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他的故事 上
万客来酒楼二楼。
二楼是雅间。
二楼有足足六间雅间。
作为昭化城城主府的少爷,陈百文所订的当然是最大最好的那间雅间。
雅间名为松风阁。
松风阁里此刻已分宾主而坐。
主,自然就是陈百文。
宾,自然就是天山七剑。
刚才楼下院子里战斗的那一幕,天山七剑的五把剑在松风阁的窗前看了个仔仔细细。
那个来自桃花岛的小李飞刀李小凤发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轻易的破了陶子然的千幻剑。
另一把,非但再破了他的千幻剑,还削去了陈百文的发髻……
以至于陈百文头顶上缺了一片头发,仿佛秃了顶。
陈百文是三境上阶的身手。
此刻的他,依旧心有余悸,脸上的汗,还在不断地冒着——
那是后怕!
那一把飞刀如果要他的命,他此刻已凉透了!
二境上阶巅峰的陶子然未能挡住那把飞刀,三境上阶的陈百文,他根本就没看见那一把飞刀。
夏花有隐约看见。
站在二楼上的五把剑也有隐约看见。
但就算是七剑的大师兄君子剑贾正,他此刻的神色也极为严肃。
“桃花岛,恐怕还真和隐门有关。”
贾正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在宁国江南的时候就听说了几个桃花岛弟子的名字,这些名字在此前的江湖中都是没有的。”
“但就是他们,跟着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去了周庄,灭了周园的周大善人。”
“只是他们仿若惊鸿一般,那之后,江湖中又没有了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他既然是李辰安的师傅,想来在桃花岛的地位不低,他的飞刀,我不能挡!”
七剑大师兄也是二境上阶巅峰,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面对李小凤的那把飞刀,得出了这个答案。
不是谦虚。
而是说的事实。
陈百文似乎这才醒过神来,他摸了摸头顶,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句:
“这么说,那李小凤是一境高手?”
坐在陈百文身旁的陶子然此刻却疑惑的说道:
“老夫感觉有些怪异。”
毕竟只有他真正和李小凤战斗过,他的话理应最为准确。
夏花好奇的问道:
“有何怪异之处?”
“如果他是一境的高手,他的第一把飞刀击中了老夫的剑身,其力量就算不能击断老夫的剑,至少也会让老夫握剑的手发麻甚至虎口迸裂。”
“但并没有。”
“那把飞刀传递而来的力量并不强悍,大致也就是个三境的样子。”
夏花眉间微蹙,“可他的那把飞刀确实击中了你的剑,如果说是偶然,他的第二把飞刀却偏偏从你的剑影中穿了过去,并命中了陈公子的发髻……”
“你觉得一个三境身手的人,他能有那种敏锐的眼力?”
“他的飞刀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和准头?”
陶子然哑然。
因为这更不可能。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他没有杀念,他对内力的控制收放自如!”
“他对小李飞刀的控制,更是随心所欲!”
“这便是道法自然,就算他不是大宗师,他的心境已至大宗师!”
当夏花如此说了之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武道之难,最难的就是心境!
内功心法有秘籍,刀枪剑戟有图谱,但心境这个东西却靠悟!
唯有突破心境而悟,方能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天下武林,一境上阶的高手也不算太少,但真正能看见那扇门并推开那扇门的人,各国皆寥寥无几。
夏花竟然说那李小凤的心境已至大宗师,这自然令所有人震惊,因为这意味着那个李小凤,必然成为大宗师!
夏花又道:“以飞刀入武道,这桃花岛……切莫小觑!”
“我也劝你一句……”
夏花看向了陈百文,极为慎重的说道:“你若是聪明一些,就莫要想着为你头顶的那一撮头发去报仇!”
“若是激起了他的杀意,我想就算是你请来了那位三少爷秋九楼,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陈百文沉吟片刻,打消了报仇的这个念头。
因为就算是能杀了那李小凤,恐怕玄武堂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有隐门背景的桃花岛的报复!
他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举起了酒杯,瞬间将这件事给埋在了心底。
“来来来,咱们吃一杯酒!”
“能与天山七剑喝一杯,这是我陈百文之大荣幸!”
“我敬诸位一杯!”
夏花等人同饮了一杯酒,然而她的心思却并不在酒上。
她的心思在李辰安的师傅李小凤身上。
她很好奇李小凤来吴国的动机。
当然,她更好奇李辰安曾经学武的故事——
一个诗仙,明明可以靠他的文学才华吃饭,他为何又选择了习武?
莫非他在武学上的天赋还很高?
不然这李小凤为何会选了他为弟子?
……
……
一楼有五桌食客。
李辰安四人坐在里面靠窗的地方。
其余四桌食客时不时会偷偷向李辰安看上一眼,而后低声的说着点什么。
比如陈公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比如天山七剑恐怕会给陈公子出头。
也比如这桃花岛是个什么门派?这位小李飞刀究竟有怎样的来头。
等等。
李辰安并没有刻意的去听,他甚至没有在意秦日钢夫妇好奇的眼神——
离开朝天门在那艘客船上,面对史老二父子三人的时候,少爷也出过手,也是小李飞刀。
但那时候少爷的小李飞刀和今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才过去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少爷的飞刀,却已令二境上阶的陶子然无法抵挡!
这是怎样的一种练武速度?
莫非当时在船上少爷是在藏拙?
这显然不可能。
因为在船上的那一次极为凶险。
这就不能解释了,因为练武这个玩意儿从来没有人能一蹴而就!
但少爷既然不说,他们自然不便去问。
少爷能有此身手避免了一场恶战,这当然是极好的事。
只是他们依旧好奇。
少爷究竟是什么境界?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夹了一片芙蓉鸡片,他似乎已忘记了刚才的那两把飞刀。
“你得多吃一点。”
“此去东旭城还有月余的脚程……”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正向他们走来的夏花!
夏花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如一朵出水的芙蓉一般。
“前辈,我能在这小坐片刻么?”
“姑娘请!”
“多谢前辈!”
夏花坐下,看了看钟离若水,又看了看李辰安,脸蛋儿忽的有些微红。
“晚辈、晚辈就是想请问一下前辈……李辰安、他、他跟在你身边学艺多少年?”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她收回了视线,埋头吃了那一块芙蓉鸡片。
李辰安却又看向了夏花,忽的说了一句:
“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他的一切就从人间消失,姑娘又何必挂念。”
夏花面色一暗,垂头,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思量,自难忘……”
夏花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期待:
“前辈就当晚辈好奇,给晚辈讲讲他曾经的故事,可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他的故事 下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
眼里也颇为好奇。
心想他会怎样向这个漂亮的姑娘去讲他自己的故事呢?
这姑娘对他之心意,此刻已表露无遗。
她是喜欢李辰安的!
不然,她怎会如此在意?
夏花也看着李辰安,她的眼里星星点点。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知道李辰安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更知道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甚至自始至终,李辰安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李辰安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印象至多也就是那一次出手相救的多谢罢了。
故而在这些日子里,在她的内心中,都在不断地告诫着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单相思,勿要陷入进去!
何况他都已经死了!
人死灯灭。
那么他生前的事已不再重要。
而自己还很年轻,当将他遗忘,去走自己未来的漫长的路。
可偏偏在知道这李大侠是李辰安的师傅之后,自己却忍不住还是下了楼来,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过往。
至于目的……
权当是好奇吧。
李辰安喝了一杯酒,也看了看夏花。
这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美丽——
她的美丽与钟离若水和萧包子有些不一样。
如果女人如花,那么钟离若水静如空谷中的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
萧包子更为热情火辣,敢爱敢恨,就像那带刺的玫瑰。
而眼前的这个姑娘……
她有着江湖中人的豪放,又有着属于文人的文雅,举止高贵端庄,便如那牡丹一样。
“姑娘贵姓?”
“啊,晚辈姓夏名花。”
“夏花……《生如夏花》……好名字!”
夏花微微一怔,“什么生如夏花?”
李辰安没有解释,反问了一句:“你对我那徒儿为何如此关切?莫非……夏姑娘也是我那徒儿的红粉知己之一?”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眼里颇有些幽怨。
夏花脸蛋儿微微一红,她垂下了头,不敢直视李辰安的眼。
她低声的说了一句:“并不是,他与我仅仅两面之缘……我、我也仅仅是仰慕于他的才学,故而对他的生平有些好奇罢了。”
“哦……”
李辰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又给夏花斟了一杯酒,这才又说道:
“我那徒儿命犯桃花,据我所知,他在这世界的红颜可不少。”
“他这个人呢……是值得你们女人去爱的。”
“毕竟他是宁国的诗仙,我想,他的诗词文章放眼天下,也无人能敌。”
“如你这样的对爱情充满了幻想的少女,他有着令你们难以抗拒的魅力……在我看来,他不仅仅是少女杀手,他这人……还老少通吃!”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
夏花也惊诧的抬起了头来,便见李辰安端起了酒杯喝了一杯酒。
“幸亏他死了!”
“不然,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他断肠,为他神伤。”
“哎……都是些孽缘啊!”
“至于姑娘想要了解的他的过往,其实他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过往。”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识不得三字经,对了,他还尿床。”
“后学武三年,就是力气增长了少许,没见武道的门槛在何方。”
“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夏花忽的开了口:
“前辈,这些我倒是都听过,但这些听来的却和实际的他完全不一样!”
“这里面,当有些隐秘之处,若前辈知道,还请前辈讲讲。”
李辰安又看了看夏花,这姑娘居然知道自己的这些事,看来还真费心去了解过。
他忽的俯过了身子,嗅了嗅夏花身上传来的幽香味道,神秘兮兮的说道:
“这是秘密!”
“他……来自隐门!”
“他死在了西山之巅,隐门门主很生气!”
“作为他的师傅,我奉命出来走走,且看看他死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缘由。”
“见姑娘对他一往情深……我劝姑娘一句,他既然已死了,姑娘就早些回头,上岸为妙!”
夏花大吃了一惊!
李辰安的那些过往果然是假的!
他竟然是传说中的隐门中的人!
她万万没有料到隐门中的人当真再次出现在了世间。
那么李辰安在隐门中显然有着极高的身份,对,他恐怕是隐门门主的儿子,他在宁国隐藏了十七年,便是韬光养晦!
而后一飞冲天!
成了宁国的诗仙。
又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如此看来,隐门恐怕是又要染指人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回到东旭城之后,可得给父亲说说。
“多谢前辈开解,小女子知道了。”
夏花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秦日钢和冬娘二人此刻却极为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男子,他竟然是隐门中的人!
他竟然还是摄政王李辰安的师傅!
隐门!
他们听说过这个词,只知道这门派极为神秘,只听说隐门中的人,个个都是绝世高手!
至于其它却并不知道。
因为隐门不仅仅是江湖中的一个禁忌,就算是这些国家,也将曾经的隐门列为了绝密。
所以而今已几乎听不到有人再提起隐门,更没有人再见过隐门中的人。
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畏惧。
李辰安也万万没有料到他随口编排的一席话,在未来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江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算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国家,也因此而作出了诸多的改变,以应对隐门中人的到来。
他并不知道这隐门,曾经在这个世界是个怎样的存在。
“吃菜……发什么呆?”
李辰安看了看秦日钢夫妇,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秦日钢诺诺的问了一句:
“少爷,这、这真是摄政王的故事么?”
李辰安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骗那小丫头的,吃饭,吃完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儿个一早咱们继续赶路!”
万客来二楼松风阁。
夏花徐徐坐下,只字未提在楼下听到的那些话,她在回想刚才那位前辈说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其实算不得什么故事。
除了李辰安来自隐门这个消息令她极为惊讶之外,其余的那些,也都是自己已打听到的。
对于隐门,她曾经因为好奇而有所了解。
那些了解都是只言片语,不过那只言片语里透露出来的,皆是世俗对隐门的高深莫测的忌讳。
想来天音阁的藏书楼中会有隐门的记载。
回了天山之后,当去看看。
这酒席她已全然无味,于是便站了起来。
“我倦了。”
她向门外走去。
“告辞!”
她来到了酒楼外的花园里。
月色皎洁。
月色下有人负手而立。
她有些恍惚。
那是李小凤。
那背影却真的像极了李辰安!
于是,她神使鬼差的抬步走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暗夜会
夏花离开,这松风阁里的气氛一时间便很是尴尬。
陈百文宴请天山七剑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结识夏花——
倒不是他倾心于夏花之美。
他知道他虽然是这昭化城城主的儿子,虽然是去岁秋闱的探花,虽然有着吴国四大才子的名头,但夏府大小姐对于他而言,却依旧高不可攀!
夏国公府在吴国的地位超然。
天音阁与洗剑楼并列为吴国的两大圣地。
这位夏府千金,未来将是天音阁的阁主!
甚至朝中有极为隐秘的传言,说当今太子没有太子妃,便是一直在等着夏花从天山下来!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
那么这位夏府千金,必然成为吴国皇后。
这根本就不是他陈百文感去动丝毫念头的存在!
哪怕她再美,陈百文很清楚那不是自己能去摘的花。
他只是想要结识一番,若是能够攀上这位大小姐,对于陈府的未来,定会有极大的好处。
仅此而已。
可现在正主儿却走了。
林子枫这时候却端起了酒杯,悠悠的说道:
“小师妹……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她刚才下楼去了一趟。”
“我陪着小师妹去的蜀州,在蜀州的崇庆府看戏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李辰安……”
“当时有人刺杀李辰安,小师妹为他出了手。”
“李辰安也出了手,用的正是飞刀!”
他抬眼看向了陈百文,又道:“巧了,今儿个晚上那李小凤,用的也是飞刀,只是比李辰安厉害了许多罢了。”
陈百文一怔,问了一句:“所以林兄的意思是……刚才夏姑娘去楼下,是去见了那李小凤?”
“当然!”
林子枫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小师妹上来的时候面色萧索,那李小凤与李辰安恐怕有一些关系。”
“都姓李。”
“都用的飞刀!”
“小师妹未吃一口菜就走了……我估摸着那李小凤,恐怕也走了!”
陈百文一惊,天山七剑的五剑此刻也都看向了林子枫。
大师兄贾正蹙眉问道:“二师弟,你这话的意思是……小师妹和李小凤一同离开了?”
“当是如此。”
“她为何与李小凤一同离开?”
“这个嘛……许是为了多听一些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贾正一噎,这些日子同行,他当然知道小师妹对李辰安已一往情深。
因为小师妹闲暇时候弹的琴唱的曲皆是李辰安的诗词!
也因为在江南与小师妹汇合之后,小师妹的脸上就少了许多下山时候的欢喜,多了许多属于成年人的忧伤。
小师妹才十六岁。
她原本如天山的雪莲一般圣洁单纯。
但在宁国走一遭,小师妹却多了许多的心事。
皆因为那个李辰安!
可李辰安已经死了,小师妹却依旧没有缓过劲来。
她甚至还在关心着李辰安曾经的故事。
这是心魔!
她如果走不出来,她这一生,便没可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那就必须斩断所有与李辰安有关的人和事!
陈百文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此刻听林子枫这么一说,他大致明白了。
“在下能为夏姑娘做些什么?”
林子枫眉梢一扬,“那李小凤就住在悦来客栈的地字一号房!”
陈百文沉吟三息,“在下明白了!”
林子枫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陈百文拱了拱手:“那请林兄指点迷津!”
林子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也看见了李小凤的厉害,因为小师妹的原因,我们师兄弟不便出手。”
“为了你的前途,你陈府的安危,你也不能出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别人的刀!”
“比如……暗夜会!”
陈百文顿时瞪大了眼睛,林子枫这番话有理,如果能够花银子请到暗夜会的杀手出手这当然是最好的。
但暗夜会这个组织却极为神秘,就算是他陈百文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能联系到暗夜会的使者。
林子枫又喝了一杯酒。
抬眼看向了陈百文。
“昭化城城东,有一处小小的码头。”
“码头旁只有一户小小的打渔人家。”
“这打渔人家里有一个老渔翁。”
“他,就是暗夜会在昭化城的使者!”
陈百文又大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陶子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那就请陶先生亲自去一趟那打渔人家,这是一万两银票的定金!”
“杀掉李小凤,任凭暗夜会开价多少!”
陶子然接过,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就去!”
陈百文也起身跟着陶子然出了门。
他当然没有去打渔人家。
他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向一楼看了去。
果然,楼下已没有了李小凤四人的身影。
他嘴角一翘冷冷一笑,有暗夜会的杀手出手,李小凤……你当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
……
李辰安还当真与夏花一路。
倒不是他愿意,仅仅是夏花下了楼来,在前院里又正好遇见。
大家都住在悦来客栈。
这位夏姑娘似乎爱屋及乌,因为她对李辰安的那份喜欢,于是对于李辰安的这位师傅便显得格外的尊敬。
钟离若水此刻也已淡然,因为李辰安是用他师傅的身份展现在这夏姑娘面前的。
在这夏姑娘的眼里,戴了面具的李辰安,他就是李小凤。
夜里依旧有些闷热。
李辰安想了想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干脆步行。
就这样,五人走在了昭化城夜色下的街巷里。
秦日钢夫妇二人在前。
李辰安三人在后。
他走中间,左边是钟离若水,右边是夏花,丹田里的那股子气息就变得愈发的浓烈了一些,于是内力的流转也就更快了一些。
“前辈……”
夏花扭头看向了李辰安,问道:
“辰安他的诗词文章,也是师从于您的么?”
李辰安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还一声叹息道:“哎,那孩子天资聪颖世间少见!”
“你既然已知道他在世俗中的故事都是假的,那我也不瞒你,他还真当得起诗仙的那个名头,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夭折了。”
李辰安忽的望月兴叹: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那是他的命!”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姑娘又何必还将他放在眉间心上!”
夏花浑身一颤。
她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有星河一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旧人旧事
月色星光。
幽静街巷。
当夏花被这个叫李小凤的前辈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语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万客来的酒楼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的老人。
这个老人左手掌着一盏灯,右手拎着一壶酒。
他来到了前花园。
他在这前花园里站了片刻,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掌着灯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一处花圃前,将手里的灯笼伸了出去,他看见了几朵落在地上的花瓣和叶子。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走入了这花圃,弯腰,在一丛花下捡到了一把飞刀——
李辰安掷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在夏花的手里。
另一把此刻就在这老人的手上。
他走出了花圃,坐在了花圃外的石头上。
他放下了右手的酒坛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把飞刀来。
他和夏花一样将两把飞刀重叠,在惊讶了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他将这两把飞刀小心翼翼揣入了袖袋中,拎起酒坛子,若无其事的走出了万客来,走入了幽深的街巷里。
他向城东而去。
却并不是那处小小码头的小小的打渔人家。
而是位于城东的一处占地极大却很是森严的大宅子。
这大宅子在昭化城极为有名。
它叫归园!
归园里有四方庭院。
但归园的中间,却有着一座九层高塔!
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它叫离塔!
离开的离。
据说归园里的那处很大的大雁湖里有许多的大雁,每每到了冬天,它们便成群结队的向南飞去。
据说归园的主人很喜欢那些大雁,在它们飞走的时候便会伤心落泪,于是修建此塔登高而望,在那些大雁飞走的时候挥手告别。
是为离!
是为期待来年的再聚。
没有人知道这归园的主人是谁。
因为就算是归园的那扇朱红的大门偶尔会开启,从大门里出来的,却都是密不透风的漆黑的马车。
就连架车的车夫,也都带着银色的面具。
从表象而观,归园里的车夫个个都孔武有力,架车的技术极为娴熟,还都带着武器,想来都是江湖中的高手,也或者军旅中的壮汉。
这归园的主人恐怕是个雅士,肯定是个极为有钱的主!
雅士是猜测,有钱的主却绝对不是猜测。
因为在吴国,归园不止这一处!
还有一处在京都东旭城!
比这昭化城的归园大了足足五倍!
寸土寸金的东旭城,拥有如此巨大的庄园,那身家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听说东旭城的归园里也有这么一座九层高塔,它还是叫离塔。
但那座离塔却并不是因大雁的离别而建,至于又有什么分离,却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说法。
这个老人左手一盏灯右手一壶酒,似乎是在万客来已喝得微醺,故而脚下有些轻浮。
看上去走路有些不稳,就像随时都可能摔倒的模样。
可他偏偏没有摔倒。
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巷,在路过一个八角亭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走入了这个八角亭中,将灯笼和酒坛子放在了那张石桌子上。
他走到了亭子的后面。
后面是一颗很大的黄桷树。
他左看看右看看,左右无人,他站在了树下,解开了裤头。
他舒服的尿了一半!
他忽的扭头。
尿停。
八角亭中有一人。
这人刚刚拍开了那酒坛子的泥封,此刻正在倒酒。
倒酒的声音催尿。
他忽的一笑,收回了视线继续。
片刻之后,他极为舒畅的走回了八角亭中,坐在了亭子里那个老人的对面。
“丁大先生,你不在怀山郡钓鱼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老人,竟然是丁大先生!
丁大先生那双雪白的眉微微一扬,“怀山郡的鱼被老夫钓差不多了,接下来想去大雁湖里钓钓鱼。”
老者摆了摆手:“归园的主人不在家,未得主人允许,大雁湖里的鱼……你是无论如何也钓不成的。”
丁大先生不以为意。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这个老者,笑道:
“涂二先生,这些年,可好?”
大先生,二先生……二人曾经理应极为熟悉,否则此刻不会如此随意。
涂二先生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悠悠一叹,说了两个字:
“不好!”
丁大先生一怔,“思故国?”
“思个屁!”
涂二先生将酒杯放在了丁大先生的面前,“破宁国有什么好思的?主人心情不好,我这管家……日子可就没以往那般好过了!”
丁大先生抬眼:
“宁国的事,你都知道?”
涂二先生瞪眼:
“我又没聋,怎会不知道!就算是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不再给老子情报,我告诉你,主人的情报……恐怕比皇城司来的还要更快一些!”
“长孙惊鸿那王八蛋死在了怀山郡外,他死的时候,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丁大先生也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他又斟了两杯酒。
“说了一些事,也猜了一些事。”
“他猜错了一些事。”
“何事?”
“他对奚帷的猜测就错了,对丽贵妃的判断也错了。”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那小武究竟是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丁大先生沉吟三息点了点头:“是。”
“如何确定?”
“樊老夫人亲口。”
“那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极有城府之人,不然,她没可能嫁给了钟离破,她的话……我依旧是曾经在皇城司说过的那样,不可全信!”
丁大先生看向了涂二先生,“我来不是问你这些。”
“去岁,长孙惊鸿来怀山郡,告诉了我一些事,他说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丁小娥给他去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见第三百六十二章)
涂二先生俯过了身子,但丁大先生却端起了酒杯。
“……还有一句是什么?”
丁大先生又喝了一杯酒,看向了涂二先生,极为认真的说道:
“当年,王正金钟将云安郡主夫妇送去了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你原本是皇城司驻吴国的大统领,可昭化四年正月你却偏偏离开了吴国,去了一趟黔州苏阳郡!”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丁大先生却话锋突然一转:
“丁小娥在信里的最后一句是……”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一壶老酒
就在涂二先生期待的视线中,丁大先生说出了这句话来:
“丁小娥信里的第三句话是,云安郡主有后!”
丁大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涂二先生的眼。
当他这句话出口之后,涂二先生的瞳孔仅仅是微微一缩。
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也就是说,涂二先生本就知道这件事!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涂二先生忽的一笑:
“还是没有瞒过皇城司的眼睛。”
“是我带走了云安郡主夫妇,因为上车候卢战骁有大恩于我。”
“他们留在宁国,我不放心。”
丁大先生问道:“对长孙惊鸿不放心?”
涂二先生摇了摇头:“长孙惊鸿虽然也是个混蛋,但在这件事上,我反倒是极为相信他的。”
“那你对谁不放心?”
涂二先生沉吟三息,“许多人!”
“比如……?”
“比如奚帷,比如皇上,比如丽贵妃,也比如……那朵桃花,等等!”
丁大先生未置可否,他又喝了一杯酒,涂二先生此刻却开口问道:
“那么你认为云安郡主的后人是谁?”
丁大先生微微一笑:“丁小娥给长孙惊鸿这封信的目的是请长孙惊鸿照顾云安郡主的儿子,李辰安去京都,很显然丁小娥请长孙惊鸿照顾的人就是李辰安!”
“那么李辰安就是云安郡主的儿子!对不对?”
涂二先生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没有回答对还是不对,却反问了一句:
“你既然早已推测出李辰安是云安郡主的儿子,你为何如此大意让他死在了西山之巅?”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非我所愿。”
“不!”
涂二先生大手一摆,神色激动:“为了皇长子顺利登基为帝,你们,舍弃了李辰安!”
丁大先生沉默了许久,他徐徐站了起来,这一刻似乎苍老了十岁。
“你知道司琴是谁的女儿么?”
涂二先生一怔,便听丁大先生又道:“她,是我的女儿!”
涂二先生大惊。
丁大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是我女儿亲手带大的孩子,虽非我女儿所生,在我看来,我也算是他的外公了!”
“我怎可能加害于他!”
涂二先生看着丁大先生的背影又问了一句:“你的女儿为何会入宫去当了个宫女?”
丁大先生悠悠一叹:
“当年,昭化皇帝得位不正,卢秋霜忍辱负重嫁给了他成为了宁国皇后。”
“就在那一年,卢皇后重建皇城司,其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查明昭化皇帝篡改传位诏书之真相,这是你知道的。”
“也就是那一年,老夫将远在乡下的女儿送到了卢皇后的身边,她原本就叫丁小娥,改名司琴,这是你不知道的,但长孙惊鸿知道。”
“所以,在李辰安入京都的时候,我女儿为了他的安全,还是给了长孙惊鸿一封信,长孙惊鸿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怀山郡告诉了老夫。”
“老夫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卢皇后的身边有最信任的人,也是为了保证皇城司能最快的知道宫里的消息。”
“所以除了长孙惊鸿之外,无人知道司琴是我的女儿,也是皇城司一处的一名暗谍!”
“原本,老夫和长孙惊鸿的计议是由司琴为内应,在宫中秘查当年篡改圣旨之事。”
“可老夫没有料到皇上率先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当时之形势在老夫看来,上车侯府拥有强大的兵力,比定国侯府还要更胜一筹,皇上就算是想要动上车侯府,那也需要在十余年之后。”
“可偏偏皇上在昭化三年那个冬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我女儿那个夜里奉卢皇后之命去梅园向云安郡主报信,而后梅园被围,皇城司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派了王正金钟进了密道将她们从密道中救了出来,就藏在了皇城司的黑楼里!”
“原本也是能将卢皇后给救出来的,可她却拒绝了。”
“她说,她即将临盆,必成拖累。”
“我女儿给我说了一些事。”
涂二先生蹙眉问道:“何事?”
丁大先生转过身来,低声说道:
“卢皇后的儿子,并不是皇上的种!”
涂二先生被这句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足足过了五息才问道:“莫非是……”
丁大先生点了点头,“正是宁景荣的种!”
“卢皇后说,皇上一定会让她将这个孩子给生出来,一定会让这个孩子饱受折磨而死,她让我们救那孩子。”
“我们没有去救。”
“长孙惊鸿让他的弟弟长孙铁线去杀了那孩子,因为他不该出现在人间!”
涂二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孙铁线心软了?”
丁大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是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涂二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魏三?”
“卢皇后足智多谋啊,不仅仅是魏三,还有贺公公贺西山。”
“那孩子就是现在回到了京都的小武?”
丁大先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皇长子真的就是小武么?
如果是,贺西山这些年何必住在西山的积善庙?
那天在西山之巅,贺西山一身伤痕从越国赶来,看起来确实是来赴与樊桃花之约。
可那天说出皇长子是谁的,却并不是他贺西山!
而是……丽贵妃!
丽贵妃如何断定小武是皇长子?
贺西山为何在西山之事后离开了西山又回到了西山?
他还重建了积善庙。
他没理由留在那里守着李辰安的那座孤坟。
奚帷说小武是皇长子更好一些,他成了宁国的皇帝,对宁国反而有利。
这是事实,所以丁大先生也没有再去寻根究底。
涂二先生沉默。
眉间紧蹙。
他没有去问个仔细,他在想着许多的事情。
首先,景泰皇帝的那六个皇子们,在昭化皇帝登基的时候就全部被圈禁在了落英宫里。
落英宫是皇宫里的一处禁地,不仅仅有明面上的大内侍卫防守,还有宫里的高手坐镇。
没有皇上的旨意,就没有人能够靠近落英宫半步!
卢皇后怀的却是宁景荣的儿子……
要做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谁帮了她做出了这逆天之事来?”
丁大先生说出了三个字:
“樊桃花!”
涂二先生又大吃了一惊,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樊桃花?”
“对,就是樊桃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樊桃花此举是为了成人之美,涂二先生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因为若是露出了半点纰漏,她定国侯府,必会被暴怒的皇上株连九族!
如此之大的代价,以樊桃花之智慧,她绝不会这样去做。
可她却偏偏做了!
涂二先生猛然一惊,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而语:
“为了让皇上早些诛杀了上车侯府!”
“为了让定国侯府成为宁国最强大的家族!”
“为了避免事情的暴露……卢皇后,是樊桃花派人或者她亲自动手所杀!”
丁大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说了一句:
“奚帷让我提醒你两件事。”
“何事?”
“樊桃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其二……李小凤将去洗剑楼,暗夜会……当助他一臂之力!”
第六百三十九章 极于情者极于琴
寂静的夜。
寂静的街巷。
灯光下几个寂寞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夏花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的手,当然也没有再去吹嘘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文章。
夏花现在已坚信这位李小凤李前辈一定是李辰安的师傅。
不仅仅是武学上的师傅。
他还是李辰安文学上的先生!
这位前辈随口而出的那些妙语,有着醍醐灌顶一般深刻的意义。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夏花心里默念,便明白了这是这位前辈对她的开导之心。
李辰安已死去。
人死如灯灭,就是一场梦,该休休。
五人走到了悦来客栈,来到了前花园。
前花园里有一方荷塘。
八月的荷花,正在月下徐徐开放。
生如夏花……就当在这样的夏夜里绽放。
夏花豁然开朗。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夏花站在了荷塘边,忽的一笑,便觉这一场人间旅行,就是这水中月镜中花,世事,皆无常。
“多谢前辈!”
夏花转身,向李辰安躬身一礼。
“我想我依旧不会忘记他。”
李辰安微微一怔,便见夏花展颜,开口又道:
“我想,这天道若有心,那这天道的心眼儿就有些小。”
“它容不得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存在的时间长一点。”
“比如春露、夏荷、秋月、冬雪……也比如他这个诗仙!”
“所有的美好,皆如昙花一现,没有永恒,但所有美好留下的美好却在记忆里。”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但留于纸上的那些文字不会。”
“那些原本短暂的美好,就在那些诗篇里,便在传承千年的书籍中。”
“他的诗词,会万古长存。”
“那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美。”
“也是留给我的这辈子最值得珍惜的回味。”
“不需要去悲伤,也不需要去时刻念想,他的诗词就在那里,他的人……就在那些诗词的字里行间。”
就在这一念之间,夏花的气势忽然攀升。
她从往日的纠结中走了出来!
就像一朵困于阴暗中不见阳光的花忽然间破开了黑暗,破除了囚笼。
此刻虽是夜半。
可她却仿佛站在了阳光之下!
她正在盛开!
她即将破镜!
她满脸欢喜,冲着李辰安再次躬身一礼。
她转身潇洒离去,李辰安扭头看向了她的背影。
夏花向二楼飞去。
一身白衣飘飘。
那白裙就这么挥洒了开来。
李辰安自从学会了不二周天诀的八个法式之后五官更加敏锐,视力自然极好。
他忽的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皎洁的月光下,夏花的那一袭白裙如夜空中绽放的花。
花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花间是艳红的蕊!
他想到了萧包子。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莫名惊诧——
“看啥?”
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也一飞而去,落在了西院地字一号房的门前。
他推开了门,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一撩。
他咧嘴一笑。
黑色!
……
……
夏花盘旋坐于窗前。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她的脸上是一抹圣洁的辉光。
她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一个难得的机缘。
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琴。
她收回了视线,双手落在了这张琴上。
她拨动了琴弦。
于是,寂静的夜里有悠扬的琴声起。
她的气势依旧在不断的攀升,她并没有刻意的去感悟什么,她极为自然的弹着琴,而后开口而歌——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天山七剑的六把剑此刻恰好回到了悦来客栈,当然陈百文也在。
七人站在了天井中,皆仰头向天字一号房的窗前看了去。
一窗的月光。
一院子的琴声和歌声。
大师兄贾正忽的一惊,“小师妹……即将破境!”
二师兄林子枫大吃一惊:“小师妹这是堪破了情关?”
贾正微微颔首:“这首歌,她唱得更为写意!”
窗里又有歌声传来: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歌声飘荡于夜空,琴声绕梁而不散。
窗里忽的有洁白的光华升起。
就像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就在贾正等人的视线中徐徐盛开。
琴声依旧。
一个个音符仿佛从琴弦上飞了出来,飞到了夜空之中,它们居然肉眼可见!
“天魔音符具现……小师妹竟然一举入了一境下阶!”
“这是怎样的机缘!”
“这是怎样的天资!”
贾正沉吟三息,看了看其余几个师弟,“小师妹……极于情者极于琴也极于剑……她破了情故而破了境,不过……”
贾正的眼里此刻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是一片忧虑。
“她的天魔心里,原本应该凝聚出天魔形,现在恐怕会凝聚出那个人!”
林子枫大惊:“李辰安?”
贾正微微颔首:“希望我是错的。”
可贾正错了么?
他没有猜错!
夏花依旧在弹着琴。
她却已入定。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着一抹温馨的笑意。
她的心里那个原本就住下的人的模样,此刻变得愈发清晰!
她在和那个人对话!
没有语言。
便是神交。
他就在她的面前,他们就在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开的正好。
他一脸阳光。
她一眼芬芳。
萧包子因为情灭、心死、天人两隔的绝望而破境。
夏花却因为情生、心喜、二人相逢的喜悦而破境。
萧包子破境入半步大宗师而万物寂灭。
夏花破境入一境下阶并没有萧包子的那般阵仗,甚至没有丝毫萧杀之意。
原本应该极为凌冽的天魔琴音,反而变得极为舒畅祥和。
就像人约黄昏。
就像月上柳梢。
贾正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因为天音阁的天魔琴,就算是师傅她老人家,也并没有练至大成。
如此,足足半个时辰。
李辰安在夏花的心中复活!
夏花已没有再弹琴,但琴音的音符依旧在夜空中跳动。
渐渐变淡。
渐渐消失不见。
月依旧明。
星光依旧璀璨。
夏花睁开了眼。
她站了起来,一脸欢喜的朝着地字一号房的方向躬身一礼,喃喃说了一句:
“他已住在了我的心间,此生,我的心永不会变!”
远处,李辰安悠悠一叹。
第六百四十章 奚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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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叹息什么?”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并肩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她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伸手,抚摸着钟离若水那如丝绸般光洁的秀发,沉吟三息,摸了摸鼻子笑道:
“魅力太大也不好。”
钟离若水丢了他一个白眼,“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夏花姑娘?”
“不是我念着她,是她念着我啊!”
“……臭美!”
“夜已深,回房,睡觉!”
钟离若水转身,忽的问了一句:“她里面穿的什么颜色?”
李辰安一哑,“不知道!”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李辰安连忙又道:
“正直如我,怎可能去偷窥那不该看之处?”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抬步向房里走去,“萧姐姐喜欢穿红色。”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跟着走了进去,“黑色也很好!”
……
……
灯灭了。
钟离若水缩在李辰安的怀里,就像一只温柔的猫。
以往她很快就能入睡,但今夜,她却失眠了。
她不会武功,可她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她相信李辰安对那个夏花至少目前还没有生出多少情絮,但她不得不承认夏花的美丽。
用萧姐姐的话说,牛一定是会偷嘴的,尤其是遇见了嫩草的时候。
老牛都好这一口,比如她爹!
何况这头年轻力壮精力无处发泄的牛了。
如何才能给这头牛的嘴上套一个笼子?
萧姐姐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牛在家里吃饱!
可自己就算是想喂他也不敢吃呀!
这可怎么办才好?
哎……萧姐姐若是来了就好了。
她应该是能喂饱他的。
毕竟萧姐姐那、那……比包子还要大呀!
夜漆黑。
钟离若水的眼睛却很是明亮。
她在想着如何对付这头牛,然而这头牛此刻已进入了梦乡。
……
……
街灯渐灭。
八角亭里已空无一人,只有尚未完全散去的那壶老酒的醇香。
丁大先生不知道去了何处。
涂二先生掌着一盏灯就像野鬼一样晃晃悠悠的走在空寂的街巷里。
那些已过去了二十多年的事,此刻一幕幕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因为饮酒导致的微醺让那些记忆变得模糊,反而比以往来的更加清晰一些。
他向丁大先生隐瞒了一些事。
他也从丁大先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他曾经不知道的事。
他忽的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又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了!
他反手锤了锤背,嘀咕了一句:
“你们也都老了,何必再去折腾个什么呢?”
他想起了昔日在宁国京都玉京城里的时候的那些友人们,比如花满庭、比如商涤,比如樊桃花,比如长孙惊鸿,李春甫,也比如……奚帷!
等等。
奚帷曾经是一个人。
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可他却早已死去。
死在了昭化三年冬!
死在了上车候府里!
这是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
死了一个奚帷,宁国却偏偏出现了许多个奚帷。
所以,奚帷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许多时候他自己也有些迷糊。
他知道那是奚帷理想的延续。
也或者说那是奚帷曾经的理想开出的花。
这家伙,涂二先生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这家伙可惜了。
这家伙是个异类!
他说,墉国灭,是墉国皇室对百姓的欺压暴政所导致。
故而,墉国灭并不是什么坏事。
灭掉的只是那腐朽的政权,却解除了墉人身上的束缚。
墉人变成了宁人,他们还是那些人。
他说,他希望的是宁国兴,如此,曾经的那些墉人,便能在兴旺的宁国过得更好一些。
然而,宁国之发展却令他大失所望。
他发现宁国和墉国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阶层依旧一样,落在百姓头上的枷锁也并没有减少多少。
他发现整个世界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
统治者统治的核心是治人!
当然,统治者用了一个引起所有人共鸣的概念——治国!
治人太小家子气,有多管闲事的味道。
但以治国为理由就不一样了。
他们说有国才有家!
治国有解救天下苍生,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磅礴气势,便能让所有人都认为统治者的一切决定是为他们好!
奚帷说这就是千年来统治者的本质所在。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有利于他们的苟且之事!
哪怕是曾经最为强盛的大离帝国,也是如此。
至于朝代的覆灭,仅仅是因为统治者的吃相太难看导致天下民不聊生所至。
所以,他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很大的问题。
他说……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人会被分为三六九等?
他说为什么就不能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制度,让皇权受到约束,让天下百姓来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不是统治者为百姓好,而是百姓自己觉得好。
他还说了许多。
比如均平富。
比如开民智。
比如儒家思想就是个屁!
也比如……寻找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英明之主来拯救这个世界!
非帝王之家。
从百姓中来。
知民间疾苦。
懂治国之道!
有变革之心!
不受儒家思想所约束!
这样的人太过完美,所以他说那就是一道光。
一道虚无缥缈之光!
也是一道希望之光!
他曾经认为卢战骁或许是那一道光。
因为卢战骁起于草莽,一生坎坷,似乎已将这世界看的通透。
他多次与卢战骁秉烛夜谈,卢战骁没有否定他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观点,但自始至终卢战骁也没有去走奚帷所想的那条路。
也或者是终究没有胆量走上那条路。
奚帷最后一次去上车候府之前去过一次太学院,他和花满庭聊了一宿,喝了两坛酒。
没有人知道他和花满庭说了些什么。
然后就有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的故事。
以及后面发生的这一系列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偶然还是必然?
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宁国而今的走向,似乎正朝着奚帷曾经之所愿而行。
只是方式发生了改变——
有一个不问世事的皇帝。
有一群有着伟大理想的朝臣。
原本花满庭也真的找到了李辰安这道希望之光,并借着李辰安将宁国的旧势力一扫而空。
此举让宁国迎来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一个接近于奚帷所期待的时代。
只是如果李辰安依旧活着,依旧站在庙堂之上,这道光才会更加璀璨。
李辰安,你小子真的死了么?
涂二先生摸了摸袖袋中的那两把匕首,回到了归园。
他刚刚走到离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一人向他走来。
那是一个老渔翁。
这老渔翁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大管家,有个活儿。”
“什么活儿?”
“千幻剑陶子然委托暗夜会刺杀一个叫小李飞刀李小凤的高手!”
“这买卖,接还是不接?”
涂二先生一怔,忽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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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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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青,钟离若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忽的转过了身来,却看见李辰安正盘膝而坐。
她这才轻轻拍了拍胸脯放下了心来,就这么侧身安静的看着李辰安。
眼里有些欢喜也有些忧虑。
因为昨晚浅睡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这头牛真的去吃了另一簇嫩草!
自己的手里明明拽着一根绳子,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将这头牛的头给拽回来。
若是萧姐姐也在就好了。
对付牛,还是萧姐姐的办法更多一些。
对了,他要去吃的那草……隐约觉得似乎就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这可得多当心着点,能够尽快去了洗剑楼,能够不再遇见她才是最好的。
李辰安依旧在练功。
他体内的内力在不二周天诀的运转中又浓郁了两分。
……
……
悦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
夏花也盘膝坐在床上一宿未眠。
昨夜里破了一境下阶,她需要去感受这新的力量,也需要将这境界夯得更牢实一些。
丹田里的内力在经脉中足足运行了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她睁开了眼,眼里一抹精光闪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她忽的想起了两个名字——
李辰安!
还有他的师傅李小凤!
她的眼里洋溢着笑意,起身,下床,开窗。
日上三竿!
她向地字一号房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那位前辈走还是没走。
也不知道他来吴国能查些什么。
李辰安死在宁国的蜀州西山,这背后莫非还有吴国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在背后掺和了一手?
夏花脸上的笑意忽的消失。
她那双秀气的眉徐徐皱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钟离府在蜀州的势力,李辰安蜀州之行,钟离府一定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才对。
李辰安从京都而来,按理,钟离府的眼线定会高度戒备。
可偏偏那位丽贵妃离开京都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钟离府却并不知道!
皇城司同样不知道!
白莲教数万教众还有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去了西山,他们似乎也都不知道。
就连丽贵妃不远千里到了西山,他们竟然直到那女人到了山顶似乎才知道。
这,不合理!
要么是钟离府或者皇城司故意为之,要么就是有某个极有手段的人掩盖了丽贵妃的消息。
那么钟离府和皇城司如此掩盖的目的何在?
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察觉,那么是谁有这等遮天的本事做了这件事?
做这件事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让李辰安死!
除了丽贵妃,还有谁最想李辰安死?
太子吴谦出使宁国受挫……
宁国在李辰安生前制定的那些国策之下,在温煮雨等人的推行之下,似乎隐约有了兴旺之兆。
宁国兴,吴国则难安!
李辰安死,宁国这兴的苗头将就此被摁住。
吴谦!
夏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眯起了眼睛。
天井中。
林子枫正在煮茶。
他忽的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头顶传来。
他吓了一跳!
那杀意令他难以抗拒,以至于他不得不拔出了剑!
“锵……!”
林子枫一剑出鞘,转身,抬头。
阳光从树荫洒落,落在了他的脸上,便是一副斑驳的模样。
哪里有什么杀意?
窗前,分明是小师妹夏花的那张更加漂亮的脸!
夏花出门,从二楼的回廊上一飞而下,站在了六位师兄的面前。
六个师兄都盯着夏花,皆吃了一惊。
大师兄贾正这才收回了视线,“传说天魔心法修炼至一境,举手投足间,皆有摄人心魄之力!”
“小师妹……恭喜!”
夏花一脸淡定,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就真的很厉害了。
她微微一笑,又看向了西院方向。
“那位李前辈很厉害!”
“我这是得了他的指引托了他的福分。”
“对了,大师兄,那位李前辈他离开悦来客栈了没有?”
贾正点了点头:“李前辈的那位夫人似乎急着赶路,一大早就已离开。”
夏花一怔,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落。
她向悦来客栈的大门望了一眼,“哦……他这就走了呀……我、我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之处本寻思再向他当面请教……”
夏花略一思索,“诸位师兄,小师妹我要回一趟东旭城,原本想着一起去东旭城,我陪诸位师兄逛逛……”
“这,咱们师兄妹之间往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这次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直接回天山!”
“我、我……”
夏花脸蛋儿忽的微微一红,“师傅她老人家也没有这天魔心法到了一境之后的经验,那位李前辈似乎对此极有见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再得他指点,我或许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她这番话一出,其余六个师兄都极为震惊的瞪大的眼睛。
小师妹说谎还是那么不擅长啊!
她但凡说谎,脸是一定会红的!
不过……贾正转念又一想,小师妹破一境似乎正是因为和那位李小凤同行,这难说那个李小凤真有本事。
再说,那李小凤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
他的身边还跟着他的妻子。
小师妹心里住着的是那个死了的李辰安,以小师妹的性子,她断然不会移情别恋到一个中年的有妇之夫身上。
于是,他点了点头。
“也行。”
“天魔心法讲求个随心,既然小师妹心生此念,倒是可以试试。”
“我们六人就先回天音阁,静候小师妹的好消息!”
夏花拱手一礼,“我得去追他了,诸位师兄,就此别过,再会!”
六个师兄齐齐一礼:“小师妹保重!再会!”
夏花一飞而去,片刻便消失无踪。
林子枫这才拎起了茶壶悠悠一叹:“哎……要说这天魔心法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动情,终身困于情。”
“李辰安是我亲眼看着灰飞烟灭的,我未曾料到小师妹竟然已为他萌生了传说中的天魔种。”
“这件事……过错在我!”
贾正摇了摇头,“情劫,是修炼天魔心法最大的劫!”
“小师妹必须去应这个劫!”
“若是她堪破了这个劫,她才可能迈入大宗师这道门。”
“至于二师弟你……大师兄不得不告诫你一声。”
贾正看向了林子枫,极为认真的说道:
“活得现实一些吧,你无龙之姿,何以去求凤?”
林子枫心口一痛,贾正起身:
“走吧,咱们也该回天山了。”
师兄弟六人离开了悦来客栈。
林子枫心里阴恻恻一笑。
小师妹去追那李小凤……
只怕见着的是李小凤的尸体!
我得不到小师妹,除非是皇上那真龙降下圣旨。
否则……
其余人,谁也别想打小师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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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劫 下
昭化城城主府。
作为城主府少爷身边的老人,还是二境上阶巅峰的高手,陶子然在城主府中的地位超然。
他每天的早晨指点少爷练武个把时辰,其余时间除非少爷要出行需要他随身护卫,否则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城主府出手阔绰,每月给银百两之巨。
陶子然除了喜欢夜里去昭化城最有名的那处名为红尘的青楼之外,他并没有其余的不良嗜好。
就算是他去红尘楼也极有原则——
他只找那个叫浅月儿的姑娘!
浅月儿并不是红尘楼的花魁,事实上她已是一个半老徐娘。
所谓半老徐娘,并不是说她的年龄真的就到了三四十岁,而是她在红尘楼里呆的时间很长,而今已二十八岁。
许是年轻时候太过拼搏,现在看起来确实就像三十余岁的模样。
作为楼子里的姑娘,她算是年岁较高的了,面对那些十五六岁新来的姑娘,她显然已没有任何优势。
故而她在红尘楼里,已极少再有客人光顾。
若不是因为城主府的陶子然,她恐怕已被红尘楼的老板给赶了出去,也或者卖为他人妾。
昨儿个晚上。
陶子然带着少爷的吩咐去了那处偏僻的小码头找到了那处打渔人家。
打渔人家里确实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渔翁。
那老渔翁居然真的是传说中的暗夜会的使者!
很容易完成了少爷的任务,时辰已至夜半,他回了一趟城主府,少爷已安然回来,于是陶子然想着明日又要随少爷启程去东旭城,这一走估摸着又得半年光景。
于是,他来到了红尘楼。
就在红尘楼的一处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偏院里,浅月儿正坐在外面的小院中望月纳凉。
这地方显然陶子然很是熟悉。
他直接落在了院子里,站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浅月儿似乎也对他这突然的到来已经习惯,她抬眼看了看陶子然,没有如以往那般的热情,反而悠悠一叹:
“要说……奴家这十年来多谢陶爷的照拂。”
“但刚才奴家回忆了一下,你……你已经有五年没有给过奴家一文钱的银子了!”
“也就是说,你白睡了奴家足足五年,奴家想这大致也能还清你前五年于我之恩!”
“奴家要走了。”
陶子然一怔,“去哪?”
“去宁国!”
“去宁国干啥?”
浅月儿徐徐起身,“奴家已干不了这个活了,但奴家这些年对这楼子倒是有些经验,就去宁国找个楼子当个老鸨吧。”
“离开这地方,那边也没有人知道奴家的过往。”
“好些日子你没来了,昨日何妈妈已经给奴家摊牌了。”
陶子然顿时大怒:“她敢!”
“她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老夫这就去杀了她!”
“站住!”
浅月儿一声低呵,忽的呲笑了一声:“我是你的女人?”
“算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即将陪城主府陈少爷去东旭城么?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半载,奴家总得要吃饭,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陶子然一哑,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放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老夫本以为我们之间已不需要谈钱……是老夫思虑不周。”
浅月儿眼睛一亮眉梢一扬:“这是付这五年的嫖资还是娶我为妾的聘礼?”
陶子然沉吟三息:“都不是。”
“那是啥?”
“就在这昭化城去买个宅子吧。”
“守活寡?”
“老夫有回昭化城,随时会来陪你。”
浅月儿想了想,将那一叠银票收入了怀中,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她正要向陶子然走去,却忽然看见陶子然转过了身去!
就在陶子然刚刚转过去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然后,她听见了“噗!”的一声轻响。
接着,是陶子然“啊!”的一声惨叫!
“你……!”
浅月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就在灯笼的光线下,陶子然的面前站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剑客!
看不见他的脸。
却能看见他手里的剑!
他的剑已刺入了陶子然的腹部!
陶子然的手抓着那把剑,手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
那剑客冷笑了一声:“别问我是谁!”
陶子然的眼里露出了绝望的惊惧,他颤巍巍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向了那剑客:
“暗、暗夜会!”
“你、你是……”
那剑客忽然收剑,剑刃带出了一篷鲜血。
“锵……!”的一声,他的长剑归鞘。
他又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陶子然踉跄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你是……追……命!”
追命!
暗夜会四大金牌杀手之一!
江湖中只闻其名极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陶子然也没有见过,但杀他的那一剑,却是追命赖以成名的别问剑!
别问。
问了也没用。
反正难逃一死!
就像此刻的陶子然一样。
陶子然死了。
付出了数千两银子,未得这最后的快活。
他死不瞑目!
明明刚才不久才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请暗夜会杀李小凤,这暗夜会杀没杀李小凤他不知道,他这个雇主反而死在了暗夜会的手上。
这暗夜会,不讲规矩啊!
追命站在了夜色中,看向了浅月儿。
浅月儿两眼一翻,干脆也噗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追命想了十息,他一飞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浅月儿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并没有晕。
但她知道晕了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果然,那个杀手不屑于杀了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她暗自庆幸。
她惶恐四望。
她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陶子然,这老东西说他很厉害……床上他厉害个屁!
数个一二三他就完犊子了。
还以为他武功很厉害,结果一家伙就被人家给弄死了!
这个老骗子!
幸亏得了他那几千两银票,本姑娘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宁国!
去广陵城。
听说广陵城有个叫凝香馆的青楼!
听说那青楼缺姑娘也缺老鸨……
浅月儿转身,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陶子然,想了想,她跑进了屋子里,将那些银票统统藏了起来。
这才又跑回了院子里,站在了陶子然的尸体旁嚎啕大哭起来:
“快来人啊……!”
“死人了……!”
“城主府的陶老先生被人杀了……!”
片刻,红尘楼沸腾了起来。
浅月儿哭的那叫个伤心断肠——
她想起了无涯关在打仗!
宁国,短时间怕是去不了了!
那陶子然死在这里这件事,就定然瞒不住的。
城主府的人被人刺杀,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城主府里。
陈百文带着一群护卫来到了红尘楼。
他看着血泊中的陶子然,面色无比凝重。
“陶先生遇见了什么?说!”
浅月儿哽咽着,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怕、怕是遇、遇见了鬼!”
第六百四十三章 江湖小馆
晚霞漫天。
从昭化城通往东旭城的官道上,李辰安一行正在飞快的疾驰。
对此李辰安颇为诧异。
因为这是钟离若水的提议。
她似乎这时候开始急了。
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着急过,甚至还希望走得慢一点。
李辰安当然没有怨言,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样会太累,小武说你受不得如此劳累。”
钟离若水确实有些疲倦。
就算是官道也很坎坷,这马车也实在简陋,再加上跑得很快颠簸得自然很是厉害。
今儿个也只有午时才歇息了短短半个时辰。
李辰安中午时候弄的那盆冰早已化为了水。
天气还很炎热,就算是她已取下了面具,她的脸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儿。
汗珠儿将她额头的头发给黏住,模样儿实在有些狼狈。
但她的脸上偏偏带着一抹笑意。
“也算不得什么,这不已是黄昏了么,晚上咱们早些歇息便是。”
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的一角,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还混杂着这官道上的黄沙,空气中有一股难言的味道。
她又放下了车帘,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我希望能够快些到洗剑楼。”
“我们能够早一天去了忘情台,你能够早一天参悟那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我就能早一天痊愈,我才能真正的安心陪着你去过这一辈子。”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条手绢,轻轻的给钟离若水擦了一把汗。
“赶到河下郡还得两个时辰,要不明天我们晚点再出发?”
“不!”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到了河下郡找个客栈,晚上洗个热水澡好生吃一顿,你晚上老实一些,明日一早当可恢复。”
李辰安心想我晚上可老实了。
既然钟离若水有了如此迫切之心,只要她的身子骨还能坚持,那就随她吧。
只是这一路钟离若水时不时撩开车帘向后看看,她在看啥?
李辰安没有料到钟离若水是在担心那个叫夏花的姑娘追来。
夏花确实追来了。
只是她大意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李小凤会跑的如此之快!
她并没有在昭化城买一匹马!
就算她已是一境下阶的高手,她的内力也不足以支撑她连续不断的一直飞。
所以,她是飞一段走一段,距离李辰安越来越远。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她寻思夜里得赶到河下郡,得在河下郡买两匹好一点的马。
如此马不停蹄,只要李前辈真在前面,那迟早会追上他的。
……
……
入夜。
河下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个小郡。
只有横竖各一条街道。
这里没有悦来客栈!
这里有一间江湖小馆!
小馆并不小。
它有着三进院落。
外面第一进是酒馆,第二第三进是客栈。
李辰安一行走入江湖小馆的时候天色已暗,小馆里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酒馆里已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跑堂的小二早已迎了过来,一脸的笑意: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辰安看了看左右厢房里的人影,说道:
“最好的客房来两间,准备好洗澡的热水,把最好的酒菜给我们上来,吃了酒回房要好生的洗个澡。”
“好咧!客官,随小的来。”
那小二将李辰安四人带到了天井中西南角的一颗黄角树下。
这树下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一张石桌子还有四条长凳。
“客官,这里凉快,就坐这里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四人坐下,小二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又道:
“客官,这住的地方……第三进最好的三间上房已有客人订下,但第三进的西厢房还有两个房间其实也不差,客官若是不嫌弃……”
李辰安摆了摆手:“行,呆会用了饭你带我们过去。”
“好咧!”
那小二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
“四位……卤牛肉一斤,鸡丝银耳一份、八宝兔丁一盘、青梅羹四碗,五香大鹅一只!醉名堂三斤!”
这天井中的四角有四个凉亭。
四个凉亭里有四张桌子。
除了李辰安他们这一桌之外,其余三张桌子都早已有人。
其中两张桌子最为热闹,各有七八个颇为彪悍的壮年汉子。
他们似乎酒正酣,这大热天的夜也依旧很热,故而有那么几个袒、胸露、乳,正在豪迈的行着酒令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但东南角的那处凉亭下却完全不一样。
那里只有一个人在安静的喝酒。
李辰安看了看,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装,戴着一顶斗笠,斗笠遮住了他的模样,看不出是什么年岁。
他的桌上放着一把剑、
一壶酒。
一盘牛肉。
四个馒头。
他喝酒看上去也比较斯文,用的并不是碗,而是一个小小的杯子。
他小口的喝酒,小口的吃肉,也小口的啃着馒头。
似乎更像是个读书人,而不是江湖剑客。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当那小二送来一盘牛肉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你们这江湖小馆,来的都是江湖中人?”
小二咧嘴笑道:
“绝大部分是江湖中人,也有商旅或者朝廷的官员。”
说着这话,小二俯过身子低声又道:“这天井中的客人,那两桌,右边是八极门的高手,左边是四方会的高手……都是咱们吴国有名的门派。”
“但真正有钱的主却是如客官您这样的,另外,最好的那三间上房,住的据说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贵人……咱们掌柜的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叫我们都得上心,万万不可惹了那贵人生气。”
贵人?
所谓贵人,当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若是没有给钟离若水治病这件事,李辰安或许会多问上两句。
但现在他也急着去洗剑楼,对这吴国的贵人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故而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菜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四人喝酒吃菜。
这菜的味道做的不错。
也或许是今儿个赶路肚子实在有些饿的缘由。
可就在李辰安一杯酒下肚的时候……
这天井中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背着一把剑的身材很是婀娜的女人!
钟离若水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心想可不是本小姐怕了她夏花,而是这头牛,就算是摁着他的脖子,他也不敢吃一口自己这一丛草!
可最近这家伙似乎越来越躁动。
萧姐姐说,他正是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修炼的偏偏又是天下至阳的不二周天诀。
指不定他压制不住心里的欲望,万一真见了漂亮的母牛……
钟离若水瞄了李辰安一眼。
她心里一咯噔。
李辰安正看着天井里站着的那漂亮的姑娘!
第六百四十四章 惊鸿一瞥
事实上,不仅仅是李辰安看着那姑娘。
西北角和东北角的那两桌客人此刻都看向了那姑娘。
只因她的身材很是高挑。
还凹凸有致!
还有那一头披肩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飘!
她的头上绑着一条紫色的发带。
那发带也在风中轻轻的摇。
这里,除了东南角的那个男子和李辰安四人看起来比较斯文之外,其余的十几个男子都是江湖中的糙汉子。
他们见过的女色当然不少,姿色比这姑娘略逊一筹的也有,却没有一个有这姑娘身上流露出来的那味道——
他们去青楼的时候比较多。
楼子里的姑娘,或多或少皆风尘。
但这姑娘偏偏清纯动人!
此刻正是他们酒正酣的时候。
也正是他们心里最为躁动的时候。
于是,看向那姑娘的那些江湖中人的眼里,似乎都散发出了幽幽的绿光来。
那姑娘似乎并不知道她走入了狼群之中。
因为她从踏入天井至向前走了三步,她根本就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除了西南角的那个凉亭中坐着的小口喝酒小口吃肉小口啃馒头的男人!
她的视线一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来到了天井中,那两桌行酒令的高手们都早已闭上了嘴,视线都随着那女子在移动。
忽的,西北角有“啪……!”的一声响起。
有一赤膊壮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只脚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
他微微弓着身子,将脑袋向前探了出去。
他咧嘴一笑,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
“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娘子?”
“看着就解暑啊!若是摸一摸……啧啧啧……”
“那肯定爷的这一身火气全消,仿若秋来到!”
他伸出了一只粗壮的手,勾了勾手指头,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仿佛燃起了两簇火苗来。
“小娘子,来陪爷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正对着那姑娘,他其实也一直看着那姑娘。
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美貌,而是那姑娘看向西南角的那个男人的眼里,流露出的竟然是一抹幽怨!
这种眼神他见过。
比如温小婉偶尔看向他的时候。
此刻西北角那一桌有声音传来,他便见那姑娘眉间微微一蹙,她显然对这个声音很不喜欢,但她并没有拔出背上的剑。
她依旧看着东南角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李辰安扭头也看了看那男子,那男子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男子刚刚拿起酒杯的手,此刻却在空中微微一顿。
李辰安又向西北角刚刚发出声音的那魁梧汉子看了过去。
那魁梧汉子见那姑娘根本就没搭理他,他有些生气,恰好同桌的人此刻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指了指那魁梧男子,笑道:“胡老三,那小娘子可是如花一样柔软,你这身板,足可当她俩!”
“这若是你扑了上去,岂不是活生生将人家小娘子给压死在了床上!”
那叫胡老三的汉子瞪了那瘦高个一眼:“薛老六,老子在山阴之地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这小娘子俏啊,比老子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
“老子岂会如你想的那般粗鲁!”
他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嘴,眼里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被我胡三爷看中的女人,那是她的福分!因为三爷我对女人,可比对手里的刀还要珍惜百倍!”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浓眉一挑:
“小娘子,一千两银子,过来陪三爷喝喝酒!”
“如何?”
然而,那姑娘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她还是看着东南角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微微抬起了头,似乎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小口的喝酒,轻轻的放下酒杯,又小口的吃肉,小口的啃着馒头。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向那男子走了过去。
她走出了两步,胡老三恼羞成怒的声音在这天井中忽的炸响:
“小娘皮,三爷叫你呢!给你脸你还……”
他的话音未落,天井中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
随着那影子闪起的还有一道明亮的剑光!
“锵、锵!”
两声!
第一声是那姑娘出剑的声音。
第二声是那姑娘的剑入鞘的声音。
李辰安眉间一紧,他极为清晰的看见了那姑娘的动作。
快!
很快!
不仅仅是她拔剑出剑的速度极快,就连她的轻功身法也不是一般的快!
快到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跨越三丈距离杀了八极门的这个叫胡老三的壮汉!
而那胡老三,却连放在桌上的刀也没来得及碰一下。
其余所有人也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她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已向前又走了一步!
从始至终,她仅仅是看了那胡老三一眼!
就是她拔剑的同时看向胡老三的那一眼!
那一眼里只有厌恶。
就像面对一盘最美味的佳肴,偏偏有一只苍蝇飞来一样。
那一剑劈出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胡老三第二眼!
她似乎知道那胡老三根本就躲不过她的这一剑。
胡老三确实没有躲过。
他根本来不及去躲。
那姑娘向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又走了一步之后,他额头上这才流出了血来。
他徐徐向后倒了过去。
他的同桌有一人惊恐站起,伸手指向了那姑娘,就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西门吹花!”
“兄弟们,抄家伙,杀了这个女魔头!”
就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八极门的六个汉子抄起了各自的武器,掀翻了桌子,向天井中的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很是紧张,生怕受了这鱼池之殃。
李辰安一手握着钟离若水的手,另一只手叩住了两把飞刀。
秦日钢夫妇此刻的也很是紧张,国有界,江湖的界线却并不如国家之间那般明确。
他们听说过八极门这个门派的名字,却并没有听说过西门吹花这姑娘的名字。
八极门很大,在江湖中也颇为有名。
据说八极门的门主已是一境中阶的身手,据说八极门下的八大金刚也都是二境上阶的高手。
这六人他们并不认识,但其中三人的气势已是二境下阶。
虽然那姑娘一剑惊鸿,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有足足十二只手!
那西门吹花恐怕凶多吉少!
但偏偏她并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向身后看一眼。
她突然冲着正前方三丈距离的那凉亭中的斗笠男子一声大吼:
“步惊鸿!”
“我要死啦!”
就在这时。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忽的悠悠一叹。
他掀开了斗笠。
他向西门吹花背后冲来的那六个人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
如惊鸿一瞥。
那六人突然止步,哪怕他们手里的武器距离西门吹花的后背仅仅数寸,也没有任何人向前递进分毫。
仿佛时间就此停顿。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人物 上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的那一眼,似乎施展了定身法一般。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名字!
还有他的样子!
那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的视线皆不在西门吹花的后背。
他们全部看向了东南角的那个亭子里的那个男人。
不仅仅是他们六人,还有另一个角落的亭子下的八人。
他们此刻似乎也因那个名字而定格。
有人手里的筷子夹着菜却停在了空中。
有人手里端着酒碗,酒碗已送至嘴边,甚至嘴已张开,那酒碗已倾斜,酒洒落了出来并没有喝入口中。
就连秦日钢夫妇,此刻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那处凉亭。
李辰安的视线也向那凉亭看了过去。
就在那灯笼的光线下,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正徐徐将手里的斗笠又戴在了头上。
李辰安看见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显得极为刚毅,可偏偏那张脸上的那双眼,却极为柔软。
也或者不是柔软,而是慵懒。
这慵懒的眼神和萧包子有些像。
当斗笠完全戴在他头上的时候,他的脸又掩盖在了斗笠的帽檐之下。
他似乎看了一眼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他又拎起了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他端起了小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似乎舍不得。
似乎没喝过好酒,对这很是普通的醉名堂还带着品鉴的格调。
西门吹花深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
她的视线依旧在步惊鸿的身上。
她依旧没有在意背后的那六把即将要了她的命的武器,她向那处凉亭走去。
八极门的这六个高手也依旧没有做出最后一击。
三息。
他们尽皆收起了武器。
但他们并没有退去。
他们也看着凉亭中的那个男子,神色极为严肃,也或者举棋不定。
“你……何必苦苦找我?”
这话是从步惊鸿的嘴里说出来的。
声音缓和,却透露着一丝无奈。
他夹了一片牛肉放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视线没有落在西门吹花的脸上,但他却还是在说着话:
“我就是个浪子。”
“浪子只有剑,没有家。”
“浪子的家,在天涯。”
“我给不了你一个家……因为我一直在路上,这辈子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停留。”
“武道就是我的道。”
“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可好?”
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西门吹花正好走到了凉亭里站着了他的面前。
她停了下来。
忽的一笑。
这一笑里的味道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甘:
“我从没有在意你会不会为我而停留。”
“我也从没有去想过你能停下脚步为我筑一个巢安一个家。”
“既然你的家在天涯,我这辈子陪你去走天涯,可好?”
步惊鸿沉吟三息摇了摇头:“不好!”
西门吹花秀眉微蹙:“哪里不好?”
“因为我要去宁国。”
“我陪你去宁国!”
“我要去宁国的广陵城,去闯闯那和隐门有关的桃花岛!”
西门吹花顿时一惊,却依旧倔强的说道:“我也陪你去!”
步惊鸿又端起了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悠悠一叹:“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西门吹花小嘴儿一撇,“但你喝了酒,更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步惊鸿看了看手里的小酒杯,“所以我只喝一点点,也就今夜喝一点点,以后我再也不会去喝一口酒了。”
“这又是为何?”
“因为……”
步惊鸿抬起了头来。
李辰安又看见了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还有他那双原本柔软的眼里射出的一抹精光。
又有人走入了这天井里。
三个人!
左右二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腰挎一把漆黑的弯刀。
他们的手,此刻都在刀柄上。
但步惊鸿的视线所看的却并非这两个人,而是中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的白发老人。
这个老人很是富态。
他有一张胖乎乎的脸,脸上红光满面。
却没有胡须。
一根都没有。
他也看着凉亭里的步惊鸿,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他向步惊鸿走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步惊鸿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另一处凉亭里的八个四方会的高手站了起来。
拿起了他们的武器。
来到了那老者的身后。
另外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似乎有了主心骨,也跟在了那老者的身后。
西门吹花转头看去,忽的一惊——
“魏公公?!”
那老者笑了起来,“正是杂家。”
“西门姑娘理应知道步惊鸿是朝廷钦犯,他在京都做出了那等大事,皇上亲自下了旨意,命杂家前来拿他。”
“洗剑楼不应该牵涉其中……西门姑娘你应该站的远一点。”
“另外,步惊鸿是个浪子不假,但他意图去宁国找那什么桃花岛……不过是因为吴国已无他立锥之地,他意图投靠桃花岛罢了。”
西门吹花似乎陷入了两难。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步惊鸿已站了起来,已迈出了一步,已越过了西门吹花,距离那魏公公仅仅只有两丈距离。
“与她无关。”
“更与洗剑楼无关。”
“不过魏公公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那魏公公看着步惊鸿,“莫非你是知道杂家来了,故意在这里等着杂家?”
“你说的对!”
步惊鸿点了点头,又道:“你是半步大宗师,我也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听起来比你确实差了许多,但在东旭城,被我步惊鸿所杀的武安侯车珏……他也是半步大宗师!”
魏公公那双稀疏的眉微微一扬,“是啊!你确实很厉害。”
“厉害到就连楚天极楚大供奉都认为你或许比天音阁的夏花姑娘更早看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楚大供奉对你极为欣赏,可你却杀了武安侯车珏!”
“武安侯,天大的人物啊!是你一个江湖浪子能杀的么?”
“谁也救不了你!”
“楚大供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仅仅是倒了一碗酒。”
“没喝,洒在了地上。”
“为你祭奠,当然也是为你惋惜。”
“为了杀你,杂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这些人不说,这两位是机枢房的黑衣使,都是一境中阶的身手,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么?”
“你若是真跑去了宁国……要取你首级还有些棘手,但你偏偏没有跑。”
“自负的人,往往活不久。”
“给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
“时候不早了,你就上路吧!”
魏公公忽的招了招手。
就在他招手的那一瞬间,他左右两名黑衣使“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弯刀!
刀出鞘,刀光已到。
如两轮圆月。
冷冷的月光。
冷如寒霜。
如幽冥地府传来的冰寒杀意瞬间将步惊鸿笼罩!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人物 中
那是一境中阶的两大绝顶高手的两刀!
在场的人极少有人能够看清那两把圆月弯刀。
但李辰安偏偏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甚至还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
那两人皆在四十岁上下,竟然生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双胞胎!
他们的刀一模一样,刀法也一模一样。
就连出刀的速度、角度,还有劈出去的力度,都一模一样!
这就很厉害了。
看似左右各一刀,但这两刀,却将那步惊鸿左右、上下,还有前面的路统统切断。
步惊鸿是一境下阶。
在李辰安那浅薄的江湖知识看来,步惊鸿万万没可能挡得住两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的全力一击!
还是不差分毫的完美一击。
若是自己遇见……
李辰安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画面——
以他现在的身手,小李飞刀断然无法突破那两刀的圆月。
他的视觉能够捕捉那两刀之间微不可察的缝隙,但他的内力却远不能支撑他的飞刀的速度能从那毫厘之间穿过去。
这就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他必须退!
但在两个一境中阶的合击之下,就算他施展乘风步……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这还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步惊鸿能退出那两刀的范围么?
李辰安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毕竟这等高手之间的战斗极为少见,这对他的战斗经验大有帮助。
钟离若水也在看着,但她只有紧张,以至于她抓紧了李辰安的手,手心里还捏出了一把汗来。
步惊鸿身后的西门吹花张开了小嘴儿,连那一声惊呼都还没有发出来。
双刀迎面。
步惊鸿却并没有退!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西门吹花!
他不能退!
他的左手在那一瞬间掷出了那顶斗笠。
他的右手在那一瞬间出了一剑。
那顶斗笠向左边那轮刀光飞了过去,便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斗笠被那一轮刀光剿得粉碎。
左边那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步惊鸿会向他丢出了一个斗篷,他恐怕还担心那斗篷中会不会藏有别的杀招。
毕竟面前的这人他叫步惊鸿!
他虽然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可他却真的杀了半步大宗师的武安侯!
用了八剑!
他也受了极重的伤。
但此事已过去了两个来月,寻常的人在两个来月的时间里极难恢复如初,但步惊鸿不一样。
他是一匹狼!
一匹孤狼!
他出道江湖仅仅三年。
但在这三年之中,他却杀了不少的人。
都是比他境界更高的人!
他出道的时候才二境下阶,三年之后,他已是一境下阶!
机枢房分析认为,他修的是杀道!
他在杀伐中成长,成长的速度极快!
他有着极为强悍的治愈能力和不为人知的疗伤能力。
两个月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已经痊愈,已经恢复至巅峰的状态。
他被机枢房列为最危险的人。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得小心为妙。
所以,左边那男子因为那顶斗笠微微顿了半息。
就是这半息的时间,二人原本同步的刀发生了微妙的错位。
步惊鸿的剑,就在那转眼即逝的一瞬间刺向了右边那人的刀芒之中!
二人身后的魏公公眉间忽的一蹙。
李辰安的眼忽的一亮。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响起。
那轮如寒霜般冷冽的刀光忽然之间破碎开来。
就像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石头。
那破碎的刀光居然如涟漪一般的荡漾开来!
“叮……!”
第二声响起。
那黑衣人忽的后退了一步。
那荡漾开的刀光,一片片的飘荡开来,如花瓣一样落了下来。
当第二声响起的时候,左边的那黑衣人的弯刀已至。
步惊鸿的剑,还在那一片破碎的刀光之中。
魏公公的眉间舒展开来,他的嘴角甚至已挂起了一抹笑意。
因为步惊鸿收剑再挡这一刀,已经来不及了。
他必然被这一刀劈中。
他必然葬身于这一刀之下!
可就在这时……
西门吹花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她叫归叫,她的手却如条件反射一般的拔出了她背上的剑!
她的叫声未落,她已向左边的那把刀劈出了一剑!
她是二境下阶的身手,她显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那一刀!
但她的剑却依旧劈在了那一刀上。
她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她被那一刀击飞!
她的剑被强大的力量震的脱开了手!
她的人也被那一刀的反震之力给击飞了出去!
她在飞出去的同时,嘴里还喷出了一口鲜血。
步惊鸿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伸手,抓住了落下的那把剑。
他出手,两把剑向那一刀而去!
左手刺,右手削。
“叮叮叮叮……!”
一串悦耳的声音响起。
左边那刀客连退三步。
步惊鸿也在那一击之后,身子狂退五步!
他的背撞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上。
“砰砰……!”两声。
那两根海碗粗细的木头柱子被他撞断。
凉亭徐徐塌了下来。
他一步而出,这次是退。
他退到了正在坍塌的凉亭后面,左手的剑交给了右手。
他伸出了左手。
恰好将正在落下的西门吹花给接住。
“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你怎么这么傻呢?”
西门吹花却笑了起来。
她的嘴边依旧在流着血,但她似乎笑得很开心。
“你总算是抱了我一次!”
“我就是现在去死……也是值得了。”
“轰……!”的一声,那凉亭塌了。
步惊鸿看着对面正一步步走来的那两个黑衣高手,还有跟在他们后面呈扇形围来的足足十四个江湖高手,他轻轻一叹:
“我杀了武安侯车珏,我的大仇已报。”
“魏老太监说的没错,吴国已无我步惊鸿的立锥之地……我从来不想亡命天涯!”
“我活着,只想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活在黑暗之中,如那老鼠一般。”
“所以我留在了这里并没有走,因为我想明白了,不如死去!”
他将西门吹花放在了地上,双手握剑,向前踏出了一步。
“生的意义在哪里?”
“杀了车珏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追求所谓的武道么?大宗师,又如何?”
他继续向前踏出了第二步。
“我在戈壁流浪了二十年,如孤狼一样。”
“那时候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只有仇恨。”
“没有爱……浪子,不配有爱!”
“因为浪子没有根,那片荒寂的戈壁……生不出根来。”
“你走!”
“不要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我想试试这剑,能不能更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两个黑衣刀客已一飞而起,手中的弯刀再现两轮圆月!
步惊鸿双腿微曲,他也一飞冲天!
他的手里的两把剑在他飞起的同时,忽的绽放出了两道灿烂的剑芒!
李辰安看的不是他的那两把剑。
李辰安看的是步惊鸿那双明亮的眼里蕴含的点点泪光!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大人物 下
李辰安这一刻忽的想起了两个人——
小剑。
和小琴!
那个背着一口棺材从塞外而来的少年,他也是一匹狼。
但他与步惊鸿相比比较幸运的是,他不是一匹孤独的狼。
他的身边还有小琴。
他也背负着仇恨在执着的前行,但他的心里除了恨还有爱!
兄妹之爱。
这爱就像一颗花的种子。
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阳光。
他的大仇已报,仇恨已消,那就只剩下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对了,他还有母亲。
他在周庄养伤……
他的伤势如何了?
他理应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恐怕已给小琴打造了一张轮椅,闲暇时候当可以推着小琴在周庄四处走走。
小琴不用再生活在那口漆黑的棺材里,她也活在了阳光下。
如此活着,挺好。
李辰安的嘴角洋溢起了一抹温馨的笑意。
那笑意却在瞬间凝固——
两把刀如疾风一般的砍向了两把剑!
那魏公公忽的挥了挥手,其余十四个江湖高手向步惊鸿蜂拥而去。
“铛铛铛铛……!”
空中。
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江湖小馆的四面八方的墙上、屋顶上,这时候站着许多的人!
都是江湖小馆的酒客。
也都是江湖中人。
他们在震惊的观望。
两轮圆月在空中破灭。
两道璀璨的剑芒在空中渐渐黯淡。
三人从空中徐徐落下。
三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来!
步惊鸿竟然用两把剑接下了两人的两把刀!
还是一境中阶的两把刀!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阴阳双煞!”
那双生二人,他们正是名震江湖的阴阳双煞!
他们纵横江湖近十年,而后被朝廷机枢房的莫望尘所收编。
从那之后,江湖中渐渐少了阴阳双煞的故事,但机枢房,却多了两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黑衣使!
他们轻易不出手。
出手必死人!
于是,有许多围观的江湖中人希望步惊鸿能赢,希望步惊鸿能将那投靠朝廷的两只鹰犬给杀死!
可是,这看似旗鼓相当的一击,步惊鸿却落了下风。
因为他倒飞的距离更远一些,落地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但李辰安所见却更为细致,他甚至看见了步惊鸿的眼角还残留的泪光。
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上,此刻却偏偏露出了一抹笑意。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那应该不是领悟了武道或者即将取得胜利的笑。
那恐怕是他明白了什么是被爱的笑。
是会心一笑!
笑中没有苦涩。
却有一丝明悟之后的遗憾——
浪子其实也可以有根。
浪子的根,就在被爱的那个女人身上!
可他是朝廷的通缉犯。
他给不了那个女人丝毫的爱!
因为他不能让那个女人真的陪着自己去浪迹天涯。
去承受无处不在的追杀。
就算他们能逃过今夜,他们未来也将生活在时时刻刻的担忧之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么,就只能放手这份爱。
唯有死去,才能放手。
让她彻底放手。
就在这一瞬间,步惊鸿的气势忽的攀升!
他的心结因此而开!
他的眼里已没有了泪花,只有一片澄澈的明亮。
就像漆黑的夜色里的一匹孤狼的眼!
“你竟然即将突破一境中阶?”
“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
“可惜了,你终究没有踏入半步大宗师的门槛。”
“杀了他……!”
魏公公扯着公鸭嗓子一声大吼,三人落在了地上,十四人挥舞着武器向步惊鸿招呼而去。
西门吹花似乎也感受到了步惊鸿的心境。
她没有再发出惊呼的声音。
她甚至极为平静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
只是她并不能看得清楚。
因为她已泪流满面。
……
……
步惊鸿落地。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气势攀升至巅峰。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他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原本忧郁柔软的眼,忽的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眼神与他的相貌极为匹配。
一个很帅的男人!
不仅仅是相貌。
更多的还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气质。
一个三十来岁历经三十来年挫折孤身成长起来的功夫极高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少年的那种稚气,有的是少年不会有的沧桑。
当然也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
他不是初升的朝阳,也不是落山的夕阳。
他是最灿烂的正午的烈阳!
这便是属于他这个年龄这番经历之后的独有的味道。
一个人。
一把剑。
一匹马。
他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孤独的路。
于是,就在某个少女的心里,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沉甸甸的书。
书里是沉甸甸的故事。
少女的心随着那些故事跌宕,于是沉迷于书中,于是奋不顾身的循着他的脚步而来。
意图用她的温暖去留住他的脚步。
意图给他前三十年的沧桑画上一个句号,给他的余生一个别样的风貌。
然而……她失败了。
可她或许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想走。
他其实很想留。
却不能留。
这大致就是人世间最悲伤的故事。
李辰安松开了抓住钟离若水的那只手。
他的那只手里,此刻又默默的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并没有射出手里的小李飞刀。
因为步惊鸿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两丈!
就在他这一步踏出的同时,一侧的阴阳双煞也向他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两把弯刀再起。
步惊鸿手里的双剑剑芒更盛,他并没有转身去挡了两把凌冽的弯刀,而是……
李辰安忽的一惊。
魏公公忽的蹙眉。
步惊鸿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了一道残影!
他似乎一瞬间消失不见。
但李辰安却看得极为清楚,甚至因此而惊讶的张开了嘴。
步惊鸿已冲入了那十四个奔他而来的高手之中!
惨厉的叫声陡然响起。
剑光忽现。
鲜血如雨!
步惊鸿如鬼影一般在这群人中穿梭而过。
他的剑芒忽的一敛。
他已站在了魏公公的面前。
他的身后,这时才传来了“噗噗噗……”的一阵声响。
那是十四人倒地的声音。
一剑,杀十四人!
无一人能挡他半步!
魏公公背负着双手,眯起了眼:
“你竟然学会了洗剑楼的乘风步!”
李辰安早已看见了步惊鸿的乘风步。
他自己学的也是乘风步,可他的乘风步与步惊鸿相比……
事实上他的乘风步才是最完整的步法,步惊鸿仅仅使出了前四步。
然而就算是这四步……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很是惭愧。
“但就算你学会了乘风步,又如何!”
魏公公忽的伸手。
右手!
他的右手在灯光下竟然散发着黝黑的光!
拳套!
他的手上戴着的是用玄铁打造而成的拳套!
他的右手看似伸出去的速度很慢,却忽然响起了“波……!”的一声音爆!
步惊鸿豁然后退。
他手里的双剑在那一瞬间刺出了十六剑!
“叮叮叮叮……!”
十五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的双剑,竟然击中了魏公公的圈套十五次!
但有一剑落空。
于是,有一拳砸在了他的右肩胛上。
“砰……!”
步惊鸿被这一拳砸飞。
他的右肩胛在那一瞬间碎裂。
他右手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人在向后飞。
他的后面,两把弯刀滚滚而来。
围观的所有人都“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来自戈壁的那匹狼,他就要死了。
必死无疑!
第六百四十九章 前辈
这里除了李辰安身边的三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说过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号!
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李小凤的模样。
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落在地上的夏花!
夏国公府的大小姐!
天音阁的最有天赋的小师妹!
天音阁未来的阁主!
被大宗师楚天极誉为吴国近百年来最可能在三十岁前踏入大宗师的一代天骄。
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吴国的皇后!
集万千光华于一身的夏府大小姐,她竟然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那李小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还极为尊重的又叫了一声‘前辈!’
她如此举动,不仅仅令阴阳双煞惊呆了,就连魏公公此刻也目瞪口呆。
作为吴国皇宫的总管大太监,他最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意。
他知道太子殿下拒绝立太子妃就是一直在等着夏花姑娘下山!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这位夏花姑娘,必然成为吴国的皇后!
夏国公府在吴国本就是超然的存在。
再有了这位大小姐成为皇后……那么夏国公府的地位,那就更加超然。
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偏偏是夏姑娘尊敬的前辈……
魏公公忽的向夏花行了一礼,他正要说点什么,然而夏花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
夏花看着李辰安。
眼里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杂念。
而是极为崇拜的目光。
“前辈,得前辈一席话,令小女子顿悟而入一境下阶,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这话一出,魏公公和后来的那个老者皆是大吃一惊——
一席话就能让一个人破境?
这是怎样的话?
这李小凤……岂不是大宗师?
如此年轻的大宗师!
他插手了步惊鸿之事……魏公公颇为不安,那老者此刻脸上却洋溢着欢喜。
步惊鸿也看着李辰安,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里露出的是一抹感激之色。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能不能活得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欠了这位李前辈一个天大的人情。
西门吹花也极为感激的看了看李辰安,但在她的心里显然步惊鸿的命更为重要。
她来到了步惊鸿的身边。
她撕下了一片衣袖,她正要准备给步惊鸿包扎一下依旧在流血的肩胛,却不料李辰安忽的丢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既然萧包子说了救下步惊鸿,那就送他一瓶小武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吧。
“将他的骨头接好,固定住,将这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这样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西门吹花躬身一礼:“多谢前辈!”
李辰安这才看向了夏花,咧嘴一笑:
“那是你的机缘,你不必谢我。”
“不!”
夏花抬起了头来,“我想明白了。”
李辰安一怔:“你啥事想明白了?”
“晚辈在天音阁已经拜了师,师门永远在晚辈的心里,师傅永远是晚辈的师傅。”
“但前辈的文采天下无人能及,前辈的智慧更是令晚辈极为仰慕,故而……”
夏花顿了顿,又躬身一礼:“若前辈不弃,晚辈愿拜前辈为先生!”
“师傅教我武功,先生教我文学,可好?”
夏花说完这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礼!
此间顿时寂静。
钟离若水抿了抿小嘴儿,心里忽的一叹。
这甩不掉啊!
莫非,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去面对!
钟离若水,你必须坚强,必须努力的活下来!
因为他未来的路上,一定还会有更多的钦慕者追随着他,可得守好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田!
其余的所有人此刻都瞪大了眼睛,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单膝跪地的夏花。
如此天之骄女,她竟然要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先生……
以文学之名?
莫非这个横空出世的高手,还有着极高的文学造诣?
魏公公的心里想的就更多一些。
杀步惊鸿,这是皇上的旨意!
这个李小凤插手其中,听起来这人至少也是半步大宗师的水准。
刚来的那个老家伙,他是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他和洗剑楼当今楼主吴洗渺是至交好友,也都是半步大宗师的境界。
洗剑楼在吴国是个特殊的存在。
洗剑楼的楼主姓吴。
吴是吴国的国姓!
吴洗渺和当今皇上同宗。
虽然已经隔得比较远,虽然皇室和洗剑楼之间似乎早已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也不知道皇上对洗剑楼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又牵扯进来了一个夏花。
夏花还要拜这李小凤为先生,他会同意么?
李辰安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夏花,摸了摸鼻子,“你觉得我收个弟子会如此简单的么?”
夏花一听,大喜!
她抬起了头来,眼里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前辈,等到了东旭城,晚辈再行六礼束脩,侍奉于恩师左右,听恩师讲学说道!”
“你起来吧。”
“多谢前辈!”
夏花起身,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她的心情很是激动,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半步,俨然以弟子自居。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此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魏公公此刻向前两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步惊鸿,看向了李辰安,态度和善的问了一句:
“李先生认识步惊鸿?”
李辰安微微一笑:“原本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
“是这样,步惊鸿是朝廷钦犯,皇上下旨必杀之人。看李先生仙风道骨的模样,当是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又何必牵涉于这红尘俗世?”
“李先生不闻不问,可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他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抗衡。
他虽然出手救了步惊鸿一命,当是不知详情。
现在魏公公既然如此说了,便是搭了一个台阶。
若是这李小凤点头,他将会获得魏公公的友谊,指不定也能获得皇上的友谊。
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皇上是乐于多结识一些的,给个皇室供奉,可高枕无忧的享受一辈子。
但如此一来,步惊鸿就必死。
西门吹花在给步惊鸿包扎伤口,她很是担心。
就连夏花此刻也吃了一惊。
那位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这时心里也惴惴不安的看着李辰安。
他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