳。
刘登甲是个五短身材的白面中年。
他快步来到场中后先是环视一圈,并未看到有诸如薛林海之类的县衙高手在场。
只有个似乎是姓左的快班衙役和一个半大小子站在门口,心中大石才终于放下。
“快快将两位供奉送去医馆!”
吩咐完毕,刘登甲这才皱眉看向刘逸舒,皱眉道:
“你怎如此冲动?
没出人命吧?
县衙来人传令,说那霍淳擅练邪功,要将我们刘家武人收押审查......”
刘登甲话未说完,便被刘逸舒惊叫打断。
“什么!?爹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能诓你不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传官令”,刘登甲大脸一沉,脖颈上的粉红胭脂印让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威严。
刘逸舒如坠冰窟,瞪圆双眼看向站在客栈门口的左虞。
只见后者抱着右手,面沉如水,同样冷冷看来。
在左虞身旁,吴讳坐在客栈门前的石阶上,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一脸平静的盯着场中。
这就是坊间流传的九峰第一世家?
“武力果真雄厚,若是我直接将霍淳打死,就算没有惹下官司,也必定会被刘家盯上、伺机报复。
不过现在有卢延山在此,前后包庇邪功贼子,后有刘家公子张扬跋扈,纵容手下打伤官差。
我倒要看看,这刘家会如何收场。”
幸灾乐祸不至于。
毕竟吴讳与他在乎之人都平安无事,与刘家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这种财武雄厚的世家与官府之间,究竟会碰撞出什么火花来。
另一边。
刘登甲对好大儿的反应甚是奇怪,虽然这小子平日嚣张了些,可学武之前总归读过几年书,还懂得长幼尊卑。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会让他失态到当众打断自己说话?
“怎么了?”
刘逸舒浑身冒汗,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惊慌之下,竟将帽子全部扣在左虞头上。
“他害我!
爹!他故意害我!”
刘登甲连声呵斥。
好不容易稳住刘逸舒的情绪,从一名口齿伶俐的家丁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只觉天旋地转,连骂刘逸舒三声蠢猪。
搞了半天,竟然连打死霍淳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打伤衙役不说,自家雷音还伤了两个!
这办的是什么事?
刘登甲总归要老成许多。
当即小跑着来到左虞身前,就要施展他最熟练且通常都会有效的手段,砸钱息事、送礼宁人!
正此时,一道身着墨色长衫的挺拔身影从客栈中施施然走出。
知县卢延山!
整个画面在刘家父子看来,竟如同根据话本编排的大戏一般,梦幻离奇!
区区武人闹事,竟会惊动先天境的知县大人!?
不是该捕快抓人、审问清楚之后,这位知县大人才会升堂裁决吗?
“刘登甲”,卢延山声音平静,“你这儿子是该受点教训了,今日若非我在此,这红杉客栈,恐怕会被他拆了吧?”
豆大汗珠从刘登甲额角滑落。
他现在很后悔,当初这一发应该弄在羊肠里,不然怎么有今日之事?
吴讳很失望。
因为卢延山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句话,在场的刘家人就被左虞一人全数押回县衙听审去了。
没有他想象中的沆瀣一气,也没有他以为的针锋相对。
打从卢延山一出来,刘家就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儿得不行。
带着吴成松和姜小醉一同去县衙找秦玉弩的途中,卢延山未着官服,一行四人好似踏青一般。
当然,如果不是街上行人纷纷以布蒙脸、行色匆匆的话,整个画面就更加和谐了。
“你似乎很失望?”
卢延山这次并未动用先天武域。
而他这副像是与熟人聊天般的语气,再一次让吴成松心中‘我儿吴讳领先争渡在科举大流中的武人无数步,已经在为朝廷办事’的念头,愈加根深蒂固了。
吴讳抱着姜小醉,很是自然的应道:
“谈不上失望,只是管中窥豹,看清了世家门阀在炎朝的地位而已。”
卢延山哈哈一笑,也没有半点知县和先天高手的架子。
“不愧是秀才之后,心思就是多。
不过你看错了,刘家代表不了炎朝世家。
泱泱炎朝,不是每个人都想入朝为官,为官者,也并非谁都想造福一方。
我朝是掌握着普天之下的九成修武资源,可那剩下的一成,也足够养出一部分不畏皇权的武道世家了。
此为官史,你当不知,炎朝定鼎天下之初,江湖宗门林立,各自称霸一方。
而今炎朝九道,彼时被称为九域,一域一武圣,便是太祖,也只能怀柔以待。
直至九圣消亡,三百年前,当今江东赤龙道赤龙王,彼时的辅国大将军徐啸马踏江湖,屠尽天下宗门高手。
炎朝才设州城武院,擢各地武馆,以聚天下武才。
而真正雄踞一方的世家大阀,我朝历代君主,从未有一人敢动!
其中最为强盛、甚至能与皇庭合作的炎都公输家,便是世家代表。
那种千年世家,便如参天大树一般无法撼动。
所以你只窥到了豹身一毛,而非其斑,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些等你去了州城,慢慢就会明白的。”
吴讳若有所思,颇为纷杂。
今日不是初见吗?
就算没有变节,也太随和了些吧?
那种点拨后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老秦的面子就这么大?
炎朝世家这么厉害,怎么不干脆自己做主宰九道的皇帝?
三百年前的大将军现在还是一道之王爷?
人不都是百岁入土吗?
什么人能活这么久,是因为武道吗?
吴讳哪里知道,卢延山统辖九峰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他这般的武才!
半年雷音不足为奇,净州便有许多。
可若是将这番成就放到一个家徒四壁、莫说补血好药,连武馆学费都要举家之力积攒三年的穷小子身上。
就显得极为离奇、乃至离谱!
若是能得资源培养,他会走到什么地步?
不说举荐这般武才的诸多好处,单是吴讳那在知情人眼中璀璨光明的未来,就值得卢延山一番点拨!
“此番话重在让你知晓世家之大,关于武道,一步一步走踏实了才是正道,知道太多并无益处。”
卢延山说完不管吴讳。
像是提前算好一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自顾进了县衙大门。
第八十四章 吸纯阳指!
一路来到县衙后堂。
不等吴讳开口,知道轻重的吴成松便主动提出自己和姜小醉在院中等候。
吴讳与卢延山一同进入房中,房门关闭的下一瞬,秦玉弩终于现身。
吴讳见其除了旧伤之外并无其余伤势,当即心下大定,知道事情多半如卢延山所说那般。
只需等秦玉弩伤势好转,就能解决九峰之内外沉疴!
“此界武道果真玄奇,一人之力竟能左右一城百姓的生死欣荣!
那主宰天下的当今皇帝,又会是什么境界?”
直到此时,吴讳都还不知道秦玉弩的真实境界。
但这并不影响知道些许九峰内情的他心生感叹。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炎朝对武道这般重视、武人武者的地位会高到这种程度。
武人拥有这般力量,若是不用皇权官身牢牢掌控,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模样?
吴讳身旁,卢延山却是呆滞良久,才试探喊道:
“秦......秦大人!?”
秦玉弩一见吴讳现身,自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并未过多纠结,见一旁的卢延山这般惊讶,便道: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怎还这副嘴脸?”
勉强笑了几声,卢延山觉得压力骤增。
虽然修为相当,但此时终于肯用真面目示人的这位,可不是顾帆之流所能比的!
斩妖卫小旗官,按炎朝官阶论,与郡守同级!
监察天下,对官阶低于他的炎朝官员,更握有先斩后奏之生杀大权!
反应过来后,卢延山想起此前在西城暗巷中的一幕,心中不免有后怕闪过。
但凡他当时再迟疑片刻,恐怕就要含冤死在秦玉弩刀下了!
卢延山至死也不知道,当时的秦玉弩,完全是在硬撑......
“九峰知县卢延山,拜见秦大人!”
卢延山拱手弯腰,行揖拜礼。
见其这般正式,秦玉弩也不好随意,轻咳一声,正襟危坐的受了一礼。
吴讳见状,当即抱拳告辞。
按照炎朝律令,他一个没有官身的平民,是需要向这二人行跪礼的。
可让他跪拜老秦,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眼下既然大局已定,他还是赶紧回家准备拳院武考才是正事。
有县衙珍藏的各种好药相助,想来秦玉弩的伤势会很快好转,届时九峰一应行当应该会回归正轨。
不过谁又能拒绝生活变得更好呢?
为吴成松和姜小醉在内城置办一套新房,改善老小吃穿用度,甚至已经快要成为吴讳的心魔了。
而眼下,在炎朝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岁末武考绝对是吴讳解决心魔的一条捷径!
夺得武考魁首,于家于己都有莫大好处,吴讳必需确保万无一失......
当夜。
没了秦玉弩在侧,吴讳一到家中,便将自己关在柴房,用剩下的两瓶血药疯狂吸收杜家纯阳指!
他想得很是清楚。
目前他已经将武技撼山拳完全吸收,要想增加拳法威能,除了用屠氏秘药磨练双拳之外,便只有吸收撼山真形入境这一条路可走。
撼山拳虽可入境,却只能打通七脉,是一门不入流的武学,他老早就将其打入冷宫了!
就算未曾遇到秦玉弩,没有吸到皆是二品的鲸血神滔劲和拔刀九斩,他宁愿吸杜家的九脉纯阳劲也不会选择撼山真形。
杜家的九脉纯阳劲功入其名,可打通九条大脉,位列三品,怎么也要比撼山真形强。
可世上没有如果,他就是吸到了秦玉弩这个大高手的内炼功法和惊世刀法,有了更好的选择。
之所以用剩下的两瓶人级血药主攻三品武技纯阳指。
是因为这门武技是他目前最有理由学到、并且能在极短时间内形成自身战力而不被怀疑的武技!
“不是都说我是武道大才吗?
堂堂一个武道大才,三五日将一门三品武技连有所成,很合理吧?”
抱着这般想法,吴讳火力全开,吸起了早就从杜九儿赠他的青铜指环上偷到的纯阳指来。
他之前从邪教白袍身上得到的人级血药共有六瓶。
当日尝试吸秦玉弩的拔刀九斩用去一瓶。
后来吸收拳套头箍指环等三种武材用了两瓶。
当日为救周熊又用去一瓶。
因此此刻总共还剩两瓶。
吴讳运气还算不错,这最后的两瓶血药,一瓶装有五粒,一瓶装有四粒,合共九粒。
毕竟是首次吸收三品武技,吴讳也很难估算,这九颗人级血药,能将三品纯阳指吸收到什么地步。
当日杜烈凭借这门武功,硬生生用自己的九牛修为只身拦住一条金蟒蛮妖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血药入口,吴讳调整好心态,伴着一股股能量涌向掠天葫芦,他毫不犹豫的一头扎入纯阳指的武技幻境中。
......
天蓝草清。
一条不知源头的小河蜿蜒流淌。
已经有所准备的吴讳长松一口气。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依然能够自行控制去留!
眼前站有一个面白无须的挺拔中年,穿着一身让吴讳有些熟悉的文士长衫。
“看来这身打扮是遗传。”
念头闪过,面前的中年男人开口一个‘青山吾儿’,让吴讳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杜青山生父!
与之前一样,无论何种武学,只要被葫芦夺来,吴讳皆要从基础吸起。
撼山拳的基础是桩功拳架。
而杜氏纯阳指的基础,是双手并成剑指,将食指中指练至戳石留印的地步!
而基础中的基础,竟是指卧撑!
这让吴讳有种时光混乱的错觉,站在原地呆愣许久。
“莫要小看这个动作,你还小,因此需借力双腿,以免损伤指骨。
待你能双腿悬空,仅凭左右四指支撑浑身重量,一气起伏三千次,则可初入血气如柱。
练出血气后,你才能学习发挥指法威能的七星步。
届时你左右四指可承血气灌注,配上七星步,方能初步发挥我杜氏纯阳指的威能。”
吴讳听完感触良多。
张少阳教他站桩时曾说,桩功是苦功夫。
可现在看来,无独有偶,任何一门武学的基础,都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苦功夫!
若是他没有掠天葫芦,按照正常流程和他现有的根骨悟性,恐怕现在还在练习撼山拳的前三式拳架!
杜青山说完要诀,吴讳脑清目明,心中立即涌出诸多关于纯阳指的明悟。
知道这是葫芦之功,当即不再耽搁,开始一板一眼的练起纯阳指功来。
翌日辰时。
算着时间的吴讳猛然睁眼,心中有一股强烈喜意闪过。
一夜时间,掠天葫芦此前吞了厉煞诡物换来的近三分之一的能量,外加四颗人级血药。
助他吸完了早年杜青山练习纯阳指时的十年经验!
第八十五章 难为你了!
“姓名:吴讳
能量状态:空【再掠不能】
待掠武材:无
境界:炼体巅峰
功法:撼山真形【待吸收】、九脉纯阳劲【待吸收】、鲸血神滔劲【待吸收】、铁头功【待吸收】、四形拳【待吸收】
武技:撼山拳【吸收完毕】、拔刀九斩【吸收中,吸收进度:5/100】、纯阳指【50/100】、铁头功【待吸收】、四形拳【待吸收】”
葫芦空间中。
吴讳目光着重聚集在纯阳指的数值变化上。
“一夜时间,前后将近一个葫芦还多的能量,终是让我把杜家纯阳指练到了九牛二虎境!
纯阳指是三品武学,恐怕所消耗的葫芦能量要比不入流的多。
照目前的情况推测,那铁头功和四形拳,应该只需要一个葫芦的能量就能完全吸收。
待岁末武考结束,我便着手吸收那两门武功,完善我的无缺之道!”
吴讳目中光彩摄人。
虽然他的人级血药只剩一瓶了,囊中银钱只够家中用度,莫说去街上收购武材,便是连顿顿吃肉都有些勉强。
但他就是觉得,未来可期。
柴房中。
出了纯阳指的幻境后,吴讳又在葫芦空间中了解了一番自己的吸收进度,这才睁开双目。
“不对劲!”
体内血气呼啸,吴讳看着现实世界中已经变大了一圈的左右两指,脸色有些怪异。
不是肿,单纯是这四根手指的肌肉比较发达而已!
“不仅是食指中指有了明显变化,我雷音巅峰的血气竟又增加了将近总量的一成!
上次吸完拔刀九斩是加了两成多,这次一成。
武人练习多门武功,竟会增加体内血气!?
力量与血气有关,我若是多练几门,会不会练到一拳重达数十万斤的地步?”
呆坐数息,吴讳这才想到,要检测一下新鲜出炉的九牛境纯阳指。
“嗤”的一声,吴讳运转血气,并成剑指的右手指节全部没入身下经后天夯实过的硬土之中。
房中存着过冬的干柴,有数个长着恐怕不下百圈年轮的树墩,纷纷被吴讳以指戳碎。
觉得不过瘾,还没有检测出纯阳指的威能,吴讳又推门而出,迎着冬日朝阳,将院中石磨戳得满是孔洞。
“别戳了!”
吴成松披着棉衣,站在堂屋门口,脸上满是怒意。
“这么有劲去城外刨坑好了!
死那么多人,你还能赚点菜钱。”
吴讳讪笑挠头,不敢再戳家里的事物了。
接近巳时。
虽然私塾已封,但看来老爷子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日屠星汉说了,拳院武考初试定在喝腊八粥那天。
今天腊月初六,还有两天时间才到初试之日。
吴讳伤势虽已痊愈,但他并不想去拳院浪费时间,决定今日将纯阳指的来历解决之后,便在家自行练功。
他在家,自然是他去做早饭。
正在熬粥,门外传来的周熊的呼喊。
吴讳一面去给他开门,一面将湿漉漉的手往屁股上擦。
小院陷阱仍在,但吴讳纷纷做了只有他和吴老爷子知道的标记,以防备邪教歹人。
有吴讳带着,周熊自然不会踩中陷阱。
“老吴!出事了!”
吴讳手中锅铲一顿,侧脸看向腿上有伤、正单腿蹲着给他往灶中添柴的周熊。
“今日一早,内城起码有上百户人家同时遭了诡物!
东南西北都有,好在昨日官府发了公告,城中百姓虽准备不足,但目前也还没出什么大乱子。
寅时未尽,县衙三班衙役尽出,还贴出了有偿驱诡的红榜,动员各大武馆和三大家族的武人出手驱诡。”
吴讳闻言神色一松,继续搅动锅中的干煸凤尾。
“这不挺好吗?
一城武人何其多,诡物又怕武人血气,还能治不了区区诡祸不成?”
吴讳说着大话安慰周熊,脑中想的却是卢延山和秦玉弩,有这两尊大神坐镇,那白袍邪教竟还敢顶风作案?
秦玉弩不是放言说他当日是与一名邪教高层两败俱伤吗?
秦玉弩何种境界?
一个在小县活动的邪教,能有一名与他相当的高手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眼下不好好蛰伏养伤,还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眼下秦玉弩伤势未愈,他们只派出诡物制造混乱,确实能恶心一下卢延山。
不过他们图什么?
难不成只是看卢秦二人不爽,单纯恶心他?”
吴讳猜得有些荒唐,也知道绝不会这般简单,但所知有限,他着实不知道那白袍邪教是图什么。
制造混乱揭竿而起?
这个想法更加荒唐了。
真有这么大的能量,不去祸乱州城,窝在这偏僻小县做什么?
“好个什么!”
周熊用一根根部已经碳化的烧火棍翻转着灶中柴火,接道:
“城中练出血气的武人是多,可有一部分诡物像是知道城中武人的实力和分布一样。
没有武人的几条街是凶魂害人,如柱武人多的地方出现的是厉煞,九牛武人多的地方出现的是同境诡魄!
前后数个时辰,已经出现了诸多伤亡了!”
说到这里,周熊话锋一转,显得有些欠揍。
“你昨日不是说要赚钱吗?
虽然咱这样有种趁火打劫的感觉,但也是做好事不是?
到时我出眼、你出力,咱看着收就是,穷人驱诡不要钱,专坑小富人家。
我来的时候已经调查好了,万事俱备,只差你这股东风了!
你放心,我不缺钱,赚到的都是你的。”
“你也要去?”
吴讳拿来大碗,一边朝碗中装菜,一边有些意外的问着周熊。
“那肯定啊!”周熊站起身来,一脸的跃跃欲试,“我兄弟可是雷音高手!有他罩着,这种热闹......哦不,这种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肯定得去啊!”
“得得得,你别夸我了”,吴讳抬手制止,这人上次说他老舅如何如何厉害,然后他老舅无了。
“先吃早饭,我吃快些,吃完就去。
我家三个人,你拿四个碗作甚?
你还没吃?
那你不早说......”
饭后,吴讳先带着周熊和家中老幼去了一趟县衙。
昨日是失态紧急,秦玉弩又留下了那么一番风雨将至的话,他迫不得已才将吴成松和姜小醉带上。
如今既已知道县衙可靠,老爷子身体又不好,他自然不会再带着他们奔波于外。
吴成松身前,他说秦玉弩很是欣赏老爷子的文采,想请老爷子去县衙品茶叙旧。
秦玉弩身前,吴讳很不要脸的和盘托出,言明其中厉害关系。
这一前一后,吴讳便很是顺利的将老爷子和姜小醉塞到了秦玉弩身边。
放眼九峰,恐怕就没有比吴家老小更安全的人了。
周熊站在明镜高悬的大堂中,显得有些拘谨。
一与吴讳走出县衙,他就忍不住了。
“我擦!
老吴你这数日不见,不仅实力突飞猛进、长得高壮了许多,竟还有这番际遇?
都搭上咱知县大人,拿县衙当家了!?”
吴讳不便言明,只是偏头朝周熊身后看了一眼,看得周熊虎躯一震。
吴讳什么也没说,可又像什么都说了。
周熊自然不信,他清楚吴讳的为人,可他仍旧拍着吴讳肩头,一脸唏嘘的道:
“难为你了,得空我去找柳神医开几贴治疗血崩肉裂的好药......”
第八十六章 余波
吴讳周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内容那叫一个不堪入耳。
原本初识之时,周熊还只是个一米八几且善良纯真的好孩子。
除了喜欢凑热闹之外,也没什么大缺点。
可自从与吴讳相识,再加上他在某些方面与生俱来的超强悟性,现在竟给吴讳一种在和前世好友吹牛的感觉。
说什么他都接得住!
也是在这谈笑之中,吴讳从周熊口中知道了昨日官府对刘家的处理结果。
整个刘家三十五名练出血气的武人中,再无第二人练过夺人血髓以补自身的邪功。
红杉客栈前,吴讳与两名刘家供奉打斗所造成的一应破坏,皆由刘家赔偿。
不仅如此,刘家还得赔偿周熊个人合共两千三百一十六两的医治费用!
如此精确,自然是县衙专人按照炎朝律令逐条核算的。
诡物虽是巧合,可昨日霍淳出手夺了周熊血髓是真,不仅耗去了半株周万通为他准备的雷音大药,还用去了一瓶人级血药。
由于霍淳是外县武人,孑然一身,这一应损失,自然由雇佣他的刘家承担。
加上那些赔偿,恐怕刘家这一次绝对要伤筋动骨!
周熊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据他自己说来,只要按时喝柳仲为他抓的补血之药,旬日时间就能恢复到他受创之前的状态。
此时他眉飞色舞,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公堂之上,那刘家大公子刘逸舒被打板子的场景。
打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血肉模糊,听得吴讳都有些不忍。
县衙的板子分为两种,一种是针对常人的。
另一种,却是专门针对修为在身的武人!
针对武人的板子事先浸过由郡城药师配制的破血秘药,不仅能破除血气。
因是刑具,那秘药还有一种令武人都难以忍受的火辣痛感!
皮肤一破,那股辣痛之感便会到达顶峰、痛入骨髓!
第一板直接将受刑之人的血气打散,保证一时三刻再难凝聚抵御。
之后的第二板,除非是专练下身的武人,否则必会当场晕厥。
刘逸舒晕了数次,次次都是被痛醒,七尺男儿、被打得涕泪横流,足足挨了二十大板。
他回去之后即便背靠家族,有各种好药医治,但躺上个十天半月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所以他估计会与此次的岁末武考失之交臂!
哈哈哈,刘家大公子整个九峰谁不认得?
不仅是九峰第一家族的继承人,今年年初还当上了这一届的流星剑场的大师兄,到处扬言要夺今岁武考之第一。
现在好了,屁股开花,估计要等明年了。
他十二习武,同年进入流星剑场,至今已是三载还多,除夕一过,便是四年。
明年十六,再不成,恐怕便要含泪继承他刘家的诺大家业了,哈哈。
都说黄金八年,可一旦过了十五,其实就能看出一个武人的潜力了。
即便他仰仗家财侥幸得了卢大人的举荐书,以他的九牛修为,最多也只是拿着举荐文书去郡城耍一圈而已。
我昨日喝完药还特地查了一下,九峰近百年中,合共六十七人得过知县的举荐文书。
其中十一雷音,五十六名九牛,仅有两人进了州城武院!
那两人如今一个在岩州任知县,一个踪迹全无,不知遭遇了什么。
凭他刘逸舒,不是我周熊看不起他,他此生恐怕走不出这一县一城!
当然,我也走不出,哈哈哈。”
周熊先被刘家雷音暗害,好不容易有好兄弟帮忙,那刘逸舒竟还着刘家爪牙前来围堵,对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还有一句话周熊没说,那位进了武院,如今在南御道下的岩州任知县的人,也是十五不到,就修成了雷音!
举荐文书三年有效。
非是得了本县举荐便能直接进入州城武院,而是要去郡城,会各县高手!
同样是岁末比试,一年后夺得一郡魁首,才能踏上净州,与各郡好手争锋!
一州前三甲中占有一席之地,方能参加当年岁末由南御道组织的比试,与三州前三同台竞技。
第四年开春,一道一家的武院开山选拔,过关之后,才能进入武院!
步步相争,做不得假!
与五年一次的炎朝武考相当,终点皆是各道武院。
这些武馆出生的武人,却是一年一考!
因此周熊才敢放言,而今才是九牛武人的刘逸舒,终其一生也难以走出九峰!
正说着,烟霞楼到了。
这是周熊听说吴讳要去县衙,临时就近锁定的一处诡物颇凶、如今还未解决的地方。
站在楼下,吴讳忽然很是严肃的对周熊道:
“不,你走得出,我说的,皇帝老子下圣旨也留不下你!”
周熊浑身一震,只有他的床榻知道,他昨晚恢复意识,从旁人口中听到吴讳救他的细节之后,瞪着蚊帐辗转反侧、想了多久!
他亲眼见证了,吴讳从一个连桩功都不会的武道白丁,用半年时间,走完了大多数人一生的路!
雷音,距入境通脉仅有一步之遥,年岁越小、用时越短,便证明入境的机会越大!
那一夜,周熊无比庆幸自己结识吴讳。
便是连他那抠门小心眼的老爹,也在吃饭之时态度急转,大夸他当时力排众议送出半株大药是何等明智。
可翌日他不顾自身的伤势与虚弱四处奔走、打听能让吴讳赚钱的信息,却并非为了攀附和报答!
仅是因为他兄弟需要,而他恰好能做而已。
此时听闻吴讳这郑重得如同誓言一般的话,周熊只觉喉间发堵。
“那可说好了啊!
小娇妻我照娶,拳照练、饭照吃,就等你老吴飞黄腾达,用大药砸我入境了......”
周熊呆愣数息后,笑嘻嘻的应着吴讳。
其余不管,单是这份心,已然足够温暖他到入土之时了。
心中也在暗暗发誓,莫说二十大板,只要对吴讳不利,就算将他活活打死,他也不会吐露有关吴讳的半个字!
“对了老吴,昨日你随知县大人离开之后,我让我爹对家中知道此事的人下了封口令。
让他们一直守口如瓶不敢保证,不过保守个十天半月应当无事。
我也打听过了,你平时实在太低调了,隐藏工作做得极好,刘家的人根本不认识你。
雷音交手又快,当时刘家清场,也没几人围观。
所以撼山拳院的学徒吴讳在别人眼中,还是那个被他的冤种兄弟用大药帮上血气如柱的幸运小子。
嘿嘿,后日拳院初试,我定要叫齐我家中的跑堂厨师,叫他们都看看,你展露修为之后,拳院那群人会是什么表情!”
吴讳被他的乐观感染,也咧嘴笑了起来。
在经过秦玉弩的开解之后,其实他对自己的修为暴露与否已经无所谓了。
毕竟谁能想到,他不止会一门撼山拳呢?
同境相争,多会一门武学,绝对不止一加一那么简单!
昨日若非他急中生智,将仅会的点滴刀法用在拳上,那萧姓雷音绝不会轻易落败。
最好的结果,是他仰仗血气修为,拖到后者血气枯竭,再艰难取胜!
第八十七章 大牛无了!
舞沉鱼是她的艺名。
九峰只知舞沉鱼貌美无双、舞可沉鱼,占花魁之位两年有余,将她编排为九峰四美之一。
她年方十五,虽在烟霞楼中,却卖艺不卖身,引得九峰一众好色之徒争相追捧,
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其实叫郑春翠。
昨夜丑寅相接之际,有阴风阵阵,吹得乌云盖月,好不阴森。
那时,郑春翠就死了。
死在房中。
翌日卯时,郑春翠照常迎客,叫贴身丫鬟细柳抛出了一个即便疫病猖獗、诡物出没,也难以与之相比的重磅消息。
她今日,身舞皆售!
半个时辰后,身形矮胖圆润的当铺掌柜葛大牛豪掷千金,争得了首次机会。
论财力,九峰内城中除了声名在外的三大家族和威远镖局外,就属他葛家的聚源当铺最是有钱了。
一众羡慕嫉妒不尽相同的目光注视中。
葛大牛拾阶而上,途中还很是显摆的对挤在一楼大堂中的同道中人挥手致意。
不想片刻之后,惨叫传来,葛大牛无了。
被双目泛红的郑春翠生生咬断了层层油脂也保不住的喉咙。
烟霞楼大乱。
短短数息,就完成了从摩肩擦踵到空无一人的巨大转变。
不,准确的说,还有一人,即是一身嫁衣、满脸血渍的郑春翠,还坐在葛大牛身旁。
门外,身为烟霞楼大掌柜兼老鸨的杜鹃老婆子大发雷霆,正在吼一名眉目清秀的男性小厮。
她真名已不可考,旁人从未听她提过,只知她自称杜鹃。
“什么!?县衙无人?
老娘每年交那么多杂税、那些官差次次来都好吃好喝好姑娘的招待着,现在你给我说无人!”
杜鹃老婆子生有一双极醒目的三角眼,平日就算心情好看起来也凶厉非常,此刻大怒,更如要吃人一般。
那清秀小厮骇得哆哆嗦嗦,却仍在结结巴巴的解释。
“杜鹃妈妈,县衙的人说,今日城中有多处诡祸,凡是练出血气的人,都被派出去了。
刘何宋这三家的管家也都说家中有诡,派不出多余的武人来。”
杜鹃横眉立眼,毫不顾及形象的当街大吼:“武馆呢!足足十三家武馆,也都遭了杀千刀的诡物不成!?
平时一个个都亮出身份,要老娘打个折扣!
怎么?
现在真个需要他们了,谁都不来是吧!”
这清秀小厮平日也不端茶递水,专门贴身服侍杜鹃一人,最是了解她的脾气。
知道她现在在气头上,自己若是实话实说,必要遭这老婆子一顿嘴巴。
可事关重大,他又不敢扯谎,只得哭丧着脸道:“武馆......武馆也都遭了诡,听说还都是青面獠牙的诡魄,都......都派不出多余的武人来。”
“啪!”
耳光响亮清脆,清秀小厮如愿了。
便在这时,一道清朗人声从旁传来,在六神无主的姑娘们和杜鹃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杜掌柜,不如让我们兄弟试试?”
这个当口敢说这话,必是与杜鹃相识的九峰武人!
清秀小厮眼睁睁看着,横眉煞目的杜鹃妈妈瞬间变得笑逐颜开。
那股热情劲头,不知情的必定会认为说话之人是她失散多年的老相好。
“哎呀!奴家今日一早便闻喜鹊叫门,原来是......”
“是你!怎么是你?”
吴讳直接无语,这老婆子笑得好生腻歪,这个时节的九峰哪里来的喜鹊。
周熊也不好受,但为了赚钱,也只能硬撑着站在吴讳身旁,看这老婆子由喜转嫌,仿若唱戏一般。
杜鹃自然认得吴讳。
平日来接黑活的武人虽多,可从未有人如吴讳这般准时准点,一连来了近半个月。
这股敬业劲头,连楼中姑娘们都为之钦佩,何况是每日都要算账给钱的掌柜?
“你一个小小如柱,能做什么!?
我楼中的两个九牛都折在上面了,你还试试,试着找死吗!?”
心中又急又怕,来的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杜鹃自然不会客气。
烟霞楼家大业大,也养得有练出血气的武人常驻楼中。
还是两个武艺不差的九牛武人。
葛大牛一死,两名九牛就联袂进了郑春翠房中。
可除了一前一后两声凄厉惊恐的惨叫之外,连个多余的水花也没激起来。
眼前这穷小子不久前还在楼中做黑活,这样的人,能帮到什么?
吴讳还未表态,向来心直口快的周熊便道:
“你个老鸨好生无礼!
我兄弟俩仗义相助,你竟夹枪带棒一通嘲弄!
成与不成暂且两说,你此时可还有其他办法?”
杜鹃先是一窒,随后强硬道:“原来是红杉客栈的少掌柜,怎么?老婆子我不忍心看你二人送死,还有错了不成!”
二者顶了数句。
趁杜鹃咽口水的间隙,吴讳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杜掌柜,眼下既无其余办法,何妨一试?
话先放下,若我二人出事,皆与你烟霞楼无关。”
吴讳另有他事,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
杜鹃沉吟少顷,终是应了下来。
诚如吴讳所说,她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况且人皆不傻,这穷小子若无把握,怎敢轻易送命?
这却是杜鹃自我安慰的理由。
毕竟连她供养许久的两个九牛都惨死楼中,一个沦落到来勾栏接黑活赚钱的武人,又能如何呢?
“杜掌柜是吧?”
二人正要走向大门紧闭的烟霞楼,周熊忽然出声,道:
“我也先将话撂下,若是不成,我兄弟二人生死与你无关。
可若是成了,我二人这身血气也不是大风刮来了,也要吃肉吃饭,还是拿命去赌。
我也不多要,一口价,三百两银子,我二人对半平分,一人一百五十两,如何?”
“三百两?”
杜鹃眉头一皱,短短瞬间心中不知计较了几遍,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好!若是成了,我便给你三百两!”
不是周熊不敢多要,而是这老婆子在传闻中,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守财奴、铁公鸡!
要得多了,恐怕她宁愿等县衙腾出手来,也不会答应让二人试试。
三百两,正好是周熊结合传闻和当下实际计算过后,一个让杜鹃老婆子肉痛、又不至于让她接受不了的价位。
若是寻常人家,根本拿不出来这笔巨款。
但作为九峰最大的销金窟,她一定能拿出来!
前方,吴讳也是听得极为意动!
三百两啊,这要是让他摆书摊,一天几十文,得多久才能赚到?
第八十八章 武人的事,能算偷吗?
吴讳周熊走出数丈,烟霞楼的烫金大门就在眼前。
后者才低声问道:
“老吴,怎么样,有把握吗?”
吴讳点头,伴着一声沉稳有力的“嗯”。
他老早便用方圆十丈的雷音感应扫过,这烟霞楼中,仅是二楼雅间位置有一团阴冷黑气。
观其强度,倒是要比昨日附身周熊的诡物要强上几分。
果真是厉煞无疑!
不过吴讳并未掉以轻心。
方才那杜鹃掌柜说了,她养在楼中的两名九牛武人无一例外,全都死在这头厉煞手下!
“老秦没必要诳我,按他说来,九牛武人的如焰血气,虽不能斩灭厉煞,可自保应是无虞。
为何那两人会死?”
心中警醒,吴讳一马当先,推开了烟霞楼那奢华大气的烫金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房中。
吴讳当即沉声道:
“老周把门关上,你在一楼等我。”
周熊依言关门。
其实他大可以在门外等。
不过一是相信吴讳。
二是以杜鹃杜掌柜的铁公鸡脾性,若是他留在门外,动手出力的只有吴讳一人,届时必要想方设法的压价。
楼中桌椅翻到、瓶碎花落,一片狼藉。
曾在此做过黑活的吴讳轻车熟路的拾阶而上,朝他感应之中的黑气方向走去。
一身血气引而不发,吴讳走过长廊,来到了他之前从未踏足过的花魁房间。
轻吸一口气,吴讳眸光冽,重心陡沉,直接一拳将眼前的红漆房门打得爆碎!
“嘭!”
木屑飞溅,就在吴讳与房中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对视的下一瞬,异变突生!
吴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停息之后,他竟已立身一条陌生长街,四周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环视一圈,吴讳便一脸茫然的向前走去。
“公子,买花吗?”
挎着花篮的小女孩只到吴讳腰间。
其声音清脆,乌黑秀发用红绳绑成两只羊角辫,大眼黑白分明,小脸如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红润,煞是可爱。
“原来如此”,吴讳驻足,嘴中轻念。
下一刻,轰隆雷音从他体内传出,随后拳出如龙,其力撼山!
“嘭!”,花篮飞起老高,女孩瞬间变成一个青面獠牙、身高与吴讳相当的魁伟男人!
后者双目猩红,利爪如刀,犬齿极长。
其黑袍罩身,整个身体呈青黑色,裸露而出的皮肤画满了不明其意的红色符文。
扑来之际仰首长嘶,竟叫得亦人亦兽。
“这特么不就是僵尸吗?”
与此同时,周边景物再次开始扭曲,吴讳再次回到了花魁房中。
他目光如鹰,双拳其动,悍然迎上身前的九牛诡魄。
明明是拳肉相接,传出的却是打铁一般的当当响声。
心中有明悟闪过。
“九牛境的诡魄。
果真是身硬如铁、大力无穷!
怨念幻境加九牛诡魄!
那烟霞楼供养的两个九牛武人不死才有鬼了!”
“啊!”
随着幻境崩塌吴讳现身,他此前曾有幸远远见过一面的花魁舞沉鱼突然发出一阵凄厉尖叫,周身黑烟滚滚。
葫芦异动!
与昨日不同,这一次,吴讳真切感受到了那一股奇异能量从舞沉鱼身上流出,被他的葫芦图纹吸收吞噬。
前后约莫五息时间,那股能被吴讳的雷音感应所感应到的森冷黑气便消失了。
瞪得滚圆的双目尚有惊悸残留,这位艳名远播的九峰花魁直愣愣的倒在地上。
郑春翠昨晚就死了,魂被吞、身被附,此时厉煞被噬,她才得以解脱。
片刻后,九牛诡魄被吴讳用他刚刚吸来的纯阳指直接戳到裂开。
同一时间。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中,许殷猛然睁眼。
“发生了什么!?
嫁衣消失了!
和怨婴一样彻底消失,连我附在她身上的元魂也一并消失了,它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许殷想不通。
他从青莲手上学来周天聚阴控煞大法至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正常来说,厉煞若是被武人血气焚灭,有他附在手下诡物身上的本命元魂在,厉煞无论如何也会留下一丝怨念散溢逃回。
虽然逃回来也无甚作用,片刻时间便会彻底消散,甚至他还会损失一缕元魂。
但好歹在消散之前,他还能用控煞之法从诡物残念中知道,是谁杀了它。
若非周天聚阴控煞大法有这般玄奇的手段,他又怎会对城中武人所在了如指掌?
这是青莲交给他的布教大计中的第二步。
第一步先用三十六只凶魂摸清九峰内城的武人分布。
第二步便针对武人实力派出厉煞诡魄,制造出波及整个九峰城的恐慌。
第三步才轮到教中骨干尽出,务求将人心惶惶的九峰百姓全数吸收入教。
可是现在,居然出现了诡物彻底消失的情况。
“是嫁衣正好遇到了一名入境高手?
还是九峰有人同样善长控煞御诡之道,直接将嫁衣炼化了?”
久思未果,许殷掏出传讯紫莲,第一时间将这个诡异变化上报青莲。
得到的答复是,‘不必多管,按计进行’。
......
“就完了?”
烟霞楼一楼大门处,周熊使劲掏了掏耳朵,重复确认他刚才从吴讳口中听到的话。
“完了,原来是有一头九牛境的诡魄藏于一旁,与那厉煞联手,不过都被解决了,出去领钱吧。”
周熊震撼莫名,昨夜县衙三班衙役尽出,走街窜巷、挨家挨户的通知防诡事宜。
百姓怨声载道自不必说。
单说当下九峰练出血气的武人,谁不知道诡物等级?
九牛诡魄,武艺稍差些的雷音初期都不一定能拿下,更别说还有一头厉煞在侧。
此种凶险危机,吴讳竟这么快就解决了?
“好家伙,前后连半刻时间都不到,老吴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葫芦图纹的底部又变黑了三分之一。
吴讳大半心神都在思考该如何利用眼下猖獗泛滥的诡物提升实力。
对周熊又没什么防备,便随口说了句‘雷音巅峰’。
走出数步,未听身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吴讳驻足回头,疑惑问道:
“怎么了?”
“怎么了?!”
周熊大步冲来,毫不掩饰目中的羡慕情绪。
“都是练的撼山拳,老子还天天和你一起去的拳院,也都是张少阳教的,你他娘的就雷音巅峰了!?”
话音未落,周熊忽然愣住,接着小声道:
“你不会练了邪功吧?
练了邪功你还敢参加武考?
找死呢你!”
吴讳听罢也是一愣,并未立即接话。
邪功者,损他人血气以补己身,或是如那霍淳一般,干脆夺人血髓。
吴讳有些心虚。
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葫芦掠夺武学经验,的确和邪功掠夺他人血气有相似之处!
“葫芦只是掠夺武材上的武道经验,对其他人也不会造成损害,葫芦能量也是我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不问自取是为盗,我这顶多算偷,算什么邪功!
再者说了,武人的事,能算偷吗?
顶多算是借鉴,对,就是借鉴!
我借的是前人的武道经验。
武学被开创出来,编撰成册,以供后人学悟。
便如史书一般,我这叫以史为鉴!”
第八十九章 镖局危!
这么一想。
吴讳越发觉得理直气壮了。
他当然知道这番自我安慰的理由满是嘴硬和牵强。
但哪又怎样?
“我就是偷了又怎样?
武功如刀,拿来乱杀无辜就是恶,我拿来行侠仗义就是善!
至于刀之来历,管那么多作甚?”
吴讳念头通达了。
一旁以为他练了邪功的周熊还在为兄弟操心。
“这样!
老吴咱这几天多捞点钱,你别乱用,留着当路费,一旦暴露,你马上走!
东走清河郡、西退齐廉江、南下江东赤龙道、北上天堑北辰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还有个胞弟,有他小子在,可代我替老父养老,届时我跟你一起走,咱兄弟联手闯荡,也好有个照应。”
吴讳无语。
“你这球头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我几时说我练了邪功了?
真要练了邪功,昨日去县衙我还不被卢延山打入九峰大牢、等来年秋后问斩了?”
“诶?也是这个理哈。”
周熊又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个中道理,心下竟因不能闯荡江湖生出了些许遗憾。
烟霞楼外。
周熊大声宣布诡物已除。
杜鹃老鸨当然不信,立马吩咐身旁的白面小厮进楼查证。
那小厮如丧考妣,对平日关系好的姐妹交代了几句后事,摆出一副壮烈赴死的架势,磨叽了好久,才进入烟霞楼中。
片刻后小厮打开二楼窗户,从往日姑娘们挥舞各色绣帕招揽客人的位置探查半身,大喊无事。
又等杜鹃老鸨亲自上去查证了一番,吴讳周熊才从她手中拿到此次出手的报酬。
临走之际,杜鹃亲自送二人下楼,双目放光的看向二人。
“吴家公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吴讳摇头说了句‘多谢杜掌柜好意’,脚下不仅不停,步子反而迈得又急又快,眨眼功夫就带着周熊消失在长街转角。
原地,杜鹃喟然长叹:
“唉,可惜了,月钱十两他都不动心。
有他一个,最少顶得上两个九牛......”
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的子鼠街。
周熊口无遮拦,片刻时间就编出了十几个莫须有的‘老鸨和吴讳不得不说的故事’,用来嘲笑吴讳。
行至街口,一直沉默以对的吴讳突然道:
“你先回家,我有件急事要办,回来再找你驱诡,最多个把时辰。”
“哟哟哟,这不开玩笑吗,老吴你还生气了?”
周熊一脸贱样,看得吴讳拳头发痒。
“生尼玛的气,真有事。”
确认吴讳真的有事,周熊也不多问,直接转身就走。
因为他知道,吴讳都穷成这个样了,眼下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合乎法理的赚钱机会,还要抽空去办的事,绝对是要紧正事。
至于是什么事,周熊不关心,自然也不会问。
吴讳要办的当然是正事!
洗白纯阳指,这件事可是关系到武考前途的大事!
早在昨夜决定吸收杜家纯阳指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将其洗白了。
当初杜青山以父之名和他定下赌约,正是洗白纯阳指的最佳方法!
若非周熊一大早就跑来,他此刻早就在杜家了。
无论吴讳是否承认,他与杜氏父女的关系都有些尴尬。
初次上门,自然不可能空手。
支开周熊后,吴讳找到几家还未因诡物风波而关门的商铺。
也不管杜青山是否饮酒,买了一坛十年份的好酒。
又买了一匹上好布料以及诸多方便作为赠礼的小盒礼品,前后花了三两银子,左右提着,朝威远镖局所在的辰龙街走去。
......
威远镖局。
杜青山此刻很是憋闷!
有他坐镇,寻常诡物哪里敢现身找死?
镖局众人也都是这般想法。
甚至今晨听闻县衙张榜,言称凡九峰武人,仗义驱诡者,可去衙门领取一份银钱奖励,镖局武人还想去帮忙驱诡。
岂料还未将想法付诸实践,两头身披宽大黑袍的身影就将镖局大门打破,冲入大院,连杀数人!
杜青山暴怒出手,一试之下,发现竟是两头雷音境的诡魄!
他早年押镖走南闯北,见识自非寻常武人可比。
听过至今最近的北道诡祸,深知炼制诡魄之艰难,也知同境诡魄之凶厉!
若是一头,以他雷音巅峰的修为,外加自身家传的三品武学纯阳指,轻易就可解决。
可此时来了两头,像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一般,两头诡魄都是雷音境!
初斗时,院中镖师好手还想帮忙,可在连死三名九牛镖师后,目眦欲裂的杜青山厉声喝止了手下兄弟。
血气有尽时,特别是同境相争,血气损耗更是快速。
相斗至今才是片刻时间,杜青山已是血气将尽颓势尽显,而两头青面诡魄凶猛依旧!
且就在刚刚,翻墙而出,去官府武馆求援的武人带来消息。
诡祸四起,各家武人只能自保,甚至还有人向镖局求援!
话音未落,看出其中厉害关系的杜九儿便捂嘴惊呼,豆大泪珠滚滚落下。
再不想办法,她爹今日可能要死!
院中镖师还有七名九牛,此时站在大院东南角,联合如柱武人围成一个大圈,将镖局各家的老弱妇幼围在中间。
外层七人无不是咬牙切齿。
连血气如柱的杜九儿都能看得出来,久经江湖的众人如何不知?
一旦杜青山血气耗尽,威远镖局今日恐怕无一人能活!
人群中,婴孩不明所以,还在打耍玩闹。
老人妇女却是神色惊惶,有人还在以袖抹泪。
武人用兵者紧握手中兵器,直握得指节泛白。
功在拳脚者也是面目肃穆,摩拳擦掌。
杜青山换气之际一个不慎,被其中一头瘦小诡魄划破衣襟,鲜血飞溅,诡毒入侵!
“爹!”
杜九儿见状惊叫洒泪,若非一名女性九牛将她死死拉住,恐怕她便冲出去了。
“当!”
杜青山抓住机会双手齐动,剑指分别点在两头诡魄前胸爪心,沉声低喝。
“走!老黄快带他们走!
九儿听你黄爷爷的话!”
无援无助,血气将尽,即便怀中还有一瓶人级血药,也等同杯水车薪,只能拖延时间,而无法解今日之局。
杜青山知道,这一难,他怕是逃不过了。
他可以仰仗修为逃,甚至还能带上杜九儿。
可面对两头雷音诡魄,镖局众人必死无疑!
都是共事多年的老兄弟,他怎么忍心?
再不走,等他败亡,威远镖局只怕是一个人都活不了!
老黄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头,蓄着山羊胡,满头花白,练的刀法,是杜家老仆,也曾是雷音巅峰的修为。
说是老仆,可老家主为人宽厚仁德,从未将他当做仆人。
老主人死后,杜青山更是将他当做血亲奉养。
早年杜烈押镖遭人围攻,他拼死相护,最终虽双双逃出,却都受了重创,以致修为跌落九牛。
第九十章 赶到!
杜青山逼退诡物放声低喝。
老黄闻言心中大恸。
他侍奉杜家两代人了,看着杜青山长大,知道他的脾气。
杜青山最后让杜九儿听他的话,看似在交代独女,实则是让他心有牵挂,不要留下送死!
如若不然,依他的执拗脾气,在将众人遣散之后,他绝对会留下来帮杜青山,哪怕最终会死!
可现在杜九儿成了羁绊,老黄就不能、也不会留下了。
杜青山了解老黄,正如老黄了解他。
老泪在眼眶打转。
老黄最后看了一眼少主,当即转身下令:“打破东墙,让女人和孩子先走!快!”
墙边如柱纷纷出手,区区一道石墙,如何承受得起如柱武人动用血气后的千斤巨力?
只听轰隆一声,镖局院墙轰然倒塌。
便在这时,异变再起!
东墙坍塌的瞬间,一道黑影冲入院中。
“啊!”
黑影所过之处,无不是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老黄目眦欲裂,率先冲出,挥刀迎上。
一碰之下,老黄撞翻身后数人,弹身而起的同时嘴里喊道:
“它是九牛诡魄!
九牛武人随我上,其他人保护老幼女人,速速退开!”
原本混乱的众人瞬间分成两拨。
一拨六人,跟随老黄迎战诡魄。
一拨数十人,被挺身而出的杜九儿指挥着退向前厅。
杜青山怒欲发狂!
他苦苦支撑分身乏术,可并非眼瞎耳聋,他看到了身后乱象!
当即悲愤长啸:
“究竟是何人御诡,要这般置我杜家于死地!?”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内城十三家深陷诡魄围攻的武馆之主,或是心中悲呼、或是嘴上大喊,都发出了这般疑问。
威远镖局中。
杜青山吃下一粒人级血药,待十息时间结束,他一身血气复至巅峰,立即转守为攻、出手凌厉。
刚刚冒出来的九牛诡魄也被反应奇快的老黄带人围攻,不出片刻,必定会被众人乱刀砍烂。
一时形势大好,连杜青山都以为曙光将至。
就算他不能以一敌二战而胜之。
只需等老黄等人将那头九牛诡魄消灭,带领镖局众人逃出大院,他就能仰仗七星步逃走。
可这世间万物有时就是这般荒谬。
就在众人都以为曙光将至之际,一道速度甚至比九牛武人还要快上一线的黑影再次出现!
它高高跃起,黑袍破烂、浑身是血,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厮杀。
但这并不影响,此时的它在众人眼中,等同于死亡的化身!
绝望在镖局大院蔓延。
“嘭!”
院中青砖炸裂,老黄在同一时间放声大吼:“去三个人挡住它!”
两男一女三个九牛镖师脱离战圈,直奔那头刚刚出现的诡魄杀去。
众人压力陡增!
诡魄身坚如铁、力大无穷,齿爪带毒。
若是不用雷霆一击将其头颅打碎,就算将其砍成八块,在爆头之前,四肢也能各自为战!
武人则不同,不仅受血气限制,一旦被诡魄抓伤,在诡毒之下,不出数息便觉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半刻时间之内若是不能解毒,便会五脏溃烂而亡!
昨日之前九峰武人甚至还不知诡物存在,官府贴出的公告也未曾说过这些,对此一知半解的杜青山也没时间提醒。
为何老黄等人会知道?
那是因为在围攻这头九牛诡魄的时候,有一名熬练拳功的魏姓镖师闪避不及,此时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还是有血气护身的武人,若是诡魄杀戮常人,一爪挥出,还不得死上一片?
这是怎么了?
这种凶厉之物,炎朝怎会容忍它出现?
郡城不管吗?
斩妖卫呢!?
鏖战之人无法分心。
退至房中的杜九儿等如柱心中,却都生出了这诸多疑问。
“啊!”
七名九牛镖师中唯一的女性武人,柳飘絮,被刚刚现身的诡魄利爪穿膛,惨叫未尽便当场死了。
“柳姨!”
杜九儿悲戚大呼,心中只觉这天都塌了。
眼下连在她心中高大如山的杜青山都已血溅大院,她今日焉有活路?
她想去帮忙,可修为太低,去了无疑是添乱。
柳飘絮一死,战况急转直下,七大九牛镖师已有两人身亡,老黄与另外一人拦住破墙而来的诡魄。
刚刚跳入院中的九牛诡魄被剩余三人拦住。
皆是岌岌可危!
又有惨叫传来,与老黄联手抵挡一头诡魄的徐云虎死了。
他有一妻一子,此时皆在杜九儿身后。
他是故意送死的,诡魄无情无智,仅凭嗜血本能出手。
徐云虎看穿这点,主动让诡魄将利爪捅入腹中,两只强壮大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抱着诡魄。
任由诡魄咬破他的颈间血脉,口中疾呼:
“黄头儿快动手!
小鱼你要养大立儿,好好活下去!”
老黄年老血枯。
可此刻,他竟挥出了一刀雷音血气才能催动的刀法。
唰!
诡魄的青面獠牙被一分为二。
这头诡魄不动了。
徐云虎怒目圆睁,抱诡而亡。
老黄挥出一刀后,直接晕倒在地。
另一边,两人一番鏖战,血气已然枯竭,只凭一股子意念强撑。
那头衣衫褴褛的诡魄杀死柳飘絮后将其吸干,气势大盛,连伤二人。
杜青山已经吃下第三粒血药,与他相斗的两名雷音诡魄浑身指洞,有一头甚至没了半边脑袋,仍在挥爪扑击。
老黄倒下的瞬间,伴着身后一道悲痛欲绝的‘云虎’,杜九儿再一次挺身而出。
“带他们从那边走!”
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的一众如柱哪里还敢耽搁?
纷纷顶着血柱,又背又抓,一人带着三五名老幼,健步如飞的跨过老黄。
原地,杜九儿将猫耳面罩带上,快步来到院中,叫住最后一个只抱着一名小男孩的如柱武人,让他带上老黄。
等那人走后,杜九儿紧握双拳,爆发丈二血柱,只身拦在院墙大洞前方。
“你做什么!
赶紧走!
为父在,没有诡魄能走出这间大院!
快走!”
杜青山又急又怒,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后约莫三十息,情况竟恶劣到了这般地步!
更让他心急的是。
那傻丫头竟恍若未闻,头上顶着血气如柱的异象,当真跟顶梁圆柱一般立在原地,丝毫不动。
未出意外,没有血药傍身的两名九牛在柳飘絮身亡后,紧随其后去了。
那头衣袍褴褛的诡魄一手抓着一人,朝杜九儿急速奔来。
一步数丈奔出数步,两头血气干枯的尸骸就被那头诡魄随手抛下。
杜青山大急!
发现杜九儿不听话的下一瞬,他就将剩下的两粒血药仰头吞下,疯了一般朝宝贝闺女所在的方向赶去。
奈何人即便急了,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境界摆在这里,无论杜青山如何恢复血气。
也做不到在两头同境诡物的纠缠下。
在那头九牛诡魄对杜九儿出手之前。
赶到杜九儿身旁了。
杜九儿戴着猫耳头套,眸中倒映着诡物被血染红的利爪,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两腿下沉,站出一个标准至极的撼山桩,撼山拳第三式,叠嶂垂云!
“对不起了师弟,我等不到了......”
“嘭!”
闷响传来,烟尘四起。
一堆杂物塞来,泪眼朦胧的杜九儿呆呆接住。
她身前的诡物没了头,那道背影再也抹不去。
恍若时光倒退,落凤山鹰嘴崖上,也是这样的千钧一发。
与那时不同的是,比之蛮妖强上无数倍的诡魄,甚至不是他一合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