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太学院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天光微亮。
五扇原大雾弥漫。
李辰安坐在营帐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吃早饭。
行军打仗的早饭很简单。
就是一碗粥两个馒头。
大家都一样。
萧包子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秀气有些偏弱的男人,又看了看碟子里的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她夹了一个馒头放在了李辰安的碟子里,“伙食太差了一些。”
她抬头向枫县方向张望了一眼:“等这场战事结束,得让王正浩轩去城里抓几条狗来炖了补补身子。”
李辰安一听,觉得有些热。
一旁捧着碗蹲在地上的王正浩轩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他啃着馒头,一脸欢喜的说道:“是应该补补,再说,狗肉这个东西,过了春分就没那味了。”
“其实吧,这些年吃了那么的狗,还是皇城司里弄的那只黑狗味道最好。”
“但若是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师傅养的那条狗。”
“那狗东西,它若是不朝着小师妹狂吠,它还死不了的。”
阿木转头看了王正浩轩一眼,那张冰冷如刀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愤:
“吃饭!”
“莫要提师傅的那只狗!”
“狗死于狂吠,人死于话多!”
王正浩轩闭嘴,决定往后只吃狗不说狗……只是他心里依旧想了一个问题,每一次吃狗肉,师兄那筷子可也没有少夹一块。
师兄,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就在大家伙喝着粥吃着馒头的时候,安自在走了过来。
“雾太大,这要打起来可就是一场乱战。”
“打起来的时候,你、你们,都不要参战!”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他的安全!”
“四公主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呆会全部过去,她那毕竟还有两百多号人。”
李辰安没有反驳,因为论武功,他依旧是个菜鸟。
论军事指挥,他显然是不如安自在的。
与其添乱,不如躲着。
毕竟他还不想死。
“叶破他们来了没?”
“昨夜就到了。”
萧包子忽的抬头四处张望,问了一句:“我的驴呢?”
“跟着叶破……叶破说这一路将它侍候得很好。”
萧包子撇了撇嘴,“这驴东西,也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当宰来炖了!”
王正浩轩顿时一喜,正要说这事他可以代劳,不料就在那浓雾中,那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它来到了萧包子的身边。
伸出驴头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裂开驴嘴,发出了“啊呃啊呃”几声驴叫。
“滚!”
萧包子瞪了小黑驴一眼。
小黑驴驴脸似乎一黑,它迟疑片刻走到了距离萧包子三尺之处。
趴下。
驴眼看着萧包子。
一脸的哀怨。
李辰安觉得这驴成了精。
“安将军,枫叶山里的那三千人,不用防备。”
“谢靖那边,也不用防备。”
“夏侯卓拔营出发了没有?”
安自在看了一眼李辰安,没有问为何不防备这两方人马的原因。
“正在拔营,估计抵达五扇原的时候当已是午时。”
“午时啊……午时好,雾已散尽,不会对烟花和迷离造成影响。”
“仗,就按照昨夜你的方案去打。”
“我们嘛……我们去枫县走走。”
安自在没有阻止,因为枫县在战场的后方。
至于李辰安跑枫县去干啥这不关他的事,作为一名将军,他懂得分寸。
“好,但你必须带着他们同去,毕竟这里距离周庄并不是太远,小心一下那些江湖中人。”
说完这话,安自在带着周十八离开。
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这一仗却必须打出十万人的威风。
虽然手里有着各种利器,但要让这些利器发挥最大的作用却需要更加细致的安排部署。
安自在的营帐中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战斗讨论。
李辰安等人吃完了早饭,当真与宁楚楚汇合一起,一行人就在这浓雾中,向枫县而去。
……
……
京都。
悦来客栈。
吴国太子吴谦也正带着几个大臣分乘了三辆马车,随着云书贤的马车向宁国的太学院而去。
掀开车帘的一角,吴谦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过了片刻,才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说道:
“宁国的穷,是真的穷!”
“这大街小巷里的人,绝大多数的衣服上都有补丁。”
“再看他们的面色,也多是菜色,但本宫却越看越疑惑。”
对面那少年抱着一把剑。
此刻一听,他抬起了头来,并没有向车窗外看一眼,他酷酷的问了一句:“殿下有何疑惑?”
“按说,穷困人家,整日所思皆是下一顿锅里能煮什么。”
“他们为一日两餐而愁,为养家糊口而愁,脸上当然就会带着那散不去的愁容。”
“可偏偏这玉京城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竟然脸上都洋溢着欢喜……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来的欢喜?”
那少年沉吟三息,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吴谦一眼:“那就是穷欢喜。”
吴谦一噎,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和这个天音阁的少年高手确实说不到一块。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又继续的看着。
京都当然也是有富人的。
但他发现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他们真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就像这冬日里那抹灿烂的阳光一样。
街上并没有什么巡逻的捕快。
但车队走过了这么些巷子,处处秩序井然,人们各自在忙碌……似乎是充满了希望在忙碌。
他忽的一惊。
希望?
他又仔细的看着那些百姓,希望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理应没错!
他们虽苦,却已看见了不久之后的甜!
这就是希望!
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希望?
温煮雨?
李辰安?
他心里又是一震,眼睛徐徐的眯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
他和那抱着剑的少年下了马车。
抬头,便是太学院的那巨大牌坊。
转头……他看见了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云书贤已抬步向那处石碑走了过去,“二十年前是没有这石碑的……”
一行人站在了那石碑前。
云谦抬眼一瞧,心里陡然又是一震,不知觉的诵读了起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李辰安!”
第五百章 太学院 中
太学院已开学。
此时正是辰时末。
偌大的太学院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好一番朝气蓬勃的气象。
但那气象并没有令吴谦或者云书贤惊诧,读书嘛,本就该这样。
他们惊诧的是这石碑上的这几行字!
他们在这石碑前止步,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
云书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太子,言语颇为沉重:“看来,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摄政王了。”
吴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先生,”
他抬手指了指这石碑上的字,那张很是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
“如果说这等发人深省的话,是花满庭花老大儒说出来的,亦或是春甫先生说出来的,本宫当深信不疑。”
“可落款却是李辰安……”
“他这才刚满十八岁……”
“十七岁之前他是广陵城家喻户晓的一傻子……!”
吴谦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就算他那十七年间真在装傻,真在韬光养晦,可这几句话,无论是分量还是其中的深远意义,却堪比圣人言……!”
沉吟三息,吴谦又摇了摇头,语气极为肯定:
“不,在本宫看来,它就是圣人言!”
“在吴国,他的那些诗词传来,学宫中多有学子不屑一顾,但本宫知道那不过是他们心中的不服气罢了!”
“其实在内心的深处,他们无法否定李辰安的诗词当得起诗仙之名!”
“本宫亦是如此。”
“但诗仙与圣人却不一样……诗仙作诗词流芳百世,圣人著经义永传人间!”
“诗词这个东西可陶冶情操,但经义却是一种思想!”
“圣人之言,开启的是天下人的智慧,指引的是天下人要追寻的方向!”
“它是一条路,也是一盏灯!”
“这几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这就是指引读书人的一盏灯!”
“这等思想,非熟读圣学、非极为了解圣学、还必须参透圣学,才可能在圣学的基础上总结出如此精练、却令人震耳发聩的经义来!”
“它,是李辰安这个和本宫年岁相仿的少年能凝聚而出的思想么?”
“如此伟大,如此光耀,本宫……实难相信!”
“会不会是……”
吴谦惊疑的看向了云书贤,“会不会这等思想原本是花老大儒所明悟,为了让李辰安坐稳摄政王之位……花老大儒假李辰安之名来告知天下学子,让李辰安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有至高无上之地位?”
云书贤也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于李辰安之口。
在内心之中,他是赞同太子殿下的这番见解的。
毕竟花满庭和他也年岁相仿,同为大儒,花满庭读了一辈子的书教了一辈子的书,研究了一辈子的圣学文章,他能有这等明悟倒是有可能。
但若说这等思想是出于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这让天下的那些大儒们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他点了点头:“殿下之分析不无道理……”
他的话音未落,有一老者恰好走来。
“咦,这位老大人好生面熟。”
他是国子监祭酒庄别时。
云书贤扭头一瞧,顿时笑了起来,他拱了拱手:“庄兄!幸会!”
“啊……原来是云兄!幸会幸会!”
庄别时连忙也拱了拱手,面露喜色,却忽的又惊讶的问了一句:“那个……云兄,我听说你们前来是来谈判的,这谈判已经谈好了?”
云书贤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哎,我等倒是带着诚意来谈谈,可奈何温煮雨温首辅不给咱脸面啊!”
“这不,温大人将我等给凉在了一旁,我等闲来无事,便寻思来找花老大人围炉煮茶……庄兄还在这太学院任教?”
庄别时摇了摇头:“五年前调去了国子监……不是,云兄,我咋听说这谈判安排在昨儿个辰时?”
“咱们的门下侍中程老国公可是在鸿胪寺等了你们半天,结果你们没来,后面才又听说是贵国太子染了风寒……殿下好一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御医去给殿下看看?”
“啊,这就不必了,我等带有随行御医。”
云书贤摆了摆手,并没有向庄别时介绍太子吴谦,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他指了指这碑文,“庄兄,这……真的是李辰安的话?”
庄别时微微一笑:“云兄不必怀疑,这等言语,当然是摄政王亲口所说!”
“……这么说,这位摄政王不仅仅是学富五车那么简单了?”
“可不是么!”
庄别时一捋短须,极为骄傲的挺直了腰杆,脸上红光焕发:
“天下之才若有一石,摄政王当独占八斗!”
这格调就很高了,一旁的吴谦心里就很不服气,便看向了庄别时,又听庄别时豪迈的说道:
“咱京都流传着一句话,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摄政王可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的思想,他的胸怀,他的治国理念,他的……”
“总之,咱们这位摄政王啊,当是千古第一人!”
“云兄若是在玉京城多呆上一些日子,当会明白我可不是在胡言乱语。”
“对了,云兄想见花老实在有些不巧。”
云书贤一怔:“花老不在这太学院?”
“嗯,花老受摄政王之启迪,决定游学天下,他在年三十就已离开。”
“……他去哪里游学?”
庄别时摇了摇头:“这不知道,花老桃李满天下,说不好就跑去了某个不知名的乡塾教书去了。”
云书贤颇为遗憾,此刻才注意庄别时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庄兄这是……?”
“啊,国子监新编撰的教案,这是初稿,我这不正要送去太学院给教习们看看。”
云书贤微微一愣,通常而言,一国之教案不会轻易改动。
因为这东西是供给全国的学子去学习的东西,科考将以此中内容为准。
要变动教案的内容是一个巨大的工程,除非是有了不得的名篇需要添加于教案之中让天下学子去学习……
“莫非哪位大儒又有了精妙著作?”
庄别时咧嘴笑道:“是咱们的摄政王有一名篇加入其中。”
云书贤和吴谦等人一听又大吃了一惊。
云书贤俯过身子,好奇问道:“能否给老夫瞧瞧摄政王这一名篇?”
“当然可以,”
庄别时翻开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云书贤接过一瞧——
《卖炭翁》!
第五百零一章 太学院 下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
云书贤不由自主的将这首长诗给低声吟诵了出来。
这首诗听在俞定之等人的耳朵里倒并不觉得如何,但听在太子吴谦的耳朵里……他心里却猛然一紧,瞳孔忽的一缩,顷刻又恢复了常态。
云书贤又默看了这首长诗两遍,这才抬起了头来,将这本书还给了庄别时。
庄别时极为期盼的看着云书贤,“云兄乃吴国大儒,犹记得当年在浣花溪论道,云兄之犀利见识可是大杀四方!”
“对于摄政王所做的这首长诗,云兄有何高见?”
云书贤晒然一笑,摆了摆手:“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最后不还是输给了花老头么?”
他指了指庄别时手里的这本书,问了一句:“那位摄政王写这首诗的时候,他是在家里忽有感而成?还是他真见过寒冬腊月的卖炭翁?”
这是不一样的。
这有助于他对李辰安作出一个全新的判断。
诸多文人流传于世的精妙文章,并不一定是身临其境观而所感。
文人有个东西特别厉害,那就是想象力极为丰富。
许是书读得多了的原因,天晴可做落雨之诗,酷暑可写大雪之词。
不见山可绘出山岳之雄丽,不见河,可描出河流之娟秀。
等等。
李辰安是去岁夏到的广陵城。
这首长诗肯定是在去岁完成。
或许就在去岁之冬,李辰安烤火望雪,因这暖炉中燃着的炭而念及卖炭的老翁,故而成此长诗亦有可能。
但庄别时说的却并非如此:
“我也是听花老所言。”
“去岁腊月,大雪满京都。”
“摄政王与花老同行,非乘坐马车,而是漫步于大雪中的街头。”
“花老说,时已傍晚,天寒地冻,恰遇一老翁于街边卖炭。”
“摄政王见之,心里一酸,便随口作出了这首诗,买下了那老翁一牛车的炭。”
“这就是这首《卖炭翁》的由来。”
“花老认为,此诗书尽了民间百姓之疾苦,然而这样的疾苦似乎并不被当政者所重视。”
“甚至当政者恐怕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但这偏偏就是老百姓最真实的处境!”
“花老提议将此诗入国学,让宁国的读书人去读这首诗。其意在于……让宁国的读书人多去看看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去想想为什么百姓会生活得如此贫苦!”
“花老希望宁国的读书人有朝一日成为一方父母官之后,脑子所想不是左手捞银子右手捞官帽子。”
“他希望宁国的官员,能够为宁国的百姓多想想、多做一些事,少一些像卖炭翁这样的凄苦老人……”
“这正是摄政王而今施政之核心……摄政王说,我们要建立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的相对公平的宁国。”
“这目标很是远大,但未来却极为美好,所以朝中的官员们都很忙。”
“任重而道远啊……摄政王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他,”
庄别时伸出了大拇指:“不是老夫自夸,咱们这摄政王,乃宁国之光,不仅仅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他还将带领宁国……屹立于世界之巅!”
说完这席话,庄别时忽的俯过了身子,在云书贤的耳畔低声又说道:
“云兄,我建议你告诉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一声,姬泰死了,宁国而今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在摄政王的领导之下,宁国朝廷和百姓将渐渐一心!”
“朝中昔日之弊政,皆已悉数清理干净。”
“而今的为官者,皆有着与摄政王共同的理想!”
“而今宁国的学子们,皆以摄政王为榜样!”
“宁国的百姓,视摄政王为明灯,宁国的军人,唯摄政王马首是瞻!”
“宁国已拧成了一股绳,虽然现在暂时还穷了一点,但宁人的脊梁却正在挺起……我们真的不怕打一仗!”
“谈判什么啰?无涯关本就是宁国的国土,怎么可能割让给你们吴国?”
“告诉你们那位太子爷,莫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治理吴国,好好和咱们摄政王成为朋友。未来……你们太子登基为帝,我们摄政王也登基为帝,两国修好,对彼此那是有莫大的好处!”
“老夫言尽于此,发自肺腑啊!”
“若是你家太子不信……”
庄别时摇了摇头,“那你家太子真瞎了眼睛!”
一旁仔细听着的吴谦顿时一僵,但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又扭头看向了那面石碑。
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此刻李辰安的模样却在他的脑子里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有着诗仙之大才的十八岁的少年。
一个懂得民间疾苦的能将目光放在百姓身上的摄政王。
一个不惧改革,勇于探索,并能落于实处的先行者。
一个对爱也不放弃的痴情人。
这样的人,当然是世间少有的大能人。
这样的人当然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吴谦的朋友。
若为朋友,这是他吴谦之幸!
但这样的人若是带着宁国真就这么走下去,对于吴国而言……好处与坏处是并存的!
至于如何取舍,吴谦一时难以决定。
庄别时与云书贤告辞。
云书贤又看了看那面石碑,“走吧,既然花老也不在,咱们先回悦来客栈。”
……
……
一盏茶炉。
两杯新茗。
云书贤抬眼看向了举棋不定的太子吴谦。
“殿下,您若不是太子殿下,当能与李辰安成为好友。”
“可殿下您偏偏就是太子殿下,此间事了回国之后,皇上将昭告天下……您将登基为帝,成为吴国的王!”
“为王者,称为孤……”
云书贤端起了茶盏,“为孤者,无友!”
“为吴国计,李辰安……死了更好!”
“灭了宁国的这盏灯,吴国在您的手里才会永世昌盛!”
吴谦深吸了一口,也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少年,开口说道:
“初一,告诉天音阁阁主,请七剑下天山!”
“杀李辰安!”
第五百零二章 一间客栈
走在枫县街头的李辰安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了看大雾弥漫的街巷,只以为这天气太寒。
街巷两旁的铺子都已开了门。
那些食铺里冒出来的热腾腾的烟雾与这浓雾混杂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的香味儿。
但那些食铺看起来生意并不好。
“哎……”
一间草饼铺子的老板懒洋洋靠在门柱上,“这些该死的!”
“他们竟然要杀摄政王!”
“他们竟然真的敢派了那么多的兵来杀摄政王!”
隔壁一间煎饼铺子的老板探出了脑袋来,咧嘴一笑:
“狗急跳墙了呗!”
“昨儿个不是就传来了平江城的消息,那些王八犊子,被摄政王派去的皇城司的人一家伙打草搂兔子给端了老窝!”
“还有周庄那个狗屁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扒皮,六十大寿,被摄政王亲自给干掉了!”
“再忍忍吧,咱们江南道的春天可就快来了。”
草饼铺子老板扭头,“但这些该死的要杀摄政王啊!”
煎饼铺子老板撇了撇嘴:“摄政王是仙人下凡,就凭他们……老子不是吹,他们恐怕已在摄政王的瓮中还不自知。”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仗打了就好了,该死的都死了,往后恐怕真就会太平了,咱们的生意也会更好做一些了。”
草饼铺子老板沉吟片刻,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高,你说……摄政王会不会真来了咱们枫县?”
“这谁知道?”
那叫老高的老板翻动着煎饼,又说了一句:“最好是别来,毕竟刀剑无眼,咱宁国好不容易出了个救世之王,可别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救世之王?”
“我也是听邱老爷说的……邱老爷说摄政王接下来会推行一系列的革新,对咱们这些小商贩极为有利!”
“另外,邱老爷府上的小少爷也即将启程去京都,说是摄政王今岁要举行一场秋闱招贤纳士。”
“邱老爷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整个宁国的官场……恐怕会有大变动!”
草饼铺子老板一听,忽的问了一句:“可有传言说摄政王和奚老贼的女儿在一起,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路过此间的萧包子顿时就扭头瞅了一眼那胖老板。
“老黄,你这话不对!”
“奚老贼的女儿,当然是奚小贼。”
“摄政王会不知道?”
“他既然知道,还和那奚小贼一起,这说明什么?”
叫老黄的胖子沉吟片刻:
“说明那个奚小贼是个狐狸精?”
萧包子小嘴儿一抿,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辰安一瞧,连忙摁住了她的手。
俩老板浑然不知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煎饼铺子老板还在说:“你就想着狐狸精!”
“那说明摄政王根本不惧!”
“摄政王以宽厚的胸怀去感化了那奚小贼……那她就不是小贼了。”
“那是什么?”
“洗心革面了啊,那就是良民,指不定未来还会成为摄政王的妃子。”
萧包子这才好受了一点,却不料又听草饼铺子那老板嘀咕了一句:
“就怕摄政王宅心仁厚,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莫要忘了摄政王的原配夫人可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至于奚小贼么……”
“客官,刚出笼的草饼……这位小娘子美如天仙啊!”
“客官们里面请……喂喂喂,小店的草饼味道极为鲜美……哎……”
“这生意没法做了!”
……
……
李辰安一行没有进店。
他们向一间客栈走去。
一间客栈,就是这客栈的名字。
终于不再是悦来客栈。
皇城司军情一处的大统领郑旺就住在这里。
他正在大堂里吃着早饭,此刻见李辰安一行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迎了过去:
“公子,随小的来!”
郑旺带着李辰安一行去了二楼的客房。
他关上了门。
客房里有一个人!
他是杨四贤!
他已起身,躬身一礼:“老奴见过摄政王!”
李辰安站在了杨四贤的面前,嘴角一翘:“我忽然发现你比奚帷还要神秘!”
杨四贤又道:“老奴哪敢与奚帷相比……老奴的身份也就那么两三个。”
“摄政王请坐!”
杨四贤伸手一引,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
杨四贤也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用他的那条独臂煮上了一壶茶。
李辰安一直看着杨四贤,在这老家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你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杨四贤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沉吟五息:
“能否不去蜀州?”
李辰安眉间一蹙,“为何?”
“这……”
杨四贤似乎很是纠结,他唯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搓了搓,“蜀道难行……鱼龙会余孽众多……白衣盟也没打算放过你……”
“他们而今都齐聚在了青帮门下,当下江湖门派众多,青帮实质上已是第一大帮派!”
“周园之事看似结束,但当年围攻琴剑山庄者众。”
“周明芳虽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但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是你给小琴撑了腰,这笔账,他们会记在你的头上!”
“江湖的水很深!”
“暗地里谁也难以预料庙堂中的某些人会与江湖中的势力勾结对你不利!”
“此去蜀州极为凶险!”
“就算你从蜀州出来,再去吴国,会更为凶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你身系宁国黎民百姓之未来。”
“回京都,如何?”
杨四贤的这番话语重心长,听在其余人的耳朵里,当然极有道理。
甚至李辰安也赞同杨四贤的这番看法。
但他却并没有同意。
“你为何会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杨四贤微微一笑:“我没有孙女,但我想若是我有孙女,她恐怕真会喜欢你。”
李辰安瞪了杨四贤一眼,“蜀州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杨四贤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
“谁让你来劝我回京的?”
“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
“奚帷?”
“对,就是奚帷!”
“奚帷是谁?”
“奚帷就是奚帷!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李辰安眯起了眼睛,因为这句话,商涤曾经说过,只是他听到的是燕基道的转述。
“你是奚帷的人?”
“老夫是谁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奚帷说你去蜀州九死一生,毫无意义!”
“……为什么?”
杨四贤斟茶,沉吟片刻,“你至蜀州,当恰逢三月!”
“三月又怎样?”
“三月,桃花开。”
第五百零三章 五扇原之战 上
三月,桃花当然会开。
但这和李辰安去蜀州的危险有什么关系?
萧包子听不懂,阿木等人当然也听不懂。
李辰安略懂,却难以置信。
杨四贤没有解释,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也隐隐有些猜测,他同样难以置信。
“这就是奚帷让我转达给你的原话,至于其中究竟有何深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天下若是还有一个人不希望你死,他一定是奚帷!”
李辰安又无法理解。
杨四贤淡然的说了一句:“奚帷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生却在追寻光明,而你,就是他要找的光明!”
“宁国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盏灯,他当然会仔细的护着这盏灯不让它被夜色吞没。”
“他原本和你非亲非故,可他却因为你,没有攻打皇城,甚至将唾手可得的江山交到了你的手里。”
“至于原因,很多,但那些原因里面一定有一条是他极为看重你的才华……不是诗词文章,而是你治国理政的思想!”
“他应该是与你在思想上有着诸多共鸣之处。”
“他老了,他将他毕生之期待放在了你的身上……你可以理解为他是为了那理想的传承,也或者理解为他认为你能实现他所之所想。”
“当然,现在他更不希望你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四贤转头看了看萧包子,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是萧姑娘的父亲,天下为父母者,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个好的归属,他不想他的女儿守寡!”
“回京都,蜀州之事,他会去解决!”
萧包子内心一颤,李辰安却眉间一蹙:
“他如何解决?”
“……或许他会饮一壶酒,斩一山的桃花!”
李辰安起身,“告诉他,如果钟离若水少了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他!”
杨四贤竟然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奚帷根本就不会去杀钟离若水。
因为钟离若水那寒疾,不用他动手也必死无疑!
杨四贤又问了一句话:
“你还是要去蜀州?”
李辰安也丢给杨四贤了一个字:“对!”
他带着萧包子等人离开了一间客栈,杨四贤独自喝了一壶茶。
忽的摇头一笑,“皆在你意料之中……情之一字,才是囚笼!”
……
……
大雾渐淡。
李辰安一行离开了枫县,走入了五扇原。
安自在率领着五百猛虎营的战士,周正也率领着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他们已至五扇原的中部。
他们就站在了穿五扇原而过的那条官道上。
这条从枫县通往长江横江渡的官道上没有一个商旅行人。
早在数天之前,当指挥使谢靖带着江南道的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他已派人封闭了横江渡。
偌大的五扇原只有白的雾和白的雪。
区区千来号人丢在这里,不显山不露水,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但对面数里地的西北边却并不是这样。
枫叶山北麓的夏侯卓所率领的三万边军精锐已拔营启程。
昨儿晚上听了奚帷的一番分析。
半夜的时候,府兵指挥使谢靖真的来了。
和谢靖一直聊到天将明。
他终于打消了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决定出枫叶山,与谢靖所部汇合,不管李辰安在不在枫县,大军都必须向前推进!
站在枫叶山的山腰子处,晨风猎猎,寒气逼人,昨晚一宿没睡的夏侯卓此刻却精神百倍。
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幕僚尤诸,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此刻尤诸也正看着就快集结完毕的那三万将士,心里依旧有些忧,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
“大将军,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无法收回了!”
夏侯卓点了点头:“其实,咱们一脚离开燕云关的时候,就已无法再收回了。”
“……老夫心里还是有几个疑问。”
“你问。”
“太子殿下……当真不是自缢身亡?”
“不是!殿下是被谋害致死。”
“他李辰安为了成为宁国的皇帝,他就必须铲除拦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碍。毫无疑问,太子殿下的存在就是他登基为帝最大的一个阻碍!”
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上的那双眼忽然一凝,又道:
“可怜太子殿下,他的心地如此善良,他甚至还将李辰安视为知己!”
“他不知道人心之险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里有什么知己!”
尤诸沉吟两息,“可李辰安并没有登基为帝!”
“你错了,这才是李辰安最狡猾的地方!”
“你以为他真的是要去蜀州迎回那什么皇长子?”
夏侯卓摇了摇头,“如果那个皇长子真的存在,真的就在蜀州……他一定会死!”
“先皇就算加上那个皇长子也就四个儿子,太子死于东宫,二皇子死于双蛟山,那位皇长子死于蜀州,宫里就剩下一个三皇子!”
“丽贵妃聪明,懂得隐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让三皇子抛头露面去抢些许风头……三皇子许能封王离京落个善终。”
“莫要忘了他李辰安也有个皇长子的名头,虽然先皇并没有明旨昭告天下,但他却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成了皇帝,便可自立金册,成为无人敢于去质疑的皇长子……从此坐稳皇位,太子殿下的冤曲,再也无法得以申述。”
夏侯卓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甘啊!”
尤诸又思忖片刻,“奚帷这个老东西……”
“他本就是为了祸乱宁国,本将军而今所行之事,也是在祸乱宁国,所以他的那些话,倒是不需要去质疑。”
“他不过是为了借助本将军的剑去宰了李辰安,让宁国再次陷入混乱之境罢了!”
夏侯卓如此一说,尤诸便无话可说。
“但谢靖这人,大将军不能全信。”
夏侯卓摆了摆手,“谢靖举兵便是谋反!”
“自古以来谋反之罪不赦。”
“江南道而今已落入了李小贼的手里,谢靖……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唯有投靠本将军一同谋反!”
“可是……老夫说一句本不该说的,万一没有攻下玉京城……真去蜀州?”
夏侯卓抬眼,看着正在出山的浩浩荡荡的大军。
嘴角一翘,没有回尤诸的这个问题,他一声冷笑,背上了长刀,跨上了战马:
“走,杀那小贼!”
“为太子殿下报仇!”
第五百零四章 五扇原之战 中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午时。
五扇原浓雾散尽。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白雪皑皑的五扇原上,却有着一股浓烈的萧杀之气。
夏侯卓的三万边军与谢靖的五万府兵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汇合。
足足八万人的大军,黑压压一大片,此刻正森然的站这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之下。
按照昨夜二人所商议的决定,除了谢靖的三千亲兵之外,其余四万余府兵,皆交给夏侯卓指挥。
谢靖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甚至建议让那四万七千府兵作为此战之前军!
这就是夏侯卓相信了谢靖的最大的理由。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最重要?
手里的兵最重要!
谁手里握着的兵多,就意味着能在这乱世多分一杯羹。
夏侯卓当然没有推辞,他的三万边军可是他的命根子,让那四万七千府兵去打前阵,一来可以看看这些府兵的战斗力,二来……可一探李辰安那小贼的虚实究竟在哪里——
斥候已回报,对面,只有千来号人!
这显然不是那小贼的主力!
那小贼哪怕再蠢,他也不会认为区区千人能挡八万大军!
在夏侯卓看来,自己这边哪怕是八万头猪冲过去,也能将那一千人给淹没、给碾碎,将他们践踏得尸骨无存。
中军战车之上。
夏侯卓与谢靖并肩而立。
他已拔出了长刀,已发出了号令。
浩浩荡荡的大军,已如潮水一般向枫县方向漫延而去。
队伍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因为夏侯卓需要探得李辰安的虚实。
他很是谨慎。
他将斥候营的八百斥候都派了出去。
向五扇原的四面八方去打探李辰安可能埋下的主力。
战车上。
夏侯卓注视着前方,“本将军一路而行一路而思。”
“赤焰军,确在无涯关。”
“神武军,也确在东瞿关。”
“京都之变,定国侯府暴露了从蜀州而来的那三万步卒……”
“京都之变结束,那三万步卒并没有回蜀州。”
“原本本将军以为那就是李辰安敢动江南道的依仗……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谢靖眉间紧蹙,一脸的担忧。
此刻一听夏侯卓所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问了一句:
“所以大将军敢从燕云关来,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李辰安敢不敢不理会燕云关?”
夏侯卓一声冷笑,“当然!”
“宇文峰虽然带着簌琳公主仪仗回了大荒城,但镇守九阴城的宇文寂并非善类。”
“他更喜欢打仗!”
“没有了宇文峰的约束,只要本大将军离开燕云关,他必然会带着九阴城的数万铁骑前来叩关!”
“燕云关若破……燕云十八州必丢!”
“燕云十八州若是丢了,江南道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京都亦是如此,所以,那小贼必须派大军去守!”
“他还有哪里的兵?”
“他只能让定国侯府的那三万蜀兵前去。”
“甚至本将军带着三万士卒大摇大摆的来,他都不敢让那三万蜀兵拦截本将军。”
“因为他不敢多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三万蜀兵倒是跑得很快,至今也还没有听见燕云关破的消息。”
谢靖眼睛一眯,说道:“大将军此举……可是会亡国的!”
“如果荒人真的破了燕云关,大将军恐怕会成为宁国最大的罪人!”
“大将军您……就不怕被万民唾骂么?”
夏侯卓裂开大嘴笑了起来。
“谢将军,太子殿下被那小贼谋害而亡!”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瞳孔一缩,浑身散发出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怀皇后驾崩的时候,本将军恰在京都。”
“怀皇后给本将军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保太子之江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长的吁了出来,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白雾。
“太子都没了,本将军还保这江山有何用?”
“他李辰安窃国就是正义?”
“他姓李!不姓宁!”
“天下百姓不唾沫他反而还拥护他,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本大将军卖国,又如何!”
谢靖无言以对,他只能点了点头。
“成王败寇,若是大将军攻陷了京都……李辰安当被万民唾骂,而大将军您……才是宁国救世之英雄!”
“哈哈哈哈……”
夏侯卓狂笑。
“此言有理!”
“杀了李辰安那小儿,活捉了温煮雨,谢将军你功不可没!”
“多谢大将军提拔!”
就在这时,各路的斥候纷至回来了不少。
斥候营新上任的营正马勇将各路情报汇集来到了战车旁。
他拱手一礼:“报大将军!”
“我军方圆十里之内,除了前方那一千敌军之外,未见异常。”
夏侯卓眉间一蹙,沉吟片刻:“给本大将军仔细的探查枫叶山,还有枫县,若发现隐匿敌军,火速来报!”
“末将领命!”
马勇打马而去。
夏侯卓狐疑的嘀咕了一句:“李小贼……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谢靖想了想,说道:
“当是如此!”
“或许他去了平江城。”
夏侯卓沉吟两息,“那消灭了这一千人,咱们去打下平江城!”
谢靖一惊:“不是直接兵发玉京城么?”
“不急!”
“江南道才是宁国之重!”
“我等拿下了江南道,以江南道为根基……这里有钱、有粮,还有人!”
“这里是宁国之腹部,与其强攻京都,莫如切断京都之供需……饿死他们!”
“总会有人受不了!”
“必然有人前来寻本将军投诚!”
“京都自乱!”
“从内而乱!”
“江南道还有一支广陵水师在定国侯府的手里,拿下了广陵水师,咱们的路才会宽阔,才会一帆风顺!”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夏侯卓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并不知道李辰安还有怎样的后手。
但从目前的形势看来,李辰安手里确实已没有了可落在此处阻挡夏侯卓的棋子。
他应该只有那一千人了!
那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
看了看夏侯卓的背。
忽然,那斥候营营正又飞快的打马而来。
“报大将军……!”
“那一千敌军,正向我军前军冲来!”
夏侯卓笑了。
“自不量力!”
他还没下达进攻的命令,又听那斥候报了一句:
“大将军,李辰安……就在那一千敌军之中!”
夏侯卓顿时瞪大了眼睛:
“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他也随着那一千敌军冲来!”
“对了,那头黑驴也在!”
“那个姑娘就骑着那头黑驴,那姑娘的身后就是李辰安!”
“哈哈哈哈哈……!”
夏侯卓仰天狂笑:
“苍天啊!”
“你终于开眼了啊!”
“殿下啊!”
“您在天之灵保佑,那小贼……他是真的傻啊!”
夏侯卓很是激动,状若癫狂。
他万万没想到李辰安会如此愚蠢!
这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擂鼓!”
“传本大将军令……杀光他们!”
“取李辰安首级者……赏万金!”
第五百零五章 五扇原之战 下
震天的战鼓在五扇原响起。
前军的四万余府兵的统领已换成了夏侯卓的人。
他叫车裂!
他是夏侯卓手里的轻车都尉,是夏侯卓手下三大猛将之一!
他带着他的三百亲卫接管了这支四万七千人的府兵,这些府兵,在他的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当那战鼓响起的时候,居然有不少的府兵停下了脚步!
他们想跑!
车裂手中长刀一挥,斩去二人头颅!
他站在了马背上,气运丹田一声大吼:
“传本将军令,三百督军押后督战,凡后退一步者,斩!”
于是,三百匹狼就这么驱赶着四万多只羊浩浩荡荡的向前冲了过去。
远处,枫叶山上。
夏侯卓没有注意派往枫叶山的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
夏运虎擦了擦长刀上的血迹,又眺望着远方滚滚雪尘的那处战场。
他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
“这摄政王……当真是个不省心的主!”
“段山!”
“末将在!”
一个穿着藤甲的魁梧战士站在了夏运虎的面前,他拱手一礼:
“请大人下令!”
夏运虎抬起了手,却忽的一怔。
他的手没有放下。
脚下的五扇原上,出现了一支箭!
一支漆黑的箭!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箭!
那是一支速度极快的,以骑兵为锋矢的箭!
站在高处,那千人的队伍,此刻在狂奔中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一箭!
战马的铁蹄踏得地上的积雪狂乱而舞,有个声音却将那有如雷动的铁蹄声给压了下去——
“玄甲营……冲锋……!”
夏运虎豁然一惊!
玄甲营?!
那竟然是长孙先生亲手训练而成的最为神秘的玄甲营?!
他夏运虎是长孙先生的心腹,曾经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他听说过玄甲营这个名字,他也知道玄甲营只有区区数百人。
但就算是他,也从未曾见过玄甲营。
玄甲营第一次出山,当是随李辰安去双蛟山剿匪。
那一战,并没有惊动天下。
玄甲营之名,也没有传扬出去。
天下人,依旧不知道有这么一支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的神秘军队!
此刻,他们出现在了五扇原!
看上去确实只有数百之数!
他们已拔出了银刀!
他们的刀,在阳光下褶褶生辉,分外耀眼!
但他们只有数百人!
与对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敌人相比……他们就像一颗石头之于一湖水。
小小的石头投入宽阔的一湖水中,虽可激荡起几许涟漪……那也仅仅是几许涟漪。
李辰安这小子,怎的如此愚蠢!
他会将长孙先生的一番心血给葬送在了这里!
夏运虎眉间一蹙,虎目一瞪,举起的手猛的向下一挥:
“鬼影军……冲锋……!”
“杀敌,保护摄政王之安全!”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叫鬼影军。
他们没有家。
他们如鬼一样随着夏运虎躲在黑暗之中四海为家。
此刻他们从枫叶山上冲了下去,其疾如风。
其势如虎!
夏运虎依旧站在枫叶山的山巅。
依旧眺望着山下的战场。
他的心跳的愈发的快。
他握着长刀的手心,已满是汗!
那支箭的箭矢,以凿入了敌军之中。
箭尾却不是骑兵!
而是一群扛着刀跑的飞快的步卒!
箭矢与箭尾已经脱了节。
这是打仗之大忌!
在他的预料中,箭矢最多十息便会消失于敌军的茫茫人海中。
随之而去的剑尾,也难逃此劫。
他的鬼影军也是步卒。
从山上冲至战场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功夫!
等鬼影军到……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摄政王……
夏运虎黯然垂头,心里极为愧疚,终究令长孙先生失望。
然而。
当他再次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却豁然一惊——
漆黑的剑矢依旧在!
他们已凿入了敌军的前阵之中!
他们没有被敌军给吞没,反而如敲入了竹筒中的楔子一般,将那竹筒给崩开……那些敌人在他们银色的长刀之下,如退潮的水一样向两旁挤了过去。
中间,箭矢所向之处,竟然没有一个敌人!
这便是势如破竹!
撕裂、崩开,玄甲营一往无前!
箭尾跟了上来。
忽然间如扇子一般展开。
仅仅数百人的步卒,他们竟然用手里的刀赶着那人潮不断的后退。
如撕开的一匹布。
已不可再缝合。
敌军前军已溃败!
……
……
府兵如此不堪,是车裂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他想来,那千来号人就算再厉害,就算自己的这四万七千人的前军无法将他们消灭,当也可消减他们骑兵之锋芒。
阻其速,减其势,再弱其锋,这是对付骑兵最佳的办法。
在西部边军任职多年的车裂显然有丰富的对阵经验。
何况自己这边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
但现在……
他举着长刀在撕心裂肺的吼叫:
“拦住他们……!”
“给老子围堵上去!”
“砍马腿……砍他们的马腿……!”
“督军队,后退者……杀!”
然而,他的吼叫毫无用处。
这些府兵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当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如疾风而来的时候,当他们的长刀劈下,带走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的时候,这些根本就没见过血的府兵,在那一瞬间就崩溃。
他们怕死!
怕那些冰冷冷的长刀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怕回不去了!
家里可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
摄政王死不死关老子屁事,活着才特么的是王道!
这几乎是所有府兵所想。
于是,他们只能退。
向后退不行,没对面的刀快。
那就只能向两边退。
退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那就转身撒腿跑!
他们跑的很快。
甚至为了跑的更快许多人直接就丢下了手里的兵器。
中间的人向两边一跑,左右两翼的人一瞧,总不能比中间的那些家伙跑得慢吧,跑慢了要挨刀!
于是乎,两翼的人连玄甲营的影子都没看到也转身撒腿就跑。
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比炸营来的还要迅猛。
就算是车裂吼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中军战车上的夏侯卓早已眯起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府兵之不堪,他如车裂一样,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不堪。
他转头看向了谢靖,冷冰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兵?”
“回大将军,准确说来,他们是曾经的那位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的兵。”
夏侯卓又看向了前方那极度混乱的战场,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一群饭桶!”
“猪狗不如的东西!”
“终究还是得靠本大将军的人!”
第五百零六章 小鱼吃大鱼 上
一头小黑驴站在雪白的五扇原上。
前方是厮杀整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方……
后方就一头驴两个人。
两个人依旧骑在驴背上。
李辰安双手环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下巴就杵着萧包子的右边后肩胛上。
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那惨烈的战场,并不知道他的下巴抵着萧包子,这让萧包子的内心有些异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呢?
痒酥酥令她心头激荡。
吹到她耳后的那股暖暖的鼻息更是令她春心摇晃。
这谁受得了?
萧包子虽然也看着前方的战场,但显然她的心思根本就没在那战场之上。
死多少人与她无关。
就算是胜败也与她没多少关系。
在李辰安决定要上战场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如果真败了,那就跑!
骑着小黑驴跑,一般的战马根本就追不上。
一家伙跑到晚溪斋去……
她忽的笑了起来。
只是李辰安在她身后并没有看见。
若是李辰安看见,当能发现她那笑意里藏着的小心思——
晚溪斋可是她萧包子的地盘!
她那茅屋在晚归山的山腰子处!
距离那些弟子们的茅屋有些远。
安静。
无扰。
回到晚溪斋正是春天。
茅屋的门给他一关……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然觉得这冬天也不太冷,明儿个当少穿一件衣裳。
对,脱去这臃肿的棉袄!
这样才能更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有他指尖的那抹温柔。
就在萧包子的思绪飘向春天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看起来大致上是赢了。”
萧包子撇了撇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
她觉得输了好!
赢了这个男人当能拥有天下。
但若是输了,自己就能拥有这个男人!
天下这个东西不在萧包子的思考范围之内。
她仅仅是想要拥有这个男人就行。
还不是陪着他一辈子,嗯,大致只需要渡过一个春就好。
但现在这一千号人居然就要赢了……那还是得陪着他去蜀州。
据说去往蜀州的路多山。
估摸着走入蜀州山道的时候也已是春天。
春暖花开,以山为床,以天为被,以星辰为灯……
萧包子眼睛一亮,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应了李辰安一句:“那啥时候启程去蜀州?”
李辰安一怔,“还应该去平江城看看。”
萧包子沉吟三息:“我倒是觉得先去蜀州比较好……你不是记挂着若水妹妹么?”
“……也对,平江城已无大事。”
“那这里这一战结束之后,咱们就去蜀州!”
萧包子很兴奋:“好!”
李辰安不知萧包子所想,他又看向了那处战场。
……
……
四万余府兵已经溃败。
但并不意味着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已结束。
敌人的主力还没有上场!
敌军中军。
战车上的夏侯卓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段左!”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中军万人正面迎敌!”
“末将遵命!”
“熊猛!”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右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张一先!”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左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你们记住,这一千敌军,当是李辰安那小贼之最精锐的护卫!”
“本将军给你们足足两万人,不可放走一个!”
“给本将军将他们斩杀干净!”
“擂鼓……出发!”
鼓声再次响起。
夏侯卓手里的三名大将飞驰而去。
片刻,原本放在中军的三万大军,其中的两万迅速开始向前方移动。
与此同时。
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以无损的战斗结果继续发起了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四万余府兵,根本就没顾及车裂那督战队的刀,他们只知道跑。
那三百督战队显然无法控制这庞大的战场,他们甚至被跑来的府兵给宰了不少。
还踩死了不少。
站在枫叶山上的夏运虎放眼看去,五扇原到处都是人。
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那头小黑驴没有离开!
它还杵在那里!
它背上的那两个人还紧紧的抱在一起……
夏运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多情的种子!
你也分个地方分个时候好不好!
那些跑出了主战场的府兵此刻就是流匪。
他们跑着跑着,就有那么一些误打误撞的向李辰安跑了去。
万一里面有夏侯卓安排的刺客怎么办?
李辰安身边就只有一头驴和一个姑娘!
夏运虎没有多想。
他戴上了面具,提起了刀,展开身形,向李辰安所处的方向飞了过去。
……
玄甲营。
周正一马当先。
叶破紧随其后!
战马的冲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们已深入战场,迎面而来的便是段左所率领的一万中军战士。
夏侯卓没有出动他的那五千骑兵。
那是他的老本!
在他看来,消灭这区区千人,动用了足足两万兵卒,这已经是他对这千人的足够重视。
他和谢靖依旧站在战车之上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脸上的神色已变得轻松,但谢靖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夏侯卓身边还有万人之数!
尤其是那五千骑兵,令谢靖一时间找不到杀死夏侯卓的机会。
但那两万冲出去的边军兵卒,恐怕最多就是盏茶时间就会将李辰安的那一千人消灭干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才好?
谢靖沉吟三息,忽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将军,末将还有三千护卫……这三千人才是末将亲手训练而成!”
“莫如末将就带着这三千护卫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夏侯卓却摆了摆手:“不用了。”
“谢将军久居江南,等此战结束之后,咱们就挥兵去平江城。”
“本将军久居边境,对江南极为陌生,到了平江城,还要仰仗谢将军给本将军引荐一下江南的豪绅士族……”
“既然咱们要扎根在江南,那就少不得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
“所以谢将军犯不着去涉险,后面的事,才是大事!”
谢靖哑然,心里愈发的焦急。
他又看向了战场……
两军相距估摸着已不过十丈!
十丈距离,骑兵瞬息就至。
可就在这时候,
就在段左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杀光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就在前方,突然有“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谢靖瞳孔一缩,便见一阵烟雾升腾而起。
紧接着,又是数声猛烈的爆炸响起。
在段左的中军中央炸了开来!
夏侯卓猛然瞪大了眼睛。
正向李辰安飞奔而去的夏运虎陡然止步向爆炸之处看了过去。
“轰……轰……轰……”
硝烟弥漫。
积雪狂乱。
周正举刀,气贯长虹:“破……!”
第五百零七章 小鱼吃大鱼 中
随着他的那个‘破’字出口。
玄甲营所有战士举起了刀。
银色的刀在阳光下泛起了森然的寒芒。
他们疾驰而去。
带着凌冽的杀意!
百余颗烟花在敌军中军爆炸产生的威力无比巨大!
不仅仅是直接杀死杀伤了爆炸处方圆丈许的敌人,它那震撼的爆炸声还有耀眼的火光,有如降下的天雷一般,摧毁了这一万边军的战斗意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
神秘的东西,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他们亲眼看见自己身边的袍泽在那巨响声中,在那灿烂的光芒之下纷纷倒地。
有人当场毙命,还有许多人被炸裂开来的铁蒺藜重伤。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断了手臂,也有人腹部被破开,肠子流了一地。
他们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惨烈的哀嚎,然后被依旧向前冲锋的袍泽给踩死,踩成了泥。
最前方的兵卒陡然止步,回头而望。
所有人在那一刻尽皆失神,尽皆惊惧,尽皆惶恐,尽皆不知所措!
周正长刀劈了下来。
一刀出,死三人。
战马依旧狂冲,周正的长刀左劈右撩前砍,叶破手里的长刀亦是如此。
就在他们那一道道如匹练一般的刀光中,段左的前军就这么轻易的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就在夏侯卓那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这个口子渐渐变大。
那支漆黑的箭矢已凿入了段左所部,随着后面那五百步卒的到来,那一万边军竟然在尚未回过神来的那数息之间,就被凿开了一半!
段左率先醒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啊,可此刻一瞧,完犊子了!
敌人已经进入了自己这万人大军的中部!
若还没有拦住,自己这万人将很快被他们凿穿。
步兵,一旦被骑兵凿穿了阵型,这基本上就败局已定。
他亡魂大冒,举刀一声大吼:“都特么傻了么?”
“拦住他们……!”
“杀死他们……!”
他吼这几嗓子顿时引起了跟在玄甲营后面的安自在的注意。
安自在一瞧,“咦,敌军主帅?”
“周十八!”
“末将在!”
“你,去砍死他!”
“末将领命!”
周十八提刀……他本用的是枪,但在见识过李辰安弄的那无坚不摧的刀之后,他改用了刀!
他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向敌军中间的那扯着嗓子嚎叫的将军飞了过去。
此刻,两翼的各五千将士已包抄而至。
安自在咧嘴一笑:
“憨憨!”
李小花撇了撇嘴,“末将在!”
“你,率五百人,给老子将左翼拦住!”
“末将领命!”
安自在手里只有这五百人。
他将所有人全部交给了李小花去应对敌人左翼的进攻,那么右翼怎么办?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这么站在了战场后方的边界处。
他负手而立,看向了右方——
右方有数千人狂奔而来!
李辰安说那是友军,但军情一处的那个郑旺却不知道这支友军的统帅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这特么的!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情报。
安自在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李辰安哪里还有支援的友军。
但敌人左翼有大致五千之数,憨憨他们虽然武器锋利,但除了晚溪斋的那百多个姑娘之外,其余人的功夫并不高,与玄甲营完全无法相比。
盔甲虽然防御能力也相当不错,但若是被多砍几刀也是会破的!
所以他只能将五百人全部派去,必须为玄甲营凿穿敌阵赢得时间。
他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军队,徐徐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一只零时凑数的军队!
他们跑的很快,但阵型却没有丝毫混乱。
他们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敌军右翼……他们冲到了敌军右翼,与敌军的战斗已经打响!
看起来确实是友军,会是谁?
安自在不知道。
战车上的夏侯卓也不知道。
他原本已放松的心情,在那近百声爆炸响起的那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当黑甲骑兵凿入段左所部的时候,他的心渐渐有些凉。
但他并不认为会输掉。
因为只要段左组织起防御,将敌军骑兵陷入其中,那么左右两翼抵达之后,敌军的骑兵将寸步难行!
没有速度的骑兵不可惧。
他们会被剿杀成泥。
然而……当又一支队伍向他的右翼冲来的时候,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他们穿的是藤甲,手里的武器也参差不齐。
他们和那千人的玄甲队伍显然不一样。
他们是谁?
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夏侯卓没有迟疑,他对身边的另一个骑兵将军下达了命令:
“伍峰!”
“末将在!”
“你,率五千骑兵……消灭右翼之敌!”
“末将领命!”
片刻,浩浩荡荡的五千骑兵向右翼冲去,速度越来越快,安自在皱起了眉头。
他飞到了空中,从腰间取下了两个烟花。
他点燃了烟花,微微一笑,将这两个烟花向敌军骑兵队伍丢了过去。
伍峰一马当先冲得正快。
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震天的巨响!
又是那不知名的玩意儿!
伍峰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就在那升腾的硝烟中,有战马的嘶吼,也有人的惨叫!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冲锋的战马受了惊吓。
这是骑兵最担心的。
被惊的战马抗拒了骑兵的控制,它们撒开蹄子向各个方向狂奔而去!
无论马背上的骑兵如何使唤,它们已若癫狂。
五千骑兵胯下的战马在那两颗烟花的爆炸声中四散奔逃,亲眼看着这一切的伍峰睚眦俱裂!
他在狂叫,在嘶吼,在怒骂,然而无济于事。
战车上的夏侯卓显然也看见了骑兵战阵的崩解。
他的心陡然落入了谷底。
哪怕今儿个有艳阳高照,他亦觉得浑身仿佛被冰冻。
他拽紧了拳头,他几乎就要咬碎了自己的牙!
这是他用十万边军的粮饷来养的三万精锐!
这是他原本用来保证太子殿下顺利登基的最强大的武力!
他本以为从燕云关而出,只要不是和赤焰军或者神武军正面对抗,他的三万大军定会所向披靡!
可现在……
李辰安那小贼仅仅只用了数千人……不,关键还在于最初的那千来人就令自己陷入了深渊之中!
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手里的那神物……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半步距离的谢靖此刻却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那神物是什么。
他再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心里在暗自庆幸——
上将军吴冕的那番告诫,救了他一命!
现在,该是自己向摄政王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第五百零八章 小鱼吃大鱼 下
夏运虎听说过烟花,却并没有见过烟花。
但此刻,他看着那些被惊了魂的散兵游勇,看着同样被惊了魂的四散奔逃的那些战马,他知道,那玩意儿一定就是李辰安发明的烟花!
这东西的厉害,远远超出了夏运虎的想象。
他看着那依旧弥漫的雪尘,嗅着空气中传来的硝烟味道,他这才明白李辰安敢用一千人来对抗八万敌军的勇气何在。
夏运虎本就是军旅出生,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东西对一场战争的胜负有着怎样的决定性的作用——
出其不意!
其势浩大!
杀伤力极为惊人!
有如雷霆天罚!
对于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战士,哪怕是最精锐的战士,在它爆炸的那一刻,定会惊诧失神。
而那仅仅只有五百之数的骑兵,恰好就在他们失神慌乱的那一刻,如死神一般降临。
非一般人能够直面死亡。
在死亡来临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生。
战阵最怕的就是手里的战士有了退却之心。
一旦他们不敢抵抗,放弃抵抗,无论怎样的战阵都会崩溃。
恐惧这个东西如瘟疫一样会传染。
一人跑,十人逃,百人崩,千人溃,万人……跟!
战阵的崩溃往往就如决堤的水。
没有人再能将决堤的水给收回来。
哪怕是他夏运虎,亦或是那位夏侯卓亲临,也不行。
所以,李辰安敢于发起此战,其一是虽只有千人,却有一股一往无回之气势。
其二,便是那烟花的出其不意产生的巨大效果。
这小子……难怪长孙先生会如此看重于他。
夏运虎咧嘴笑了起来。
此战之结局,已定!
他又扭头向李辰安站立的地方看了去……
萧包子握着手里的无为剑,那些奔逃的士兵没有人去自寻死路,似乎也没有夏侯卓安插在其中的刺客。
另外就是,李辰安身边出现了一群穿着红衣的姑娘!
夏运虎沉吟片刻,转身,向枫叶山而去。
而此刻。
谢靖已离开了那辆高大的战车。
他去了队伍的后方。
那里,是他的三千亲卫!
他站在了这肃然而立的三千人面前,徐徐开口,大声说道:
“尔等随我多年。”
“不是兄弟,已胜似兄弟!”
“现在,是我带着兄弟们走向一条光明大道的时候了!”
“兄弟们!”
“拔出你们的武器……!”
顿时,锵锵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靖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高声说道:“对面,不是敌人!”
“对面,是摄政王的神兵!”
“我们面前的才是敌人!”
“他叫夏侯卓!”
“他率三万边军弃关而来,意图杀死摄政王,意图令咱们宁国灭亡!”
“兄弟们,你们同意么?”
“不同意……!”
三千人举枪齐吼,其声如雷,直贯云霄。
站在战车上的夏侯卓吓了一跳,他扭头望了望,不知道他们不同意啥。
就在这时,谢靖跨上了战马,拔出了刀:
“兄弟们,跟我上……”
“杀了夏侯卓!”
“保护摄政王!”
他打马而行,身后三千骑随之而动。
他们扬着手里的武器,面色激动,放喉而吼……
“杀了夏侯卓……保护摄政王……!”
夏侯卓尚未收回视线,他的瞳孔猛的一缩,便看见那三千骑在谢靖的带领下向他狂奔而来!
“你……”
“赵伟!”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率五千后军,挡住那群小人!”
赵伟抬头一瞧,滚滚雪尘中,那些骑兵如狂龙一般席卷而来。
他吓了一大跳……
“末将领命!”
他一家伙飞到了后军,“所有人听命,随本将拒敌……!”
……
……
枫叶山的山巅处,站着两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粗略一眼瞧去,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再戴上那顶漆黑的斗篷,那不可能有人能够将他们分辨出来。
此刻两个黑袍老者都看着下方的战场。
他们当然听见了那惊天的爆炸声,也看见了一朵朵闪耀的火花,还有那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
他们还看见了那支漆黑的箭矢势如破竹一般的疯狂前行。
而后,他们看见了从枫叶山冲出去的那三千步卒。
最后,他们看见了夏侯卓后军出现的巨变。
至此,已无悬念。
左边的那黑袍老者扭头看向了右边的那黑袍老者:
“小鱼当真吃了大鱼……此战,可载入史册!”
右边那黑袍老者一捋长须微微一笑:“现在你该相信李辰安才是宁国之天命了?”
左边那老者微微颔首:“但真正的皇长子,他确实还活着!”
右边老者沉吟三息:“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这小子重情重义……”
“人这个东西,有时候很是矛盾。”
“重情重义,这本是一个好的品德,但放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却并不合适。”
“如果没有钟离若水,他成为宁国皇帝,宁国一定会开启一个崭新的局面!”
“宁国极有可能在他的带领下,当真站在世界之巅!”
左边那老者此刻说了一句:“可正因为钟离若水,去岁三月三,他才引起了你的注意!”
“你这意思……是要杀了钟离若水?”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离开京都的时候是想要这么做的,但到了这里老夫改变了主意。”
“不杀了?”
“钟离若水之寒疾,无人能治!”
“不二周天诀,不是谁都能练成的。”
“所以,钟离若水必然会死……只是再多拖延两年的时间罢了。”
左边老者又问了一句:“两年时间对宁国很关键,你为何改变了主意?”
右边老者抬眼看向了五扇原。
他看的是那头黑驴,还有骑在黑驴上的那个姑娘。
当然,距离甚远,他也就看见个小黑点。
他那张被面巾遮盖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我想……宁国有温煮雨。”
“两年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让他去经历一番与钟离若水的生离死别吧……一个男人要真正成熟,总得走一些坎坷崎岖的路。”
左边那老者沉吟数息问了一句:“那接下来你去哪里?”
“蜀州!”
左边老者眉间一蹙:“还是要去蜀州?去干啥?”
右边老者徐徐眯起了那双老眼:
“三月,桃花该开了!”
第五百零九章 夏侯卓
三月,桃花该开了。
这是一件常识,但偏偏这句话听在左边那老者耳朵里的时候,却仿若一道惊雷。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死了的桃树还会开花?”
右边老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大宗师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左边老者惊疑说道:
“可广陵城桃花山上的那座坟里,却有她的尸体……尚未腐烂!”
右边老者沉默了许久:
“燕基道差点死于迷离之下!”
“迷离,整个天下,除了长孙铁线和他的亲传弟子小武之外,原本无人能做!”
“而迷离这个东西,它断然不可能保存二十年之久!”
“可偏偏这东西出现在了丽阳公主的手里……她用迷离将燕基道迷的晕了过去。”
“她的迷离从何而来?”
左边老者骇然一惊,“长孙铁线虽然死了,会不会是小武所配制?”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小武倒是有配制一些迷离,却从未曾泄露出去丝毫!”
“所以你这是怀疑……”
右边老者点了点头:“长孙铁线年轻时候就是她军队中的郎中……长孙铁线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不是他的哥哥长孙惊鸿,而是那朵桃花!”
“老夫以为,如果这天下除了小武之外还有懂得配制迷离者,唯有她!”
左边老者似乎为了消化这个信息,他呆立了足足十息,才又说了一句:“可她真的死了!”
“就躺在桃花山上!”
“李辰安亲自去埋的!”
右边老者微微垂头:
“希望她真的死了!”
“若还活着……那才真正可怕!”
“无论如何,老夫要去蜀州看看,再会!”
“再会……若有、若真有消息,捎个信到平江城西街的城隍庙!”
“好,你也保重,咱们都老了,得好生活下去……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会不会变成奚帷所憧憬的那般模样!”
……
……
枫叶山上的两个老人各奔东西而去。
他们都是传说中奚帷的装扮。
但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也无人知道他们接下来将去向何处。
更无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奚帷。
五扇原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
玄甲营凿穿了段左所率领的一万大军,他们冲到了前方,并没有对夏侯卓的后军发起攻击,而是迂回而来,再次凿入了溃散的大军之中。
张一先带领的五千左翼军队未能与中军的段左所部汇合,他们被猛虎营的五百战士给拦了下来。
同为步卒,张一先本以为可轻易将这五百人给斩杀。
然而,真正两军相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才知道就算是大将军,也完全不了解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他们的刀之锋利,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双方的兵器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切豆腐一样,自己这些兵卒手里的兵器就是豆腐!
随着咔嚓声响起,接着响起的就是自己士兵的惨叫声!
手里的刀断!
随之而来的就是命断!
没有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他们突入阵营,仿佛在砍瓜切菜!
张一先顿时明白其余各阵为何会迅速溃败。
这仗,打得憋屈!
也打得无可奈何。
那头小黑驴依旧站在五扇原的后方。
只是此刻,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多了许多人。
都是些穿着一身红装的女人。
她们是宁楚楚的娘子军。
宁楚楚就站在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对萧姐姐羡慕极了——
她时不时瞅一眼那头黑驴子,心想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头,若是李辰安也能和自己策驴奔腾,当也是神仙眷侣。
但她没有驴。
在李辰安没有接回大皇兄之前,她也无法大胆的去爱。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李辰安就是她的大皇兄!
“楚楚,”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萧包子身后的李辰安忽然叫了一声。
“嗯?”
宁楚楚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个夏侯卓……听说是你哥的家奴?”
宁楚楚点了点头:“是母亲给哥哥的人。”
“哦……那你觉得他该不该杀?”
宁楚楚一怔,李辰安这忽然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她觉得有些怪异。
夏侯卓曾经入京都的时候她倒是见过,那时还小,当然谈不上对这个家奴有什么感情。
何况,这厮丢弃了燕云关,带着这么多的兵跑来是要杀李辰安的!
“该杀!”
“……好,走,我们去杀夏侯卓!”
宁楚楚又是一愣,抬眼望去,敌军后方的战斗已经打响。
那是谢靖的三千骑兵与赵伟率领的五千步卒混战在了一起。
夏侯卓依旧站在那高大的战车之上。
而前方战场,玄甲营已将那一万敌军撕裂开来,撕开了数道口子,敌军的溃败当在瞬息之间。
右翼的猛虎营五百战士同样也杀入了那五千敌军之中。
如猛虎入了羊群。
左翼,那三千不知来路的藤甲士兵也已占了上风。
她带着两百余娘子军,分列左右两路,将李辰安和萧包子护在了中间,就这么向尚未结束的战场走去。
她们穿过了前军,两百娘子军原本严阵以待,结果敌人根本没有一个向他们冲来。
周十八斩杀了车裂!
他飞在了空中,手里提着车裂的人头一声大吼:
“尔等的将军已被老子宰了!”
“尔等放下武器,老子饶你们一命!”
他将那人头抛入了敌军之中,有士兵接住,一瞧……
“车将军死了……!”
“车将军真的死了!”
“投降……我们投降……!”
兵败如山倒。
他们原本就失去了战意,此刻他们的主将战死,他们瞬间崩溃。
一个个皆放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就这么茫然的看着从战场中间徐徐走过的那群穿着红衣服的姑娘。
还有那头驴。
周正一瞧,带着玄甲营战士也护卫在了李辰安的两旁。
左右两翼的那些敌军一瞧,这仗还打个屁啊!
中军都降了,老子们也降了吧。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那战场前的时候,整个战场的战斗都已结束。
包括后方的那场战斗。
那些边军将士傻傻的看向了战车上的大将军夏侯卓。
此刻的夏侯卓却看着向他走来的那头驴!
他当然看的不是驴,而是驴背上的那个姑娘身后的少年郎!
小黑驴停下了脚步。
夏侯卓看的更仔细也更清楚,他居然咧嘴一笑:
“你就是小贼李辰安?”
李辰安撇了撇嘴,说出来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我是你大爷!”
第五百一十章 末路 上
枫县。
五扇原就在枫县外三里地。
五扇原上将发生的这场战斗,在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枫县的百姓就已知道。
只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那数万的府兵集结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是要和谁一战。
直到昨日,他们才听说那些府兵要杀的是摄政王!
这显然是个吓死人的消息。
这令枫县的百姓心里极为担忧——
听说摄政王已抵达了枫县,他竟然就带着百来号人!
这怎么打?
摄政王必输无疑,必死无疑!
有百姓想要去给摄政王通风报信,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摄政王究竟在哪里。
枫县的县令张举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当然不介意摄政王死,但他不希望摄政王死在了枫县!
而后,他又听说北部边军的大将军夏侯卓带着三万大军也向枫县而来……
这些天杀的!
“老子在枫县当县令才半年!”
县衙后院,张举很生气,也很无奈。
“为了当这县令,老子托人给道台大人送了足足万两银子!”
“那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对躬身站在面前的师爷发着牢骚:
“本以为在这枫县当个三五年的县令,捞上十万八万两的银子,再去给道台大人送去三五万两谋一个知府的官儿……”
“可现在……”
他双手一摊:“半年,咱们捞了多少银子回来?”
那师爷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回老爷,才捞回来六千两!”
“瞧瞧,这本都没弄回来,这笔生意,巨亏!”
师爷抬起了头来,那双老鼠般的眼滴溜溜一转,说道:
“老爷,虽然道台大人倒了台,但如果摄政王死了……”
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老爷您想想,摄政王就那么点人,很明显他并不知道五扇原有大军正在等着他。”
“现在除了五万府兵之外,还有三万夏侯大将军的边军……李辰安他必死无疑!”
“他死了,江南道的形式必然发生巨变!”
“余道台他们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也不是没可能!”
“老爷,有的是机会!”
张举一听,捋着下巴的那两撇八字胡须沉吟片刻:“可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那师爷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神仙!”
“武都头不是已回报了么?”
“李辰安拢共就千来号人,而五万府兵已和夏侯大将军的三万边军汇合一处。”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李辰安!”
“一千人对八万……老爷,这结局还用的着去想么?”
张举一听,眉开眼笑,便听师爷又说道:
“现在老爷您要做的,是将咱枫县的厨子都弄到老爷您的府上!”
“准备上好酒好菜,迎接府兵的大统领还有夏侯大将军!”
“老爷您若是和夏侯大将军拉上了关系……莫要说知府,恐怕成为京官也不是没可能!”
张举眼睛一亮,咧嘴一笑:“还是你这老东西看事情看的明白,你现在就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武都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老爷!”
张举满面春光,“是不是摄政王的人全军覆没……摄政王也被生擒活捉?”
武都头一怔,摇头,“不是!”
“……那夏侯将军胆子真大,莫非他砍了摄政王的脑袋?”
武都头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老爷,您弄反了!”
“是摄政王大获全胜,摄政王已将夏侯卓给生擒活捉!”
张举一听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老爷,现在外面全是府兵和边军的溃兵!”
“老爷若是不信,出去一瞧便知!”
张举不信。
他带着二人飞快的走了出去,站在了衙门的门口,放眼所见,满街都是极为狼狈的兵!
他看了足足十息,也听到了那些溃兵说出的消息。
他一家伙就瘫倒在地,双目无神,“这、这怎么可能!”
“八万人啊!”
“八万打一千还特么输了!”
“这才多久?”
“这特么才小半天时间!”
“就算是八万头猪也不至于啊!……这大将军,老子也能当啊!”
他的师爷连忙一把将他给扶了起来,“老爷,既然发生了如此变故,老爷得赶紧做出打算才好!”
“……银子没捞回本,怎么打算?”
“老爷,得跑路!”
“银子是小事,命,才是大事!”
张举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对,逃命!”
“走走走,回府,你们也回家收拾细软,随老爷一并逃命去!”
……
莫要说张举等人没有料到战争的结局会变成这样,枫县的百姓们也万万没有料到。
当五扇原之战的消息随着那些溃兵传来之后,枫县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
几乎所有铺子的门都开了。
几乎所有院子的门也都开了。
百姓们走了出来,一个个面色激动奔走相告!
有人掩面而泣。
有人热泪盈眶。
有人仰天长啸。
也有人相拥而笑!
“摄政王赢了!”
“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命!”
“摄政王天命所归,以千人而大败八万……这是何等的厉害!”
“对,你们可有听见五扇原传来的惊雷之声?”
“那可是百余道天雷!”
“这大冬天的,何曾有过天雷出现?”
“瞧瞧,咱摄政王来了,老天爷降下天雷,将那些该死的乱臣贼子给劈死了!”
“对对,你们没见那些逃兵衣衫褴褛的模样,他们当真是被雷劈过,只不过他们运气好逃了出来!”
“邪,终究不能压正!”
一个穿着富贵的慈祥老者此刻一捋长须说道:
“诸位,这便是宁国的国运所归!”
“这便足以说明摄政王,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咱们宁国的!”
“大家伙被张举那混账玩意儿盘剥了半年时间……老夫以为,此战摄政王大胜,那混账东西恐怕会卷起铺盖卷跑路!”
“你们,当去将他擒获!”
“另外,此时已近暮时,摄政王还有他的神兵们奋勇一战,此刻当都饿了……”
“诸位父老乡亲,咱们是不是该各自都去弄些饭菜送往五扇原去犒劳一下这支神兵?”
“做人,得有良心!”
“如果摄政王败了……那些该死的叛军进了城,你我还能在这里喝茶聊天么?”
老者的这番话一出,所有的茶客们深以为然。
片刻,各自离开,又片刻,整个枫县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
也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拿着棍棒菜刀向衙门涌去,恰好将正要跑路的张举给逮了个正着。
而此刻的五扇原上。
宁楚楚抬头看向了战车上的夏侯卓,忽的一声怒吼:
“你这奴才!”
“瞧瞧本宫是谁!”
“还不给本宫滚下来受死!”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末路 下
夕阳挂在了枫叶山上。
有夜风起。
夏侯卓忽的打了个摆子,他觉得有些冷。
他看了看宁楚楚,咧嘴一笑,当真从那战车上走了下来,没有带上他挂在战车上的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刀。
他站在了距离宁楚楚丈余之处。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那张漆黑的脸上此刻居然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神色。
“殿下,转眼十年未见!”
“殿下已成人,见之如娘娘亲临,老奴心甚慰。”
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夏侯卓仿佛忽然之间就老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征伐四方时候的那种坚硬果敢,他的脸上现在有些颓废、有些失落,还有些似乎是解脱。
宁楚楚终究心地善良。
她似乎想起了童年时候。
这夏侯卓回京述职,那时候母后已经去世。
就在太子哥哥的东宫里,他跪地向太子哥哥发誓,誓会保太子哥哥登基为帝!
这是他的信念。
他并没有因为母后的去世而改变。
他牢牢的抓住了西部边军的兵权,并一直在尽力的给太子哥哥造势。
甚至为了太子哥哥能稳压二皇兄一头,他不顾骂名让出了九阴城,导致九阴城落在了荒人的手里。
他本以为父皇能够同意太子哥哥前去亲征,他必会协助太子哥哥夺回九阴城来送给太子哥哥一份莫大的军功。
然而父皇却在长乐宫里根本就没有回来。
朝中姬泰一系掌握着大权,并没有将太子哥哥的请求送到父皇的手里。
他只能握紧了北部边军,远眺着丢失了的九阴城。
他放弃了率兵去夺回九阴城,因为那会让他手里的兵损失惨重。
他不能没有足够的兵!
他希望能够凭着自己手里的兵,让姬泰等人有所忌惮。
他的这一目的还是有些效果的,太子哥哥在东宫的那些年还算是安稳。
当然,也或许是太子哥哥在东宫表露出来的宽厚与无害并没有直接侵犯到姬泰等人的利益。
也或者姬泰原本就是在等着某个机会。
太子哥哥在去岁京都之变中死了,他带着三万精锐离开了燕云关……
这是卖国之死罪!
可他依旧那样做了。
只是为了给太子哥哥报仇。
他认为京都之变李辰安得到的利益最大,他认为太子哥哥就是死在李辰安的手上……或者因李辰安而死。
他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李辰安,所以,他在听闻李辰安要借道江南去蜀州之后,毫不犹豫的就率兵而来。
他做错了么?
如果站在国家之大义来看,荒人如果抓住了那一线战机真攻下了燕云关……他将背负万世之骂名!
但如果站在作为一个家奴对主子的忠心这一角度去看,他无疑尽到了忠义之职责。
他信守了当年对母后的承诺和对太子哥哥的承诺,哪怕背负一世骂名也在所不惜。
宁楚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一些。
“后悔了么?”
夏侯卓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奴从未曾后悔过。”
“当太子殿下的死讯传到北部边军之后,奴闭门三日而思。”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他怎么就会被人给害死了呢?”
“好人,为什么就难以长命呢?”
“他是咱们宁国的储君!”
“未来,他就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啊!”
“他登基为帝,许多大臣都能得以善终,哪怕是姬泰如此对他……太子殿下也没有诛他九族之心。”
“可偏偏那些大臣们就容不得他!”
夏侯卓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要窃国,太子殿下在给我的信中说他将你视为知己……你当这摄政王也好,你登基为帝也罢……杀一个人畜无害的皇子,还是一个将你当成朋友的皇子……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李辰安微微一叹,看向了夏侯卓,极为真诚的说道:
“我若是说我从来没有想杀太子殿下之心,你信么?”
你信么?
夏侯卓如何能信?
自古以来,为了那张龙椅,兄弟相残都极为正常,何况这李辰安还是个外人!
他李辰安想要握住那权柄,就必然杀死正统的太子殿下。
这不是什么阴谋思想,这就是最为正常之事!
夏侯卓自嘲一笑:“你赢了,你怎么说都行,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我就没有料到奚帷那老东西会当着我的面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还让我心甘情愿的跳了进去……”
“如果不是奚帷的劝说,我根本就不会与谢靖合作。”
“我会等!”
“等你的人和谢靖的人打起来。”
“我有的是时间等,因为你必须去蜀州,而我……并不是必须去京都!”
“我会等到你的这一千人和谢靖打出个结果,从而观察你这千人之战斗力……也或者等到你埋设的伏兵出现。”
“可奚帷那老东西却骗了我!”
“若不是他,就算我战败,本也可以远走他乡再等机会。”
李辰安心里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奚帷为了这件事在背后做了许多事。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转头看向了夏侯卓,没有去问奚帷劝说了什么,而是说起了令夏侯卓很是惊诧的事: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登基为帝么?”
“因为我对那玩意儿并没有多少兴趣。”
“京都之变前,太子殿下来过我所住的梅园。”
“那时是秋,梅花当然没开,我俩却在梅园聊了许久。”
“我也认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太子,未来也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皇帝,至于心慈手软……他可以心慈手软,我本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来当个恶人。”
“他下不了决心去做的事,我来做。”
“他举不起的刀,我来举。”
“他不忍杀的人,我来杀……必须要杀一些人的,不然,宁国会出大问题,想来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
“他太胖,这不利于他的健康,我甚至还给他拟定了一份减肥的计划。”
“只是我没有料到京都之变会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对他下手之人会如此果决。”
“他确实不是因为先帝驾崩而亡,他确实是被人所害!”
夏侯卓未曾料到李辰安没有否定太子殿下的死因,他瞳孔一缩:
“谁害了殿下?”
“我也不知道,我或许会追查,也或许不会去理会这件事……逝者已矣,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你……你想为他报仇,这无可厚非,你擅自离开燕云关,这是死罪!”
“谁也救不了你。”
“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完,就可以去死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晚餐 上
李辰安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夏侯卓活下去。
倒不是夏侯卓丢失了九阴城,也不是他擅自离开了燕云关。
而是这夏侯卓是要来杀自己的!
这种人的思想会很顽固,目标会很明确,偏偏还有那种实力!
放虎归山这种事,他绝不会去做。
哪怕夏侯卓看上去似乎有了悔过之心,他也没打算改变主意。
他不想去防备自己的后背。
更不想因为所谓的仁慈去考验别人那复杂的内心。
天色渐暗,今夜是无法赶路了。
他命令周正等人在远离战场的雪地上搭好了营房。
就在他的营帐中,夏侯卓坐在了他的对面。
萧包子坐在了他的左首,宁楚楚坐在了他的右首。
他还有些问题需要问问夏侯卓。
比如……
他给夏侯卓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你对大荒国怎么看?”
“宇文峰,当得起枭雄二字!”
夏侯卓捧着茶杯顿了顿,又道:
“原本的北漠,有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四十七个。”
“咱们宁国将之统称为荒人,是因为他们不事耕种,也没啥文化传承。”
“就是一些骑在马上逐草而居的放牧者。”
“没有固定的居所,食物也只有牛羊。”
“他们极为好战,讲求的并不是什么传承,更不讲什么礼仪,他们只讲求武力!”
“他们只信奉武力!”
“宇文峰出生于秀山部落,在昭化十七年春,秀山部落所放牧的秀水原大旱,导致了秀山部落的牛羊没有草吃。”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年轻汉子开始为部落找寻生存之路……他杀开了一条血淋淋的路!”
“短短三年的时间,他纵横万里之地,征战了整个草原,将草原上的四十七个部落全部打的落花流水,所有部落的酋长皆奉他为王……”
“他用强大的武力统一了整个草原!”
“而后将偌大的北漠划分为了二十七州,将大荒城建立在了距离宁国边境最近的南溪州。”
“此举极有深意,从大荒城至九阴城,不过区区三百里地。”
“此人,与其余的荒人有很大的不一样。”
李辰安微微一怔,“有何不一样?”
“他懂得中原的文化,甚至他对中原文化还极为了解。”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汉子去打仗并不是蛮干,而是采用了诸多的策略。”
“他统一北漠之后,对北漠的管理方式,采用的几乎都是中原诸国的那一套。”
“他划分了二十七州,建立了州城,让原本游牧的荒人定居了下来。”
“他让荒人中的女子放牧,男子开垦荒地,他引入了中原的种植技术,而今荒人种出的粮食产量并不会比宁国低多少。”
“他将原来各部落的精壮男子编入了他的军队,组建了北漠铁骑十三万之数,拆分为十三支骑兵营,称为北漠十三鹰,分属于六大边军。”
“但最厉害的一支骑兵,却是他亲手训练的五千骑,他们被称为神鹰!”
“总之,此人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皆有着极高的造诣,未来……大荒国恐怕会成为宁国心头之患。”
“你若是登基为帝,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李辰安沉吟片刻。
他没有料到夏侯卓对宇文峰有着如此之高的赞誉。
当然,此前他也没有去关注过那天远地远的大荒国,听闻宇文峰这个名字,还是去岁三月在广陵城的时候。
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和他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一嘴。
她说是宁楚楚说的。
如此看来,当时的宁楚楚对这个宇文峰就看的很重,想来那时的夏侯卓,就已通过书信告诉过太子宁知易,故而宁楚楚知道一些关于宇文峰的事。
“这个宇文峰曾经在中原某国求过学?”
夏侯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是。”
李辰安没有再问。
但对于大荒国和宇文峰,他却极度重视了起来。
当派出皇城司的谍子去密切关注宇文峰的一举一动了。
目前尚不能发起对大荒国的战事,九阴城……现在没有办法夺回九阴城,因为吴国使者的谈判不会有好的结果。
吴国使团回国之后,随时都可能发起对宁国之战。
以而今宁国之国力,根本就撑不起两场大战。
宁国之北,尚有燕云关可守,宇文峰没有率兵来攻……这里面恐怕也有他大荒国国内的某些矛盾存在。
但吴国不一样。
吴国太子吴谦即将登基为帝。
他若是拿下了无涯关,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功劳。
而无涯关所处之位置不仅仅是对吴国极为重要,对宁国同样极为重要。
守住了无涯关,就能将吴国的大军死死的摁在关外。
若丢失了无涯关,吴国大军随时可以饮马玉丹河,甚至牧马安南道!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抬眼,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夏侯卓当然知道自己必死,他也没有抱丝毫侥幸心理。
他看了看宁楚楚,他能看出四公主喜欢上了这个摄政王。
这是个好事。
也是四公主最好的归属。
“善待四公主殿下。”
宁楚楚一听,顿时脸蛋儿绯红。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个你放心,其它呢?”
夏侯卓咧嘴一笑:“昨晚到现在我还粒米未进,很饿,让我吃饱了自行了断!”
“好!”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了嘈杂声,还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
李辰安抬头,便见阿木走了进来。
“来了许多人。”
“……什么人?”
“说是枫县的百姓。”
“他们来干啥?”
“送吃的……好多好多的吃的!”
“说是要感谢你,要犒劳我们,接还是不接?”
李辰安想了想,起身,“接,走,咱们一起去接……你也跟着去看看。”
夏侯卓也站了起来,跟着李辰安等人走出了营帐,来到了营地外。
放眼看去,许多的灯笼火把照亮了这偌大一片雪地。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饭菜的香味,那些灯笼火把之下,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却又很是畏惧的老百姓。
他们的面前,是一长排的穿盔带甲手握长刀的玄甲营战士——
周正也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啊!
万一这里面有刺客怎么得了?
但李辰安却偏偏走了过去,对周正说了一句:“让战士们把刀都收起来……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最后的晚餐 下
李辰安这随口的一句话,令站在他身后的夏侯卓猛的一震——
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宁人的刀,是用来保护宁人的!
但自己却带着刀要来杀他……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是太子殿下在这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李辰安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夏侯卓抬头看着李辰安站得笔直的后背,他的内力虽然被那萧姑娘给封闭,他身上的匕首虽然被那个叫阿木的少年收走,但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全力一拳,就算杀不死他,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没有出拳。
他想看看李辰安接下来会做点什么。
李辰安并不知道没有内力的夏侯卓依旧是个危险的存在。
玄甲营的战士在周正的一声命令之下皆收起了长刀,皆站在了两侧。
李辰安向前而行,站在了对面的一个老者的面前。
那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他知道这个少年一定就是李辰安。
他连忙跪了下去。
他仅仅跪了一半,膝盖尚未沾地就被李辰安一把扶住。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柔的声音:
“老人家,您这是要折煞了我么?”
那老者一怔,在李辰安的搀扶下徐徐站了起来。
他惊诧的看着李辰安!
距离很近。
就着火把灯笼的光芒,他看见了那张年轻帅气面带微笑的脸。
“摄政王……!”
老者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他万万没有料到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会如此随和!
他更没有料到这位爷竟然会亲手将他给搀扶起来。
“我就是李辰安!”
那群带着各种吃食而来的百姓们原本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年将那老者扶起,此刻再一听,方知这位少年就是摄政王。
群情顿时激动!
又有几个老者在此刻忽的发出了一声激动的欢呼——
“草民,拜见摄政王……!”
随着这声音响起,那数以千计的百姓慌忙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呼啦啦一家伙在地上跪了一大片。
有山呼声起:“草民,拜见摄政王!”
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令站在李辰安身后的夏侯卓豁然一震——
这叫什么?
这叫民心!
这些百姓的声音发自肺腑,他们跪在这冰冷的雪地上是心甘情愿!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里虽然仅仅只有千来个百姓,但他们却代表了宁国所有的百姓!
想来李辰安的那些惠民之举已传入了江南道,他令这些百姓们看见了美好未来的希望。
李辰安摇头一笑:
“诸位父老乡亲,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带着百姓们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心潮澎湃。
他们来的时候原本极为忐忑。
因为他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哪怕是在县太老爷的面前,他们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一眼。
何况这位可是宁国的摄政王!
但偏偏这位摄政王的身上没有那种令他们极为反感的趾高气扬的气势,反而他就像一个寻常书生一样。
这令所有的百姓们感到很舒服,哪怕知道这位爷就是摄政王,他们此刻也都直起了腰,也都一脸欢喜的直视着这位摄政王。
“摄政王,”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老者躬身一礼,“打仗这种事,咱老百姓帮不了您太多。”
“咱们只能为您祈祷,希望您能将那些乱臣贼子统统杀掉。”
“听闻摄政王大胜之消息,小老儿与枫县的几位德高望重的族长商议,希望能为摄政王、为摄政王的这支天兵做点什么。”
“于是便号召了枫县的百姓们,做了一些不入眼的吃食,想着将士们都饿了,希望、希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李辰安一听,牵起了这位老者的手,“老人家贵姓?”
这一举动顿时令这老者受宠若惊,他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老朽、老朽贱姓刘,单名一个栋字!”
“哦……刘大爷,”
老者又吓了一跳:“小老儿万不敢当摄政王如此称呼!”
李辰安没有在意,他依旧牵着刘栋的手,视线看向了那些百姓们。
“父老乡亲们有心了!”
“说来我们确实也饿了!”
“你们送来的饭菜可正是时候,比啥都好。”
他这话一出,让所有人顿时放下了心来。
毕竟在老百姓的心中,堂堂摄政王吃的恐怕都是山珍海味。
这些吃食虽说都是他们各自家里最好的,但怎能与宫里的御膳相比?
他们原本很担心摄政王会拒绝,但现在摄政王分明很高兴。
于是,他们更高兴,便听李辰安又恳切的说道:
“宁国这些年饱经磨难,我知道大家伙的日子过得都并不太好。”
“这磨难,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我知道姬泰掌权的这些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富了一大批的官员,苦了所有的老百姓!”
“现在,姬泰已经授首,京都的官员已完成了更换,江南道平江城的所有官员,也都已经落马,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审判!”
“接下来整个宁国的官员,凡有罪者,一个都逃不掉!”
“接下来,惠民利民的诸多举措,将在新的官员上任之后大力推行!”
“日子会好起来的。”
“因为宁国有你们!”
“有你们这些勤劳朴实的最可爱的人!”
李辰安一席话说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许多人喜极而泣,许多人嚎啕大哭。
他们心里苦,此刻却已无须再去述说。
夏侯卓闭上了眼,彻底放弃了对李辰安的狠。
他甚至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恐怕宁国才会真的有未来。
接下来在李辰安的招呼之下,将士们从百姓的手里接过了那些吃食。
三五成群的就这么坐在雪地上吃了起来。
李辰安邀请了那几位老者,也带着一些吃食去了营房。
他和这些老者同席,也让夏侯卓陪坐在了一旁。
饭菜很丰盛,李辰安一边吃一边与那几位老者谈笑风生。
说的有国事,也有诗词,更多的是这几个老者说的江南道的一些隐秘事。
夏侯卓也没有客气。
他很认真的吃着他这一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他吃的很饱。
觉得去死也值得了。
那就去死吧。
他起身,向李辰安告辞。
他在阿木的陪同下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阿木递给他了一粒药丸。
他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他望着满天的星辰,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低声说了一句:
“殿下,奴来陪你了!”
是夜,夏侯卓卒。
茫茫的五扇原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坟茔。
无碑。
坟头朝着京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