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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堵上西楼     逍遥小贵婿txt下载     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悲歌 十

    小木楼里的炭火尚未熄灭,很是温暖。

    樊桃花一脸慈祥的坐在那盆炭火旁,她看了看李辰安,说了一句:“有点冷,将炭火燃得更旺一些。”

    李辰安添了几块木炭,便听见了樊桃花剧烈的咳嗽声。

    他抬起了头来,脸上有些不安——

    这位老夫人可是大宗师!

    她竟然会觉得有点冷。

    她竟然会咳得如此厉害!

    她竟然如此急着要见自己……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樊桃花的背后,轻轻的给樊桃花捶起了背来。

    “若水她们已离开了云集别野,司空豹和苦难和尚带她们离开的。”

    “你不用担心,她们会很安全,因为隐月阁还有一些高手会随她们而行。”

    樊桃花的声音很平稳,这让李辰安微微心安。

    “老身让她们去了蜀州……这时候去蜀州当然不是个好时候,因为冬日的蜀州很冷。”

    “阴冷,这对若水的身体是个不小的伤害,但别无它法。”

    李辰安捶背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捶背。

    他大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别无它法,这便说明定国侯府而今的处境不太妙。

    他尚不知道外面来的那么多的兵是谁的兵,他也还不知道神武军而今伤亡的情况如何,他没有去问,显然不太乐观。

    “京都之变,有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中,也有一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外。”

    “至于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说道:“我打算也去蜀州。”

    对于李辰安的这个回答樊桃花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她依旧说了一句:

    “可奚帷的意思是,他希望你能登基为帝!”

    李辰安咧嘴一笑:“首先,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皇长子。”

    “其次……若水与我相知而后两情相悦,她对于我而言,远比这江山更重要!”

    “是她,让我觉得自己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

    “也是她,让我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

    “她的病,我必须给她治好,所以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本以为京都的事不大,我便想着回到了京都之后陪着她先渡过这个冬,等来年春暖和了,我便和她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

    樊桃花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久,这一次李辰安看见了那手绢上的触目惊心的血。

    他眉间一蹙,停了手,“我去把小武叫来!”

    “不用!”

    樊桃花摆了摆手,“就算是他师傅活着,也无力回天。”

    “……如此严重?”

    “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死之事早已看开……去洗剑楼做什么?”

    “外面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她是晚溪斋的斋主。她说或许能在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找到看懂不二周天诀的那缕机缘。”

    樊桃花眉梢微微一扬,“忘情台?”

    “那地方可是洗剑楼的禁地,你如何能进去?”

    “或许凭着我是吴洗尘的弟子?总得要去试试才知道。”

    “对了,师傅吴洗尘在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战死。”

    樊桃花的身子忽的一僵,她转头望向了门外的秋雨。

    炭盆里的炭火已燃得很旺,可她似乎觉得更加寒冷。

    “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也应该死了。”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那是他和九灯和尚的约定……我死之后,将我葬在桃花山!”

    “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仔细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

    “你去了蜀州之后,到阴平郡去一趟。”

    “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

    樊桃花从怀中取出了一面三指宽的黑色令牌递给了李辰安,“蜀州还有兵马五万,凭此令牌可号令他们……”

    “这令牌,你务必亲手交到皇长子的手里,那是他回京的保障!”

    “另外……你万万不能窥觑皇位,对皇长子起了异心,因为……咳咳咳咳……”

    樊桃花又咳嗽起来。

    她咳得撕心裂肺,咳的弯下了腰,然后狂吐了三口血。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

    她的精神变得更加萎靡。

    她双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手,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又一次坐直。

    “你、你并不是李文翰的儿子!”

    李辰安大吃一惊,“那我是谁?”

    “你是……”

    “你……”

    “……”

    樊桃花忽的大口喘息起来,李辰安大惊,他一步冲到了门口,一家伙飞了起来,在空中一声大吼:

    “小武……快来……!”

    小武破雨而来。

    他落在了这小木楼的门口,一步冲了进去。

    站在门口的燕基道忽的闭上了眼睛。

    秋意浓。

    一个时代的巾帼英雄就此落幕。

    小武的手搭在了樊桃花的手腕上,又伸手翻开了樊桃花的眼皮,过了许久,他放开了手。

    他转身,看着李辰安,连咿咿呀呀都没有说,但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却已燃起了无尽的怒火。

    他的手在这一瞬间亮到了极致。

    他一步跨出了门!

    他一飞冲上了天。

    他在天上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啊……!”

    雨势更大。

    小武从天而降。

    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雨中突然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光焰万丈!

    手掌落地。

    地上便是修罗场。

    已至水云山山腰处的苦难和尚忽然回头。

    他看见了那一掌。

    他的脸上没有欣喜,反是悲悯。

    “阿弥陀佛……”

    “是魔还是佛?”司空豹也回头望了一眼,问了一句。

    “魔也好佛也罢,皆由心生……一念可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随他念吧。”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小武那如大宗师一般的那一掌。

    他依旧在小木屋中,樊桃花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

    只是她的双眼已闭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慈祥的微笑。

    没有明知死亡的恐惧。

    也没有未完成的那些夙愿的遗憾。

    走得很是安详!

    许是她想起了当年从松山剑院出来,仗剑天涯遇见了钟离破的时候的情形。

    那年十八,不是在这样的秋雨中,而是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

    桃花很美。

    她也很美。

    钟离破很帅。

    只不过那时候的钟离破是一个浪荡公子。

    可这一辈子钟离破却只娶了她一个。

    琴瑟和鸣。

    儿孙满堂。

    已无憾。

第三百七十七章 匹夫一怒

    李辰安双手拽成了拳头。

    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走出了这小木楼的门,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他手中的软剑忽的一抖,软剑变得笔直。

    他一步踏出,飞身而起。

    他落在了院墙上,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气运丹田,一声大吼:“命……玄甲营……将所有敌人全部消灭!”

    他从院墙上飞起,向敌人俯冲而去。

    在这一刻,他已无惧生死。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体内的真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也沸腾了起来。

    真气灌入了软剑之中,软剑在他的挥舞之下发出了嘹亮的剑吟,一剑出,刺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

    李辰安落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的在挥舞。

    其势若狂,其状如痴。

    可看在燕基道的眼里,他却忽的一惊——

    以天地为纸!

    以秋雨为墨!

    以剑为笔!

    李辰安在泼墨挥毫!

    仿佛在书写着轮回的春秋。

    也仿佛在狂书一篇悲愤的祭文。

    不二剑没有剑招,不二剑的剑招由心生。

    这一刻,独属于李辰安的不二剑剑法就这样首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后人谓之……文剑!

    李辰安第一次如此疯狂的杀人。

    无人可挡的杀人!

    这便是匹夫之怒,五步之内皆见血。

    萧包子站在驴背上看了看,阿木和王正浩轩已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两把刀。

    两把牧山刀的刀!。

    所过之处,无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萧包子放下心来,骑驴再战,逐渐向李辰安靠拢,片刻汇合,五人成圆,小武璀璨的双手撕开了地狱的门。

    于是那门吸收了所有的魂。

    他们杀了个几进几出,杀了个天翻地覆!

    玄甲营的三百战士此刻也如狼似虎一般的在敌人之中疯狂的冲撞,砍杀,坚定的执行着小李大人的命令,也发泄着长孙先生死亡时候的那番存了许久的怒火。

    他们都是高手。

    还是训练有素有如机器一般的冷血高手。

    他们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身上伤口撕裂的疼痛。

    他们疯狂却又冷静的劈出每一刀,没有一刀多余,刀刀致命。

    三百人战三万!

    这在怀平山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偏偏这三百人却仅仅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他的三万人的气势完全打灭!

    他们手里的刀锋利无比!

    他们的战斗技法极为高超!

    他们的战术配合天衣无缝!

    他们还有一个发了疯的副提举大人李辰安!

    于是,无敌!

    于是,他的人开始溃败。

    一溃,全溃。

    溃兵如退去的潮水一般。

    云集别野在水云山的山涧,这一处战场在山谷里,两边都是悬崖绝壁,所以他们最终无处可退。

    他们转头就向谷口方向狂奔而去,怀平山也在他的一千亲卫的保护下向谷口跑去。

    可片刻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因为谷口处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男女似乎各半。

    这群人没有骑马,看上去颇为懒散,因为他们没有队形可言,就连他们的刀,有人扛着,有人提着,也有人背着……

    怀平山向后看了一眼,那群杀神正在逼来。

    他又向前看了一眼,轻蔑一笑,心想前面这三四百个渣渣总拦不住老夫的退路吧。

    他大手一挥,“冲,杀光他们!”

    安自在已停下了脚步。

    抬起了头。

    “憨憨,”

    “……属下在!”

    “上!”

    “末将领命!”

    李小花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兄弟们,随我冲……!”

    铁塔般的汉子带着这支从双蛟山回来一路未曾停歇的、已极为疲倦的队伍,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向怀平山所部冲了过去。

    刀起。

    刀落。

    “锵锵锵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

    敌人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武器断了,然后,他们的命没了!

    李小花一个箭步冲入了敌军之中。

    手中长刀大开大合,一时间无人能挡。

    叶破一瞧,率领着一百玄甲土匪也冲了过去。

    他们可是玄甲营的战士。

    只是受训的时间太短。

    他们也是江湖的亡命之徒,杀起人来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他们直接飞入了敌阵,落地,便开了花。

    怀平山一瞧,脸色顿时大变。

    至今他都不明白这前后究竟是什么军队,明明人不多,但战斗力居然如此之强悍,甚至已远超了神武军!

    此刻身后的那些敌人皆是高手。

    此刻面前的那些敌人一半是高手!

    另一半……他们的刀为何能够无坚不摧?

    自己这些人的武器可是宁国的制式武器,可这样的武器在那些人的刀下,却如豆腐一般。

    这仗,打得不仅仅是糊涂,还打得怀平山无比绝望。

    前后被堵,两边无路。

    隐忍十余年啊!

    老夫居然会埋骨此处!

    太子……皇位……还有机会!

    此刻自己的两个儿子想来已带着南屏城和凤来城两处卫城的五万卫戍军进了城。

    没有人能从太子的手上夺走本就属于他的江山!

    怀平山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的剑在暮色秋雨中居然也渐渐璀璨。

    萧包子骑着驴追着敌人跑得最快。

    她手里的不二剑灿烂出朵朵莲花,她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敌军中间的那璀璨一剑。

    她细长的眼微微一眯,她从驴背上飞了起来。

    她的脚在敌人的头顶点过去,她距离那一剑越来越近。

    怀平山看见了萧包子,他劈出了一剑!

    一剑出,剑芒暴涨一丈。

    他面前的士兵在这一剑之下纷纷倒地,血雨飞扬。

    远处的燕基道忽的皱起了眉头。

    一剑拦江……!

    昭化三年冬。

    秦怀玉与贺西山两个大宗师决战于紫禁之巅。

    在那场打斗的最后,二人皆已负伤,甚至皆是重伤。

    就在那一刻,就在那漫天的大雪中,有拦江一剑而来!

    若不是樊桃花以一朵桃花接住了那拦江一剑,秦怀玉和贺西山恐怕会毙命当场。

    那一剑无功,他燕基道追了那一剑三天三夜,而后失踪。

    而后二十年再未见那一剑,当然也不知道使出了那一剑的人。

    怀平山?!

    如果二十年前是他出的那一剑,那么卢皇后之死……那时候还没有怀皇后,仅仅只有一个怀贵妃。

    丽阳公主说她绝不会害了卢皇后……卢皇后之死,获利最大的就是怀贵妃!

    她不仅仅成为了新的皇后,她的儿子还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东宫太子。

    若不是她因为在生产四公主宁楚楚的时候难产而亡……怀国公府想来根本就不会低调隐退,而太子东宫之位,必然坚若磐石。

    这一切都是燕基道的推测。

    要证实这段旧事很简单,那就是抓住怀平山。

    萧包子没有料到这糟老头子那么厉害。

    半步大宗师!

    她细长的眼猛的一瞪,长裙挥洒,不二剑一抖生花。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亮 上

    一剑拦江。

    一剑花开。

    花在江上。

    江从中而断。

    花仿佛在浪潮中飘摇,而后破碎,而后剑意生。

    于是万剑起。

    “道剑……!”

    怀平山一声惊呼,“晚溪斋萧馒头是你何人?!”

    萧包子一怔,师傅师傅的叫了近二十年,莫非师傅的名字就叫萧馒头?

    果然没文化!

    果然如村姑!

    就在那万剑之中,怀平山再出一剑,一剑横扫,而后他一飞冲天。

    他没有再出剑。

    当他落下来的时候,那万千剑意已在他那一剑之下纷纷破碎。

    他依旧看着萧包子,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萧馒头捡来的?”

    萧包子眉梢一扬,颇为惊讶:“这你咋知道?”

    怀平山咧嘴,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又问了一句:“馒头可好?”

    “……你说的是晚溪斋上一任的斋主?”

    “正是。”

    “她已入了土。”

    “……你就是晚溪斋现在的斋主?”

    “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脖子一扬:

    “就不告诉你!”

    “你身上有一块玉,血玉,呈凤纹!”

    萧包子顿时大惊,“你怎么知道?”

    “你过来,老夫告诉你。”

    萧包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于是,她向前而行。

    就在她走到距离怀平山丈许距离的时候……

    怀平山突然出剑!

    剑若惊鸿,灿若流星!

    这是怀平山毕生最强的一剑!

    他相信这个年仅二十左右的姑娘,绝对不可能逃过他这一剑!

    她一定会死!

    也必须去死!

    萧包子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是凌冽的杀意,这杀意笼罩了她的四面八方,就像一道囚笼一般将她封锁。

    “你去死吧!”

    “和萧馒头一起去死吧!”

    怀平山状若癫狂,他桀桀的大笑起来,可突然……

    他的笑声噶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恐惧——

    他看见了就在自己那极致剑意之中,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那只手从天上而来。

    就这么笔直的、无所顾忌的伸到了他用剑意交织而成的剑笼里。

    那只手上的衣袖被剑意切割成一片一片,如蝴蝶一般在剑气中翻飞。

    但那只手却毫发无损。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萧包子的脖子,一提溜,萧包子从剑笼中而出,出而一剑,一剑惊鸿!

    “你居然骗我!”

    “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骗我之人!”

    那只手松开。

    萧包子一剑而去,身随剑走。

    怀平山大半内力皆用在了那剑笼之上,此刻他已后继无力。

    他退,却没有萧包子的速度快。

    他挥剑而挡。

    随着一阵叮叮叮叮的精铁交鸣之声之后,他已退至悬崖,他退无可退。

    萧包子剑意盎然,一往无前。

    一篷鲜血挥洒,萧包子一剑刺穿了怀平山的右胸!

    不二剑从怀平山的后背穿出,刺入了岩石之中,活生生将怀平山钉在了岩石上。

    萧包子没有宰了怀平山,她伸出了一指,封住了怀平山的穴道。

    然后才拔出了剑。

    怀平山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的绝望。

    燕基道落在了萧包子的身边,他的一条胳膊赤果在外面。

    “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师傅。”

    “前辈和我师傅认识?”

    燕基道微微一笑:“曾经,萧馒头在京都,也是传奇般的存在!”

    萧包子顿时好奇:“这么说,我师傅有故事?”

    “有很多故事,你若是想要了解,可去太学院,找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萧包子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回首望向了身后的战场。

    ……

    ……

    战斗在短短时间就已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云集别野血流成河,尸山遍野。

    入暮时分,战斗结束。

    怀平山的三万大军跑了数千,死了两万余。

    而怀平山自然也被萧包子擒获。

    这一战虽为大胜,可没有人脸上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周正的带领下开始打扫战场,而钟离若水曾经住过的那处小木楼,此刻已成了祭堂。

    祭堂里摆着三具尸首,还有一个漆黑的坛子。

    李辰安就站在那张摆着尸首的案几前,他看着这几个曾经都极为亲密的老人,忽的流下了两行泪来。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这个世界的除了钟离若水之外的任何人而感动、而内疚、而气愤。

    他本以为像这样的事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切肤之痛。

    他想起了在定国侯府那颗大叶榕下的池塘边钓鱼的慈祥老夫人。

    他也想起了桃花岛上那醉人的兰花香,还有那兰花香中的那个博学儒雅的老人。

    还有喜欢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那个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老人。

    当然,还有画屏东陪着自己渡过的那些个夜的、用棍子敲打自己的老人。

    他们都是老人。

    他们也都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长的日子里,给了自己许多温暖和关怀的老人。

    现在,他们都走了。

    樊老夫人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坚守。

    商涤是因为追寻的那道虚无缥缈的信念。

    长孙惊鸿是因为对当年种下那颗歪脖子树的承诺。

    吴洗尘是为了当初的一个约定,也是为了看见那扇大宗师的门。

    樊老夫人的坚守不知道会有着怎样的结果。

    商涤的那份信念或许要很久很久他才能看见。

    长孙惊鸿的承诺而今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吴洗尘,也不知道他临死的那一刻,有没有看见那扇门。

    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正如樊老夫人临终所言: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只是这天下曾经是属于他们的。

    燕基道就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

    他默默的看着那些尸首,又默默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他问了一句: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明日一早,杀入京都!”

    “去京都杀谁?”

    “谁拦我,我便杀谁!”

    “然后呢?”

    “和太子谈谈。”

    燕基道想了想,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已驾崩于长乐宫,皇长子尚不知道在何处,奚帷杀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

    “接下来朝廷如何运作?”

    “朝中不需要那么多的大臣,吏部大牢里还关着一些,接下来就由他们主持朝廷的日常,等我接皇长子归来!”

    燕基道没有再说,但心里却很是担忧。

    担忧奚帷若是知道李辰安没有当皇帝的念头,只怕奚帷会毫不犹豫的将李辰安除掉。

    也担心偌大宁国,就凭朝中存余的那些个官员如何去应对这更加复杂的局面。

    还担心那个被樊桃花寄予了厚望的皇长子,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撑起宁国的这一片天!

    ……

    ……

    是夜,云集别野的灯亮到了天明。

    是夜,太学院后院花满庭那处小楼的灯也未曾熄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酒,“夜已深,老师该休息了。”

    “再等等。”

    “等什么?”

    “等天亮。”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亮 中

    宁楚楚一宿未眠。

    当然,在云集别野里的所有人,就连雷打不动都要睡觉的萧包子,也未成眠。

    宁楚楚在东边的一处厢房中。

    坐在她对面的是经过小武简单包扎过后,已被废了武功的怀平山!

    这是她的亲外公!

    曾经在怀国公府的那个老人,此刻更显苍老。

    只是他的那双老眼里的眼神并没有完全绝望。

    “外公老了。”

    “其实早就该死了。”

    “只是放不下你们兄妹二人,所以苟活到现在。”

    “你……你忘记了当时你和太子来国公府的时候外公给你们说的话啊!”

    “外公叫你和李辰安保持淡然关系……你却偏偏将自己给陷了进去。”

    “外公原本也希望能够和樊老夫人好生谈谈的,本以为面对而今之局,请樊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扶你哥哥登基为帝恰是最好时机。”

    “可外公没料到的是……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外公能怎么办呢?这么多年太子在东宫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可樊桃花竟然还是希望迎皇长子归位。”

    “外公本不会输的,因为樊桃花在怀山郡一战,她遇见了已迈入大宗师的奚帷!”

    “二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但奚帷却有赤焰军相助,而樊桃花的神武军却被她派去了宫里。”

    “所以樊桃花落败,奚帷本能杀了她,可最终却放了她。”

    “外公以为樊桃花需要外公手里的这些力量去对付奚帷,可她居然宁可去死也不屈。”

    “她还是那个樊桃花。”

    “而外公万万没有料到会输在李辰安的手上……尚未满盘皆输,你的两个舅舅估摸着已率兵入了城。”

    宁楚楚留下了两行泪,为外公而今之境地,也为外公这些年为皇兄和自己所做的那么多的事。

    只是,她并没有去关心哥哥是否能够称帝,而是问了一句:

    “卢皇后之死,当真是母后所为么?”

    怀平山没有回答。

    “李辰安究竟是谁?”

    怀平山依旧没有回答。

    “那个萧姑娘她又是谁?”

    怀平山忽的一笑:“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你真想知道?”

    “嗯!”宁楚楚点了点头。

    “你附耳过来。”

    宁楚楚走了过去,弯下了腰。

    怀平山低声说了一句:“若太子无法登基为帝,你告诉他,让他去怀氏祖籍之地……你们的大舅在那里。”

    说完这话,怀平山一把抽出了宁楚楚腰间的剑。

    他一剑穿胸,就在宁楚楚惊骇的眼中,他微微一笑:

    “叫他不要减肥了……胖就胖一点……人畜无害,也好!”

    怀平山脑袋一耷拉,气绝,带着满腹的不甘和遗憾。

    ……

    ……

    长夜无论多长,黎明总是会到来。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十七这一天,那场连绵数日的秋雨停了,天也亮了。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桌上的一本古籍,捶了捶坐了一宿很是酸麻的腿。

    他站了起来,嘎吱一声拉开了门,抬步走到了门外,望了望青色的天空,嗅了嗅被这场秋雨洗刷之后清新的空气。

    新的一天又来临。

    雨过终会天晴。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纸条。

    他取了下来,打开一看……

    他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十息才长长的呼出,而后背负着双手又仰望着天,望了许久。

    苏沐心就在他的身后。

    “老师,是不是京都之事?”

    花满庭摇了摇头,抬步向院子中走去。

    这一刻,苏沐心忽然发现老师的背,驼了。

    他不再如以往那般笔直而行。

    他走的很慢。

    甚至有些蹒跚!

    随着他的前些,他的背越来越驼,于是佝偻成了一个小老头儿。

    苏沐心这才想起老师其实已经很老了。

    花满庭来到了一颗桃树旁。

    这深秋的桃树当然没有花,就连叶子也没有一片。

    它光秃秃的。

    在这深秋的晨风中微微摇曳,似乎有些冷。

    花满庭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这颗桃树,低声说道:“你这个人啊……”

    “你们这些人啊……!”

    “值得么?”

    “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樊桃花死了。”

    “商涤死了。”

    “长孙惊鸿也死了。”

    “还有吴洗尘,他死在越国。”

    “姬泰死了,怀平山死了,燕国公、骆国公、程国公还有齐国公……就算不死,也不会再有往日之风光。”

    “这些老家伙,都死了,这天下……就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了。”

    苏沐心大惊!

    “老师……这都是奚帷所为?”

    花满庭沉吟片刻,“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奚帷本不希望商涤、长孙惊鸿还有樊桃花死。”

    “因为他们的心中,存有正义,只不过他们所坚守的正义各不相同,但皆无私。”

    “真正该死的是五大国公府!”

    “……为何?”

    “五大国公府占据着宁国最赚钱的那些营生,偏偏还不用给宁国上一文钱的税赋!”

    “他们才是最大的蛀虫!”

    “他们享有无上的权利,却未尽丝毫本应该尽的义务,这……不公平!”

    苏沐心抿了抿嘴,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师,你、你究竟是何人?”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那张悲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老师就是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局限于书本上的学问,偶尔也追寻一下救国的方略。”

    “也就是李辰安说的那句刻在石碑上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你……去皇宫外看看,若是见到了李辰安,带为师一句话给他。”

    “好!”

    “你告诉他,大争之世,不争则亡!为宁国计,为天下苍生计!”

    “弟子遵命!”

    苏沐心抬步离开了这处小院。

    花满庭又看向了这颗桃树,又摸了摸这颗桃树,“转眼二十年,这颗桃树可是萧馒头和你一起种下的。”

    “萧馒头死了,你也死了,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他转身,缓缓走入了那处凉亭,刚刚坐下,有一人从天而降。

    他是上将军吴冕。

    他拱手一礼,对花满庭说了一句话:“皇宫,攻还是不攻?”

    “李辰安入京都了没有?”

    “已至朱雀大道。”

    “协助他,消灭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

    “赤焰军从现在起,听命于李辰安,不用再向老夫汇报任何事。”

    “先生……?!”

    花满庭摆了摆手,“去吧,我就是个教书的糟老头子,李辰安是我的忘年之交……我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的。”

    “奚帷从现在起就已死了。”

    “死在长乐宫。”

    吴冕心里一震,沉吟片刻,“可若是他不愿登基为帝呢?”

    “京都事了,你带一些人去一趟蜀州,找到贺西山。”

    “皇长子死了,樊桃花的希望就破灭了,长孙惊鸿的守护就不存在了,李辰安若不登基为帝,他当也会去蜀州……他将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所以,这帝位,依旧是他的!”

    “……定国侯府还有个钟离破,怎么处理?”

    “不要问我,去问……李辰安!”

第三百八十章 天亮 下

    昨儿围困皇宫的那些百姓们终究在夜里散去。

    因为没有人出头攻打皇宫,他们终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令他们心里很是失望,不明白赤焰军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怎的到了皇宫宫墙外面忽然又偃旗息鼓了。

    只是赤焰军而今已接管了京都防卫,看这模样恐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逼迫守卫皇宫的神武军投降。

    可神武军会降么?

    神武军依旧在宫墙上戒备森严的值守,而京都的四大国公府却在昨儿晚上遭了殃。

    倒不是如姬泰那相府那般满门被灭,而是四大国公府的人全被赤焰军擒获,包括燕国公府!

    这些人,全被关在了京兆府的衙门里,倒没有受到任何迫害,仅仅是居住的环境差了许多而已。

    燕子夫很生气。

    他看着刚刚到来的上将军吴冕,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奚老的意思!”

    “连我燕府也不放过?”

    “奚老说,既是变革,当一视同仁!”

    “我燕府的人也要杀了?”

    吴冕摇了摇头,“倒不用杀,但要看他们接下来的态度。”

    燕子夫想了想,又问道:

    “那现在呢?就这么耗着?皇位谁来坐?皇宫还打不打?这城墙有什么好守的?”

    吴冕沉吟三息,“奚老说,接下来的一切,皆听从李辰安的安排,包括对四大国公府如何处置!”

    燕子夫愕然张嘴,迟疑片刻,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听李辰安的安排?”

    “对!”

    “我来这里,可是来杀李辰安的!奚老明明知道,他、他这是个啥意思?”

    吴冕微微一笑,拍了拍燕子夫的肩膀,“就是话里的意思,奚老希望李辰安登基为帝!”

    燕子夫的嘴张得更大,眼也瞪的极大,这次他更加震惊,过了足足五息才探出脑袋,问道:

    “什么?”

    “李辰安当皇帝?”

    “……他、他当真就是皇长子?!”

    吴冕没有告诉燕子夫蜀州之事,他点了点头,“对,李辰安正是皇长子!”

    燕子夫过了片刻,忽然呲的一笑。

    “彼你娘之!”

    “小爷我在聚仙阁得罪的居然是咱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

    “小爷我还想宰了他……!”

    “这搞来搞去,究竟搞了个啥?”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辰安啊,他既然要当皇帝了,他和我有仇,他登基第一件事怕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甚至砍了我燕府满门的脑袋?!”

    “不行!”

    燕子夫摇了摇头,“我得跑,去无涯关!”

    终究是个少年。

    天不怕地不怕的京都一霸燕子夫,他依旧惧怕皇权。

    当知道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就是奚帷苦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意图扶上皇位的人之后,他再也生不起对李辰安的恨意。

    他只有惧意。

    因为皇帝要杀他,要灭他满门,仅仅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吴冕却拦住了他。

    “首先,李辰安不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和他的那点小事,只怕他早已忘在了九霄云外。”

    “其次,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无涯关也是宁国领地,你能跑哪里去?”

    “最后,现在是你建功立业之时!”

    “你当表现出你耀眼的实力来让李辰安刮目相看……你若是成为了他手上的一员虎将,他非但不会杀你,恐怕还能赦免你燕府昔日之过!”

    燕子夫一想,“如何建功立业?”

    吴冕向城墙外一指:“瞧瞧,南屏城的卫戍军来了……本上将军给你一个机会。”

    “燕子夫听令!”

    吴冕一声大吼,燕子夫顿时立正。

    “末将燕子夫在此!”

    “本上将军命你带一万赤焰军出城迎敌!务必将敌人悉数消灭!”

    “末将领命!”

    城墙上的战鼓声陡然响起。

    城门开了。

    年仅十六岁的燕子夫,率领一万赤焰军骑着战马出了城门。

    而后,如狂风一般向前来的南屏城卫戍军冲了去。

    吴冕转身,离开这处城墙,打马而行,来到了朱雀大道。

    就在距离皇宫南门不远的地方,他追上了李辰安。

    而此刻,京都的百姓已吃饱睡好,再一次提着菜刀或者柴刀聚集在了宫墙外。

    他们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也想亲眼见证这改天换地的大事。

    朱雀大道的两旁有不少快步而行的百姓。

    但中间依旧宽敞。

    他们终究不敢逾越了过往的那些规矩。

    皇宫南门处的人很多,原本很是嘲杂,可当他们回头看见朱雀大道上走来的那些玄甲骑兵之后,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不知道这来的又是何人,也不知道这数百玄甲骑兵又是哪一方的兵。

    周正带着玄甲营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向前而行。

    人群分了开来,队伍来到了这扇紧闭的宫门前。

    守卫这一段宫墙的是程哲所率领的千牛卫左卫,此刻程哲已得手下来报,他已站在了宫墙上,面容严肃的盯着这只来路不明的玄甲骑兵。

    与此同时,上将军吴冕也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和程哲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了吴冕。

    二人在怀山郡外已经见过。

    “如此看来,怀山郡一战,上将军是赢了。”

    “谈不上赢,因为你走之后,那一战也就结束了。”

    李辰安微微一怔,“那定国候现在在何处?”

    “去了长乐宫。”

    “……”

    看着李辰安脸上的疑惑,吴冕又道:

    “毕竟皇上驾崩在长乐宫,另外……奚帷给了定国候一封信,也请他去长乐宫瞧瞧。”

    李辰安没有再问这个事,“我本以为赤焰军正在攻打皇宫。”

    “奚帷说,若是皇宫破了,修缮需要很多银子,而现在户部却没有银子,所以打烂了不划算。”

    李辰安眉间微蹙,“奚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吴冕忽的拱手一礼,“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请你登基为帝!”

    李辰安一愣,樊桃花的遗愿是让自己去接那个皇长子归来,辅佐那个皇长子登基为帝。

    而这素不相识的奚帷,他搞出了这么多的事,居然是请我登基为帝?!

    “奚帷究竟是谁?”

    “他是谁已不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

    “可奚帷已经死了!”

    “……”

    李辰安又吃了一惊,“何时死的?”

    “……就昨晚!”

    “他的遗言是,你若登基为帝,赤焰军便向你效忠,接下来的所有事,皆听从你的吩咐!”

    李辰安完全弄不明白奚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是他的手段。

    皇上为了修道大兴土木耗尽国力修建长乐宫,也是他的手段。

    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令整个宁国朝廷乌烟瘴气,令宁国百姓民不聊生,这还是他的手段。

    按照李辰安此前之分析,奚帷所做的这一切,无不是为了颠覆宁国之江山。

    就算是前些天在怀山郡外听了燕基道的那番话之后,李辰安依旧认为奚帷不过是假理想之名诱导了商涤,甚至让远在无涯关的赤焰军为他所用,其目的还是颠覆宁国之江山。

    他确实做到了。

    本以为今日入京会是有一番刀光剑影。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此刻作为赤焰军的最高统帅,上将军吴冕单枪匹马而来,他说奚帷死了!

    他说奚帷的遗愿是让自己当皇帝……

    莫非我特么的是奚帷的私生子?

    “如果我不当这皇帝呢?奚帷的遗愿是不是让你带兵杀了我?”

    “不是!”

    “如果你不当皇帝……赤焰军上下,依旧听你调遣!”

    李辰安哑然。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就是皇长子!”

    “另外,二十年前,奚帷也是卢皇后的老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入宫 上

    太学院。

    花满庭的小院子里。

    久违的阳光洒落,花满庭没有坐在那处凉亭里。

    而是在这阳光下摆上了一条茶几。

    他坐在椅子上晒着这并没有多少温度的、但对于余生却已显得弥足珍贵的太阳,没有再去关心宁国这江山社稷之事。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书,而是一叠纸。

    纸上有字。

    他亲笔所写下的字。

    都是诗词。

    却无一首是他所做的诗词。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他一张张的看着这些诗词,那张老脸上因为那些老友离去的悲伤渐渐淡去,露出了极为欣慰的笑意。

    苏沐心正好走来,正好看见了他的那抹笑意。

    “老师,京都未发生骚乱。”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将所有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另外……入城的赤焰军似乎也受到了约束,只是……只是四大国公府的人被赤焰军给抓了去,就关在京兆府的衙门里,听说这令向大人很是头疼。”

    “嗯,”

    花满庭放下了手中的这些纸,并不关心京都之局势。

    “磨墨。”

    “好!”

    苏沐心站在了花满庭的身边,一撩衣袖仔细的磨起了墨来,视线落在了那些纸上,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老师与李辰安之间,这忘年之交的感情当真极深!

    也对,一个是宁国大儒,一个是宁国诗仙,都是在文学造诣上顶天的存在,这或许就是志同道合,也或者是惺惺相惜。

    “李辰安已至皇宫南门,弟子比较奇怪的是,听说赤焰军有一支队伍出了城和南屏城而来的卫戍军打了起来。”

    “但守着皇宫的那两万神武军并没有出宫与城里的赤焰军一战……这不是一个里应外合的最好的机会么?”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因为神武军也不希望将京都给打烂了。”

    “可是……这僵持下去终究得有一个结果。”

    “赤焰军之目的是皇宫,神武军之目的是保护皇宫,迟早还不是得一战?”

    花满庭摇了摇头,“原本应该是有一战,但李辰安去了,这一战……也就不会再战。”

    “……这关李辰安什么事?”

    “唯有他才是局外人。”

    “他既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又是赤焰军……哦,上将军吴冕虽然是个武夫,但在吴冕心中,他终究不希望宁国乱了,所以为师估摸着,李辰安能够说服吴冕,化解这场干戈。”

    苏沐心是懵逼的。

    心想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举,与那位曾经极为低调的上将军吴冕,似乎从未曾有过瓜葛。

    赤焰军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才控制了京都,就凭李辰安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打道回府?

    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他寻思呆会再去皇宫外瞧瞧。

    此刻花满庭已提起了笔,蘸了蘸墨,说了一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话是李辰安在中秋夜说的。”

    “为师很喜欢。”

    他落笔于纸上,却不是这几个字,而是——

    他笔走龙蛇,未曾停留。

    一首词在苏沐心的眼前跃然纸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苏沐心眼睛顿时一亮,“老师,好词!”

    花满庭放下了笔,“当然是好词,却不是为师所做。”

    “……何人所做?”

    “李辰安!”

    苏沐心又是一惊,这家伙啥时候又做了一首如此绝美的词来?

    “词由心生,此词虽然潇洒写意豪迈大气,却有着一股子壮志难酬惋惜悲悯之意。”

    花满庭拿起这张纸来吹了吹,又道:

    “在为师看来,他所站的位置还是低了一些,虽有壮志报国之心,却是站在一个良臣一个良将的角度,所想依旧是为了君王,为了身前身后之名。”

    “还是没有逃脱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这个圈子。”

    “所以……这小子,怕是会撂担子!”

    “你将为师的那句话带给他了没有?”

    苏沐心点了点头,“已亲口告诉了他。”

    “他如何回答?”

    “他说……他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花满庭握着这张纸的手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忽的一笑:“钟离若水……这小子,居然是个情种!”

    ……

    ……

    李辰安看着吴冕。

    吴冕表现的极为谦恭,似乎当真发至内心的将他视为了皇长子。

    “可我不是皇长子!”

    吴冕抬头,“不,你就是皇长子!”

    他又补充了一句:“若还有别的皇长子……那他就去死!”

    李辰安一呆,赶鸭子上架啊!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强行抓一个人当皇帝的故事,那个奚帷,他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点?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对于穿越者李辰安而言显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但他并没有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蒙蔽了眼睛。

    倒不是能力问题。

    凭着自己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知识,他相信自己是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能够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并成为这世界的一大强国。

    但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若当真夺了这皇位,面对而今宁国无数的问题,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必须投入其中,一天到晚将有处理不完的破事。

    可钟离若水的病,却不能耽搁!

    她仅仅还有两三年的寿命。

    而自己必须在这两三年里将不二周天诀修习圆满,最低按照小武说言,那十八法式也得学会十二式或许才能缓解钟离若水的寒病。

    坐在了那皇位上,许能给宁国百姓一个美好未来,但自己将没可能有时间前往吴国,也没可能能够静心潜修不二周天诀!

    宁国百姓有了未来,但钟离若水却会香消玉殒。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花个两三年究竟能不能学会不二周天诀其余法式,但终究得要尝试,否则……自己这一生也必然在遗憾中度过。

    若是从大义而言,若是站在吴冕等人的立场而言,放弃钟离若水而救宁国百姓,这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李辰安的心里,他没有什么大义,也没什么立场。

    他只想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能够好好的活着,能够陪着他过一辈子。

    他不想成为孤家寡人。

    相比于这高墙内的巍峨皇宫,他更喜欢桃花山、桃花岛,还有画屏湖。

    所以他又看向了吴冕,“我是不相信奚帷会这么死了。”

    “你带一句话给他。”

    吴冕一怔,“什么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宁国危若累卵,就不要再折腾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头望向了宫墙上的陈哲,忽的吼了一嗓子:

    “我是李辰安,开门!”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入宫 中

    李辰安?

    这个声音在围观的百姓耳边响起,如一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了道道涟漪。

    听到这声音的所有百姓向李辰安看了过来,眼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期待——

    “皇长子来了!”

    “难怪赤焰军没有攻打皇宫,原来是在迎皇长子入宫!”

    “皇长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唯有他能调停神武军和赤焰军的矛盾……听说皇上已在长乐宫驾崩,皇长子回来,想必就会登基为帝!”

    “皇上驾崩了?那传位诏书呢?可别忘了东宫还有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现在这种情况,恐怕由不得太子殿下做点什么了!”

    “你们想想,皇长子是带着兵来的!他可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宫墙上的守军可就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你们再想想,皇长子能够入城,守城的可是赤焰军!”

    “赤焰军放皇长子进了城,却并没有对皇长子动手,刚听说南门那边赤焰军已有一支队伍出城迎敌……这说明,赤焰军,也是皇长子的兵!”

    “太子殿下手里有什么?”

    “听说怀国公昨儿个倒是带着兵去了云集别野,却在那地方全军覆没……听说城外来的兵也和怀国公有关,他们遇见了赤焰军,只怕也会落个惨败的结局!”

    “太子殿下……他无兵无权无势,他如何与皇长子争夺这皇位?”

    “对,其实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才是最好的!”

    “他可是咱宁国大名鼎鼎的诗仙!”

    “这一战的起因,据说也是因为他和姬泰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所激发而来!”

    “姬泰满门被灭,四大国公府所有人被抓……这一定是皇长子的手笔!”

    “这是一个新局面的开启啊!”

    “如果他登基为帝……想来宁国大有希望!”

    就在这些百姓的交头接耳中,这些言语以极快的速度传扬了开去。

    于是,宫墙外如海一般的人潮又沸腾了起来。

    他们在欢呼,在雀跃,在等着皇长子入宫,期待着他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

    ……

    “这便是希望!”

    皇宫后宫,丽贵妃听了三皇子宁知远的讲述之后,悠悠一叹,又道:

    “奚帷……当真是算无遗策!”

    “李辰安尚未入京都,可他的名字却随着花满庭花老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这是第一势!”

    “这第一势,让京都的百姓知道了宁国有个少年叫李辰安,知道了他的诗词文章极为了得!”

    “而后,钟离若水被樊老夫人召至京都,李辰安随后而来。”

    “姬泰本和李辰安没有丝毫仇怨,却偏偏派了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这只怕也是奚帷授意,其意有二!”

    “让李辰安与姬泰对立!”

    “姬泰恶名远播,李辰安站在了姬泰的对立面,他自然就代表着正义!”

    “而今宁国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可能很多人以为是吃饱穿暖,其实奚帷才将他们的需求看的最明白……”

    “百姓们需要的是一道光!”

    “正义之光,希望之光,可令他们追随的光!”

    “于是,李辰安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变得更高,也更重!”

    “另外,和姬泰对立,这也是鞭策李辰安能够发愤图强,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当然,或许奚帷也是借此看看李辰安的胆识和智慧。”

    “此为第二势!”

    “八月十五中秋文会,皇上原本在长乐宫,他原本是不关心这文会的,却偏偏从长乐宫回了京都,甚至下旨命李辰安参加……”

    “原本娘还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现在看来,这恐怕是奚帷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逼迫了皇上。”

    “皇上在那场文会上对李辰安大加赞赏,甚至言语里一直在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这,娘并不清楚究竟是奚帷之意,还是皇上之意。但有了前面之铺垫,又有了宁国诗仙之美名,李辰安还是皇长子,这就是百姓心里最完美的未来的皇帝!”

    “这是第三势!”

    “双蛟山剿匪,展现的是李辰安武的一面。”

    “双蛟山大胜,李辰安就是文武双全的皇长子!”

    “这是第四势!”

    “赤焰军围城,神武军守卫着最后的皇宫,李辰安在这时候到,化一切干戈为玉帛,不费一兵一卒解京都局势……”

    “他不当皇帝,谁敢当皇帝?!”

    “朝中奸佞已被奚帷杀了个干净,被关押在吏部大牢里的,都是李辰安所保护的忠诚。”

    “李辰安在这时候将他们放出来,他们对李辰安必然死心塌地!”

    “一个新的政权就这么建立,李辰安已登至山巅,前方……一马平川!”

    宁知远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奚帷为了这一天,居然做了如此之多的事!

    一切原本并无关联的事,而今全部因为李辰安入宫而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你明白娘让你和李辰安处好关系,让你妹妹不要再去招惹李辰安的缘由了么?”

    宁知远垂头,“父皇……父皇驾崩,岂不是也是奚帷所为?”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这种话,不要提起!”

    “可是,”宁知远抬起了头来,“这能有结果么?”

    丽贵妃斟了一杯茶,沉吟片刻,“有些结果并不重要,二十年前卢皇后之死,不是也没有结果么?”

    “娘,你……你似乎并不悲伤!”

    丽贵妃浅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脸色肃然的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宁知远的这句话,而是说道:

    “今儿天晴,娘要去花园里走走,你暂时也别去宫里,他这两天定会很忙。”

    宁知远起身,问了一句:“奚帷究竟是谁?”

    丽贵妃看了看宁知远,“一个充满了智慧的老人!”

    “李辰安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

    ……

    皇宫南门开了。

    就在无数京都百姓的视线中,李辰安一行走入了南门,进入了皇宫。

    那道门又关上,将所有百姓殷切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是程哲和钟离荡。

    程哲这时候有些恍惚,因为就在今岁的三月三,他去过广陵城,而后见过李辰安。

    那时候,面前的这位皇长子还是广陵百姓嘴里的傻子!

    后面他也就是在二井沟巷子的那颗老榕树下开了一个小酒馆,也仅仅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短短半年余的时间,他居然就从那个小酒馆里走了出来。

    走到了京都。

    走入了这代表宁国最高权力的皇宫之中!

    甚至……他极有可能握住宁国最高权柄,黄袍加身,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你准备去哪里?”

    这是钟离荡问的。

    “去城墙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入宫 下

    程哲以为李辰安入宫第一件事应该去东宫。

    毕竟东宫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他应该先请太子殿下搬出东宫,将最后一道障碍扫除,但李辰安并没有这样做。

    李辰安站在了城墙上。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灿烂的红光。

    他背负着双手,昂首而立,视线扫过了宫墙下的那无数人的脸。

    片刻,宫墙下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他就像一道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令他们激动得狂欢、哭泣、手舞足蹈。

    这是百姓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的释放。

    是他们亲眼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过去,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旧的时代不堪回首。

    新的时代,自然令人充满了期待。

    宁楚楚站在李辰安的右首,她此刻脑子里很乱。

    父皇驾崩,外公死了,樊老夫人希望的是李辰安迎回皇长子,奚帷希望的却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樊老夫人给哥哥安排的余生是一个闲散王爷,外公希望他去怀氏祖地,恐有期待他东山再起之意。

    太子哥哥大势已去。

    在宁楚楚看来,太子哥哥最好的结局就是当个闲散王爷。

    至于这皇位……李辰安坐上去太子哥哥更能无忧的过一辈子。

    只是,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从此之后只会有一个身份——皇长子!

    自己的大皇兄!

    萧包子站在李辰安的左首。

    她很好奇。

    这才发现宫墙很高,京都的人实在是多,李辰安这个东家……剑舞选的不错。

    至于这个东家会不会真的当皇帝,萧包子根本就没去在意。

    她仅仅是需要一头耕地的牛,却并不是非得要养一头牛。

    这头牛只要健壮就好,能够满足自己当母亲就好,至于这头牛还有啥身份……这根本就不重要。

    现在这头牛看起来有点忙,那耕田的事就只能等等再寻个机会。

    小武和阿木还有王正浩轩站在另一边,小武脸色如常,阿木依旧冰冷如刀,只有王正浩轩心里很是激动——

    长孙惊鸿拒绝了他加入皇城司,命他保护李辰安,原本他不是太乐意的,但现在看来,长孙先生似乎早有预料。

    如果李辰安真当了皇帝,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弄个大内侍卫统领来当当?

    也或者成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

    如能这样,自己可算是给老爹长脸了。

    往后如果再回到牧山刀,恐怕师傅会亲自炖了鹅来请自己大吃一顿。

    想到了吃,王正浩轩就想到了从皇城司带出来的那条狗。

    那条狗呢?

    等此间事了,得赶紧去找找。

    就在各自有着不一样想法的时候,就在宫墙下的百姓们的欢呼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

    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李辰安忽的举起了双手,缓缓向下一按。

    顷刻,所有的声音渐歇,宫墙外的朱雀大道上,那片宽阔的广场上,甚至其余的那些小巷子里,都变得寂静无声。

    “宁人,恐怕是这个世界这些国家最奇特的一个民族。”

    “他们的历史最为漫长,但在这漫长的历史里面,真正太平的日子却偏偏并不多。”

    “他们朝代的更迭比其余国家更加频繁,这里面有世家造反,有百姓起义,也有外族入侵,还有莫名其妙一个朝代就没了。”

    从宁国京都回越国的韦玄墨一行即将抵达越国的京都四风城。

    这里已大雪纷纷。

    韦玄墨坐在马车里,看了看羊朵朵,又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艰难磨炼,导致了宁人的骨子里有两种相互矛盾的特点。”

    “他们在外族入侵的时候能放下所有的恩怨一致对外,这时候他们的身上体现出来的是满腔的爱国热情,以至于宁兵在对外的战场上宁死不屈,势不可挡!”

    “可一旦外部的危机解除,一旦内部的忧患凸显,他们在承受了极为不堪的奴役之下,又会挥舞着棍棒意图推翻他们的统治者。”

    “而今的宁国,正是处于这种极度危险的时候。”

    “姬泰为相十余年,宁国百姓已至暴动的边缘,所以在为师看来,奚帷显然是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点。”

    “这不,宁国京都已乱,就看谁能力挽狂澜。”

    羊朵朵仔细的听着,有些紧张。

    “那李辰安会不会有危险?”

    韦玄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也或许这就是李辰安的一个机会!”

    “他能将京都暴乱镇压了?”

    “也不一定就是镇压,还可以……收服!”

    顿了顿,韦玄墨又道:“为师原本不解奚帷为何会选了李辰安来当宁国皇帝,现在大致有了眉目。”

    “奚帷大才啊!”

    “宁国只怕唯有李辰安,才能让骚乱平息。”

    羊朵朵眼睛一睁:“这是为何?”

    “名声!”

    “李辰安的名声极高,还完美无瑕!”

    “宁人造反的目的不也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明君么?李辰安恰好就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人选!”

    “他和宁国的五大国公府毫无关系,和朝中的党系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勋贵大阀家族中的子弟,他虽然是皇长子,却生长于广陵城的一个书香门第,甚至此前传言就是个傻子……”

    “所以他离百姓更近!”

    “再加奚帷为他所造的那些势,只要他登高一呼,宁国百姓定会跟随,并坚定拥护!”

    羊朵朵眼睛一闪一闪,沉吟片刻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他真会当皇帝么?”

    韦玄墨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是否定,而是说道:“那小子,为师也还没看懂他。”

    羊朵朵觉得离开玉京城太早了一些,如果依旧留在玉京城里,当能亲眼看看他如何选择。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李辰安的手已放下,他气沉丹田,一声大吼:

    “我是李辰安!”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雨过天晴,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京都不适合再有流血!”

    “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朝着宁人劈下去!”

    “宁人的炊烟……我希望永远袅袅,宁人的日子……我希望永远安宁祥和!”

    “宁国已不能再经风雨,宁国也需要所有宁人的共同努力!”

    “都回家去吧,我李辰安,永远与你们同在,为宁国之繁盛,为宁人之安康,为咱们共同之千秋大业!”

    “我李辰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在玉京城的上空回荡,百姓们沉寂片刻之后的欢呼声再次震天而响。

    人群中,梁蔓蔓看着宫墙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儿,忽的转头看向了沈巧蝶。

    沈巧蝶已经呆滞。

    曾经有一份婚书握在我的手里,但我没有珍惜。

    等我失去之后而今才后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份婚书,我死也不会撒手!

    他即将为王,我本应该为后!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三杯酒

    皇宫外面呼声震天。

    皇宫里面却冷冷清清。

    尤其是东宫。

    太子宁知易坐在他的书房中,那张胖呼呼的脸已变得苍白如纸,那双原本还带着希望的眼,此刻也已黯然无光。

    外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心血,居然在云集别野被李辰安的数百人所灭!

    外公糊涂啊!

    其实宁知易现在已想明白了,就算是外公在云集别野赢了,自己这东宫之位也难保。

    因为京都的百姓不会同意。

    他们会冲破宫墙。

    会冲入这太子府。

    会将自己给吊起来,或者大卸八块。

    这便是水能覆舟,而舟却无能为力。

    他仰头张望了一下这原本极为熟悉的宫殿,这时候才发现所谓的权力,在这汹涌的大潮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詹事府少詹事霍百扬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宁知易的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殿下,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在城外三里地被、被赤焰军和神武军分别拦住。”

    “战况已呈败局,恐怕怀国公曾经许下的诺言已、已难以实现。”

    宁知易颓然垂头,片刻之后自嘲一笑,抬起头来看向了霍百扬,问了一句:

    “李辰安入宫了没有?”

    “回殿下,李辰安已经入宫,并在宫墙上向围宫的百姓说了一些话,此刻那些百姓正在退去,皇宫之危已经解除。”

    “李辰安甚至已让神武军撤出皇宫,皇宫的防卫交到了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程将军的手里。”

    宁知易沉吟片刻,“李辰安可向东宫而来?”

    霍百扬摇了摇头,“他去了刑部大牢。”

    “哦,看来他是要将昔日皇城司抓起来的大臣放了……对了,姬贵妃那边如何?”

    “回殿下,姬贵妃已、已悬梁自尽!”

    宁知易一怔,姬泰满门被灭,二皇子宁知行随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剿匪,李辰安已入了皇宫,二弟宁知行却毫无消息……如此说来,宁知行恐怕在双蛟山里已凶多吉少。

    而今父皇已驾崩,姬贵妃与李辰安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现在李辰安即将入主这皇宫,姬贵妃唯有自尽这一条路。

    那么自己呢?

    念在昔日之缘,李辰安会放过自己么?

    主动让出这东宫,向李辰安表明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许能留得一命。

    就在宁知易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霍百扬拍了拍手,然后他便看见门外走来了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的手上捧着一条白绫!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取了过来,看向了惊诧的宁知易。

    “殿下,臣在您身边转眼已是五年余。”

    “臣多谢殿下这些年对臣的信任。”

    “殿下您是个好人!”

    “臣不忍对殿下动手,只是……殿下不死,臣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其实臣的任务完不完成不是太重要,但先生说后患这种事,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李辰安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先生以为,当把那些星火全灭了。”

    “今日李辰安已入皇宫,殿下就请上路吧!”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打好结,还搬来了一张凳子,但宁知易却没有动。

    他看着霍百扬,看了许久,问了一句:

    “所以,你也是奚帷的人?”

    霍百扬拱手一礼:“臣不敢欺瞒殿下,臣算不上奚老的人,因为臣的身份不够,但臣听命于奚老,算是他老人家手里的一个……卒子!”

    “你霍家不是和李辰安有仇么?”

    霍百扬微微一笑,淡然说道:“相较于这天下事而言,那点小事只怕李公子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宁知易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微微一眯,“所以这时候是你用本宫的命向李辰安求荣?”

    霍百扬摇了摇头,“殿下错了!”

    “殿下自尽,臣也将远走他乡。”

    “李公子不会知道殿下自尽是臣所为,臣仅仅执行奚老的命令,帮李公子灭一处星火罢了。”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您该上路了!”

    “若臣以后有回宁国来京都,臣定会去殿下的墓前上一炷香!”

    宁知易闭上了眼,忽的又睁开来,“既然本宫就要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宫,奚帷究竟是谁?”

    霍百扬又摇了摇头:“抱歉,奚老也死了。”

    宁知易一怔:“何时?”

    “就在昨夜!”

    “……你准备去哪里?”

    “臣将去吴国。”

    “去吴国为何?”

    “奚老临终遗言,说李公子极有可能会去吴国一趟。臣就是个小卒子,理应先去打个前站。”

    “我若是不愿意自尽呢?”

    “这……”

    霍百扬没有再说,他将那条白绫给取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宁知易的身后。

    宁知易豁然回头,“你想干什么?”

    “殿下,你这团星火必须灭,不然……”

    他一把将白绫套在了宁知易的脖子上,使劲一勒!

    “不然,宁国难安!”

    “你之死,其实重于泰山!”

    宁知易挣扎,蹬腿,脸色渐渐泛紫,然后没了动静。

    霍百扬微微一叹,又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然后将宁知易沉重的身体抱起挂在了白绫上。

    他看了看已气绝的宁知易,忽的低声说了一句:

    “你真的是个好人,奈何生在了帝王家!”

    他转身而去,随手关上了这扇门。

    他带着那个宫女从后宫一处防守空虚之处翻墙而出,离开了皇宫,没有去京都霍府。

    他是詹事府少詹事,虽然官居四品,但在偌大庙堂,他无足轻重。

    没有人在意朝廷少了一个少詹事。

    除了李辰安,甚至没有任何人怀疑太子之死。

    当李辰安将刑部大牢里关着的那些官员放了出来,当他来到了太子东宫的时候,看见的是书房中房梁上挂着的已凉透了胖子!

    他眯起了眼睛。

    他绕着宁知易的尸首转了两圈,那双脚没有下垂,是平的!

    谋杀!

    他没有揭穿,仅仅是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也想不开呢?”

    宁楚楚已失声大哭。

    嚎啕大哭!

    当小武等人将宁知易的尸首放下了之后,宁楚楚扑到了宁知易的胸前大哭。

    李辰安什么都没有再说。

    只是心里一叹。

    奚帷这事,做的太绝了些啊!

    人畜无害的胖子是个好人,却成了这斗争的牺牲品!

    ……

    晚风徐来,有些凉。

    花满庭坐在了那小木屋里,桌上摆着几个菜还有一壶酒。

    他端起了酒杯,徐徐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过往!”

    苏沐心为他又斟了一杯酒。

    他再次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那些该死的和不该死却偏偏死了的人!”

    苏沐心为他斟上了第三杯酒。

    他举杯,喝了。

    “这一杯,敬奚帷!”

    【第二卷终】

第三百八十八章 观念的冲突

    很显然,李辰安说服不了李文厚,李文厚也拿李辰安毫无办法。

    这便是各自意识形态的不一样。

    站在李辰安的角度,他当然知道提振手工业振兴商业的重要性。

    但这毕竟是个农耕文化为主体的社会,受封建思想的教育,李文厚的坚持也无可厚非。

    所以李辰安放弃了说服李文厚,因为就算是此刻说服了一个李文厚,后面还会面临无数个如李文厚这般的大臣站出来阻止。

    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

    而是他需召集许多重臣一起,一次性的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用武力或者权力来强行推动,他需要摆事实讲道理来让他们信服,让他们明白此举的深刻意义。

    毕竟最终的执行是那些大臣们。

    他们如果心里抗拒,这事根本就无法推行。

    但要治宁国之穷病,却又必须从工商业来入手。

    李辰安摆了摆手,“咱不说这个了。”

    李文厚寸步不让:“你错了就是错了!”

    李辰安脖子一横:“此刻言错,为时过早!”

    李文厚:“孺子顽固,不可教!”

    李辰安:“老而腐朽,不可雕!”

    李文厚脸红脖子粗的一家伙站了起来:“老子不干了!”

    李辰安也一家伙站了起来,眼露凶光:“你敢撂担子,我就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

    李文厚一愣,瞪大了眼睛,“丢啊,老子可不是姬泰!你以为老子怕了你!”

    一旁的常公公一瞧,哟,两个都是倔种啊,可卯上了,不行,得去劝劝。

    于是,常老太监走了过去,嘿嘿一笑。

    “李大人,都是为了宁国!”

    “无论是李大人还是摄政王,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如果因为政见不合就言撂担子……这可不是老李家的风范啊!”

    “杂家也冒昧的多一句嘴,摄政王虽然年轻,虽然心地善良,可他做事较真啊!”

    “你如果真不干了,摄政王恐怕真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这传出去许能成就李大人您的谏臣之美名,可李大人也应该想想百姓会如何看待摄政王!”

    这话说的轻落得重。

    言下之意,李文厚若真因此事不干了,百姓们岂不是会认为摄政王是个蛮横的暴君。

    这名头可不好。

    李文厚狠狠的瞪了李辰安一眼,气鼓鼓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站在角落看热闹的王正金钟这时候也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摄政王,叫属下来有何事?”

    “坐!”

    “谢摄政王!”

    李辰安也坐了下来,没再和李文厚说话,他看向了王正金钟:

    “有几件事皇城司去处理一下。”

    “请摄政王吩咐!”

    “其一,双蛟山里的粮食,全部运回京都,交给、交给李大人!”

    “其二,皇城司接下来主要的工作放在全国信息的收集之上!”

    “我要各地官员的风评,各地百姓的状况,尤其是出现灾情匪患的地方,情报一定要以最快的时间送来!”

    “其三……我要咱们宁国周边所有国家的情报!”

    “无论是军事农业商业还是他们朝中的重大变故等等!”

    “从现在起,皇城司上下只有监督之权,没有执行之权!”

    “也就是皇城司上下,不可以再如以往那般随意杀人!”

    “凡有劣迹之官员,皇城司可收集罪证,交由刑部审问执行。”

    “不可再有逾越规矩,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事情发生,否则……我拿你王正金钟是问!”

    王正金钟仔细的听着,他知道皇城司的权力在这一刻被这位摄政王限制了起来。

    他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曾经长孙惊鸿就说过一句话。

    他说……

    “这颗大叶榕长歪了,许是皇城司的屁股坐歪了。”

    现在摄政王是要将皇城司的屁股摆正,让权力分离,由皇城司掌握监察之权,由刑部掌握执法之权,这是个好事。

    “属下遵命!”

    “去吧。”

    王正金钟抱拳告退。

    李文厚的气似乎因为李辰安的这一决定消了许多,甚至他还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因为他明白这一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下官也没啥事了,告辞!”

    “等等!”

    “还要为那事争论?”

    “不是!”

    李辰安给李文厚斟了一杯茶,“今儿个请了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前来,咱户部不是没银子么?”

    李文厚一怔,“你是要让他们捐出银子?”

    “不是捐。”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将他们都放回各自家里的时候,我告诉了他们一句话。”

    李文厚俯过身子:“什么话?”

    “我告诉他们,既然皇上已经驾崩,那么先皇封赏给他们的国公之名……就随着先皇而去!”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李辰安,那我李辰安就保你们全家上下的命,条件是,补足他们手上那些产业二十年的税!”

    “另外,从现在起,那些原本就属于宁国的产业,无论是牧场、矿山、盐田或者漕运、织造等等,全部收为国有!”

    “这些产业都归入户部,由户部成立一个商业司,专职处理这些国有产业的生产、经营、销售等等事项。”

    “这需要一批有商业头脑的官员,当然,也可聘用那些产业原来的负责人,给他们以官职,让他们为宁国服务。”

    李文厚大吃了一惊。

    因为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些财富一直被宁国的高门大阀占据,历代的皇帝从没有人会去当那个恶人将那些财富给收回来。

    因为那是宁国开国皇帝对从龙功臣的封赏!

    祖制,不可违!

    但现在,李辰安这小子居然要公然违背这一祖制……

    这对于宁国当然是极好的,但对于四大国公府,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曾经可是鼎力的帮助过李辰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等皇长子归位,由皇长子来做岂不是更好?”

    李辰安沉吟片刻:“找寻皇长子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现在宁国没有等待的时间了。”

    “他们会同意么?”

    “都是老狐狸,分得清孰轻孰重。再说,这些产业虽然收归于户部管理,但还有许多事需要借助于他们。”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二伯大可以借着这事和他们做些文章嘛!”

    李文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联营!”

    “你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经营那些产业的人的,我认为可让两成利润给他们,户部掌握那些产业的所有权,将经营权卖给他们!”

    “但需要限定时间,比如五年!”

    “以后我若是将若水的病治好了再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将经营权给拍卖!”

    “开放民间资本进来,将那些产业加以分割,分别竞价,各自经营,形成竞争之局面,那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你的手里!”

    “如何?”

    李文厚大吃一惊,他尚不明白李辰安这番话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仅仅知道如此一来,国库会增加至少一半的收入!

    他现在最痛苦的莫过于户部的账户上没几两银子,但李辰安这恶人一当,这个问题似乎能迎刃而解。

    只是,四大国公,真的会如此轻易的就将那些金山银山给交出来么?

    这可是割他们的肉啊!

    “这就是商业!”

    “你还会反对我的主张么?”

    “呆会他们来,你机灵着点,配合我好好忽悠忽悠!”

    李文厚哑口无言。

    抬眼,便看见四大老国公黑着脸走了进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喝茶

    就在四大国公跨入御书房这道门的时候。

    李辰安突然一拍桌子,冲着李文厚就是一声大吼:

    “户部是什么?”

    “户部就是国家的账房!掌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你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你就是这账房的管家!”

    “你这是管的什么玩意儿?要银子没银子,要粮没粮!”

    “莫要以为你是我的二伯我就办不了你!”

    “我告诉你,为了宁国的江山社稷,我李辰安这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我连国公府都敢取缔,你这户部尚书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脸更黑的转头瞅了四个老国公一眼,没打招呼,而是两步走到了龙案前,取了一张地图又回到了茶台前。

    他将这地图铺在了李文厚的面前,拍的啪啪着响:

    “你仔细瞧瞧!”

    “皇城司最新消息,越国的兵,已经抵达他们西顾城!出西顾城百余里就是咱们的东瞿关!”

    “你再看看,西夜国也集结五万兵力,而今已至西凉城!”

    “这边,回纥,这边吴国,没有一个善茬……咱们宁国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赤焰军,我已命上将军吴冕为主帅,命大将军燕基农为副帅,让他们带领赤焰军奔赴无涯关,以应对吴国使者前来谈判的不利之局!”

    “神武军,我已命钟离塑为大将军,星夜赶往东瞿关……东部边军恐难以抵挡越国之兵!”

    “打仗打的是什么?”

    李辰安一脸愤怒,他又啪啪啪的拍着桌子,拍得四个老国公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打的就是钱和粮!”

    “你现在告诉我钱没有,粮也没有,那打个屁啊!……那大家伙就等着亡国吧!”

    “知道我为啥不当这狗屁皇帝么?”

    “短命皇帝!”

    “亡国皇帝!”

    “谁来当都不好使!”

    “变不出银子!”

    “我李辰安无所谓啊,就算宁国被这些国家给瓜分了,我本就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我怕啥?!”

    说完这话,他这才转头看向了四个老国公,伸手一比划:“可他们呢?”

    “他们的根就在宁国!”

    “他们的家族很大,声望很高,那些敌人如果围困了京都,你觉得是我倒霉还是他们倒霉?”

    “他们恐怕会被灭门!他们家的亿万家财,也定会落入敌人的手里!”

    李辰安一家伙站了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没粮,我肯定是没办法了。”

    “正好四个老国公都来了,他们已答应了我补上这二十年的税,也愿意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交给国家!”

    “这总比亡国了落在敌人的手里强吧!”

    “这就是大义!”

    “这就是老成谋国!”

    “他们才是宁国的坚不可摧的基石!”

    “你们合计合计是亡国好,还是舍了你们的小家,顾全这个大家比较好。”

    “诸位请坐,自己喝茶,我,不陪了!”

    说完,李辰安怒气冲冲拔腿就走。

    他从程国公和燕国公二人之间穿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御书房,走入了风雪之中。

    这一家伙就把四个老国公弄呆了。

    四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答应了摄政王补足二十年税收?

    什么时候答应了他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上交国家?

    说好的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是谈谈!

    补纳税收可以,但二十年太多,可补十年。

    至于将各自手里的那些金山给交出去……摄政王的嘴张得太大,吃相太难看,交出部分可以,至于部分是多少,也要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可现在啥都没谈,这还一个字都没说呢,他居然就走了!

    他走了这还谈个屁啊!

    可这事不弄个踏实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而今四大国公府虽然看似解除了危机,可府外时不时都有玄甲骑兵在巡视。

    就在四个老国公犹豫不定的时候,李文厚一声长叹,说话了:

    “既然摄政王说请大家喝茶,四位老国公就坐下喝一杯,听下官说说而今咱们宁国所面临的困境吧!”

    李文厚能够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稳坐多年,还是在姬泰的手下办事,他不是个傻子。

    虽然平日里他多板着一张脸,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已明白李辰安刚才故意发怒的用意何在——

    毕竟是宁国传承三百年的国公府。

    毕竟在这场京都变局之中,程国公、齐国公是鼎力帮助过他的。

    而燕国公虽然本意上是另有所图,但燕基道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

    就算是燕国公府自以为掌控了的赤焰军,也莫名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

    燕子夫那小子在见到李辰安的时候也低下了他那羁傲不逊的头。

    所以李辰安没可能真将四大国公府一家伙都砍了脑袋。

    他只能采用怀柔之策。

    那自己当然就得配合他演好这场戏。

    李文厚给四个老国公斟上了一杯茶,抬头,说道:“现在宁国的情况实属存亡之关键时候。”

    “他说……这也是考验宁国这些勋贵们的忠心的时候。”

    “你们也都知道他不当皇帝的意思,接下来他就要走了……他真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但诚如他刚才所言,你们都家大业大,能去哪里?”

    “再说,就算是你们也能离开宁国,那些产业也带不出去,最终还不是由朝廷收回,也或者真被敌人给全部没收。”

    “与其到那种境地,莫如……”

    谁也没有料到这时候骆国公说话了。

    他打断了李文厚,一捋长须开口说道:

    “骆府,受皇恩三百年,而今摄政王理政,确实面对诸多困境。”

    “老夫这些日子和儿孙们为此事商议良久,大家皆以为骆府当与宁国患难与共,为摄政王解烦分忧。”

    “故,我骆府,自愿向国家补足三十年的税!”

    “另,我骆府也自愿将手里的六大盐场悉数交给国家,以此向摄政王表明我骆府之态度!”

    骆老国公这番话一出,其余三个国公就惊呆了。

    他们看着骆老国公,不知道这老家伙吃了什么药。

    骆老国公心里苦啊!

    这次京都之变,他骆国公府可是站在李辰安的对立面!

    他和燕国公府不一样,燕国公府至少还有燕基道和赤焰军帮助了李辰安,他骆国公府可是纯纯的坏人!

    李辰安前些日子和他有过一次短短的交流。

    意思很简单。

    我不欠你的!

    我和你骆老国公也没啥交情。

    没我李辰安的王令,你骆国公府没有一个人能够离开京都!

    要么交钱,要么丢命!

    我要杀鸡儆猴,现在需要一只鸡!

    这选择并不难。

    所以骆老国公必须配合李辰安。

    哪怕心里在滴血,总比满门被灭好吧。

    李文厚不知道啊,其余三个老国公隐隐能猜到,却也不敢断定啊。

    现在骆老国公一家伙表了态,他们仨怎么办?

    不配合,那就是不顾全大局,就是自私自利,若是传扬出去,宁国之亡就不是李辰安治国无方,而是他们这些老东西不明大义!

    他们将成为整个宁国所有人的敌人!

    往后,如何在宁国立足生存?

    这骆老国公,害死人啊!

    李辰安这小东西,奸诈啊!

    这时候表态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他们一瞬间就明白已进了李辰安的套,由不得他们讨价还价。

    那就只能表态。

    哪怕心里有万般不甘!

    李文厚那张门板脸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果然摄政王说的对,危难之际见忠良!”

    “宁国有你们在,有摄政王在,当坚若磐石,当若这场大雪一般,沐寒而重生!”

    “明儿个下官就派人去你们府上,查这三十年的进项。”

    “另外……摄政王说,此事可共赢,下官改日逐一登门拜访,商讨共赢之策!”

第三百九十章 军械司

    御书房里,户部尚书李文厚陪着四个老国公喝起了茶来。

    都是些老狐狸。

    在知道这一切早已在李辰安的算计之中,此刻已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之后,他们迅速调整了心态做出了取舍,对李文厚所说的共赢之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他们没有等李文厚而后的拜访,而是就在那御书房中饮茶讨论了起来。

    这正是李辰安所希望的。

    这种事有李文厚去全权处理,也是他最乐于看见的。

    他带着阿木跑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黄修木吓了一大跳。

    “摄政王,这么大的雪,您若是有何吩咐,派个人来给下官说一声不就行了?”

    李辰安走入了工部衙门,就在所有官员震惊的视线中,他抖落了一身风雪,咧嘴一笑:

    “我来可不是吩咐你啥事,而是要看看军械司。”

    黄修木一怔,“要不……您先坐一会烤烤火暖暖身子?”

    “不用,现在就去。”

    “那请您随下官来。”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离开了工部衙门,衙门里不多的几个官员顿时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们说,摄政王要看军械司,是不是咱们做得不够好?”

    “理应不是,你没看见摄政王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么?恐怕是和而今咱们宁国面临的形势有关,接下来军械司恐怕要忙活了。”

    “打仗?”

    “可不是么!听说兵部这几天清查了几处军械库,结果可不妙啊,库存严重不足,库里的兵器也疏于养护,其中六七成都不能再用!”

    “你们想想,就连京都四方卫城的军械库都如此不堪,四大边军的军械库能好到哪去?”

    “只会更乱!”

    “一旦发生战争,后患无穷!”

    “可是……打造兵器盔甲这需要银子啊!咱黄大人每年都有上书请户部拨付银两,但年年都落空,听说今岁户部进项依旧不堪,”

    这官员摇了摇头,“摄政王就算有心,只怕也无力。”

    “哎……说来说去,姬泰为相的这近二十年,是咱们宁国彻底落后的二十年啊!”

    “摄政王上次开朝会说,人穷就会被欺,国穷就会挨打。现在周边那些国家见咱们宁国穷困,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摄政王他……不容易啊!”

    “老朱,你说摄政王能不能想出法子弄到银子呢?”

    “这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的事!”

    “若要满足前线将士之武器盔甲,就必须启用各州的军械局!”

    “这二十年来,各州的军械局已名存实亡,也就道府还存在。”

    “可道府的军械局那点产量,如何能满足四大边军的需求?”

    “如果要重启七十二州军械局,这银子……最少也得百万计!”

    “哪里来?”

    “何况一旦开启战端,战马粮草这笔开支更是个无底洞!”

    “……那按你这么说,无解了?”

    姓朱的这年长官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难解!难解!”

    ……

    ……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工部衙门后面的一处宽阔的院子前。

    院子有围墙围着。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大雪中隐约可见竖立着几个烟囱。

    但烟囱里没有冒烟。

    就连围墙里也只有稀疏的叮当打铁声传来。

    “摄政王,”

    黄修木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辰安,低声又道:“今岁的木炭涨价,户部那边……那边下官还在和李尚书协调,现在还没个结果,所以、所以这军械司里没啥活干,也就没留下几个匠人。”

    “铁矿或者铁锭充足么?”

    “回摄政王,这些也不充足,其缘由有些复杂。”

    “哦,你说说。”

    说着这话,李辰安踏步向那道铁门走去。

    “咱工部手里倒是有一些矿山,原本、原本也有匠人在开采。”

    黄修木亦步亦趋的跟在李辰安的身旁,来到了那铁门前,他连忙走了过去,推开了铁门。

    等李辰安跨入这道门,他又跟上说道:

    “但官铁这个东西朝廷是不允许售卖的,也就是说,官府所开采的铁矿,只能用于一些特殊铁器的打造。”

    “比如武器盔甲,比如战马所用的马鞍马蹄钉,也比如朝廷为了鼓励农人而拨付的免费的农用器具等等。”

    “都是定制。”

    “原本国库有银子倒是无所谓,但后来……后来姬泰掌权,国家的税入越来越少,户部没了多余的银子,于是工部这边渐渐也就停了矿山的开采,因为没银子去支付矿工们的酬劳。”

    “这一停,已十来年。”

    “采矿停了,所储存的矿石也就越来越少,于是各州的军械局也都停了,听说而今许多地方的军械局甚至已被当地的富人给买了去,倒不是打造铁器,而是变成了牛场。”

    对此李辰安没有惊讶,因为皇城司里的卷宗有详细的记载。

    “这边是军械司的衙门,摄政王请去里面坐坐。”

    黄修木伸手一引,带着李辰安向一处二层楼而去。

    刚刚走到这二层楼的门口,里面便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子不管有多艰难,这火石炮必须弄出来!”

    “老子亲眼见过摄政王那烟花爆、炸的情景,也嗅过那烟花的味道,里面一定有硝石和硫磺这两个东西!”

    “烟花爆炸会产生火光、烟雾,如果咱们将这东西弄出来,让它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比如这个竹筒。”

    “竹筒束缚了烟花爆炸的光和雾,会让它产生一股强大的推动力,它能将填入其中的石头投射出去,甚至能投射得比射箭的距离还要远!”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武器的诞生!”

    “这意味着我们的战士能够在更远的距离先手于敌人!”

    “现在咱们没法打造武器盔甲提供给咱们的将士们,如果弄出了这价廉物美的玩意儿……咱们前线的将士总能多杀几个敌人,许能保存性命吧。”

    “不要怕失败,继续验证!”

    李辰安站在门口仔细的听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正要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赵大人,咱们已经验证了个把月了,死了三人,伤了六人……小人相信这东西威力巨大,现在摄政王既然已经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赵大人何不求见一下摄政王,向他讨要一下这制造烟花的法子……咱们也能少走一些弯路,少死几个人。”

    里面沉默了片刻,那个赵大人开了口,言语有些低沉:

    “那毕竟是摄政王发明的东西,堪称神器,他怎可能就这样教给我们。”

    李辰安推门,带着风雪而入。

    他看向了那个一脸漆黑的憨壮汉子,“你就是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

    赵三亩一愣,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恭恭敬敬的顶头上司黄尚书,他顿时明白了这少年是谁。

    他连忙躬身一礼:“下官赵三亩,见过摄政王!”

    屋子里有六个匠人。

    此刻一听吓了一跳,他们顿时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说道:“草民叩见摄政王!”

    “起来,我不兴这些礼节。”

    李辰安看向了赵三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烟花的制造方法,还要和你聊聊制造火炮的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许能对你有所启发。”

    赵三亩大喜,“摄政王请坐!”

    李辰安坐下,发现房间里真没有一盆炭火。

    不容易啊……这破的国!

第三百九十一章 翘班

    李辰安在军械司这一坐就是大半天。

    午饭都是他吩咐阿木叫御厨送了几个热菜热汤来这里吃的。

    黄修木当然也留在了这里。

    他看着那个蹲在桌子前的,和这几个一身碳灰的匠人一起吃饭的摄政王,心里是极为震惊的。

    同样,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会如此随意。

    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他而今的身份已高得吓人,他仅仅是觉得这些匠人很亲切,觉得这样的人,才堪称宁国之魂!

    他们的悟性极高,在冶炼上的造诣也极高。

    当自己对火石炮提出一些看法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能领悟其中之奥妙——

    事实上李辰安并不知道火、炮的铸造之法,他仅仅是凭着前世的浅薄知识说出了一些关键之处。

    比如这玩意用竹子来做炮筒显然不行,因为受不了火、药产生的爆炸之力,必须用铁炮,那就涉及到模具的制造。

    这些匠人很快就有了方案,以黄泥塑模,以铁水浇灌之法来铸造炮筒。

    当李辰安提起如果这炮筒里再能刻上膛线,将炮弹做爆裂弹的时候,他们很快又想出了方法。

    那就在模具上雕刻纹路,这需要极为精细,浇筑出来的炮筒里所谓的膛线才会更均匀,才不会影响射出去的炮弹飞行的路径。

    等等。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尚未能得到解决。

    比如这炮弹射出去之后如何再次爆、炸。

    也比如这铁炮需要浇筑的厚度为多少才能承受炸、药爆炸时候的力量等等。

    这些李辰安也不知道,那就只有交给他们在实验中去总结经验去改进。

    现在李辰安给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烟花!

    这玩意儿价廉物美,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一大利器。

    烟花当然可以各式各样,引爆的方法嘛,李辰安提出了延时引爆的概念。

    他不知道这怎么弄,但他相信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迟早他们一定能捣鼓出来。

    这些匠人们听着李辰安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顿时惊为天人。

    这毕竟是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东西,虽然都是些皮毛,但在他们听来,这已是摄政王了不得的大智慧!

    于是,他们再看向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的时候,眼里不再是惧意,而是深深的敬佩!

    他可是诗仙!

    谁听说过这种境界的文人还懂得这些深奥无比的知识!

    黄修木的眼里冒着星星,赵三亩的眼里简直灿若莲花。

    “摄政王放心!”

    赵三亩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下官一定不负摄政王所望,当优先进行烟花的制作,并按照摄政王的意思开始进行大炮的实验!”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点了点头,“接下来这些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这是国之重器!”

    李辰安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我希望你们明白它的重要性!”

    “在这里的所有人,往后参与进来的所有人,都必须为此保密……若有泄密者,当诛九族!”

    赵三亩看向了那六个匠人,他们一家伙跪了下去,“小人知晓其中厉害,请摄政王放心,我等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之泄露半分出去!”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将那六人逐一扶了起来。

    “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为了安稳起见,从今日起,你等的家人也接入这军械司……”

    “赵大人,”

    “下官在!”

    “你负责安排一下他们家眷的住宿,不可让他们的家眷受到半分委屈,若家里有孩童上学者……呆会我去国子监打声招呼,让他们的孩子在国子监就学。”

    “另外,他们六人不够,工部需要多招收精通各种技艺的匠人,一应待遇从优,不要担心银子,过两天,户部尚书李文厚会给工部送来银子!”

    黄修木和赵三亩抱拳一礼:“尊摄政王令!”

    “你们忙吧,若有需要协调之事尽快找我。”

    李辰安离开了军械司,将黄修木留了下来,他带着阿木去了一趟国子监又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除了常公公已没有他人。

    李辰安看了看常公公,问了一嘴:“我那二伯把事情办妥了没有?”

    “回摄政王,妥了!”

    李辰安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好!”

    “这算是解决了眼目下的最紧要的危机,你去告诉各部一声,明儿个卯时,于含元殿举行朝会……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参加。”

    “老奴领命。”

    “对了,摄政王,刚才宫外送来了一封信给您。”

    “谁送的?”

    “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李辰安接过这封信,常公公躬身退去。

    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一脸欣喜的打开了这封信。

    这一个多月来忙得昏天黑地,着实忘记了去太学院看看这老哥。

    抽出信纸,里面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老弟,知道你忙。”

    “若忙完了就出宫,老哥在南门等你!”

    李辰安眉梢一扬,信里没说啥事,但既然花满庭亲自在南门等候,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他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一堆奏折顿时觉得脑子有些疼。

    “哎……”

    “阿木啊!”

    阿木一愣,“啥?”

    “你知道这世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阿木顿时张了张嘴,“……大宗师的身手?”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人才!”

    “这世道最重要的就是可堪重用的人才啊!”

    阿木抿了抿嘴,心想那是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武道之巅峰!

    “你不就是人才么?”

    李辰安一噎,瞪了阿木一眼:“我想要的是轻松!”

    “那就必须得有让我能够轻松的可用之人!”

    “他们撑得住,我才能轻松,你懂?”

    阿木过了五息摇了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能者多劳,你能,你就该多劳!”

    似乎觉得这话还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一个,幸福一国之人……值!”

    值尼妹啊!

    李辰安觉得无法和这木头沟通。

    他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走!”

    “……还没到下朝的时间,师弟的狗肉恐也还没有炖好,百官们见你提前跑了他们恐怕会效仿,此刻走,不好!”

    李辰安瞅了阿木一眼,抬步就向门外走去,“我特么的是摄政王!”

    “谁敢管我?!”

    “走走走,花老哥在外面等我,这么大的风雪,把花老哥冻坏了怎么办?”

    阿木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嘴角忽的一翘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抬步跟了出去。

    觉得这才是李辰安本来的样子。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权力与义务

    皇宫南门。

    花满庭站在门口的廊坊里。

    他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大雪中的朱雀大道。

    这场雪太大,朱雀大道上少有行人。

    花满庭那双老眼微微眯着,思绪却飘去了数百里之外的广陵城。

    同是一片天,广陵城下雪了么?

    若是广陵城也降下了这样一场雪,画屏湖当另有一番味道。

    三月三至广陵城,转眼近九个月过去。

    这九个月甚是精彩,见证了李辰安这诗仙的许多首诗词。

    这些诗词皆为绝品,皆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皆能排在前二十!

    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大儒们这两天有提起重撰《宁诗词集渊百篇》……与其重撰,莫如单独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著书,名为《诗仙文集》,想来更为妥当。

    想起了李辰安,便想起了在浅墨书院的那个黄昏,想起了李辰安醉而写下的《将进酒》这首诗。

    花满庭一捋长须露出了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便见李辰安和阿木走了过来。

    “老哥!”

    “老弟!”

    “这么冷的天,让老哥在外面候着,这是老弟之过!”

    说着这句话,李辰安就从怀里摸出了一面金龙佩递给了花满庭,“往后,若我还在宫里,你拿着这玩意儿随时可以入宫。”

    花满庭看了看这金龙佩,想了三息还是接了过来。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

    李辰安眉梢一扬撇了撇嘴,“没啥不一样。”

    “实话告诉老哥吧,当皇帝是个苦活儿!”

    “我这就自封了一个摄政王呢,天天那是破事一大堆!”

    “哎……”

    “你没有坐马车来?”

    “上我的马车,正好我哥俩好生聊聊,主要是我想向你吐一吐这肚子里的苦水。”

    花满庭两道白眉一弯,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岁第一场雪,此刻时辰尚早,莫如咱们就这么在雪中漫步,如何?”

    “……好啊!只是我担心你可别被冻坏了!”

    “老哥这身子骨还能熬几年,走吧,咱边走边说。”

    于是,李辰安和花满庭并肩走在了大雪中的朱雀大道上,这令阿木有些紧张。

    他跟在二人的身后,极其警惕的注意着四方的动静。

    “我觉得吧,首先这上班的时间就不合理。”

    “上班?”

    “就是上朝,这么冷的天,辰时末天才刚放亮,可卯时就得到班……”

    李辰安双手一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花满庭又笑了起来,“那你想过的是什么日子?”

    “嘿嘿,我呀,我就想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逍遥快活的日子!”

    花满庭瞅了李辰安一眼,“可若是让天下人去选,恐怕都会想当皇帝!”

    “不就是为了那权力么?老哥,权力这个东西当和义务相匹配!”

    “我的意思是拥有多大的权力,就应该尽到多大的义务。”

    “皇帝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所对应的义务就是让天下百姓过上最好的日子!”

    “那些想当皇帝的人,他们只看中了那权力带给自己的无上好处,却极少会去想如何用这份权力为国家为百姓谋一个大好前程。”

    “所以我不适合为官,因为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正义良心!”

    “要想当个舒服的皇帝,最好就是没心没肺,天天醉卧美人膝,过那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我做不到啊!”

    “哎……这该死的良心!”

    “它要是被狗吃了,我能在宫中玩出七十二个花样来!”

    花满庭哈哈大笑。

    “你这些话说得有道理。”

    “纵观历史,无论哪一个朝代,开创盛世的皇帝都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心系天下。”

    “而每一个亡国的皇帝,也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目空一切荒淫无道。”

    “心系天下者,以天下为己任,视百姓为父母,所思所虑皆是百姓之幸福安康。”

    “于是百姓拥护,官员自律,将士用命,天下承平,四海锦绣,八方来朝。”

    “而荒淫无道者,为一己之享乐,视百姓如牛马,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边军将士人人惜命……”

    花满庭一声叹息,边走边道: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国家。”

    “当某个国家因无道者的统治而衰败的时候,其余国家会很欢喜,因为他们所见,是一块可轻易分而食之的肥肉!”

    “他们的铁骑会踏入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并不会为了这个腐朽的国家而举起手里的刀来捍卫。就连这个国家的军队,在这种时候也会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会逃命,而后成为一股股的流匪。”

    “你……既然还有一点点正义良心,老哥我终究不愿看见宁国的这方土地被周边的列强所践踏!”

    “现在你既然是宁国的摄政王,你已握住了宁国的权柄,当尽到你应尽的义务。”

    花满庭话音未落,李辰安举手,“打住!”

    “老哥,我这摄政王是临时的!”

    “等我将皇长子接回来,将这烂摊子交给他,我觉得吧,到时候咱俩在桃花岛也好,在桃花山上也罢,画屏湖畔亦可。”

    “咱们喝着画屏春,说着风花雪月,再吟诗作赋……你是大儒,我是诗仙,当留下千古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更好?”

    花满庭驻足,转头看向了李辰安,眉眼间很是疑惑:

    “你是有本事的人!”

    “老哥知道相比于江山你更爱美人,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之后,你就不能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做些什么?”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主要是太累。”

    “天下事,凡能名留青史者,谁在乎过累?”

    李辰安没有再说,三人就这么从朱雀大道转入了七分巷子。

    面对李辰安的沉默,花满庭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打动了李辰安,李辰安在因此而思索。

    李辰安确实是在思索。

    但他所想却和花满庭的以为有些出入。

    这份出入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防范。

    他是不介意争霸天下的,甚至也是不介意登基为帝当皇帝的,但这一切得有一个前提——

    有一批属于自己的忠实的追随者!

    有一批能让自己立足于庙堂的属于自己的文臣武将!

    而这一切,都需要自己用心去经营,这需要时间,而自己恰恰此刻最没有的就是时间!

    因为钟离若水之事,高于所有!

    他不能登基为帝,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帝在他看来形如傀儡。

    再说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自己和奚帷从未曾谋面,他凭什么将自己扶持为帝?

    这后面他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

    赤焰军看起来是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无涯关,但李辰安却从未曾自大到认为赤焰军真的就效忠了自己。

    神武军虽然也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东瞿关,但樊老夫人的遗愿是让自己迎回蜀州的那位皇长子,扶持他登基为帝!

    如果自己当真坐在了皇位上,只怕神武军也不会愿意。

    所以,京都百姓看不明白李辰安为什么会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皇位,甚至就连朝中的那些官员对此也有诸多议论,但李辰安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

    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所以这一切,得等钟离若水的病有了一个结果之后,若是那位皇长子皇帝当的不错,他会乐于做一个逍遥的大商人。

    若是相反……!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卖炭翁

    七分巷子的那些铺子的门倒是开着的。

    但街巷上同样也少有行人,显得很是冷清。

    李辰安这时才一声叹息,说道:

    “老哥,我确实有想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倒不是怜悯,而是这该死的良心!”

    “我说的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的累!”

    “朝中一大批的官员被砍了脑袋,被抄了家。剩下小半数的官员,这些人都是能臣,但这些人在我看来,他们中的许多,听命行事可以,但主观能动性太差!”

    似乎是担心花满庭无法理解主观能动性这个词,李辰安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包括六部尚书在内,他们已习惯了按部就班,缺少了工作的主动性、计划性和前瞻性等等。”

    “当然,造成他们打一棍子跳一步的缘由,这可能是近二十年来姬泰掌权造成的结果。担心出错,担心担责,担心得罪人,也担心丢了乌纱帽。”

    “这种官员,守成可以,开拓进取却少了几分锐意。”

    “另外就是各地的官员,皇城司是掌握了他们的详情的,可我手里无人可用,也暂不能拿他们怎样。”

    “所以我打算明年加开一场秋闱选拔一批年轻的官员,只是秋闱的时候我极大可能已没在京都,这事谁去主持?”

    “一个不好,杀了一批贪官,换上去的又是一批贪官!”

    “这对于百姓而言,走了个扒皮的,来了个熬油的,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天下何以太平?”

    “其实所谓天下,对于君王而言所看重的才是这天下。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不过仅仅希望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能够安居乐业的家园。”

    “他们就这点理想,却偏偏难以实现。”

    “在历朝历代的诸多统治者的眼里,他们就是无限供应羊毛的羊!”

    “薅薅羊毛也就算了,可到了皇朝的末期,统治者嫌弃羊毛长不赢,干脆举刀而宰羊!”

    “他们眼里有百姓么?”

    “没有。”

    “他们眼里有的,唯有那难以舍弃的权柄!”

    “他们一边吸着百姓的血,一边告诉百姓,这是你的荣幸!”

    花满庭惊诧转头,看向了李辰安,便见李辰安自嘲一笑,“他们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因为百姓好欺负!”

    “百姓处于社会结构的最底层,他们本是一个国家之基石,但基石这个东西却偏偏承受着建筑在上面的大厦之重!”

    “站在大厦顶端的人,是难以看见基石之苦的。”

    “在这大厦里面的所有人,也体会不到基石之艰辛,皆以为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于是,在社会财富分配的时候,从上至下,好处轮不到基石。”

    “他们永远被踩在统治者的脚下!”

    “就以现在国家的科考体系而言,读书是个奢侈的事,基石们想要靠科举向上爬,这几乎不可能。”

    “他们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供他们的孩子们通过读书科考而入仕?”

    “这扇门,对他们是关着的,并难以推开。”

    “可当国家面临危亡之际的时候,坐在这大厦里的人会想起下面的基石,于是,告诉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

    “一道政令,从百姓中抽丁,送他们去前线,死的依旧是最底层百姓,享受胜利果实的,依旧是大厦里的那些老爷们!”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有几个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崇高思想?”

    “又有几人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抱负?”

    说到这里,李辰安摇头嘴角一翘,看了看花满庭震惊的表情:“扯远了,”

    他忽的停下了脚步,伸手向右一指:

    “你看看那边。”

    花满庭转头看去,就在这条街巷边,就在这漫天的风雪中,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卖炭翁!

    那是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儿。

    他双手抄在袖子中,紧紧的抱在胸前,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踱着,冷的缩成了一团。

    他的面前是一架牛车,车上堆满了木炭。

    木炭上面已被大雪覆盖,这说明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也很久没有卖掉丁点木炭了。

    可他就算冷成这样,也没有生一堆炭火来取暖。

    这眼见着天色将晚,他似乎也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

    “这就是为了生活!”

    “生,而艰难的活着!”

    “明明今年的物价上涨了不少,明明今年的冬比以往更冷一些,可偏偏他的木炭却卖不出去……因为百姓的兜里,也没啥余钱了!”

    “只要冷不死人,大家都会紧紧衣裳,将就着熬过去。”

    “于是,他的炭更难卖出。”

    “但他依旧在卖,哪怕天将晚。”

    “或许他需要卖完这车炭的银钱给家里买点杂粮,也或许为了熬过这寒冬给家人添置一件棉袄。”

    “放眼宁国,如他这般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三人走到那卖炭翁面前时候,那小老头儿早已抬起了头。

    他的那张漆黑的脸上的那双老眼里早已冒出了一抹希望之光。

    “老爷、少爷,要不要买点炭?”

    “小人这炭烧制极好,便宜一些卖给你们,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转头对阿木吩咐了一句:“带他去梅园。”

    “你怎么办?”

    “我无妨。”

    “……好!”

    李辰安看向了那卖炭翁,笑道:“老人家,你随他去,你的木炭我全要了,去我府上结账。”

    这小老头儿显然没有料到会遇见一个这么大的买主,他很是激动,身子都在颤抖,说话也变得结巴:

    “多、多谢公子!”

    他跪在了地上!

    他向李辰安磕了三个头!

    “公子好人,小老儿、小老儿祝公子长命百岁!”

    他贫瘠的语言无法表达他此刻内心激动之情,但他所做,却已令李辰安内心无比酸楚。

    看着风雪中随着阿木而去的驾着牛车的老人,李辰安看了许久。

    忽的脱口而出: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他迈步向前而行。

    花满庭看着他的背影紧随其后,便听他又诵读道: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老哥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特么的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就该苦?!”

    “这操、蛋的旧社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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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贵婿介绍:
钻石王老五李辰安穿越至宁国成了被赶出家门的弃子!
这身世实在有些悲剧: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三年又血本无归。
他就是街坊们口中的傻子,偏偏还遇见了狗血的退婚。
面对如此开局,李辰安淡然一笑吟诵了一首词,不料却进入了贵人的眼,于是遇见了一些奇特的人和事,就此走出了一条波澜壮阔的路。
“若是问我的理想,我真的只是想开个小酒馆赚点银子逍遥的过这一辈子。”
“若是问我而今的成就……其实都是他们逼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许多美好的、悲伤的,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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