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五
宁国。
长乐城。
长乐城位于南山之下,祁水原上。
悠悠祁水从南山而来,穿城而过。
这座耗时近二十年,耗资无数的雄城,从昔日的冷清中渐渐苏醒了过来。
新皇在这里登基为帝,并长住在了长乐宫中。
虽然三省六部等衙门依旧在玉京城,但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衙门迁往长乐宫是迟早的事。
再加之今岁秋闱也将在长乐城举行,长乐城里来了不少的学子文人。
户部在短短的数月卖出了许多的房舍,而今这些房舍都已住了人。
于是乎街巷两旁的茶楼酒肆渐渐林立。
就连青楼,在这长乐城里也新开了三家。
比如怡红楼。
也比如桂香园。
还有一家青楼叫凝香馆。
至于酒楼,原本在玉京城极为有名的聚仙阁也在这里开了一家分店,大厨从玉京城派来,味道与玉京城一般无二。
在玉京城极为有名的茶楼水云涧也开在了距离聚仙阁不远的地方。
它不在城外,而是开在了城里,就在那条祁水河畔,位置绝佳,风景独好,价格……依旧是最贵的。
当然,售卖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酒铺子,在这长乐城里也少不了。
这座城,就这样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
宁国皇帝宁知念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离开了皇宫,他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二人,悄悄的从后宫门出发,乘坐一辆黑色的马车,来到了水云涧。
站在水云涧的门前,望着那旗杆上的大红灯笼,看着门楣上写着水云涧三个大字的牌匾,小武的心情有些惆怅。
他还是觉得云集别野外的那处水云涧更好一些。
那处水云涧,真的在水畔、在云下,在山涧。
这时候已是夏末初秋时节。
这时候的云集别野会很凉爽,从山谷吹来的夜风里便有了水的清甜味道。
这里却没有。
祁水河缓缓流淌,虽也凉快,却失去了那种灵动活泼的感觉。
于是他寻思着过些日子去云集别野里住住,去那里的水云涧里喝喝茶。
或许那处水云涧已少有人去。
它会不会就此衰败了呢?
如此想着,门口出来了一个人,他是宁国内阁首辅温煮雨!
温煮雨站在小武面前躬身一礼:“皇上,里面请!”
小武三人随着温煮雨走入了水云涧。
这是他第一次来。
走在青石甬道上,看着灯光月色下水云涧里面的布置,他的内心终于欢喜。
因为这里面的布置倒是和云集别野外的水云涧一般无二。
只是若水妹妹和李辰安离开了人世间,这是谁将水云涧开设在此处的呢?
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致,小武的心情好了少许。
温煮雨带着他们三人走入了一处荷塘上的回廊,走到了一间水榭中。
水榭里燃着一支檀香,却没有人。
水榭里有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台,茶台上不仅仅有着茶具,还有笔墨纸砚。
四人坐在了茶台前。
温煮雨煮茶,抬头看向了小武,“皇上,您召臣前来可有何事?”
小武登基为帝数月,一直住在长乐宫。
他禀行了他的诺言,没有对朝政指手画脚,甚至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对此,温煮雨发至内心的感谢,这令摄政王李辰安曾经留下的那些国策的推行得以顺利实施。
提振工商业这一国策,而今以江南道为核心,逐渐向宁国的其余四道辐射开来。
江南道的商人们在李辰安过世之后观望了一小段的时间,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放了心,江南道的工商业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开来。
其余各道的商人们见之,也已开始动了起来。
按照户部得来的消息估计,三年之后,宁国的工商业将迈入一个全新的台阶——
不仅仅是商品产量上的巨增,还有商品结构的巨大改变,以及商品价格的进一步下探。
各道之间曾经的壁垒已经破除,新上任的官员们也表现出了新的气象。
当然,贪张枉法者依旧存在,但有皇城司在看着,这种情况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比以往已不知道少了多少。
这是一个海晏河清的最好时代!
温煮雨游历天下各国多年,他坚信在这样的时代之下,宁国要不了五年时间,便能扭转这二十年来的贫穷落后之局面,一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
十年之后……宁国当成为最强大的国家!
一切,皆来自于那些枷锁的打破。
李辰安留下的五年规划,便是宁国强大的根本保证。
也是这位皇帝不干涉朝政带来的最完美的结果。
但前些日子这位皇帝却派了王正浩轩来请自己到长乐城一趟……他会不会改变了主意?
他是不是要重新执掌皇权,行使他作为宁国皇帝的权力?
这由不得温煮雨不担心。
这也是他离开玉京城之前,年承凤和苏亦安所担心的。
小武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依旧干净澄澈,他的笑意依旧和煦令人心安。
他提笔,在已经磨好的砚台里一蘸,取了一张纸,写道:
“我想出去走走。”
温煮雨一瞧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向了小武,问道:“皇上想去何处?”
小武落笔:“不知道,或许去蜀州西山之巅看看那座坟,或许去秦巴山里采采药。”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很寂寞,我想他,我就带着他们俩出去,就当是散散心。”
“本就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温煮雨咽了一口唾沫,沉吟三息:“那皇上带着羽林卫去。”
小武落笔:“不!”
“我还是喜欢清净一些,也喜欢自由一些。”
温煮雨没有再强求,他知道这位皇帝的初心并没有变,他也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像一只自由的鸟。
他在长乐宫里和那些太医们研究药理为乐。
但那样的欢乐是有限的。
他更渴望的还是宫外的辽阔天空。
于是,温煮雨点了点头,“明年三月大荒国宇文峰登基之事……”
小武淡淡一笑,又写道:“我会去。”
“那贺礼……?”
小武落笔:“不需要!”
温煮雨一怔,好吧,但这件事回去之后得告诉王正金钟,皇城司可必须得暗中保护皇上的安全。
温煮雨斟茶,又道:“秋闱将在八月二十开始,皇上准备何时去离宫?”
“秋闱有你们主持就行,只要秉承公道即可,我口不能言,也无法勉励那些学子们,我明日就出宫。”
“那……臣遵旨!”
小武愉快的离开。
走在月下的街巷上,他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心里默默地念着:
“辰安吾兄,又到一年中秋夜,文坛没有举行中秋文会。”
“你不在,那文会还有何趣味?”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恰到了聚仙阁外,小武止步,伸手一指。
心里说道:
“我想喝酒了,今夜当一醉!”
“明日……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六
越国有个姑娘在月下断肠。
宁国有个皇帝在聚仙阁里饮酒惆怅。
他们都念想着同一个人,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
悦来客栈南院的池塘边摆着一张桌子。
桌上摆放的是一桌上好的酒菜。
夏花出的银子。
这姑娘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被赵朵儿和小武记挂着的李辰安,他现在很好。
此刻他看着这一桌子的酒菜很喜欢。
便觉得这个弟子收的值当。
除了钟离若水,其余七人坐在了桌前——
跟着进来的潘晓没有得到夏花的邀请,他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夏花起身,拎起酒壶正要给众人斟酒,潘晓两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极为小意的低声说了一句:“闲着也是闲着,这倒酒的活儿就交给在下来,如何?”
夏花瞅了潘晓一眼,将酒壶递给了他,没有去问潘晓的家世来历。
因为这不重要。
不过是插肩而过的路人罢了。
潘晓倒了一圈酒,李辰安举起了酒杯,“诸位,再过那么三五天,我和贱内也就抵达了洗剑楼。”
“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和夏姑娘分道扬镳。”
“今夜大家都好生喝一杯好生的吃上一顿,后面的这三五天,我们就要加快赶路了。”
夏花一惊,扭头看向了李辰安:“先生,不是说好的同去东旭城么?去了东旭城的夏府弟子向先生行拜师之礼么?”
李辰安摆了摆手:“那些不过都是形式罢了,你若是真有拜师之心……”
他也看向了夏花。
夏花就坐在他的身旁。
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色的长裙——
想来是换了新的,不然这姑娘的长裙为何一直都那么干净?
只是今日她的长裙下又穿了个什么颜色?
想歪了!
但这姑娘实属漂亮啊!
哎……练这不二周天诀,将自己弄得跟太监似的。
难受。
“为师身上的银两倒是不多了,你若是还有,就暂借给为师一些,这便算是你的束脩了,如何?”
夏花一愣,片刻,脸上的喜意如夏花一般绽放。
她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她的手伸入了袖袋中,摸出了一叠银票来!
“先生若说是借那便显得生份了,这、这算是学生送给先生的盘缠。”
“身上只有这些了,到了东旭城之后,先生若能够等学生片刻,我再多送一些给先生,如何?”
李辰安接过那叠银票,一瞧,百两面值,估摸着得有个百来十张,这就是一万两银子。
这先生当得值当!
“啊,够了,够了!”
“为师闲云野鹤,带着你师娘游历天下,粗茶淡饭过习惯了,花不了几个银子。”
夏花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她只是想要在先生的身边多呆一会,银子是小事,能得先生一句指点或者一首诗词,这才是她内心的向往。
李辰安不动声色的将这叠银票揣入了怀中:
“来来来,先喝一杯,算是我正式收了夏花为徒。”
众人举杯,齐齐恭贺,就连步惊鸿这匹独狼也不例外。
步惊鸿看向夏花的眼里充满着羡慕。
他没有师傅,更没有先生。
他能够识字那是他的母亲教他的,可母亲却在他六岁的那一年去世。
死得很惨。
死在了那个武安侯车珏的胯下!
他躲在那口残破的米缸中,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老畜生!
从那之后,他就成了茫茫戈壁的一头孤狼。
六岁的孤狼!
他要去杀狼来充饥!
他就靠戈壁的那些猛兽活了下来!
他并没有学过武,他的功夫,全是凭着自己在和猎物的搏杀中参悟而来。
他已不记得是在几岁的时候体内有了第一丝内力,他也不知道那内力为何会渐渐的变得浓郁变得强大。
那内力渐渐的开始折磨着他,若是他不去杀那些野兽或者不去杀人,也或者说若是不见血,体内的内力就会翻腾,浑身的经脉都会无比疼痛。
比死还要难受。
所以,他一直在杀戮中渡过。
直到某一天,应该是突破了所谓的一境之后,那股内力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让他能够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生活。
但他知道这是短暂的。
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他又需要见到血。
哪怕他而今已三十岁,他依旧渴望能够有个先生,教自己习文而知礼,也帮自己解开这内力困扰之局。
这位李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博学之人。
能得到这样一个武功极高,才学冠绝天下的人为师,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
若是自己也能一直跟在李先生的身边……
他不敢奢望。
唯有喝酒。
于是,潘晓就只好站在了步惊鸿的身后,因为这个人喝酒的速度太快。
夏花向李辰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从今往后,先生之事,便是我夏花之事!”
“先生若有需要,可随时召唤弟子,弟子无论身在何处,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先生的身边!”
她端起了一杯酒,神色却渐渐黯然。
她又躬身一礼,声音变得极为消沉:“弟子,敬先生一杯!”
李辰安微微一笑,举杯,二人对饮了一杯。
他一撩衣袖,开口说道:
“人生,总是在不经意间相逢。”
“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相逢就有别离。”
“莫愁,别离也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夏花依旧很愁。
因为离别就在眼下,却不知道与先生何时再能相聚。
她凄凄焉双眼含泪。
她又想起了李辰安。
她不知道去岁中秋李辰安在宁国文坛的那惊人之举,她只能靠想。
想来那是令人无比激动的场面。
不知道那一夜有多少女人因他难眠。
若是自己早些出山,能亲眼目睹那一幕,或许会成为自己这一生的最美好的回忆。
但他却已离开了人世间。
月又圆,却天各一方。
她朱唇儿亲启,迟疑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先生,能在这离别之际送弟子一首词以做思念么?”
李辰安拿了人家万两银票,看着这美人儿那凄楚的模样,也想到了萧包子。
萧包子骑着驴架着鹰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还好么?
她此刻也会在这样的月下思恋自己么?
他当然也想到了钟离若水。
想到了那渺茫的希望。
他举头望月,忽的一声吼:“拿酒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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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若水在房间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觉得精神又好了一些。
她戴上了那面具,也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长裙。
她拿着一把梳子推开了门,站在了二楼的回廊上。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楼下的池塘边的那盏灯下的那些人。
一路走来,总算是就要到洗剑楼了。
这一路……多艰险也多坎坷更多劳累,但辰安他却没有丝毫的怨言,他依旧一如既往的照顾着自己,疼爱着自己。
有夫如此,此生无憾!
钟离若水冰雪聪明,这一路她再没有提过一句万一治不了她的病会怎样。
但她的心里却很清楚。
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甚至在许多个夜里都祈求老天爷能够发了那悲悯之心,让李辰安顺利进入忘情台,顺利将那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她想要活下去。
陪着那个人去走余生的大半辈子。
听他当着外人的面做那高雅的诗词,听他在自己的耳畔说那令人心跳的情话。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极大可能就真的只是个幻想!
千年了!
不二周天诀无一人练至大圆满!
自己能有那么幸运么?
这些日子赶路,她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况大不如从前。
她很容易疲惫,甚至在这样的夏末时节里,她已开始感觉到了体内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
这种感觉她很清楚。
吴国东旭城的冬天也会下雪,也很冷。
想来那洗剑楼里也是很冷的。
幸亏带着小武配置的药,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那些药熬过这个冬了。
她微微一叹,有些伤心,举头望月,月已圆。
转眼与辰安相识便是一年又五个多月了。
起于去岁三月三的画屏湖,会终于何处呢?
她忽的凄然一笑,心想若是自己真的死了,辰安他反倒是解脱了。
他有萧姐姐陪伴。
他还有两个喜欢他的姑娘。
一个宁楚楚,她现在在哪里呢?
还有一个夏花……
不过辰安说明日就将和那位夏姑娘分别,夏姑娘要去东旭城,而他们要走另一跳道直接越过东旭城去到洗剑楼。
他会不会喜欢上夏花?
应该会吧,毕竟那姑娘生的真好看。
如此,他也是能享受那齐人之福的。
只是他说要做的那架宽大的床上,却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现在,想给他生一个孩子也来不及了。
这或许就是人生的遗憾。
就在钟离若水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荷塘边传来了李辰安的那一声吼:
“拿酒来!”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放眼看了去,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潘晓拎着酒壶飞快的跑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他本想给这位李先生斟酒,却不料李辰安一把夺过了酒壶,他站了起来!
他拎着酒壶脖子一仰,那酒灌入了他的嘴里。
他喝了一大口,也举头望月,双臂忽的一张,就像要拥抱那皎洁的月亮。
钟离若水全神贯注的看着他,她知道李辰安恐怕又要做一首诗词了。
去岁中秋,他一气而成十六首词,
今岁又到中秋,他还能做出一首怎样的词来呢?
或许不再是关乎中秋的。
中秋似乎已被他去岁给写绝了。
夏花此刻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她并不知道这位收了她一万两银票的先生这是要做词的节奏,她只是觉得先生狂放起来有另一种洒脱的味道!
就像那二货。
这个比喻对先生太不尊重,先生可不是那二货可比的。
那二货会在威胁之下低头,先生却从不惧怕任何威胁。
先生如传说中的仙人!
他这是对酒当歌?
还是要举壶邀月?
其余人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又在喝酒。
这些日子他的心里其实比钟离若水更加忐忑更加紧张。
就快到洗剑楼了。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去到忘情台。
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短短的年余时间里悟透那该死的不二周天诀!
若不能……
钟离若水必然香消玉殒,她或许再也看不到明年中秋的那轮明月。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把握。
他虽穿越而来,却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至今,他依旧只悟透了前八个法式。
还差十个!
还剩一年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他在钟离若水的面前强颜欢笑,也在每一个夜里看着钟离若水熟睡之后苦苦的修炼那不二周天诀。
但那抹灵光再也没有抓住。
这令他备受打击,也备感沮丧。
他这才明白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到最后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放弃。
那个女人,让他融入到了这个世界。
就如步惊鸿一样,他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无根的浪子,但那个女人却让他生了根。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哪怕用他的命,来换取钟离若水的安康,他也不在意。
他喝光了那一壶酒,又随手拎了一壶酒。
他走到了那荷塘边。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望着那明月,吹着那夜风,忽的开了口。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皆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潘晓此刻已飞快的从袖袋中取出了笔墨纸砚,飞快的磨了一点墨,提笔,飞快的落在了纸上。
夏花看着先生的背影,早已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思绪似乎随着先生的这首词飞向了那月宫之上。
她觉得李辰安似乎就站在那月宫前。
她觉得自己在那月宫前起舞,只为跳一曲最美的舞蹈给李辰安看看。
让他不觉得那月宫孤寂的寒。
步惊鸿不懂诗词,却觉得李先生好厉害的样子。
他更钦佩于李先生此刻的那种状态——
李先生似乎进入了空灵之境,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轮天上的明月。
钟离若水早已没有梳理她的秀发。
她看着荷塘边灯光下的那个人,忽的泪流满面。
李辰安又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他撩起衣袖一抹嘴,双手微举,又高声的诵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他转身,看向了站在二楼上的钟离若水。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珠,也看见了她那双温情脉脉的满是泪花的眼。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他一飞而起。
他在空中畅饮了一口酒!
他落在了二楼,他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再次飞起,向天上的那轮明月飞去!
衣袂飘飘。
长发飘飘。
夏花莫名心酸,这,就是神仙伴侣!
这就是先生与师娘之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辰安,你若活着,该有多好!”
“我当为你而歌为你而舞,与你共谱千里共婵娟的美好诗篇。”
【补齐本月所欠,这首词出现在这里,我很喜欢,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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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八
那是宁国昭化二十四年的八月十四夜。
是吴国建兴三十九年的八月十四夜。
在那个夜里,李辰安的老师、小李飞刀李小凤李先生喝了两壶酒做了一首词。
词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此词的诞生被一个叫潘晓的少年亲眼见证并抄录,被夏花姑娘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这首词,注定了会出现在人世间。
注定会惊动天下!
……
昭化二十四年八月十五。
这一天才是真正的中秋佳节。
就在这一天的破晓时分,李辰安一行与夏花辞别。
他们离开了西岚城,向东疾驰而去。
夏花骑着马她也要向东,却是去往东南方向的东旭城。
目送着先生一行渐渐远去,夏花的眼里充满着留恋,也满含着怀念。
她期待着能够与先生再次相见。
希望能够再亲眼看见先生狂饮而作出那动人心魄的瑰丽诗篇来。
先生之才,如海水一般浩瀚!
远不是她夏花能窥一斑。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先生之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夏花收回了视线,望了望天边的那一抹红,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此事古难全。”
辰安已不在人世间,这人也就无法长久,千里之外,也无法再共婵娟!
但思念依旧在。
哪怕一个在地府,一个在人间!
她打马而去。
一袭白衣飘飘。
一头黑发飘飘。
她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东旭城的夏国公府。
倒不是急迫的想要见到她的亲人,而是……她想要亲手给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谱上一曲,亲自弹奏演唱一曲。
弹给他听。
唱给他听。
仅此而已。
……
……
吴国京都东旭城。
太子东宫。
吴谦是一个极为自律的太子。
他天不亮就已起了床。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麻衣在东宫的前花园里练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剑,又练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拳脚。
一如从前一样,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了一番,用过了一顿算不得丰盛的早餐,他来到了他的书房里。
书房中的案牍上还有一些未看完的奏折,但他此刻并不想去看看。
他坐在了茶台前,动手煮上了一壶茶,扭头看了看站在一侧的一个小太监。
“小桂子,”
那小太监连忙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奴才在!”
“万林书院那边,今夜的中秋文会准备的如何了?”
“回殿下,诸事皆已准备妥当,京都有名望的文人才子都已得到了邀请。”
“按照殿下的意思,河西州的月见书院也会举行一场一样的中秋文会,国子监的顾念惜顾老大儒亲自去了月见书院,将在那里评判出三首诗词带至国子监。”
吴谦微微颔首,沉吟三息,“你去将云老先生给本宫请来。”
“奴才遵命!”
小桂子躬身退下,吴谦斟了一杯茶细细的品着,过了片刻,忽的抬头冲着角落的那屏风处喊了一声:
“三郎!”
屏风后走出了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背着剑。
一脸冷酷的模样。
“坐,喝茶。”
“谢殿下!”
三郎入坐,坐得笔直。
“天山七剑今何在?”
“回殿下,除了小师妹之外,其余六剑皆回了天山。”
“夏花何时能到京都?”
三郎沉吟三息:“当在今夜。”
吴谦眼睛一亮,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如此说来,本宫今夜当可邀夏花同赏这中秋文会了!”
三郎抬眼看了看吴谦,他没有说话。
这些年,皇室对天音阁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这样的善意当然是有原因的,其原因就在于皇室对洗剑楼的疏离。
皇室的意图很明显,想要用天音阁的武力来牵制洗剑楼。
对此,阁主并不是太在意。
作为天音阁在江湖中的行走,他一方面要兼顾于皇室的命令,另一方面也需要维护天音阁的利益。
天音阁地里位置特殊,它在天山之上。
而天山,则在吴国之北地,不仅仅是距离京都很远,它离人间也很远。
为了行事方便,这些年,天音阁在江湖中也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联络网。
有些事,仅限于天音阁内部知道。
比如小师妹夏花,她已结出了天魔相。
而那天魔相,却是李辰安!
这便注定了这位太子殿下是一厢情愿。
但这消息却不能告诉这位太子殿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否则……恐怕会给小师妹或者夏国公府带来灾难。
吴谦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满脸的怀念:
“转眼已经十年没有再见到夏花了……”
吴谦面色欢喜,端起茶盏来又呷了一口,“十年前,我们也都才五六岁这样吧,本宫还清楚的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
“嗯,不说这个了,你去一趟秋庄,拿本宫的名帖去,请秋九楼明日入宫,本宫有些话想要和他聊聊。”
三郎微微一怔。
秋九楼是玄武堂的少当家!
玄武堂是三皇子玉亲王吴常所建!
这位太子殿下私底下要见秋九楼……
他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就去。”
“嗯……等等。”
“殿下还有何事?”
“你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本宫带一根竹子,小指粗细就行。”
三郎又愣了一下,“好!”
他转身离开,吴谦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步,站在了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是一抹灿烂的笑意。
他伸出了两只手,向那抹阳光抓了过去。
左手江湖,右手庙堂。
皆要在本宫的掌控之下!
钦天监的袁大人已经测出了继位的吉日,明年秋,有些远,不过也就一年光景,也很快。
等本宫继位之后,首要削藩!
其次,本宫也要行变革之法,却不能如宁国那样去大力发展工商业。
简直是瞎搞!
李辰安已经死了,温煮雨怎会如此糊涂?
民以食为天,本宫要改革土地之弊政……要让那些兼并了大量土地的氏族豪绅将老百姓的土地给吐出来!
还田于民,方能彰显浩荡皇恩。
就在吴谦如此想着的时候,小桂子带着云书贤走了进来。
“先生,请坐!”
“谢殿下!”
吴谦给云书贤斟了一杯茶,“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闻从下河郡传来的消息?”
“殿下说的是李辰安的老师小李飞刀李小凤这消息?”
“正是!”
顿了顿,吴谦眉间微蹙,又道:“原本本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但这些日子里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疑惑。”
“殿下之惑何在?”
“我们宁国之行,将李辰安的身世查了个一清二楚……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广陵城,又何来这么一个生活在山野间的先生呢?”
云书贤一惊,“那殿下以为……?”
吴谦摇了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宫又让机枢房再次去查证了一番。”
“这李小凤和他的夫人,是从蜀州而来!”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是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李辰安用的是飞刀,李小凤用的也是飞刀!”
“李辰安原本就要带钟离若水去洗剑楼,这位李小凤带着她的夫人,也是去洗剑楼。”
“李辰安的诗词冠绝天下,这李小凤在江湖小馆做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此词也冠绝天下!”
吴谦抬头看向了云书贤。
云书贤心里猛的一震:“殿下的意思是……李小凤就是李辰安?”
吴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的笑了起来。
“管他是谁,一杀了之!”
第六百六十九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九
云书贤仔细的思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分析的有理,做的也有理。
李小凤是不是李辰安这并不重要,因为不管他是谁,死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都不再重要。
“殿下准备让机枢房动手?”
“不,”
吴谦摇了摇头,嘴角一翘:“本宫想看看三哥手里的玄武堂,究竟会不会听本宫的话!”
他端起了茶盏,眼里闪过一抹冷冽的光:“正好试试。”
“玄武堂在三皇兄的培养之下,而今已成为了吴国最大的江湖门派。”
“这江湖中的人也需要给他们立一些规矩,也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
“可不能让玄武堂再成为第二个洗剑楼!”
“若秋九楼不听本宫的话……”
吴谦呷了一口茶,淡淡的一笑:“那就将其解决在本宫登基之前,正好也做给那些藩王们看看。”
云书贤欣慰颔首,太子殿下果然又成熟了几分。
他也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问道:“那殿下准备何时对李小凤动手?”
“等他去了洗剑楼,用玄武堂试试洗剑楼还有几把能用的剑!”
“毕竟洗剑楼是一个有些敏感的地方,但玄武堂就是个江湖门派……如此,也就是江湖门派间的斗争,与皇室扯不上关系。”
云书贤略一迟疑,殿下这是要一箭三雕的意思?
但洗剑楼不管怎样,它在吴国的地位还是超然的。
“这……是不是该给皇上说一声?”
“先生放心,此事,昨夜我已去面见过父皇。”
“嗯,那就好。”
云书贤放下茶盏,微微俯身:“在殿下没有真正坐在那张龙椅上之前……一切,都得小心行事才好!”
云谦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先生的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今夜中秋文会,本宫将携夏花亲临。”
“这一次的中秋文会,一定要出那么几首绝妙的诗词来!”
“夏花修的天魔琴音,本宫希望能够将那些诗词送给她,让她能从那些诗词中感悟音律,早日凝结出天魔相!”
“老臣明白了,今夜之题也是中秋。”
吴谦微微一愣,问了一句:“前有李辰安的十六首词,再以中秋为题……这是不是难以超越?”
云书贤一捋长须笑道:“可毕竟是中秋佳节啊,总得应个景才好。”
“虽说去岁中秋李辰安写了足足十六首词,但他却已经死了,那么那十六词也就成为了过往。就算现在没有人能够做出比他更好的中秋之词来……高个的那个不在了,矮个的里面再选个高的也容易许多。”
吴谦想了想,点了点头。
云书贤又道:
“题目早已放了出去,有万林书院的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三人雕琢,当能有绝美之词诞生,殿下无须担忧。”
“让先生费心了,不过……这不是咱吴国四大才子中的三个么?那谁、还有个陈百文怎么没来?”
“哦,陈百文派快马给老臣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家中出了一些小变故。”
云谦没有再问,因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宫那二皇兄安亲王也当于今日抵达京都,在河下郡,他干了两件事。”
“其一,他救了那步惊鸿一命……在魏公公的手里救下来的,而魏公公去杀步惊鸿,带着父皇的圣旨!”
“这个二哥,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书生,只喜欢舞文弄墨,可他偏偏做了这么一件事……这背后,恐怕有些深意。”
“这第二嘛,他竟然因为那首词,与那李小凤接为了兄弟。”
吴谦嘴角一翘,“不过他行事也算是周祥,前日里竟然派了快马入京,给本宫送来了一封信。”
云书贤眉间一蹙,这两件事他都已听说。
至于安亲王吴欢出面救下步惊鸿,这背后的缘由极大可能是殿下放出的那削藩的风声。
只是,就算是殿下削藩,这刀子落下之后,安亲王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也不应该是他最先出头。
可他却偏偏出了头,这背后确实值得引起足够的重视。
至于第二这倒是比较好解释,那首词确实不一般,而吴欢本就是一个喜欢结识天下文人的王爷。
何况那李小凤,至少表象上他是诗仙李辰安的老师。
见之心喜,与之相交,亦是人之常情。
“他给殿下的信里说了些什么?”
“叙旧!”
云书贤一愣:“只是叙旧?”
“对,只是叙旧,说的都是当年年幼的时候那些事。”
云书贤眉间微蹙,此间意义倒是有些深奥了。
“那……殿下可有去皇上面前为他求个情?”
“当然,毕竟是本宫的二哥,毕竟在那叙旧的信里……他曾经也是带着本宫去翻过宫墙、去爬过青楼、去相思湖畔偷看过李相思洗澡。”
云谦眉梢一挑:“很美好!”
“本宫也很是怀念。”
“那自然不能为了一个江湖独狼步惊鸿,就让父皇下旨责罚了二皇兄,所以,我带着那封信去见了父皇,也将那封信给父皇看过。”
“你知道父皇是一个看重亲情的人,所以他很欣慰,本宫为二哥求情非得没有被父皇训斥,反得了父皇的褒扬,这不挺好?”
云书贤忽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这才真正发现太子殿下不仅仅是长大了,他的心,也远比以往深沉了许多。
自己这个太子太傅在这位学生的面前,是不是表现得太过随意了一些?
可不能再以他的先生自居!
他取了茶壶,给太子吴谦斟了一杯茶。
“殿下大智慧!”
吴谦并没有如以往那样从云书贤的手里接过茶壶,等这一杯茶倒完,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主要还是先生的教导有方!”
“……老臣不敢!”
吴谦摆了摆手,“傍晚时候,本宫去国子监接你同去长林书院,你邀约一下那位草庐居士冼悠之,二皇兄将会和本宫同去,草庐居士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他的这位得意门生了,正好可以叙叙旧。”
云书贤起身,躬身一礼:“老臣遵命!”
“殿下,告辞!”
“好,你先去吧。”
云书贤躬身退下,吴谦没有起身相送。
他极为自然的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坐在了窗前,看向了桌上那一堆奏折。
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总也看不进去。
索性放下,抬眼又看向了窗外满园的阳光。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夏花,你总算是回来了!
传闻你去了蜀州认识了李辰安,并对李辰安生起了爱慕之意。
本宫让三郎请七剑下天山,可不是让你去爱上他的!
幸亏他死了……也或者没死,但迟早也是一死。
你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谁也不能将你抢走!
第六百七十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
夕阳西去。
夏花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披着一身晚霞,骑马来到了东旭城的西城门。
一身风尘仆仆。
但精神头儿却还很是不错。
就要回家了。
就能安心的谱那一曲了。
一别京都十年,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就能吃到母亲亲手所炖的雪菜煨鹿茸了。
原本想着这中秋团聚之后自己就回天山,但现在夏花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的先生李小凤去了洗剑楼。
东旭城距离洗剑楼不远,先生既然说就是代李辰安去洗剑楼祭拜一下吴洗尘,就是去看看忘情台……
那恐怕就是辰安的遗愿了。
那自己也当去一趟。
至于去的身份,这已不再重要。
洗剑楼事了之后,问问先生有何打算,若是先生要带着师娘游历天下,自己若能跟在他的身边,那就是最好的。
天魔琴音的修炼方式和晚溪斋的道剑有相似之处,多为对世间万物的感悟。
若说区别……一个凝魔相,一个筑道种,魔也好道也罢,不过是人们的称谓罢了。
道,可因恨入魔。
魔,亦可因爱入道。
都是杀人技。
在乎于本心对杀戮的控制,而不是其他。
先生的诗词,对自己的天魔相有着极大的帮助,与先生相处的这短短时日里,心中的天魔相愈发的清晰了一些。
若是能将先生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谱曲而弹唱,已经有了松动迹象的一境中阶的那壁垒说不定就能在不经意间破了。
破境是一方面。
让心中以李辰安为形而凝聚的天魔相更加清晰才是夏花所愿。
或许当自己踏入大宗师这一境界之后,他在自己的心里,便会栩栩如生起来。
那样,才是长相伴!
夏花带着面巾,那面巾遮住了她脸上的笑意,她的美丽的容颜并没有完全展现在城门口许多的人面前,但依旧被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小桂子一眼认了出来。
小桂子带着两个宫里的大内侍卫连忙走到了夏花的马前。
他手里的拂尘一扬,躬身一礼,“奴才东宫近侍小桂子,拜见夏小姐!”
夏花一怔,忽的一笑:“哟,小桂子,长大了呀!”
小桂子直起了腰也咧嘴一笑:“夏小姐,奴才可也十六岁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你怎知道我今儿个回来了?”
“太子殿下说的!”
小桂子极为欢喜的又道:“太子殿下可也长大了!个头比奴才高多了,也愈发的威猛,可不是、可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夏花眉间微蹙,心想本姑娘可还寻思调查一下李辰安西山之巅之事的背后,是不是有吴谦那厮的影子!
他竟然派了人来这里等我……
等等!
母亲去岁时候曾经来信提过一嘴,说太子一直没有选太子妃,说太子偶尔会去夏国公府坐坐……还说太子时常提及年幼的时候……恐怕太子对你有意!
对了,二师兄也说过类似的话。
夏花眉梢一扬,看着小桂子,问道:“这么说,是吴谦让你来这城门口接我来着?”
小桂子吓了一大跳。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了一句:“小姐,太子殿下,真的长大了!大致明年秋,殿下可就是咱吴国的皇帝了!”
此言不言而喻,是希望夏花明白时过境迁,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而今他可是吴国的储君!
“哦……那我见到了他,岂不是要跪拜?”
“这、这、现在倒是不至于,往后嘛……”
小桂子又咧嘴一笑:“往后您和殿下可就是一家人了,想来也不需要跪拜。”
这话的意思也已挑明,这也是小桂子在夏花面前自称奴才的缘由。
但夏花却撇了撇嘴,“这我可高攀不起,说吧,他是有话带给我呢?还是要我做些什么?”
小桂子心里微微一怔,他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却没敢去问夏花的心思。
夏国公府虽高,但无论如何也高不过皇权。
殿下登基为帝之后,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由不得这位夏小姐有别的选择。
但若是夏小姐能够与殿下两情相悦,这自然是最好的。
他又躬身一礼:“这不中秋了么?”
“今儿个夜里殿下在万林书院亲自主持中秋文会,殿下派了奴才来这里等您,是希望奴才能带小姐您去万林书院共赏这一盛会。”
夏花惊讶的看了看小桂子,忽的笑了起来,笑得小桂子莫名其妙。
他很是认真的又道:
“殿下真这样说的!”
“殿下还说若是奴才没有将小姐请去,就、就剥了奴才的皮!”
夏花翻身下马,伸手拢了拢额间被风吹乱的发,“你可是陪着他一同长大,他会舍得剥了你的皮?”
没有等小桂子回答,夏花望了望天上的最后一抹晚霞,又道:
“这中秋文会……前有去岁时候宁国的那场震惊天下的中秋文会,咱们吴国……”
顿了顿,夏花又翻身上马,她改变了主意。
“带路,本姑娘就去看看咱们吴国有哪位大才子能在今宵超越了诗仙李辰安!”
小桂子大喜,“请小姐随奴才去!”
……
……
与此同时。
在河西州西岚城的月见书院,此刻已经人头涌动。
哪怕吴国的文风不及宁国之盛,但文会这个东西却依旧会吸引许多人前来。
有各个学府的学子们。
也有那些文人骚客们。
当然,还少不了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
吴国与宁国还有越国,同是当年的大离帝国分裂而出,在民风上,在习俗上,在文化上,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原本同源,仅仅是地里位置的不一样有了少许的区别。
所以这月见书院里,有一半,都是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俏丽姑娘们。
潘晓也在此间,只是他在书院的一处角落里。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文人学子,便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这些学子们都是冲着前三甲的那三个名额而来。
毕竟今夜在这月见书院,一定会诞生三首最好的诗词,这三首诗词将由顾念惜顾老大儒带去京都参加最后的评判。
无论最终能否再脱颖而出,但凭这前三的名头,便已能越过科举得吏部挂名存档。
听说当今太子殿下任人唯贤,在吏部挂了名,指不定就能得太子殿下赏识,就算不能留在京都为官,外放一个七品县令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所以,这便是这场文会最吸引人的地方。
潘晓看着这一张张激动的面孔,忽的一声叹息。
“潘兄,此次文会可是太子殿下亲自主持!机会极为难得,你为何叹气?”
“熊兄,我在想啊,若是做得了诗词就能治理一方……这治国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
那人一怔:“潘兄,李辰安得诗仙之名而成宁国之摄政王,他诗词文章了得,能治理一国!”
潘晓咧嘴一笑:“可天下只有一个李辰安!”
没等那熊姓少年说话,潘晓又是一叹,说道:“诗词文章这种东西,陶冶情操自然可以,但这玩意儿却真的富不了民,强不了国!”
“另外,虽然李辰安逝去,论诗词文章,这些人哪怕是作出了花来……也都是个屁!”
“潘兄此言有失偏颇,自古文无第一,我等少年,亦不可妄自菲薄!”
潘晓笑了笑,没有再说。
心想若是将李小凤李先生的那首中秋词给抛出来,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那位顾大儒,恐怕都会闭嘴!
前有一个李辰安,又来一个更厉害的李小凤!
这些文人们……生不逢时啊!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一
晚云收。
夜风轻拂。
一轮圆月东升。
东旭城的长林书院里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长林书院有一处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荷塘。
荷塘的中间通过廊桥相连的是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楼阁八面皆空,谓之文汇楼。
吴谦带着夏花等人登上三楼的时候,三楼的矮几前已坐满了人。
有国子监的教习,也有朝中的文武大臣们。
这些人分两边而坐,中间是一条铺着红毯的通道。
吴谦挽着安亲王吴欢的手,一边走一边亲昵的说道:
“二皇兄,京都一别转眼十年。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啊!”
“犹记得当年小时候的某个中秋夜,你带着本宫翻越了宫墙,来过这里。”
“不过那时候坐在这上面的是父皇,我们年幼,未能登楼,只能在角落里瞧瞧。”
“你那时候就对那些学子文人们极为青睐,听到他们吟诵的诗词之后,皆会有一番点评,这便是二皇兄过人之处,本宫对二皇兄佩服有加!”
吴欢一听,那张微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连忙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不不……”
吴谦摆了摆手,“二皇兄之学识本就是极高的!”
“不仅仅是本宫的恩师云老大儒对你赞美有加,其余两位大儒也都认为你在文学上有极高的造诣。”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了最前面。
吴谦上前两步坐在了最上面的一张矮几前,他伸手一引:
“二皇兄,请坐!”
“谢太子殿下。”
吴欢坐在了吴谦的左首。
夏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坐在了吴谦的右首。
而云书贤和草庐居士冼悠之则坐在了他们前面一列的位置。
“前些日子本宫去向父皇请安的时候,父皇说二皇兄要回京都……本宫听之极为欢喜!”
“父皇一直希望我们兄弟间能够和睦,叔伯间能保存那份难得的亲情。”
“我这个当弟弟的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也掐着指头算着二皇兄抵达京都的时间。”
“时间恰好,今夜的这场中秋文会呢,就请二皇兄与两位大儒同为评判,且看看咱们吴国的才子们,能做出怎样的诗词来。”
吴欢侧身又拱手一礼:“承蒙太子殿下高看,那二哥我就却之不恭了!”
有宫女穿梭其间,奉上了酒水茶点。
总管大太监魏公公此刻手握拂尘站在太子的侧后方。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安亲王吴欢的背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又垂目,似老僧入定。
吴谦端起茶盏来吹了吹,“本宫其实一直有一个想法。”
“殿下有何想法?”
“父皇已年迈,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除了五妹还在宫中,你们三人都长住在各自的藩地。”
“是不是寻个合适的时间,咱们兄妹五人能在这京都聚一聚?”
吴欢心里一震,咧嘴笑道:“这……若是寻常百姓家,自然是极好的。可按照皇室规矩,我们这些分封出去的藩王,未奉召可是不能离开藩地的。”
吴谦微微颔首,叹息了一声:“这倒也是,不过……改日本宫去问问父皇的意思。”
“咱们吴国学礼仪,讲孝道。”
“百姓们都知礼敬孝,我想皇室更应该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
“大哥二哥三哥都回京都在父皇膝下敬一番孝道这有何不可?你们虽有私兵……”
吴谦扭头看向了吴欢,脸上漾起了一抹笑意,“你们总没可能带着你们的兵进京都吧?”
吴欢的脸色唰的一家伙就白了。
他连忙站了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太子吴谦的面前,诚惶诚恐的说道:
“殿下,臣等哪敢有此心!”
“就算借给臣等一百个胆子也万万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臣,是父皇之臣,亦是太子之臣!”
“臣之道,当为君尽忠,为国守好边疆!”
“此乃祖训,臣等,至死不忘!”
吴谦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这才起身,在一干文武大臣的视线中,将安亲王吴欢给搀扶了起来。
“二哥,你这就显得生分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也知道我这个当弟弟的从小就没什么心机,向来也心直口快,倒是没料到二哥你想得有些多了。”
“坐坐,”
吴谦扶着吴欢坐下,一脸的热情,“二哥在那西岭郡可还好?听说那地方有些苦寒,有没有缺什么用度?”
“你我是兄弟,若是有何需要,你给本宫说一声,本宫遣人给你送去。”
吴欢连忙摆手:“西岭郡虽说苦寒了一些,但臣在那地方已生活了十来年,也都习惯了。”
“殿下知道臣之所好,不瞒殿下,臣确实也邀约了许多文人墨客去西岭郡一聚,也都是说那些诗词歌赋……臣之所喜,也就是这些东西罢了,至于其他,对于臣而言,并不重要。”
“哦……”
吴谦点了点头,“那个小李飞刀李小凤……听说二哥与他结为了金兰之好,能被二哥欣赏之人定是有大才华之人,能否介绍给本宫认识一下?”
吴欢摇头一叹:“非臣不愿,实在是那李小凤李先生乃闲云野鹤,其志不在庙堂!”
“臣原本希望能邀请他去西岭郡煮茶论道,可他……他实有大才,却偏偏又因此大才而将这尘世看破。”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臣,深以为然!”
吴谦意味深长的看了吴欢一眼,坐直了身子,“倒是可惜了。”
“这书读得太多,事看得太透,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生在尘世,又有谁能真的不惹那些许尘埃呢?”
吴欢拱手一礼:“殿下说的是……若能再遇见李先生,臣,再试试能不能挽留他。”
吴谦摆了摆手:“倒是不用,强扭的瓜,它不甜啊!”
“时辰快到了,二皇兄这次入京都当多呆一些时日,你我兄弟这后面有的是时间再叙。”
“好!臣随时听殿下召唤!”
“那我们今夜就一起欣赏一下咱吴国才子们的诗词吧!”
“传……中秋文会,正式开始!”
小桂子一溜小跑跑到了围栏前,扯着嗓子一声大吼:
“太子令,诸位学子,请以中秋为题做出一首诗词来!”
“本次中秋文会,正式开始!”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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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楼下。
荷塘四方有四座亭子,亭名皆为泼墨亭。
每个亭子里都站着两名太监。
亭子里有桌案,有文房四宝,便是这些学子们前来落笔之处了。
此刻亭子里当然还没有人来。
那些学子们在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后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今岁中秋文会虽是太子殿下主持,但这位太子殿下将在明年秋登基为帝!
若是在今夜里能够做出最好的诗词,能够进入这位太子殿下的眼,那么明年太子殿下成为吴国皇帝之后,必然会启用一批新人为官。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用去参加那如同过独木桥一般的科考,也不需要花费重金去走某个高官的举荐,不需要投靠某个派系,直接就是天子门生。
这当然千载难逢的好事。
所有的学子们皆摩拳擦掌,皆期待那幸运能够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吴国四大才子中的三位也不例外。
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三人是吴国最为有名的四大才子之三,他们当然也是今夜能夺得前三甲的最热门的人选。
这一次中秋文会的题目,国子监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放了出来。
事实上所有的学子还有那些文人骚客们,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腹中已酝酿了各自的诗词。
但参与本次文会的人极多,竞争当然更为激烈,故而这些学子文人们并没有谁去到那某个亭子里落笔而书。
有人在继续思索。
也有人在四处观望。
艾河东穿着一身儒衫摇着一把纸扇站在那处荷塘边,他看向了蒲千墨和邰昭化二人,笑道:
“蒲兄,邰兄,准备何时登场?”
蒲千墨也摇了摇手中的纸扇笑道:“再等等,艾兄可已经准备妥当?”
艾河东微微颔首,举头望月,一声叹息:“倒是有了准备,却并不满意。”
“说来也是奇怪,为了做这中秋之词,这些日子将那位诗仙的十五首词仔细的琢磨了一番。”
他收回了视线,看着蒲千墨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应该去看他的那些诗词的。”
邰昭化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好奇问道:“为何?”
“他的那些诗词就像有一种摄魂的魔力,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越看越觉得有味道,越看……越会沉迷于那字里行间的意境之中,难以自拔,并生不起超越他的信心来!”
“就像那画屏春一样!”
“原本吴国没有画屏春,最好的酒也就是醴泉。”
“可两国交恶之前,有行商将宁国的画屏春带到了京都,在下有幸喝了一杯……”
“啧啧啧!”
艾河东感慨摇头:“两相对比,醴泉……不值一提!”
“诗词这东西也一样。”
“在李辰安的诗词尚未传入吴国之前,这五年来的中秋文会,前三几乎被咱们四大才子包揽。”
“那时便觉得诗词文章这个东西也不过如此,大抵我等已至巅峰,于是心生骄傲,甚至还在文峰塔上提了词留了名。”
“可当他的诗词传入吴国之后……方晓这诗词还能有这么美的,方知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蒲千墨沉吟三息,拍了拍艾河东的肩膀:
“艾兄,不可妄自菲薄!”
“他是诗仙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宁国自己人的手上!”
“在下承认他的诗词造诣极高,天下少有人能及,但他却再也不可能有诗篇传世,留下来的也就是那二十来首罢了。”
“另外……这次文会之重,想必艾兄也清楚。我等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
“诗词文章这个东西,也就是一块敲门的砖!”
“这一次的中秋文会与以往不一样,若我三人再能拔得头筹,明年秋,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我等许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他李辰安……早已化为了一杯黄土,这未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文坛,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邰昭化点了点头,却不料艾河东忽的问了一句:
“喂,你们说,李辰安的这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全诗是怎样的?”
这没有人知道。
因为这一句是李辰安在蜀州崇庆府,在水镜台看戏之前,对那些蜀州的百姓们说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
但就凭这一句之豪迈、之意境,就无人能敌。
蒲千墨一哑,瞪了艾河东一眼:“这得去地府问他!”
“我说艾兄,你怎的如那青楼的姑娘一样过不去他这个坎儿了?”
艾河东咧嘴一笑:“倒不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啊!”
“可惜,”
艾河东看向了荷塘中倒影的那轮圆月,神色渐渐有些暗淡:
“其实我原本是想要去宁国游历一番,想要向他当面求教一下这诗文。”
“却没料到他真的逝去,更没料到两国在无涯关打了起来。”
“不过我倒是听说宁国的江南道,而今已和以往姬泰为相的时候截然不一样了。”
“听那些行商们说,这便是他留给宁国的那些国策,在温煮雨温先生的大力推行之下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邰昭化蹙眉看向了艾河东,“艾兄慎言!”
他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出使宁国,据说受了些委屈,太子殿下对宁国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好,他登基之后,指不定两国之间还会发生更多的冲突。”
“毕竟咱们是吴国的人,若是说宁国的好……万一被机枢房的谍子听见,你的前程就这么断了是小事,可莫要因此而丢了性命才好!”
艾河东撇了撇嘴,蒲千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该去将这中秋之词写下来了!”
三人向三处亭子走去。
人群顿时汹涌起来。
三人在亭子中一挥而就,其余的学子文人们似乎被他们带动了起来,一个个也不甘示弱的走了进去。
文汇楼三楼。
太子吴谦此刻没有坐在他的那张矮几前。
他和夏花站在了围栏边,正看着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在泼墨亭中落笔成词。
他的心里很欢喜。
伸手一划拉:“这些青年才俊,皆是吴国书读得最好的学子,也都是本宫往后执掌吴国的人才!”
“本宫还真不相信这么多的学子文人们同做一首中秋之词,里面会选不出几首超过李辰安的诗词来!”
夏花撇了撇嘴,心想单凭先生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里的所有人,都没可能做出一首超越这首词的诗词来。
吴谦恰好扭头,恰好看见。
他的心里一沉,夏花的这不屑一顾令他心里不太舒服。
他忽的话锋一转,问了一句:“你说……李辰安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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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三
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花一听,心情顿时就不美好了。
她也看向了吴谦,“你是太子殿下,听说明年秋,你就会登基为帝成为吴国的皇帝了?”
吴谦嘴角一翘点了点头。
夏花又道:“我亲眼在宁国蜀州的西山之巅所见……想来他的一举一动也在机枢房的监视之下,那么你也应该早已知道那些消息。”
“你此刻却问我……”
夏花看向了楼下荷塘边的那些学子们,顿了三息,“你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他,你其实一直拿他当作你的对手,无论是在执政上还是在诗文上,你的潜意识里依旧想要和他比个高下。”
“这并不是不好。”
“因为他的才学,确实可为天下人之榜样!以他为峰,也确实可以令你有不断攀登不断追寻的动力。”
“可他……已经站在了山峰之上!”
“不是我小视这些文人学子们,哪怕是咱们吴国的四大才子,至少在诗词文章上,他们……望尘莫及!”
这话夏花其实说的很委婉。
但听在吴谦的耳朵里,却如一根针一般扎入了他的心脏。
因为夏花这些话的意思也很浅显——
拿李辰安当对手,想要和李辰安比个高下,这言外之意便是自己在李辰安之下!
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竟然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尤其是说到才学。
自己在诗词上的造诣是不及吴国那四大才子的,他们面对李辰安都望尘莫及,那自己岂不是更加不堪?
向来极为自负的吴谦很生气。
但他的脸上却偏偏露出了一抹笑意。
“本宫见他的诗词之后也极为喜欢,也承认以他的才学,确实站在了山顶之上。”
“本宫可没那时间去雕琢诗文,本宫的心思,在这国计民生之上。”
既然对比,当然得扬长避短。
吴谦深谙此道:
“未来……未来很远,就说眼下。”
“本宫已取得了无涯关,等本宫登基为帝之后……本宫会御驾亲征,将宁国的安南道收入吴国的疆域之内!”
“本宫有许多的理想,都将在不远的将来逐一实现。”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宫未曾料到他这样的一个才学高绝之人,竟然忘记了名以食为天这一根本。”
“他给宁国所定之国策,在五年之内,必然将宁国带入深渊之中……或许比姬泰当政的时候更坏。”
吴谦望向了天上的那轮圆月,脸上的笑意更盛:
“越国陷入了皇位之争的漩涡之中,还有一个不安分的禅宗,在短时间内,越国无暇西顾。”
“等越国的局势安顿下来……本宫那时候恐怕已经占领了宁国之江南!”
“江南好,本宫要在那西子湖上划船!”
夏花眉梢一扬,她看向了吴谦,这一次看的很是仔细。
十年不见。
那个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小孩儿,此刻竟然有了一种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味道!
夏花并不知道宁国而今的国情如何。
如果真如吴谦所言,如果吴谦继位之后真能让吴国更加强盛,那么吴国举兵北上,恐怕真能重创宁国。
但她对这事并不关心。
她只是觉得吴谦和记忆中小时候的样子变化极大。
吴谦感受到了夏花的视线,他觉得那就是来自夏花的崇拜!
他依旧仰着脖子,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他这模样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夏花的一句话给击溃。
夏花惊讶的说了一句:
“小签子,长进了呀!”
吴谦心里一颤。
小签子……这是儿时夏花给他取的绰号。
这绰号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当面对他说了,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
这算是二人青梅竹马的见证呢?
还是夏花重提这绰号让他醒醒?
吴谦觉得应该是前者,这说明夏花也深深的记着从前。
他看向了夏花尴尬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竹笛递给了夏花,低声说了一句:“这小谦子……本宫已成年,往后可别在旁人面前这样叫。”
“这是本宫亲手做的竹笛,你那时候就很喜欢,本宫知道你还欠缺一张神琴,宁国有一张绕梁,本宫已经查清楚了在何人手上,迟早有一天本宫会给你带回来!”
夏花迟疑片刻接过了这个小小的竹笛,随手揣入了袖袋中。
吴谦期待的看着夏花:“呆会文会结束吹一曲给我听听,如何?”
夏花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好多年不吹笛子了,多谢你还记得,这些年在天音阁,除了琴之外,倒是学会了吹箫。”
“……那我派人去给你弄一只萧?”
“可别,我的箫吹的不好,倒是我那二师兄吹的很不错,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请二师兄来给你吹一吹。”
吴谦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夏花莫非在那与世隔绝的天山上呆久了情窦未开?
本宫在意的是吹笛子还是吹箫么?
本宫在意的是和你单独相处啊!
看着皎洁月光下夏花的那张精美的脸蛋儿,吴谦心里一荡,此前因为夏花的那些话带给他的不愉快此刻已烟消云散。
这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这吹弹可破的肌肤,这玲珑的曲线,这盈盈一握的腰肢……
吴谦咽了一口唾沫,压下了心中的欲火,“就不劳烦你二师兄了,想来今日你也累了,休息几日,本宫再陪你在这东旭城的街头走一走。”
夏花一笑,未置可否。
但这一笑却令吴谦的心情一阵激荡。
那是倾城之美,倾国之貌!
夏花说了一句:
“学子们的诗词想来就要送上来了,站得累了,走吧。”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了各自的矮几前。
夏花的父亲,吴国兵部尚书夏琉也在这文汇楼上。
他微微抬头,又看了看女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他的父亲夏国公夏莫愁前些日子说,夏花嫁给太子殿下不妥!
为何不妥父亲却并没有解释。
却让他写了一封信给在北府兵服役的长子夏安。
北府兵驻扎在吴国北地,大皇子平亲王的封地也在吴国北地!
信里并没有说其他,仅仅是让夏安去平亲王府上向平亲王问一声好!
以夏琉之智,当然知道其中意思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想到的是宫里传出来的削藩的消息。
连藩王都削了,这国公府还能安然无恙么?
就在夏琉惴惴不安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一个个太监手里都捧着一叠纸此刻一路小跑而来。
他们将收来的那些诗词放在了两位大儒还有安亲王的面前,这才齐齐躬身一礼:“启禀殿下,第一批学子们的诗文已送上,请殿下过目!”
“嗯,三位评审,你们且看看。”
“若有好的诗词,呈给本宫瞧瞧。”
文汇楼里少了饮酒之声,多了窸窸窣窣翻阅那些纸张的声音。
吴谦极为期待。
希望能有某个学子做出压过李辰安一头的诗词来。
这样,能令他扬眉吐气。
尤其是在夏花的面前!
时间渐渐流逝。
那些太监们一波又一波的送来了学子们的诗词。
云书贤、冼悠之和安亲王吴欢都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夏花却并没有任何期待。
甚至她觉得此事很无聊。
于是她在发呆。
在想着此刻夜已深,先生和师娘是在赶路呢?
还是在这初秋的圆月之下,在做点别的什么?
第六百七十四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四
李辰安没有赶路。
因为钟离若水的身子很是虚弱。
就在这荒郊野外搭起了四顶帐篷,简单的用过了晚饭之后,李辰安亲手给钟离若水煎了一碗药。
这是小武针对钟离若水的病特别配置的药。
其中那两味最珍贵的药材是李辰安离开京都的时候从皇宫的珍宝阁里带出来的,其余倒是在途中买的。
李辰安没有料到钟离若水这一次的发病会这么快,因为小武曾经说就算是再发病,也将在寒冷的冬天。
可这才初秋。
当是这一路奔波劳累所至。
李辰安端着药碗坐在临时搭建的床头,钟离若水靠在了他的怀里。
面具已经取下,露出的是钟离若水那张苍白还冒着虚汗的脸。
“我真的很没用啊!”
“傻瓜,这药喝下去就好了,我们也快到洗剑楼了,后面走慢一点,也不差这两三天的时间。”
钟离若水的笑都显得很是虚弱,她望向了帐篷外面,看见了那一地的月光。
“中秋了,月亮该是最圆的时候了。”
“不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钟离若水乜了李辰安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说,今年的中秋夜,玉京城的文坛可有再举办中秋文会?”
“当然有了,来,先喝药。”
钟离若水小眉头微蹙,“真的很苦呀。”
“乖,良药苦口利于病,接下来这药要连喝半个来月。”
“到了洗剑楼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在洗剑楼呆的时间挺长,光阴似箭啊,这秋一去,冬可就来了……喝药!”
钟离若水皱着眉头将一碗药给喝了下去,张着小嘴儿伸出了小舌头,李辰安将碗放在了一旁,强颜欢笑道:
“得看看有没有条件在洗剑楼的忘情台建一处暖阁,这样你过冬会舒服一些。”
钟离若水又躺在了李辰安的怀中,就像一只猫一样。
她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那忘情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既然称之为台,恐怕就是山腰处一个伸展出来的台子,想来是可以搭建房子的。”
“忘情嘛……这名字估计也是随便取的,可能是那位祖师爷在不二周天诀大圆满踏入大宗师之后,忘记了一些以往的故事。”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那……你若是也参悟了那十八法式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会不会将我和萧姐姐也忘记了呢?”
李辰安宠溺的刮了刮钟离若水的小鼻子,“怎么会呢?”
“你们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就算是忘记了自己,也万万不会忘记你们的。”
钟离若水没有再说。
那张苍白的脸蛋上洋溢着一抹幸福的笑意。
此间静谧。
月光入了帐房,铺洒在了床前。
半个时辰之后,钟离若水渐渐的困了。
她的眼皮子慢慢合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进入了梦乡。
李辰安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盖好了被子,站在窗前看了十息,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站在了荒寂的原野中,他举头望月。
在不远处的一处帐篷外面,步惊鸿也坐在草地上,抱着他的剑,也在举头望月。
李辰安走了过去,步惊鸿收回了视线,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李先生!”
“嗯……坐。”
二人席地而坐。
“想家了?”
步惊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我原本是有家的,但从我六岁那年之后,也就再没有家了。”
李辰安扭头疑惑的看着步惊鸿,步惊鸿将他那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过往向李辰安娓娓道来。
李辰安这才知道这匹孤狼曾经的日子是那么的凄苦,他的身世也是那么的凄凉。
步惊鸿说了足足个把时辰。
这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哪怕是西门吹花也不知道。
但他却偏偏对李辰安说了,仅仅是他觉得这位李先生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那些事压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今儿个夜里说出来了之后,他非但没有陷入那回忆的痛苦之中,反而还觉得心里一松。
“这大致也是一种解脱。”
“还请先生莫要笑我。”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怎会笑你,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人世间,都会经历各种事。”
“幸福的生活大同小异,苦难的人生却各不相同。”
“对待苦难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我有一个小兄弟,他叫小武,或许你们以后还能有机会认识。”
“他而今也才十七八岁,也是个孤儿,还先天聋哑。这身世也算凄惨了,按说,在他的生命中也没有阳光,可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加阳光!”
“他有一双我至今所见过的最干净的眼,也有一颗最悲悯的心。”
“但他的悲悯却并不盲目,对待敌人,或者为了帮助朋友,他的手段……堪比修罗。”
“他的脸上时刻都带着笑意,那笑意,比这皎洁的月光还要美。”
“他说……他的心里没有恨,哪怕他的父母将他抛弃,他也认为那是他的父母有难言之苦衷,所以他的每一天过得都很快活。”
“这便是属于他的幸福,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发乎于心的。”
“在我看来,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们能以平常之心去拥抱;当面对苦难的时候……我们当有不屈之心去抗争。”
他徐徐站了起来,又看了看空中的那轮圆月,悠悠说道:
“命运这个东西都说是天注定,在我看来,若是注定的是幸福,顺之当然无妨。”
“但它给予你的若是苦难……”
李辰安迈步向钟离若水所在的营帐走去,背负着双手,又说了两句:
“人,不是为苦难而生!”
“人不一定能胜天,但我命由我不由天!”
步惊鸿瞪大了眼睛心里陡然一震!
他的这二十多年,皆在杀戮中度过。
他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才活到了现在。
他一直认为这样的苦难就是他的命!
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苦难,甚至顺从了这样的苦难。
可先生却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
步惊鸿起身,冲着李辰安的背影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李辰安背对着步惊鸿摆了摆手:
“取你之剑,杀破这天!”
第六百七十五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五
月光下。
就在步惊鸿的视线中,李辰安的步履渐渐坚定。
他的腰,也越来越直。
向步惊鸿说的这番关于命运的话,其实也是他说给自己的。
这源于他内心的焦虑与恐慌。
他自认为能够以摄政王的身份,甚至以宁国皇帝的身份将宁国带上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也自认为若是自己去经商,定能成为这个世界之首富。
他做许多事都充满了信心,唯独对钟离若水的病……他没有丝毫把握。
距离洗剑楼越来越近,偏偏钟离若水的病又犯了。
他不知道依靠小武的那些药,钟离若水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更不知道到明年冬之前的这年余时间里,他能不能悟透不二周天诀剩下的十个法式而入大宗师。
大宗师啊!
这世间存在的大宗师屈指可数。
很显然能够跨入大宗师的那扇门绝不容易。
曾经以为尽人事听天命,可如果钟离若水真的在他的怀里香消玉殒……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
于是,他也生起了这就是自己的命的这么一个想法。
他也将这份希望寄托在了这老天爷的垂怜之上。
这样的想法很消极。
更像是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所以,在听了步惊鸿的故事之后,他说了那些话。
说给步惊鸿听,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信心这个东西并不是万能的。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更积极一些去面对。
走入了帐篷,看着钟离若水熟睡的模样,李辰安的神色愈发的坚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也由我不由天!”
他转身走出了帐篷,坐在了月光下,那小黄书里的动作又在他的脑子中浮现。
他闭上了眼。
片刻入定。
于是,一个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动了起来。
步惊鸿远远的看着,眼里越来越佩服——
先生已是半步大宗师,依旧在苦练。
自己不过是一境中阶的身手,却已经好多天没有摸剑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取我之剑,杀破这天!”
他起身,拔剑。
对着这天,狠狠的劈出了一剑!
……
……
东旭城,文汇楼。
数以千计的诗词送入了文汇楼的三楼。
泼墨亭里已没有了学子文人再去落笔,但荷塘边却比刚才热闹了许多。
各自的诗词都已交了上去,无论成败,这件事已告一段落,这些原本忐忑的学子们反倒是轻松了许多,于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了一起,说着各自的诗词,也对某个少年的诗词发出一声惊诧的赞美。
此刻的文汇楼上,三位评审依旧在仔细的看着那一首首的诗词。
初时脸上颇为激动充满了期待。
没多久那份激动渐渐消失,换来的是一阵阵的摇头一声声的叹息。
吴谦喝着茶就这么看着,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已经过半,却依旧没有一首词让这三位评判发出半声惊叹……他们对这诗词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他们是不是受李辰安的那些诗词影响太大?
不是说好的矮个子里挑几个高个的么?
莫非全是矮个的?
他扭头看了看夏花,眼睛忽的一眯。
夏花望着房梁,嘴角竟然挂着一道莫名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
难道是笑自己那小签子?
夏花没有去看吴谦,当然更没有去想吴谦。
她的脑子里在想着去岁中秋时候李辰安在宁国文坛时候的风采——
虽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得多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似乎就拼凑了起来。
那就是一番精彩的景象。
他一人而战越国十六才子!
他不假思索的落笔,连写十六首词,硬是让越国的那些才子们写不出一个字!
那是怎样的嚣张!
那是怎样的气概!
若是他有参加今夜的这场文会,想来他又能做出震惊天下的诗词,令吴国的这些学子们无地自容。
可惜……
夏花脸上的笑意便在吴谦的视线中徐徐收敛,渐渐成了那清冷的月光一样。
吴谦收回了视线,知道夏花并没有在想着与自己的过去。
她一定还在想着那个死鬼!
亦或是那个死鬼的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了一抹寒芒。
明日,第一件事就是召秋九楼入东宫!
必须在那李小凤抵达洗剑楼的时候将之击杀!
本宫断了你夏花的念想,你的心恐怕才能收回来,才能看见本宫的好!
如此想着,三位评审总算是将那么多的诗词给评审完毕。
他们各自选了三首诗词交给了小桂子。
小桂子接了过去,呈给了吴谦。
吴谦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错!虽然只有九首……嗯,在本宫看来,这九首中秋之词,比之以往好了不少!”
他翻过了一页纸看向了下一首,又道:“原本宁国之文风便胜过吴国,这些年在父皇的大力推动之下,而今已然看见了全新的气象。”
他又翻过了一页,看了看,抬头望向了群臣,挥了挥手中的这九首词:
“本宫以为,虽然月见书院的词还要过两天才能送来,可就凭这九首词……已有超越宁国之迹象!”
吴谦忽的站了起来,看向了安亲王吴欢:“二皇兄,”
吴欢吓得一激灵,心想你夸耀就夸耀呗,怎的叫到了本王的头上?
他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臣在!”
“你在诗词文章之上的造诣远在本宫之上,本宫问你一句,你……你可得告诉本宫一句实在话!”
吴欢愣了一下,抬头:“殿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嗯,这些词,本宫觉得与李辰安的那些词相比已不遑多让,你觉得本宫这看法可有失偏颇?”
吴欢这就惊呆了。
他对李辰安的诗词研究极深,甚至因为喜欢,还在他的藩地建造了一栋谪仙楼!
今儿晚上这些吴国学子送来的诗词,在他看来,简直难以入目。
这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三首……也只能说勉强能看,与李辰安的诗词去比……这特么简直是对李辰安的侮辱啊!
这位太子爷也是懂诗词的,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他明知道是瞎话,偏偏还这么问了本王一句……
吴欢那张微胖的脸上此刻洋溢着兴奋的笑意,他躬身一礼:“殿下,臣以为殿下说的对!”
“殿下此言一点没错!”
“这些诗词,紧扣中秋之题,立意深远,意境悠长,甚至其中还有那么两三首在臣看来,还在李辰安之上!”
吴欢忽的手臂一振,意气风发的说道:
“吴国之文风,而今已如春风,往后再有殿下之扶持,当如骄阳一般照耀大地!”
“宁国已没有了那诗仙!”
“从今往后,天下文章必出于吴国,宁越两国……给咱们吴国的学子们提鞋都不配!”
“此乃臣之肺腑之言,殿下若有丝毫怀疑,可问问云老大儒和恩师冼先生!”
吴欢这番话一出,不仅仅是云书贤和冼悠之惊呆了,也不仅仅是那些文武大臣们惊呆了,就连吴谦自己,此刻也微翕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吴欢。
本宫不过就是让你认可一下。
本宫也没有让你这样夸呀!
不过,这二皇兄挺上道,本宫喜欢。
可夏花听了却一点也不喜欢!
她甚至很生气!
第六百七十六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六
夏花很生气。
可吴谦并没有发现,他此刻很欢喜。
“本宫以为二皇兄极有见地!”
“不过……这些话仅限于你们知道就好,就不要传出去了。”
“毕竟都是些少年,心性尚不是太成熟,不能让他们骄傲啊……要让他们明白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本宫是不吝于奖励的。”
“小桂子,”
小桂子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奴才在!”
“宣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文山……九人登文汇楼,本宫要看看咱吴国学子的风采!”
“奴才遵旨!”
小桂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的跑了下去。
吴谦又扬了扬手里的这九首词,“这九人,吏部当记录在册。”
“等顾念惜顾老大儒带着月见书院的佳作归来,国子监再行评审,决出前三之后,吏部造册在案,给本宫过目。”
坐在下面的吏部尚书洪晏清连忙起身一礼:“臣,尊太子命!”
“嗯,人才,本宫需要大量的人才!”
“尔等都是朝中重臣,在处理国事之余,也肩负着向朝廷举荐人才之责!”
“本宫所说的人才,不局限于书读得好的学子。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他们或隐于市井,也或隐于山林。”
“或擅长占卜、也或精于算术,或深谙兵法谋略,也或懂律法经义,凡此种种,本宫以为皆是人才!”
“尔等可大胆向本宫举荐,得本宫认可者……自会大用之!”
“本宫有宽阔胸怀,必不会埋没了他们的才华。”
就在这时,小桂子带着九个学子来到了文汇楼的三楼。
吴谦没有再说,他洋溢着一抹宽厚的笑意,视线从那九名学子的脸上一一扫过。
九名学子垂头而行,在小桂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吴谦的面前,他们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齐声高呼:
“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吴谦上前两步,他就在群臣的视线中,极为亲切的将那九名学子给一一扶了起来。
“都是我大吴的青年才俊!”
“起来,起来,赐座,赐酒!”
“谢殿下!”
这九个学子一个个激动的无以复加!
就连一直仰慕于李辰安的艾河东也不例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吴国的储君!
这位储君将在明年秋登基为帝!
他们原本极为忐忑,却不料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宽厚和蔼!
他未来,必然成为吴国之一代明君!
能够在这样的明君手下为官,当能实现各自心中的理想抱负,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
他们规矩的坐在了矮几前,眼神炙热的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吴谦。
吴谦很满意。
因为就连那些大臣们看向他的视线里也充满了赞许。
哪怕那几个原本对自己不太客气的老东西,这时候也不例外。
“你们的诗词,本宫已仔细的读过。”
“这里有两位大儒,还有这么多的文武大臣,还有本宫的二皇兄安亲王,大家对你们的诗词都极为认可。”
“在本宫看来,就算是宁国的那位诗仙没死,就算他亲自前来,再做这中秋之词,大抵也不过如此。”
“就算是他的那老师李小凤亲来……想来也写不出一朵花来。”
吴谦原本之意,是想要对这九个学子先褒扬一番,让他们充满斗志充满信心,再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戒骄戒躁,知道学无止境。
如此一来,既可以表现出他的期望,亦能让这九个学子乃至于此间的文武大臣们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对他死心塌地。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这两句话将原本心里就不舒畅的夏花的那团火给点燃了!
夏花忽的站了起来,打断了吴谦就要再说的话!
“殿下,我倒是以为,如果李辰安依旧活着,这诗词文章,就没有他们的事!”
“他是诗仙!我不相信他的诗词能被他们超越!”
“我更不相信他们的诗词能与李先生比肩!”
夏花这话一出,全场陡然寂静。
吴谦活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坐在下面的夏花她爹夏琉这一瞬间心肝儿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站在后面的魏公公此刻抬起了头,看向了夏花的背影。
夏花又向前一步,“我虽然没有看过他们所做的诗词,但恰好我这里有一首先生所做的词!”
“就在昨夜!”
“也是月圆,写的正好也是中秋!”
夏花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来,视线扫过了众人。
那九个学子其中有三个此刻抬起了头看向了夏花,眼里流露出的不是愤怒,而是期待。
那些文武大臣们,竟然也有一些看向了夏花,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吴欢此刻差点跳了起来。
他知道既然是李小凤之词,那必然是震惊天下之词!
但他硬生生收回了看向夏花的视线,甚至微微垂头,以掩饰他内心之激动。
吴谦微微眯了眯眼,却又展颜一笑:
“哦……本宫倒是知道你拜了一个先生,却不知道那李先生竟然在昨夜做了一首中秋之词!”
“既然如此,将此词给本宫瞧瞧,如何?”
吴谦本想将这首词收了,本想阻止夏花将这首词公之于众。
然而夏花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夏花竟然又开了口:
“我是个武人,不懂得庙堂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在天音阁,师傅教我万事随心,方能证得大道!”
“此刻我意难平,那就请诸位品一品我那先生的这首中秋词!”
“此词名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吴谦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夏花一眼。
夏花的师傅便是天音阁的阁主,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他吴谦的小姑!
这个小姑,早年就离开了京都去了天音阁学武。
父皇对这个小姑极好,这也是这些年来,皇室与天音阁相处极好的主要缘由。
小姑有故事。
父皇对小姑的好据说源于心中的愧疚。
夏花是小姑的关门弟子,也是夏国公府的大小姐……
那该死的李小凤,他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夏花开口:
“先生昨夜举杯邀月,他喝了一壶酒,吟诵了这首词,只用了十息的时间!”
“我以为此词,写尽中秋!”
夏花面容一肃,修长的脖子一扬,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
夏花望向了围栏外的月色,她的眼里已忽视了那些看向她的无比震惊的目光。
她的眼里是先生那狂放的模样。
她的声音也渐渐高亢: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夏花张开了双臂,眼里浮现的又是李辰安的模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词诵罢,整个文汇楼里,只有她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
吴欢心里剧震!
吴谦一脸骇然!
那九个学子面色煞白!
两名大儒……他们居然浑身都在颤抖!
此词,当真写尽中秋!
中秋之月年年圆,但中秋之词,恐怕再不会有。
夏花向那围栏走去。
她站在了围栏前。
一身白衣胜雪,更胜月。
她忽的一跃……
她跃过了围栏!
她展开双臂,向那轮明月飞去。
衣袂飘飘。
长发飘飘。
就像昨夜里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飞去一样。
文汇楼里。
万籁俱寂。
夏花的心里,那个天魔相,愈发清晰!
第六百七十七章 忽悠
这个中秋夜,吴国的学子们注定不成眠。
吴国的那些参加了这场中秋文会的文武官员们,也注定不能眠。
不是因为太过欢喜,而是因为备受打击。
既然睡不着那怎么办?
喝酒!
勾栏听曲!
于是,这个夜里东旭城的各处青楼皆人满为患。
据说那些青楼那个晚上卖出了许多的酒,可偏偏那些文人们叫了许多的小姐儿,却并没有让她们吹拉弹唱。
他们在喝酒叹息,在和那些小姐儿们述说着人生的无趣。
于是,文汇楼的故事便落在了那些青楼女子的耳朵里。
她们也知道了宁国的那位诗仙李辰安有个先生叫李小凤,知道了这些少年们的悲伤失意来自于一个叫李小凤的人。
更知道了那李小凤的诗词也是天下一绝!
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这样落在了那些小姐儿们的耳朵里,当她们在听到这首词之后,她们也睡意全无!
却是因为激动!
这首词好到了她们无法言喻,也好到了没有任何一人敢为这首词去谱上一曲。
她们在同情那些学子的同时,据说一个个也在脑子里勾画着李小凤的模样——
既然是李辰安的先生,那年岁肯定是比李辰安大的。
恐怕在四十来岁。
正是有味道的年龄。
于是,她们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里甚是欢喜。
至于那些官员们,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府上之后,却尽皆沉默。
或煮一壶酒赏月,或握一盏茶望着月下的荷塘。
夏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她是夏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她在文汇楼直接拂了太子的脸面……
以这些大臣对太子的了解,这位爷,可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主!
那么,太子殿下当会在心中记恨上夏国公府,就算现在他还在东宫不能对夏国公府做点什么,可明年秋,他登基为帝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有人决定与夏国公府划清关系。
有人寻思悄悄看看。
也有人将这消息用信鸽送去了远方的某个亲王的藩地。
就这样,吴国渐起了暗流。
而这场文会受伤最重的,当然是太子吴谦了。
他原本将一切把控得恰到好处,原本他将通过这场文会,再收获天下学子之心。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从天山而来的夏花姑娘,她竟然用一首李小凤的词,将所有人心头的那热情之火给浇灭。
不仅仅是浇了一盆水,她用那首词,狠狠的打了本宫的脸!
她让本宫的那些话成为了笑话!
她让本宫在那些文武大臣的面前,像一个不学无术偏偏还狂妄自大的小丑一样!
没有一步台阶。
她直接一脚将本宫踹在了悬崖之下!
吴谦回到东宫之后,砸碎了一柄他最爱的如意。
他就在小桂子惊恐的视线中,在书房的窗前,站了一宿!
同时。
夏花此举,也让她的父亲兵部尚书夏琉极为不安。
夏国公府。
五进院落的夏国公府很大。
府上有参天的古树,也有大小各异的花圃。
后花园里还有一方广阔的假山荷塘。
假山下,荷塘边,凉亭里。
一盏灯笼。
两个老人。
一壶茶。
一壶茶已喝清。
夏国公夏莫愁一捋长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那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戴着一顶漆黑的斗篷,却没有用黑巾蒙面!
他,是宁国大儒花满庭!
“老夫一直以为奚帷还活着,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已过世。”
夏莫愁拎起了一个白玉酒壶,斟了两杯酒,想了想,将这两杯酒洒在了地上。
“墉国还存在的时候……差不多四十年前了吧,”
夏莫愁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花满庭,“那时候我和他也都才十六七岁,正是少年时候。”
“他随墉国皇家学院的学子们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我与他也就是在那时候相识,却并不是因为诗词,而是在青楼争夺一个女子。”
夏莫愁摇头自嘲一笑:“都年轻气盛,于是打了一架,彼此武艺相当,结果打到最后握手言和,一起喝酒。”
“也就是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他就有着极为远大的理想。”
“他的书读得很好,但在诗词上却并不怎样。他说,他读书不是为了写出锦绣文章,而是为了给墉国甚至给这世界的所有国家,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们秉烛夜谈,他说了许多令我震耳发聩之言。”
“比如千年的大离帝国,它如此强盛,可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从内部垮掉。”
“也比如他说大离帝国的历代皇帝……足足五十三个皇帝,在各自的统治时期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花满庭端着酒杯抬眼看向了夏莫愁,“什么现象?”
夏莫愁咧嘴一笑:“他说,那些个勤政的皇帝,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看似建立了一个个的太平盛世,可偏偏这所谓盛世时期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却是最苦的。”
“反倒是那些啥也不想管的皇帝,懒政的皇帝,百姓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好一些。”
花满庭一惊,夏莫愁那双白眉一扬,“老兄,是不是觉得这很没道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奚帷这番话没有道理,可当我仔细的去看过那一段的史书……野史看的更多一些,我忽然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勤政的皇帝都有几个相似的毛病!”
“极为重视自己的名声,总想着能管住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百姓!”
“总希望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思路去走,绝不希望有人发出别的声音,或者做出逾越了规矩之事!”
“也就是说,那些自诩为勤政的皇帝,他们都喜欢给别人画一个框,出框者为异己,必杀之!”
“他们为了让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更好一些,还喜欢打仗!”
“我承认大离帝国的几次领土扩张,皆是那几个最为有名的皇帝御驾亲征去打下来的。”
“疆域倒是大了许多,但每一次的出征,对于百姓而言,却仿若一场寒冬!”
“在他们治下,税赋是最高的,国库,却是最空虚的。”
“反观那些懒散的皇帝,老百姓反而得到了休养生息,朝中反而诞生了许多名垂青史的能臣名将!”
顿了顿,夏莫愁也举起了酒杯,和花满庭喝了一杯酒。
“奚帷说,这就叫无为而治……并不是不治,而是这样的皇帝,没有去指手画脚,也没有去给大臣们定下条条框框。”
“大臣们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没有受到约束,反而天马行空。”
“各种税赋的减少,百姓们过的更轻松,反而促成了商业的繁荣。”
夏莫愁抬头望月,悠悠一叹,“他说……这就是自由的思想所开出的自由的花!”
“他说,那就是他所想要的美好国度。”
“吴国,恐怕又会出现一个勤政的皇帝,可我已经老了,我原本以为李辰安能将宁国带入那自由之境……”
“哎,却没料到他英年早逝。”
“我已不过问世事许多年,老兄说的那件事……”
花满庭忽的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了一句:“那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夏莫愁一惊,看向了花满庭,“……若如此,老夫就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花满庭微微一笑,起身,“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六百七十八章 老狐狸
长夜。
无眠的长夜。
夏国公府后花园的那处凉亭里,花满庭已飘然离去。
夏国公夏莫愁依旧坐在这里。
他在饮酒。
一个人。
一壶酒。
一口又一口。
作为一个老狐狸,他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花满庭给忽悠的。
事实上,花满庭抵达东旭城已有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花满庭来过夏国公府三次。
二人早已在数十年前就认识,花满庭在年轻的时候游历过吴国,他夏莫愁也曾经出使过宁国。
他是一个武将。
却受奚帷的影响极深。
故而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也很不错。
在吴国,他有着儒将之名头。
今夜再见花满庭,甚至最后答应了花满庭成为吴国的又一个奚帷……
这并不是夏莫愁真的因为奚帷的那些所谓的崇高思想,仅仅是而今吴国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的那一道道暗流。
削藩首当其冲!
以他的国公身份,他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削藩究竟好不好?
这个问题他仔细的思量过。
站在公正的立场,这一政策是很不错的,但站在个人的立场……
他的女儿夏婉亦,却是大皇子平亲王吴悔的王妃!
这一刀下去,女儿女婿,还有那些外孙外孙女们,恐怕没有人能得以幸免!
在亲情的面前,他必须阻止那位太子登基之后削藩的举动。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望,本希望皇上会在某个朝会上否定此事,然而皇上却只字未提。
这便说明皇上也有此意。
当今皇上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莫要看他现在似乎将朝政都交给了太子殿下在打理,可只要他还活着,他随时都可能翻手云覆手雨!
尤其是他手里掌握的两股力量——
机枢房!
和神鹰军!
神鹰军的上将军勾仲,被称之为皇上的鹰!
而机枢房的莫忘尘,则被称之为皇上的犬!
这一鹰一犬,都绝对忠于皇上,若是皇上真的下了决心要削藩……就算是无法反抗,也得给儿孙们寻一条保命的后路。
花满庭今夜说李辰安没死!
夏莫愁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李辰安若是真死了,花满庭断然不会来吴国!
他一定会在宁国的太学院当他的院正!
另一方面,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孙女夏花钟情于李辰安……这条退路就这么清晰了起来。
甚至若是能借助李辰安之力,在吴国做出一番惊人之举,也不是不可能!
那答应花满庭当一个奚帷,又如何?
何况自己还不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那么谁是第一个呢?
就在夏莫愁仔细揣测的时候,夏琉带着女儿夏花走了过来。
“父亲!”
“爷爷!”
二人躬身一礼,夏莫愁瞪了夏琉一眼,看向夏花却欢喜的笑了起来。
“来来来快坐下!”
“上次爷爷去天山,这转眼又是年余未见,我的孙女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快坐啊,让爷爷好生看看……”
夏莫愁一手牵着夏花,扭头就看向了夏琉,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又瞪了夏琉一眼,“还呆在这干啥?还不快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好菜?”
“老子要和孙女喝一杯,你站这碍眼!滚滚滚……!”
夏莫愁一脸嫌弃的挥手,夏琉生无可恋的离去。
夏花嘻嘻一笑坐在了夏莫愁的对面,“爷爷,今儿晚上我好像闯祸了。”
夏莫愁一捋长须,脖子一扬:“老夫的孙女闯祸又何妨?那都不是个事!”
“说说看,你干了个啥事?”
夏花抿了抿嘴:“我、我好像将小签子给得罪的死死的!”
夏莫愁顿时张大了嘴巴,迟疑片刻,低声问道:“你说的是……太子殿下?”
“是呀!”
夏莫愁咽了一口唾沫,左右看了看,俯过身子:“你这刚回京都,咋就得罪他了?”
夏花沉吟三息,将今夜文会之事向夏莫愁说了个仔细。
“我就是看不惯他踩着李辰安和李先生……明明天下没有谁在诗文上比得过他们俩,可小签字偏偏睁眼说瞎话!”
“这不是颠倒是非么?”
“我、我忍不住就将先生做的那首词给诵读了出来,父亲说,小签子的脸都青了。”
“小签子小时候心眼儿就很小,恐怕、恐怕会对夏府记恨在心!”
夏莫愁一捋长须,坐直了身子,“哦……”
“你说的那李先生和他夫人……他们向洗剑楼而去?”
夏花原本以为爷爷会仔细去想想怎么应对吴谦,却没料到爷爷竟然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事。
她点了点头,“先生和师娘是去替辰安完成他的遗愿的。”
夏莫愁一听,忽的就笑了起来。
夏花一怔,心想父亲说自己这可是捅破了天,爷爷怎的如此风轻云淡?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莫担心什么,太子登基毕竟还有年余时间。”
“爷爷倒是想要问问你,你下天山去了宁国,你也见到了李辰安……你觉得李辰安这孩子如何?”
夏花顿时一愕,脸蛋儿忽的一红,过了片刻又徐徐暗淡了下来。
她微微垂头,一声叹息:“再好又能怎样?人死终究不能复生。”
夏莫愁又俯过了身子,仔细看着孙女的脸,他已明白这个孙女真的是喜欢上了李辰安。
他没有说李辰安还活着。
他说的是:“其实太子对你极为有意,既然李辰安死了……你年龄也不小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就嫁给太子,吴国的皇后一定是你的,你觉得如何?”
夏花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视线一凝,言辞极为坚定:“不如何!”
“辰安去世,我、我的心里已凝聚出了天魔相,就是他!”
“我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
“我要回天山去,如师傅那样,在天山上过一辈子!”
夏莫愁眉梢一扬,并没有生气,却极为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说,你已凝聚出了天魔相?这天魔相还是李辰安?”
“嗯,天魔心法讲求至死不渝,所以……我谁也不嫁!”
“爷爷尊重你的意见!”
“这一次回到京都,可得多呆一些日子,你娘对你也日日思念,多陪陪你娘。”
夏花咬了咬嘴唇,“我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陪我娘了。”
“你还有别的事?”
“我、我想去一趟洗剑楼。”
夏莫愁沉吟片刻,“为了见那位李先生?”
夏花点了点头,眼里又绽放出了一抹光彩来:
“先生才学极高,他去了洗剑楼之后就会和师娘去游历天下了。我、我担心以后再难见到他,所以……另外我也要去洗剑楼找独孤寒比试比试!”
夏莫愁又看向了夏花,“也好,那你去和你娘说说话。”
“多谢爷爷,小签子那事……?”
夏莫愁摆了摆手:“明日你去洗剑楼之前来书房一趟,爷爷写一封信,你替爷爷带给洗剑楼楼主吴洗渺!”
“好,那孙女先下去了。”
“嗯!”
夏花欢喜离去,夏琉愁眉苦脸的走来。
夏莫愁看向了夏琉,这一次没有训斥,而是说道:
“坐,陪为父喝几杯。”
“又是一年中秋时,这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很快就会入冬了。北府那地方的冬天会很冷,得叫你妹妹妹夫多准备一些过冬之物!”
夏琉一惊,便听父亲又道:
“你记一下,明日你去请萧川庭……就是原来墉国的那位制笔巨匠,请他来府上一趟,为父想要请他亲手做一支笔。”
夏琉就蒙圈了。
心想父亲当年弃笔从戎,这放下笔已经数十年。
这怎么忽然要做一支笔了呢?
“倒酒!”
“无涯关,你弟弟夏璃那边的情况如何?”
夏琉斟酒,回道:“宁国的赤焰军依旧未动,但听说吴冕去了玉丹城,召集了许多木匠在秘密的弄着什么……”
“另外,说是宁国工部派了人在玉丹城里也建立了一处火器局,防守极为严密,恐怕是在造烟花。”
“哦,”
夏莫愁喝了一杯酒,“这无涯关,怕是守不住!”
“……那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摆了摆手,“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不是说熟读兵书有为将之姿么?”
“勾括与太子相处甚好,而今却仅仅是个城卫军千夫长……这对不住他的才华!”
“所以你明日上朝之后,让这些年养的言官向太子殿下上一封谏书弹劾夏璃,就说……夏琉死守无涯关不思进取,贻误战机,给了宁军充分的准备时间!”
“如此下去,恐怕无涯关难保,举荐勾括为大将军,接替夏璃镇守无涯关!”
夏琉大吃一惊,“这……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又摆了摆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太子会临阵易帅么?”
“原本他恐怕还会迟疑,但今夜夏花既然得罪了他,他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夏琉又斟酒,低声问了一句:“父亲,是不是形势十分不利?”
“你怎就这么愚蠢!”
夏莫愁训斥了夏琉一句,又道:“按照为父说的去做,时间不多了,再过两天,为父重病卧床,不再露面,谁也不见!”
“另外,你多去白鹿书院走走,这些年白鹿书院没落了,但不要忘记那位秋尘秋老夫子!”
“他不仅仅是夏花的启蒙老师,也不仅仅是吴国的一位大儒。”
“若不是当今皇上棒打鸳鸯,他和天音阁的那位长公主,恐怕早已儿孙满堂!”
第六百七十九章 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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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当空。
坐落于东旭城北郊的白鹿书院在这月光下显得极为冷清。
那道不算高大的牌坊上挂着一盏灯笼。
孤零零的。
就连牌坊上白鹿书院那四个大字都没有完全照亮。
偌大的书院里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小院子里,此刻还亮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挂在一颗老槐树上。
树下有一张低矮的石头桌子,桌子前坐着两个老人,桌子上倒是放着一坛酒,摆了三个菜。
花满庭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坐在秋尘秋老夫子的对面。
他拿起酒坛拍开了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
“想了四十年,看了四十年,想明白了没有?看开了没有?”
秋尘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答非所问:“好酒!”
“不是醴泉,此酒何名?”
花满庭咧嘴一笑:“画屏春!”
秋尘微微一愣,“取广陵城画屏湖之名?”
“正是!”
“这么说,这酒,也是李辰安所酿造?”
花满庭眉梢一扬,盘了盘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这些年你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秋尘又喝了一口,“你这话不全对,至少老夫还记得画屏湖,也知道李辰安。”
花满庭抬眼:“他的那些诗词,你也都知道?”
“知道,这白鹿书院里虽然一个学子都没有了,但老夫还有一个书童。诗仙的诗词那么出名,我那书童对他极为仰慕,以至于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在诵读,老夫自然也就知道了。”
花满庭沉吟三息,“那你觉得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秋尘一捋长须微微颔首:“自然是极好的,确能当诗仙之名,尤其是那一篇《卖炭翁》。”
花满庭端起酒碗遥遥一举,二人对饮了一口。
“他还有一个身份,宁国的摄政王,你对他治国理政的能力了解多少?”
秋尘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全然不知,也不想知,毕竟他已经逝去,知道了反倒是徒增烦恼。”
说完这话,秋尘又道:
“你从宁国跑来,就为了说服我离开这白鹿书院?”
花满庭点了点头:“我担心你死在这地方都没有人知道。”
秋尘咧嘴一笑淡然说道:“何处不埋骨?我倒是觉得死在这里挺好。”
花满庭不置可否:
“我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秋尘算一个。”
他徐徐站了起来,抬头望月,“四十多年前,你从越国来到宁国,我记得我们就是在广陵城的画屏湖畔第一次遇见。”
“你在宁国呆了一年光景,我陪了你一年光景,而后……你就来到了吴国。”
“你又留在了吴国。”
“我还记得我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三次屈居第二!”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秋尘,“你拿了三次第一!”
“长公主吴雯对你爱的死心塌地,你对吴雯也一往情深……这本应该是一段人间佳话,可偏偏机枢房却查出了你那越国枢密院的身份!”
“吴皇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嫁给越国的一个间谍头子,他没有宰了你,这理应是长公主为你求的情。”
秋尘抬眼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看来你对我还是用了心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越国枢密院的人,你还敢邀请我去宁国?”
花满庭摇了摇头:“我不是邀请你去宁国。”
“那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花满庭回到了桌前,坐下,俯过身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来吴国,确实有一些事要办,也不是顺道来看看你,来看你,本就是我原本的计划之一。”
秋尘别过头去,自嘲一笑:“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说,你这老头子看起来还有点味道。”
“说正事,”花满庭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秋尘又看向了花满庭,“还有什么正事?”
“你先听我说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你去过一趟洗剑楼!”
秋尘一听,心里剧震,他的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花满庭,“你还知道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紧张,以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当然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
“那年春,吴洗尘久久不回归洗剑楼,其弟吴洗渺正式接任洗剑楼楼主,天音阁阁主吴雯也去了洗剑楼!”
秋尘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手已悄然的放在了桌下。
桌下,藏着一把剑!
花满庭似乎毫不自知,他又低声说道:
“那年春,去了洗剑楼的还有宁国牧山刀的山主陆初七和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等人。他们当然是去祝贺吴洗渺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偷偷的去了。”
“你去了倒也没什么。”
“因为你不是去的洗剑楼所在的剑山,而是剑山下的一处幽谷,所以其实并没有人知道你有去过,除了长公主吴雯!”
“你们在那处幽谷呆了几天,而后各自归去,长公主回到天上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秋尘的视线愈发凌冽,花满庭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件事原本不应该有人知道,但吴雯回了天山就开始闭关,她诞下了一个男婴,在那个男婴才十个月的时候,吴雯带着那孩子下了天上……”
“她太急着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应该就是在这里,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几天,却被吴皇知道。”
“你被下了大狱,吴雯带着那孩子去了洗剑楼,还没到达洗剑楼就遭到了伏击,吴雯重伤,你们的那个孩子……当然就被吴皇下令处死!”
“若不是吴雯以死相逼,你活不到现在!”
秋尘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不,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和吴雯的孩子,他并没有死!”
秋尘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那双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场伏击,是大宗师莫望尘亲自带着机枢房的高手去的!
就连吴雯都身负重伤,那孩子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花满庭竟然说那孩子并没有死……
秋尘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他还活着?”
“嗯,活蹦乱跳的活着。”
“他、他在哪里?”
“在宁国,师从陆初七。”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木!”
“是谁救了他?”
花满庭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抬眼,说出了两个字:
“奚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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