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变数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六。
双蛟山剿匪之事完美结束——
匪没有剿到一个,却将姬安和二皇子给一网打尽。
这对于李辰安而言,算是达到了这一战的最终目的。
队伍在收拾战场统计伤亡,李辰安等人就在断肠谷的那处溶洞中。
王正金钟望了望这堆积如山的粮食,问道:
“小李大人,那些粮,怎么处理?”
“先放在这,看看京都局势。”
这些日子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未能得到皇城司送来的关于京都的情报,这令李辰安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钟离秋阳未在双蛟湖停留,而是带着战船直接去了怀山郡,并说钟离若水没有去往广陵城,而是依旧留在了云山别野,这说明樊老夫人早已有了对京都局势的应对之策。
至于赤焰军藏在长乐宫这件事,自己在得到燕子夫的消息之后,也去拜访过樊老夫人,想来她不会有轻视之心,也有应对赤焰军的法子。
对于京都接下来的局势走向,李辰安目前已无法插手,也不想插手。
如果一切成真,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战。
会死很多人的!
所以回京都不急。
李辰安忽的扭头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姬安,觉得萧包子似乎是自己的福星。
她晃晃悠悠抓了个二皇子,又晃晃悠悠逮住了姬安,这姑娘看似啥都没做,可好死不死这种事都被她遇见。
“京都四大卫城,太安城……我估摸着已经落在了神武军的手中。”
“另外三处卫城里的卫戍将军,有多少是你爹的人?”
姬安宁死不屈。
嘴唇紧闭。
只是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姬安脖子一扭,表现出了他此刻的倔强。
李辰安笑了起来。
“你不说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城司七十二刑法,我会让你挨个体验一遍。”
“嗯,王正金钟!”
“属下在!”
“回到京都之后,派几个人,将姬大将军的家眷全部抓去皇城司!”
王正金钟抱拳:“属下遵命!”
“二十岁以下的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不要用刑了,免得落下伤痕,就送去教坊司吧。”
“其余人,拔了皮点天灯!”
姬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怒意:
“李辰安!”
“祸不及家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锅,可得你来背!”
“谁叫你不老实坦白呢?”
“我这个人呀,你太不了解,你远远不如二皇子殿下。”
“对待朋友,我如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嘛,我如这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偏巧你是我的敌人,所以,这怨不得我!”
姬安咽了一口唾沫,他死死的盯着李辰安,他开始相信李辰安这厮当真做得出来。
毕竟他敢明目张胆的向父亲的相府里丢烟花。
所以,
“好,我说,但你得放过我的家人!”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悠悠一叹:“晚了!”
姬安一怔,我这还没说呢,怎的就晚了?
一旁百无聊赖的萧包子忽的说了一句:“因为那个二皇子,啥都告诉他了,你蠢啊!”
姬安张大了嘴巴,“既然知道,你还问我?”
“这就叫明知故问,只不过是他寻一个处理你和你家人的由头罢了!”
姬安顿时慌了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我还有别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
“你得答应我,放了我的家人!”
“这就要看你这消息值不值了。”
姬安沉吟三息,“赤焰军五万大军,在长乐宫!”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我知道。”
姬安心里一震,心想二皇子这狗曰的居然将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告诉了李辰安,他还有什么没说的呢?
对了,还有一件天大的事,二皇子不知道!
“京都之变数,重在怀山郡!”
李辰安眉间一蹙:“说详细点。”
“长乐宫向南有大道直通京都,但长乐宫亦可绕行祁山走廊至怀山郡,再从怀山郡经由太安城至京都!”
“怀山郡背靠祁山,在祁山之中,藏有一支万人的军队!”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姬安,“这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奚帷这些年所招募的军队!名为……大墉军!”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整个计划是怎么安排的?”
“我不知道,就连父亲也不知道,甚至这支大墉军,我也是偶然得知。”
李辰安沉吟片刻,奚帷拥有属于他的武装力量这不奇怪,命名为大墉军,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一万军队为什么没有藏在长乐宫?
如果长乐宫被奚帷完全控制,很显然他将这支大墉军放在那里才最不容易走漏风声。
如此说来,长乐宫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也有奚帷未能控制的某些人。
也或者说有他怀疑的某些人。
更或者说,他将这支军队藏在祁山里,要起到的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巨大作用!
“皇上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父亲说,皇上恐怕已被奚帷控制,形同傀儡!”
“那皇上上次为何又能回宫?”
“因为你来了京都!”
李辰安一怔,“我来京都的时候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不,你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你爷爷是李春甫,你像一个人!”
“奚帷要想将皇室中人一网打尽,就必须找到失踪了的那个皇长子……你,最有可能!”
“因为你和卢皇后,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宁楚楚心肝儿一紧,捏紧了衣摆,便听姬安又道:
“所以,皇上想回宫来看看你,奚帷也想看看你。”
李辰安更加疑惑:“这不对!”
“如果是因为我爷爷的原因怀疑我是皇长子,或者因为我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么我在广陵城生活了十七年,怎么从未有人来看我一眼?”
姬安一噎,是啊,这说不过去。
一旁的萧包子觉得这事太费脑子。
她嘀咕了一句:“莫非是你和某个人长得很像?比如那位皇长子?所以他们都很是好奇,故而才都想看看。”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也太扯了。
没再去想这事,他又向姬安问道:
“奚帷意图复辟,你父亲分明知道他的野心,竟然还会和他合作……奚帷许给你父亲了什么?”
姬安沉默了许久,“大宁江山!”
“……他不坐江山?”
“他老了,他只希望有生之年推翻大宁江山。”
“所以,京都之局,关键之处就是消灭守护大宁江山的定国侯府等人?”
姬安没有否定。
“唯有如此,姬家得江山方能稳固!”
“打算谁坐那位置?”
“宁知行!”
“他不还是姓宁?”
姬安迟疑了片刻,说了一句:
“……他身上终究有姬氏的血脉。”
李辰安对此未去多想,他忽的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此去怀山郡,怎么走最快?”
“水路,乘船而上。”
“能找到船么?”
“钟离秋阳给了属下一艘小船,就停泊在山那边。”
李辰安思索片刻,起身:
“走,去怀山郡!”
第三百六十二章 怀山郡
深秋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
怀山郡那并不宽阔的街巷上走来了一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
这个老人就这么徜徉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这地方很是好奇。
怀山郡不大。
它只有两纵一横三条街巷。
街巷也都不长,以至于有人说从街头一泡尿可尿至街尾。
这说法当然夸张了许多,但确实能从街头一眼看穿巷尾。
怀山郡也并不热闹。
因为这里距离京都有足足五日的脚程,而它的背后就是绵延数百里的巍峨祁山,没有通向其它地方的路,也就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几无往来商旅,所以怀山郡的居民并不多。
那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此刻走到了一条名为小北街的巷子。
巷子两旁的店铺开了一半,关了一半。
他似乎是信步而行,来到了一间食铺前,抬头,便看见这食铺的门边插着一根旗杆。
旗杆上挂着一串已褪色了的灯笼。
灯笼上写着几个大字:
香满坊!
他抬步走了进去。
铺子并不宽,里面只摆了四张桌子,此刻正当午时,铺子里却连一个食客都没有。
他坐在了最里面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前,一个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是掌勺厨子的微胖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从肩上扯下了一条黑乎乎的布巾,随意的在这张桌子上擦了擦,一点也不热情的问了一句:
“吃啥?”
老人抬头瞅了他一眼。
“半斤牛肉,半斤酱猪尾巴,二两烧酒,两个馒头,一碗粥,再加一个咸鸭蛋。”
这微胖男子一听,撇了撇嘴:“牛肉没有,猪尾巴倒是有,却不是酱的,而是卤的,要还不是不要?”
“不要!”
“好。”
这微胖男子转身,片刻之后端来了一个盘子,“哐当”一声放在了这老人的面前。
偏偏这老人并没有生气。
他就这么慢吞吞的吃着,吃了大致半个时辰,然后丢下了一粒碎银,就这么起身走到了门口。
“太多,只要三十二个铜板,找不开!”
“不用找了,上次还欠丁大先生六十六个铜板。”
微胖男子忽的一怔,“……你就是二十年前欠钱的那个人?”
“对,丁大先生何在?”
“码头,钓鱼!”
“好。”
……
……
怀山郡码头。
这里几已荒废。
因为双蛟湖水匪拦住了玉广大运河,再加之这里本也就是玉广大运河的一条小支流,至今已少有船只在此停泊。
就在这码头上,就在这秋阳下,河里却有一只小篷船。
小篷船的船头坐着一个也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钓翁,船头还有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有一口小锅,小锅里正冒着热腾腾的烟雾。
岸边的老人看了片刻,忽的笑了起来。
他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了这艘小篷船上。
钓翁扭头,“长孙惊鸿!”
“你还是来了!”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他离开了守了二十年的皇城司,来到了这偏远之处。
“嗯,你在这钓了二十年的鱼,这里的鱼怕是被你钓光了!”
丁大先生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河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漂,“钱还了没有?”
“还了。”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船舷上,也看向了河面的浮漂,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些年,可好?”
“还好……离开了皇城司那鬼地方,这心里可就舒坦多了。”
曾经,皇城司有一个闻名天下的生死判官,他叫丁大先生!
当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下那颗大叶榕的时候,丁大先生就此消失无踪,而今甚至已被人遗忘。
有人说他做过太多恶事,被长孙惊鸿秘密处死。
也有人说他在查卢战骁一案的时候,被人给宰了。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就活在怀山郡,开了一间食铺,生意不好,所以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这河里钓鱼。
“听说皇城司又来了个副提举大人,”
丁大先生又转头看向了长孙惊鸿,“这么说,你终于舍得离开那鬼地方了?”
“嗯,”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皇城司交给他,我也就能放心了。”
“他不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
“我知道。”
“那……你为何将皇城司交给他?”
“因为我没时间去找到卢皇后的儿子了。”
丁大先生没有惊讶,他看了长孙惊鸿三息,扭头,从身边取了一个酒囊喝了一口,递给了长孙惊鸿。
“我帮不了你。”
长孙惊鸿接过酒囊也喝了一口:
“我没想你再卷进来,来找你,只是让你早些离开这里。”
丁大先生提起了鱼竿,从身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条蚯蚓,眯着眼睛将这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又抛了出去。
“我比你还老。”
“我在这里住得很习惯。”
“铺子的生意虽然不好,但以往存下来的那些银子足够我养老……”
“这一辈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好不容易这二十年算是稳定了下来,你却又要我离开……”
“不干!”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
“我也仅仅是希望你的余生依旧能够安好。”
丁大先生转头,看着长孙惊鸿,极为认真的说道:
“山里的老鼠上万……你这是在寻死!”
长孙惊鸿伸手解开了冒着白烟的锅盖,一股浓郁的鱼汤香味飘来,他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吹了吹:“我必须寻死!”
“成全那个小李大人?”
“不全是。”
“为了救出皇上?”
“也不全是。”
“那就是都占一些,剩下的理由呢?”
“我对不住我弟弟,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他。”
丁大先生一惊,忽略了正在移动的浮漂看向了长孙惊鸿,“长孙铁线去世了?”
“看来你当真不问世事了,他在中秋夜去世。”
“谁杀的?”
“你还记得昭化三年冬,紫禁之巅的那一战么?”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秦怀玉和贺公公?”
“对,当年皇城司在那一战之后仔细的搜寻过,却未见这两人的下落,至今也未见其尸首……”
“所以你觉得他们还活着?”
“魏三在夫子庙自缢,留了一张纸,纸上说若寻根源云山行,我本以为指的是水云山,后来才知道我错了!”
“我本以为秦怀玉或者贺公公这二人就在水云山的隐月阁里,如果他们或者他们其中的一个在隐月阁,那么卢皇后的儿子就极有可能就在隐月阁中。”
“但他们并不在隐月阁!”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你找到了隐月阁?”
“没有,但这一次双蛟山剿匪之事,樊老夫人却派出了司空豹、杜云峰、苦难和尚还有童老邪这四大绝顶高手……而在双蛟山中,出现了一位大宗师!”
“宁国多出来了一个大宗师!”
“他要么就是秦怀玉,要么就是贺公公!”
“这个大宗师并不在隐月阁,他一直在宫里!”
“铁线的死,是被一剑洞穿,剑口不大,但他体内却被剑气几乎全部搅碎,但这一剑却未尽全力,以至于铁线还能回到他的家里。”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是秦怀玉?毕竟他曾经承过铁线的情!”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我认为宫里的那个就是秦怀玉,而那个贺公公,他的名字叫……贺云山!”
丁大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云山行,指的是找到贺云山?他也没死?”
“极有可能!”
“贺公公是丽贵妃身边的人!”
“对,所以,卢皇后之死,恐怕就是这位丽贵妃的手笔!”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不通!”
“如果是丽贵妃的手笔,留下一个皇长子这后患有何必要?”
长孙惊鸿抬眼望向了广阔的河面,“这个问题,我想了足足三十天!”
“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我猜错了,真正有机会对卢皇后下手的人,是丽阳公主!丽贵妃派出了贺云山,带走了皇长子,是为保护!”
“……怕谁?”
“奚帷!”
“那他们在紫禁之巅打一架的目的何在?”
“欺骗。”
“欺骗谁?”
“还是奚帷!”
“证据?”
“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什么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
“……还有一句是什么?”
长孙惊鸿俯过身去,在丁大先生的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丁大先生大惊失色……
“这些事,今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只能离开这里,另寻一个地方钓鱼吧。”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又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将这些事告诉辰安。”
“为啥你不告诉他?”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若告诉了他,他必来救我。”
“我死可以,他不能死!”
“你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开怀山郡,因为从长乐宫来的人日落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丁大先生站了起来,看着长孙惊鸿看了许久,“山里的老鼠很凶!”
“你……我不会冒险来给你收尸!”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
丁大先生飞身而去,消失在了这荒废的码头。
他没有回香满坊,他径直离开了怀山郡。
长孙惊鸿坐在了这小凳子上,握住了鱼竿,钓起了鱼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山雨欲来
云集别野。
这些日子云集别野变得极为热闹了起来。
因为定国侯府有许多人都来到了这里,并居住在了这里。
比如钟离若画、钟离若雨,钟离若雪、钟离若烟、钟离若言等等。
多是女子。
因为钟离家的年满十六岁的男丁,都在朝中为官,或者军中服役。
云集别野的防卫也变得更加森严,除了明里的侍卫之外,还有暗处的许多高手。
樊桃花不敢有丝毫大意。
毕竟京都之事,无人能够算得万全。
这些日子钟离若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强颜欢笑。
面对她的姐妹们,她当然得面露喜意。
但她的内心中,却时刻都在担心着双蛟山里的李辰安。
这一转眼的,就快二十天过去。
说来两人相处的时候二十天似乎眨眼即逝,可这一分开,她才体会到何为度日如年。
时已深秋,云集别野更显寒冷。
钟离若水早早起了床,林雪儿已给碳炉里新加了几块木炭。
“还是李公子弄的那暖房好,整个屋子一天到晚都是暖和的,今岁的木炭价格又涨了三分……”
林雪儿侍候着钟离若水穿衣沐浴,又絮絮叨叨的说道:
“幸亏前些日子多买了一些木炭回来,听说昨儿个京都的四处城门就已关闭,说是刑部和大理寺联合缉拿盗匪。”
“恐怕真要打仗了。”
钟离若水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她问了一句:“双蛟山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呢,毕竟那地方有些远。小姐放心,李公子定然无事。”
就在这时,木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了钟离若画的呼喊声:
“姐姐、姐姐,起床了没有?”
“有姐夫的消息了!”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顾不得尚未梳好的头,她猛的站了起来,来到了窗前,“起来了,你上来!”
钟离若画一家伙从窗口飞了进来,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仰着脖子,伸出了一只手:
“桂花糕,换!”
“京都城门都关闭了,姐姐哪里还有桂花糕?快说,等开了城门,姐姐带你去吃个够!”
“说话算数?”
“当然。”
“拉钩!”
钟离若水瞪了妹妹一眼,只好和她拉了拉钩。
“司空爷爷他们回来了,都受了伤。”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严重么?”
“还好,小武哥哥给他们疗的伤……他们说姐夫活蹦乱跳的,抓住了二皇子,后面还抓住了姬安,双蛟山战事已经结束。”
“那辰安何时回来?”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摇,“他们说姐夫带着三百来号人登船,也不知道会在京都的码头停泊还是去往怀山郡的码头。”
“不过四公主的娘子军,还有十三娘的那些师妹们倒是向京都而来,恐怕再过个三五天就会到。”
钟离若水双手搓了搓,心想辰安既然没有和她们同行,那么他乘坐的船当不会停泊在京都码头。
他是要去怀山郡。
去那干什么呢?
钟离若水的眼里隐隐有些忧虑,便听钟离若画又神秘兮兮的说道:
“姐姐,”
“司空爷爷他们还说,姐夫的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子!”
钟离若水一怔,“什么女子?”
“就是晚溪斋的那个斋主呀,十三姐她们的师傅……说那女子不仅仅年轻漂亮,而且功夫很是了得!”
钟离若画偏着小脑袋盯着姐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又道:“你可要当心着点哦,送了一个四公主到姐夫身边,现在忽的又冒出了一个漂亮斋主……”
“这男人的心啊,可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对于女人,呵呵,他们讲求的可是多多益善!”
“你可别弄得自己没了位置,那……等我长大了才能帮你把他给抢回来的!”
钟离若水对此愣了片刻,心里还是一紧,终究有些吃味。
“那个漂亮斋主是往京都而来呢?还是随着辰安而去?”
“说是也上了船,我觉得她恐怕在打姐夫的主意!”
钟离若水反倒是笑了起来,她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多一个高手在你姐夫身边保护他,这是好事!”
钟离若画一愣,忽的说了一句和她这年岁不太相称的话:
“可若是保护到了床上去了……”
“别瞎讲!四公主是不是也上了船?”
“嗯!”
“那不就得了,有四公主在,她岂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钟离若水没再说这个话题,她问了一句:“奶奶呢?”
“去了太安城,好像真要打仗了!”
……
……
相府。
两个年轻漂亮的婢女在轻轻的给姬泰捶着背。
姬泰的那双老眼微微眯着,过了片刻才睁开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二儿子姬拓,问了一句:
“千牛卫准备得如何了?”
“回父亲大人,已准备妥当!”
“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得小心处理,千牛卫左卫可都是那小子的亲信。”
“孩儿知道,这两年孩儿在程哲身边也安排了几个人,若是起事,他们会将程哲给控制起来,绝不会因他而误了大事!”
姬泰点了点头,又看了他的三儿子姬翎。
“太安城,为父大意了,万万没有料到樊老婆子敢明目张胆的派了神武军前去占领!”
“此事,朝中已发起了廷议,也向樊桃花下了文书,不过为父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暂且不去管它,等你大哥率兵回来再说。”
“现在有两件事要你们即刻去处理!”
姬拓和姬翎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请父亲吩咐!”
“姬翎,你去一趟南屏城和凤来城,将这两封信送给这两座卫城的卫戍将军,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姬拓,你去一趟五城兵马司,将这封信亲手送给大都督高占庭,然后你回北衙千牛卫,十月十一子时,控制东宫……守住宫门!”
姬翎和姬拓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如此说来,这场已压在京都上空数日的阴云,当于五日之后的子时落下一场暴雨来!
“父亲,咱们的人就算是掌握了京都,樊桃花若是带着神武军前来……恐也难以守住!”
姬泰看了看姬翎,微微一笑,“无妨,有人对付神武军!”
“……赤焰军五日之后能到?”
“对!”
“那皇城司那边……?”
“皇城司的人半数去了双蛟山,他们来不及赶回来。”
“长孙老贼呢?”
姬泰一捋胡须,“他啊?”
“他去怀山郡找死去了!”
就在姬泰认为一切都已就绪,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双蛟山之战已结束。”
“哦,李辰安这下总算是死了!”
“……老爷,并非如此,二皇子失踪,大少爷被李辰安生擒!”
姬泰猛的瞪大了眼睛,一家伙站了起来,“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身份
长孙惊鸿在怀山郡那处码头钓了两天的鱼。
吃了两天的鱼。
第三天他没有再钓鱼,因为天下起了雨来,也因为实在吃腻了。
这一天是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
他在香满坊吃了午饭,给了一两银子,取走了曾经丁大先生用过的斗笠和蓑衣,还有一把已生锈的刀。
他又来到了码头处,就在一块石板上,用这河里的水,磨了半个时辰的刀。
刀已磨亮。
刀刃也再次锋利。
他提着这把刀,站在了怀山郡外的那条唯一的路上。
这条路通向太安城,也通向京都。
他站了半炷香的功夫,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来的是一支足足两万人的穿着盔甲手握刀枪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一个鲜明的特点,他们的头盔上绑着一束红缨,故而名为赤焰军!
就在这萧瑟秋雨中,长孙惊鸿将手里的刀插在了路的中央。
赤焰军停了下来。
军中走出了一匹高大的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
他打马来到了长孙惊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了片刻才开了口:
“我不想杀你!”
长孙惊鸿抬头望着他,眉间微蹙:“我以为是夏运虎,没料到竟然是上将军!”
“你在等夏运虎?”
“算是。”
“等他何事?”
“问他一句话。”
上将军吴冕没有问是什么话,“既然你等错了人,那就让开!”
“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问上将军一句话。”
“问。”
“上将军究竟是谁的奴才?!”
此问诛心!
因为吴冕带着两万赤焰军,所去的方向是京都!
那必然会导致京都之乱!
赤焰军是燕国公府掌握的强悍军队,按照道理,也是皇上的军队。
皇上又没驾崩,更无危险,赤焰军擅自行动,当为谋反!
而吴冕曾经是上车候卢战骁的手下,今日他居然统领着赤焰军,这是否意味着他已成了燕国公的人?
也或者,从始至终,他本就是燕国公的人!
吴冕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长孙惊鸿一句:
“卢皇后之重托,你亦未能做到!”
“你而今前来寻死,去了阴曹地府,见到卢皇后,你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长孙惊鸿双目一凝,“皇长子安好!”
吴冕双眉一挑,“人何在?千万不要告诉我,他是李辰安!”
“上将军的意思是,若皇长子在,你便就此作罢?”
吴冕又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回答。
“念你守着那颗大叶榕二十载,你让开。”
“老夫若是不让呢?”
“……那就去死!”
“奚帷究竟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皇上?”
吴冕没有回答,他调转了马头。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今何在?”
吴冕转头,眼神凌冽,却看向了京都方向。
“最后再说一句,给你三息时间,若不让开……吾将踏着你的尸体而去!”
就在这时,这支军队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上将军这是念旧?”
“这人一老了总是喜欢念旧。”
“念旧并不是个什么好事,所谓旧,指的是旧情、旧交、旧事。”
“这些过去的东西在老夫看来毫无意义……毕竟旧去方能新来。”
“长孙惊鸿,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念旧之人,你是在拖延上将军的时间!”
“不过也不急,还有一些时间,老夫也想和你说上几句。”
一辆马车从队伍中缓缓驶了出来。
马车车厢的门开了。
里面下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袍戴着一张黑色面巾的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
长孙惊鸿眼睛一眯:
“奚帷?!”
那老人点了点头:
“你找了老夫二十年,事实证明你的智慧还是有限。”
“你既然没有再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既然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现在老夫来猜猜你到这破地方来究竟是等什么?”
“你在等秦怀玉!”
长孙惊鸿心里一震,便听奚帷又道:
“昭化三年冬,秦怀玉与贺西山同演一出戏,确实骗过了老夫,让老夫以为二人至少重伤,以至于老夫大意了那么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二人将皇长子给带走了。”
“可秦怀玉不该回来!”
“他更不该与你有这二十年之后于怀山郡一见的约定!”
长孙惊鸿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你怎么知道这个约定?”
奚帷微微一笑:“天下,老夫不知的事,甚少!”
“为了等着你们的这次相见,老夫特意在祁山训练了一万死士,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你和秦怀玉还有你皇城司的那些小鬼,原本老夫以为秦怀玉会将那个皇长子带到这里,亲手交给你。可那老东西也变狡猾了,他居然是孤身而来,就在三天前。”
“他没有和你见面。”
“他去了长乐宫。”
“他竟然想去问问皇上……简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所以老夫将他留了下来。”
长孙惊鸿此刻却忽的一笑:“这些年,秦怀玉与吴西山未曾现身,你也不敢露面!”
“你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皇长子的下落,你终究已经很老了,所以今儿个这件事,你还是办得仓促了一些。”
“天下没有毫无破绽的计谋,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你,本不应该来,但老夫却知道你一定会来!”
“因为你苦心布局了如此之久,这眼见着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你这一辈子最想要看见的。”
“就像一个农夫,辛辛苦苦播种除草施肥,所等待的必然是秋的收获!”
“所以我在这里,等的并不仅仅是秦怀玉,还有……你!”
奚帷并没有吃惊,他甚至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原本还应该再等个一年半载,但老夫确实已经很老了,怕将自己给等死了。”
“这场好戏才刚刚开演,老夫不想错过,故而出来瞧瞧,倒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长孙惊鸿撇了撇嘴,
“你已不比昔日,你犯了个错误,你不应该和老夫说这么多话,现在我已知道你是谁!”
黑袍老人抬眼,眉间有戏谑之色,“你说说看老夫是谁?”
长孙惊鸿盯着这黑袍老者的眼。
秋雨濛濛,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可他的嘴里却吐出了两个极为肯定的字:
“商涤!”
第三百六十五章 第十六首词
昔日在皇城司,温煮雨与长孙惊鸿一见。
温煮雨否定了奚帷就是商涤,因为温煮雨甚至去了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管家,查证了商涤确实是商氏的人。
可此刻,长孙惊鸿居然极为肯定的说出了商涤这个名字!
商涤居然就是奚帷!
可惜的是长孙惊鸿身边并没有一个人,若是有人听见,当会被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一直在广陵城和京都活动的那位鼎鼎大名的作曲大家会是奚帷?
商涤儒雅、痴情、博学,甚至他还是商丞相的后人!
他怎么就成了奚帷?
奚帷可是被灭了的墉国的皇室成员。
这二者的身份无论怎么看也无法产生交集,更难以联系在一起。
可偏偏这黑袍老人并没有否定。
甚至他沉吟片刻还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你是皇城司的尊者,也扮演着商丞相的后人,老夫对你向来信任,以至于任由你在黑楼查阅任何卷宗!”
“老夫与秦怀玉的约定,这是放在第八层楼上的最高机密,除了你,无人能够接触得到。”
“另外,你不该杀死苗秋分!”
“苗秋分已经怀疑你就是商涤,你杀了苗秋分,老夫派人去了一趟桃花岛,你并不在桃花岛上。”
“另外,你长住在桃花岛,也并不是因情而伤!”
“你住在桃花岛上,为的也并不是看着李辰安长大!”
“你并不相信李辰安是卢皇后的儿子,但你却知道丁小娥就是司琴就是卢皇后的贴身丫鬟!”
“随着李辰安长大,你却发现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再加之昔日的李辰安本是广陵城的一傻子,却忽然之间似乎开了窍,当着你的面做出了那首《天净沙》”
“你开始怀疑李辰安是故意装傻,你甚至开始认为李辰安当真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所以你先于李辰安来了京都!”
“你来了京都之后,常在皇城司,又去了几次黑楼……你甚至将李辰安引荐给老夫,为的是看看老夫在见到李辰安之后的态度!”
“而后,你将旧雨楼送给了李辰安,原本你是想李辰安住在旧雨楼便于你进一步的观察,观察与他接触之人,却不料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没有在旧雨楼住一个晚上,但老夫却去过两次旧雨楼。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树冠上,老夫发现了一条黄飘带……那是你身边的丫鬟秋菊曾经用过的!”
“皇上在中秋夜明里暗里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后面的大朝会上,皇上再赏李辰安,甚至毫不犹豫的答应老夫,任命李辰安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些举动太过反常,李辰安认为这是皇上在寻求救助!”
“你看出了苗头不对,让皇上匆匆离开了皇宫又去了长乐宫,李辰安认为,接下来你会坐不住了,因为你再不动手,他真会将姬泰一系全给消灭!”
“而你也拿不定主意,不能确定李辰安究竟是不是皇长子。但这时候,你已不想再去确定,你所想是李辰安死!”
“于是有了双蛟山税粮被劫一案,这只是你小小的一步棋,你意图有二,若是李辰安葬身于双蛟山,这是最好的。若不能,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必然会带去皇城司许多的好手,这利于你在京都的布局!”
“李辰安去双蛟山之前,老夫问他,你究竟会落子在何处?”
“他说,京都!”
“老夫说的对还是不对?”
奚帷笑了起来。
大笑!
还鼓了鼓掌。
“不愧是长孙惊鸿,老夫也小瞧了李辰安。”
“可惜你知道的晚了一些,并且这些秘密永远都会成为秘密,因为你不该一个人前来!”
“还有些时间,你还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长孙惊鸿也笑了起来。
大笑!
也鼓了鼓掌,又道:
“四方卫城其中三处,都被你借着姬泰之手控制。”
“京都防备,也多有姬泰这些年安插的人手,包括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他也是姬泰的人!”
“所以在你或者姬泰看来,要掌控京都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对付定国侯府!”
“你希望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不惜京都血流成河!”
“老夫不明白的是,你都这一把年纪,莫非你还真想当几天皇帝?”
奚帷摇头:“老夫不屑于当皇帝,老夫只想这宁王朝在老夫有生之年覆灭!”
长孙惊鸿也摇了摇头:“可惜,你终究未能搬倒樊老夫人!”
“原本,你是希望再等等,等定国侯府去往蜀州。”
“可偏偏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偏偏他和姬泰就这么杠上了,姬泰无法忍受李辰安时不时给他放一个烟花,而你又不得不依赖于姬泰去把持朝政,所以你不得不提前发动。”
“你的节奏被李辰安打乱,一乱……全乱!”
“你知道我在这怀山郡还等什么么?”
奚帷眉间一蹙,忽然转头。
因为队伍的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刚刚登陆,刚刚赶到这里的定国候钟离破,以及他所带领的三万蜀州兵卒!
奚帷看了片刻,转过头来。
“你是不是认为前方的太安城被神武军所扼守,这后面又来了这么多的援军,老夫就插翅难逃了?”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不是!”
“你还有后手。”
“你再说来听听。”
“祁山里的一万死士还没出来。”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马,另外还有燕子夫那蠢小子,老夫尚未看见。”
奚帷眉眼一弯,“你能猜到他们去哪里了么?”
“你永远也猜不到!”
“老夫,出现在你面前是为饵!”
“此刻,太安城里的神武军,当也快抵达此处。”
“甚至樊桃花也将随军而来!”
“该来的,都来了!”
“而老夫所等,也在于此!”
“你说的没错,老夫正是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定国侯府,但所选战场却并不是在京都!”
“而是在这里!”
奚帷张开了双臂,拥抱着这冰冷的秋雨,他的声音忽的高亢,其状渐显癫狂: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老夫今日,亲自点兵,消灭尔等!再灭宁国!”
长孙惊鸿一听这词,脸色豁然大变!
他的手落在了刀柄上:“皇上……”
“哈哈哈哈哈,你们的皇上,已被老夫祭旗!”
这首词,是中秋夜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
这首词,没有在墨香亭宣读,皇上也没有在载道楼上诵读!
这首词,长孙惊鸿在御书房里见过,皇上说,除了他长孙惊鸿,世上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可现在,奚帷却偏偏吟诵了出来。
皇上……居然被这厮给杀了!
吴冕为何还会听他的号令?
“上将军,杀了他!”
吴冕拔出了剑。
却并没有劈出这一剑。
因为就在长孙惊鸿的身后,出现了一支飞掠而来的骑兵!
神武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 燕基道
秋雨渐浓。
怀山郡所有的铺子都打了烊。
因为就在小镇子外不远的地方,已有了怀山郡历史上从未曾出现过的巨大数量的兵卒。
对于怀山郡的街坊们而言,这显然令他们担忧恐惧。
因为就算是战争发生在城外,最终的流匪可依旧会跑到城里来。
怀山郡不是军事要冲,它没有城墙。
一旦流匪进入,它就是个没穿衣服的姑娘。
所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唯有香满坊的门还是开着的。
倒不是那个胖老板心大,而是铺子里有一个正在喝酒的客人!
这个客人已经喝了半个时辰的酒,却没有动筷子去吃一口那卤猪尾巴。
这个客人年约四十,穿着一身青色儒衫,身上也没有武器,只是左手抱着一个漆黑的小坛子,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秀才。
这客人的酒量很大。
这半个时辰里,他已喝了足足三坛子酒!
这个客人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
就像多年不第,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缕若有如无的忧愁。
胖老板探出头去望了望空寂无人的街巷,转身走了过来,态度很是谦恭,因为他总觉得这秀才的身上有一股令他畏惧的高贵气质。
比两天前的那个老头可怕!
“老爷,您……您看看是不是早些离开这地方,小人、小人也得要关门了。”
中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放在了胖老板的面前。
没有抬头,依旧在喝酒。
“拿着银子,你走。”
“这……”
“外面下雨,雨中喝酒不舒服,我尚未喝够,算我买下了你这铺子!”
胖老板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抓住了这锭银子,躬身媚笑:“多谢老爷!”
他转身走了去。
回头又看了一眼。
却并没有离开怀山郡,而是急匆匆去了怀山郡的那处荒废的码头。
他站在雨中的码头上焦急的眺望着,而后,他看见了雨中驶来的一艘船。
这艘船停靠在了岸边,率先下船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戴着面具的魁梧男子。
他是夏运虎!
胖老板躬身走到了夏运虎的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大先生已离开。”
“燕基道在店里。”
对于丁大先生的离开夏运虎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燕基道在店里!
“何时来的?”
“大半个时辰了。”
“长孙先生可在?”
“就在镇子外面……上将军吴冕率领的赤焰军……赤焰军后面的队伍是刚来的,应该就是定国候钟离破率领的兵。”
“我知道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胖老板直起了身来,那双不大的眼看着夏运虎,看了片刻,他抱拳,躬身一礼:
“委屈你了!”
“但你现在不能去救长生先生!”
夏运虎眉间一蹙,“为何?”
“先生有言,你去长乐宫……继续卧底!”
“然后呢?”
“先生说,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现身!”
夏运虎没有再问,但眉间的疑惑却更加浓郁。
就在这时,胖老板忽然伸手,拔出了夏运虎腰间的那把短刀,夏运虎大吃一惊,伸手,他握住了刀柄!
短刀刺入了胖老板的腹部!
胖老板嘴角溢出了血,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记住,你是皇城司的叛徒!”
“此间,有奚帷的人在看着。”
“李辰安,不能死……你……等……大先生……回……来……!”
胖子后退一步,短刀抽离了他的腹部。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夏运虎深吸了一口凉气,眉间一凌,跨过了胖老板的尸体,带着这只队伍向祁山走廊而去。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去看看此刻长孙惊鸿所面对的局面。
他仅仅是在路过香满坊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
燕基道正举着酒杯,也向他看了一眼。
……
……
小镇外。
奚帷的视线越过了长孙惊鸿,他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那支万人的黑甲骑兵。
直到那支骑兵停在了长孙惊鸿身后十丈距离。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
“樊老夫人对我,果然无爱!”
“老夫本以为她会亲自前来看我一眼,再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她终究没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长孙惊鸿的脸上。
“该来的,都来了。”
“那么可以开席上菜了。”
他转身,上了那辆马车,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
上将军吴冕一声令下:“赤焰军……战斗!”
他打马而上,长孙惊鸿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
他从地上飞了起来,飞入了雨中。
他身后的神武军也在这一刻发起了冲锋。
赤焰军身后的钟离破派出了一半的人参与了这场战斗。
他的人,一半向后……
后,是祁山。
祁山里有一万死士,却迟迟没有出来!
怀山郡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他手里抱着个酒坛子,一边走一边喝。
他来到了钟离破的面前,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他抬起了头。
钟离破皱起了眉。
“燕基道!”
燕基道将手里的空坛子一丢,笑道:“好久没回京都,京都居然变得如此热闹。”
“你们该干啥干啥,我……我就是路过,然后看看。”
“若是方便,让我过去。”
“多谢!”
钟离破看了燕基道三息,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队伍让出了一条路,燕基道拱手一礼,当真就这么背负着双手从队伍中走了过去。
他来到了正在厮杀的战场的边缘。
然后身子忽的一闪。
他已出现在了那辆漆黑的马车旁。
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从雨中劈来的那一刀!
那是长孙惊鸿的一刀!
他一直看着那把刀,直到那把刀距离马车只有尺许,他抬起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抓。
他抓住了长孙惊鸿的刀背!
长孙惊鸿心里大惊,“燕基道!”
“长孙先生,好久不见!”
他松开了手,长孙惊鸿落地。
“你不是已云游至吴国?何时来了这里?”
“本想去吴国的洗剑楼看看,”
说着这话,燕基道忽的拉开了马车的门。
“主要是想瞻仰一下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
他伸出了一只手,将里面的那个黑袍老人一家伙给拽了出来。
“没料在洗剑楼遇见了一个人。”
“谁?”
“吴洗尘!”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不是去了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么?胜负如何?”
燕基道点了点头,“输了,所以我见到的并不是吴洗尘本人,而是一个罐子……装的是他的骨灰!”
“……”
“送那罐子来的是一个少年和尚,他说吴洗尘临终有一个遗言。”
“什么遗言?”
“那少年和尚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法号不念,而李辰安是吴洗尘的关门弟子。”
“吴洗尘的遗愿是……五年后,李辰安与不念和尚再战!”
“他的骨灰坛子埋在了洗剑楼,不念和尚希望我能将这事转告李辰安,我想了想,也很想看看吴洗尘收的那个弟子,所以我便回来了。”
“然后听说了一些事。”
说完这句话,燕基道揭开了黑袍老人的面巾。
他当真是商涤!
“他不是奚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奚帷?”
“因为奚帷是……大宗师!”
长孙惊鸿一惊,“樊老夫人危险!”
第三百六十七章 悲歌 一
商涤大笑!
仰天长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雨水,从他的脸颊滚落。
“长孙惊鸿!”
“你愚蠢啊!”
“这么明显的暗度陈仓之计,你居然未能看出来!”
“你现在才知道樊老夫人危险?”
“我告诉你,整个定国侯府,全会死光!”
“宁国……必然灭亡!”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商涤止住了笑声,他看向了长孙惊鸿,“助纣为虐?你错了,我并不是在助纣为虐,而是在替天行道!”
“因为这宁国的腐朽!”
“因为它已经烂得比狗屎还要臭!”
商涤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声音愈发高亢:“你天天只知道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自以为是的在盘算,可你知道宁国民间之疾苦么?!”
他伸手,忽的一指:“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些村落十户九空,鸡犬不鸣。可朝中奸妄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无人去给百姓声张正义,无人去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李辰安在大朝会痛骂姬泰,他骂得对!”
“长孙惊鸿,那些都是宁国的子民啊!”
“皇上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他自以为痴情,自以为对不住卢皇后,于是跑去修道!跑去修道不论,他还劳民伤财的修建了长乐宫!”
“那地方的一砖一木,都是老百姓的血所铸造而成!他这是在吸血,是没将宁国的百姓当人!”
“定国侯府为百姓做了什么?”
“五大国公府又有谁去想过百姓而今的艰难处境?”
“朝中的官员,又有几人思考过这社稷的未来?!”
他长长一叹,面容顿时萧瑟。
“祖上打下来的大好江山,三百年的宁国,而今早已不是往昔。”
“它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就算吾祖商不器再次转世,也已无法医治。”
“可笑的是,如你这般,如定国侯府这般的存在,却还在维护着那个昏庸的皇帝,还想要扶住这早就该倒下的围墙!”
“你以奚帷为敌,可你知道奚帷的远大志向和崇高抱负么?”
“他穷尽一生,你以为他就是为了给曾经的墉国报仇?”
“浅薄!”
“他是为了这宁国的子民!为了这片土地的长治久安!为了这方土地不被他国随意践踏!为了让宁国的百姓能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老夫被他的伟大折服,所以许多人被他的理想感染,并愿意始终如一的追随他,去实现这一宏伟抱负!”
“这颗腐朽的树,当连根挖去!”
“这片腐朽的地,当重新翻耕,另行播种!”
“唯有如此,方能再现宁国昔日之辉煌!”
“所有挡着这条路的人……都该去死!”
“你以为这是行恶?你错了,你错的离谱!”
“诚如李辰安昔日在桃花岛所言,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他说,他觉得他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他还说,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他必须去走的夜路!”
“老夫深以为然,并将他的这些话谨记于心。”
“老夫等人也走在这条夜路上,以尔等为鬼火,就算去死,又何妨!”
长孙惊鸿死死的盯着商涤,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是你瞎了!”
“另外……我再不疯一把,就老死了!”
长孙惊鸿手握刀柄,恶狠狠问道:
“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奚帷说,此为变革,当然会死人。但死一批人总比死一国人更好一些,何况死的还都是该死之人,你说对不?”
“可他们呢?”
长孙惊鸿的手向后一指,愤怒的说道:“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兵!他们的本应该守卫着宁国的边疆,可现在他们却成了奚帷手里的屠刀!”
商涤笑了起来,他一捋长须,淡然说道:“若无刀,如何砍树?”
“树不倒,猢狲如何会散?”
“猢狲散,百姓才能安!”
“你我,都是这颗树上的猢狲,都依赖于这颗树而无忧的活着。”
“但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偶尔会离开这颗树,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然后看见的是一片凄苦。”
“不瞒你说,老夫与奚帷相识多年,也秉烛夜谈多次。”
“你的心里,只有君,但奚帷的眼里,却是民!”
“其实,李辰安也具有如奚帷一般的远大理想,不然他说不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来。”
“在老夫的心中,李辰安是老夫最为欣赏的少年,奚帷同样如此。”
“所以,奚帷才有了双蛟山的布局,其目的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将他杀死在双蛟山里,而是不让他参与这场战斗……是在保护他!”
“奚帷说,我们都可以死,但宁国需要留下一盏灯。”
“这盏灯,就是李辰安!”
“奚帷没有当皇帝的心,但他希望找到一个能坐在那皇位上的心系天下的人!”
“那个人,就是李辰安!”
“现在你明白了么?”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给李辰安扫清道路……包括杀了你!”
“你不死,皇城司里那颗歪脖子树就不会倒,里面就不会有四季灿烂的鲜花,皇城司就无法行走在光明之下。”
一旁的燕基道听呆了。
可商涤却依旧在说。
“李辰安认为,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他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你,也是恶人之一!”
“奚帷深以为然,所以……既然大家都认为李辰安是皇长子,那么其余的所有皇子,就都去死吧!”
“包括那个还没有找到的卢皇后的儿子!”
“你们死了,他们死了,朝中的那些贪官污吏死了,这个国家就成了一张白纸,任由李辰安去书写……”
“想来,那将是一个崭新的篇章!”
“你,期待么?”
长孙惊鸿瞠目结舌。
但他一时半会根本难以理解。
反倒是燕基道沉吟片刻,他放开了抓住商涤的那只手,看向了长孙惊鸿,忽的说了一句:
“这些话,好像有些道理。”
“只是,真的会死很多人啊!”
“我家燕国公府,岂不是也该死?”
“李辰安这小子,他在何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悲歌 二
太安城。
两万神武军已离开太安城三天。
樊老夫人并没有随军而去,这些日子她带着剩下的三千将士守卫着这座城。
就在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的这个秋雨天,她站在太安城的城墙上,看见了从雨中而来的大量骑兵!
她微微眯上了眼睛。
直到这数万的骑兵站在了城墙之下,看见了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她知道来的正是赤焰军!
那么怀山郡那边呢?
这些赤焰军并没有去往玉京城,他们的目的……莫非是要夺回这太安城?
就在樊桃花如此想着的时候,赤焰军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他仰着脖子,看着城墙上的樊桃花,片刻,开口:
“老夫人,老夫奚帷。”
樊桃花眼睛一眯,“你总算是现身了。”
“对,再不出来走走,身上就发霉了。”
“就凭你的这些人,你就想打下太安城?”
“不是,老夫就是来看看老夫人是不是在这里。”
“然后呢?”
“然后……老夫就要去玉京城了。”
说完这话,奚帷转身就走。
他当真就这么走了!
带走了两万大军,却留下了一万,守住了从太安城通往玉京城的路口!
樊桃花心里一沉,若是不去救援玉京城,只怕玉京城危也!
可若是去救援……首先就得消灭这一万赤焰军!
奚帷既然敢在这里现身,敢去玉京城,那么他一定在怀山郡也早有布置,恐怕在怀山郡的神武军以及那三万蜀兵没那么快能够赶回来。
现在怎么办?
仅仅五息,樊桃花拿定了主意。
“命所有将士集结!”
“随老身出城……与赤焰军一战!”
片刻,太安城上的锣鼓声震天而响,那道巨大的门徐徐开了。
樊桃花披挂上阵,手持双剑,骑着战马,一马当先率领五千骑兵冲了出来。
走的不远的奚帷回头看了看一眼。
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微微一叹:
“桃花三月开,奈何秋意寒……”
“杀了她!”
……
……
怀山郡和太安城的战斗已经打响。
就在这个绵绵不绝的秋雨天。
祁山上。
夏运虎站在山腰处,眺望着远处并不能看清的战场。
他看了许久,带着他的三百人,继续前行,向长乐宫而去。
怀山郡的那处码头又驶来了一艘船。
这是李辰安一行的船。
船尚未靠岸,船上却飞起了一个人来。
她踏秋雨而行,落在了码头,扶着码头的围栏,就哇啦哇啦的大吐了起来。
她是萧包子。
她晕船。
晕的厉害。
她觉得肠肝肚肺都吐出来了,她觉得这几日简直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过了片刻,船靠了岸,李辰安站在了码头,听了听雨中传来的喊杀声,抬步向萧包子走去。
萧包子弓着身子。
秋雨湿了她的麻衣。
姿势……好吧,很诱人!
李辰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缓过了劲来,本以为李辰安会安慰她两句,却不料听到的是:
“这吐啊吐的,吐习惯就好了。”
“怀孕也会吐。”
“这算是先感受一下怀孕的滋味。”
萧包子取出手绢擦了擦嘴,转头,盯着李辰安:
“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怀孕,怎么吐也不可能将肚子里的孩子给吐出来吧?”
“可现在,我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光了!”
“这辈子,我宁可怀孕,也不坐船!”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好些了没有?好些了咱们就走。”
“丞相!”
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萧包子四肢无力的爬到了丞相背上,“走吧,但你小心点,因为我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队伍出发。
避开了地上那个胖子的尸体,向怀山郡外的战场而去。
……
……
赤焰军万骑和神武军的万骑已剿杀在了一起。
赤焰军另外的万骑也和钟离破的一万余蜀兵厮杀得难解难分。
反倒是中场空了出来。
一辆马车就停在路中间。
马车旁依旧站着三个人。
燕基道抱着吴洗尘的骨灰坛子,长孙惊鸿握着那把长刀,商涤视死如归的一直看着长孙惊鸿。
“上将军吴冕,同被奚帷感化,他已向光明而行。”
“长孙惊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放下你手里的刀,改弦易辙,一起推到那堵墙。”
“其二,杀了老夫!”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既然是变革,那你江南商氏原本也是既得利益者,你如何处之?”
“为天下苍生计……他们当散尽家财,回归祖籍。”
“五大国公府如何处之?”
“放弃他们的身份,也放弃与大势为敌,可免一死!”
“最后一个问题。”
“问!”
“究竟谁是奚帷?”
商涤微微一笑,“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我问完了,你去死吧!”
商涤扬起了脖子,“愿燃吾之血,已明那盏灯!”
“杀吧!”
长孙惊鸿拔刀。
燕基道抱着那罐子后退了两步。
长刀凌冽,破凄风冷雨而来。
“你终究忘记了旧雨楼的那颗大叶榕树!”
“锵……!”
长刀斩下,却被一刀所挡。
来者,吴冕!
“长孙惊鸿,你依旧执迷不悟……你去死吧!”
有箭从雨中而来。
不是大宗师的一箭。
而是正在战斗的赤焰军,他们放弃了对面的敌人,尽皆转身向长孙惊鸿射出了一箭!
那是数以千计的箭!
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没有去挡那些射来的箭!
他一刀拨开了吴冕的刀,当第一支箭射入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他气势暴涨,手中的刀在雨中格外璀璨!
他一刀如电光般掠过。
第二支箭射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刀划过了商涤的胸膛。
商涤垂头。
看着裂开的衣裳,看着裂开的皮肤,看着从皮肤里涌出来的血。
他抬起了头,又看着身中数箭以刀杵地的长孙惊鸿。
“你死了,那鬼地方就明亮了。”
“我死了,只不过是世间少了一些新的曲儿罢了。”
“这买卖,划算!”
商涤抬头,任由秋雨扑面,他忽的高声吟诵了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商涤倒地。
仰望秋雨苍穹。
“可惜,这曲尚未谱完。”
长孙惊鸿手里长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倒在了地上。
他也望着这同一片秋雨苍穹,忽的一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那鬼地方若是明艳,会是什么模样?”
二人死。
未闭眼。
皆不瞑目,还想再多看一眼。
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歌 三
京都。
许是迫于目前京都紧张的局势,也或许是学子们无心再在学院里安心读书,所以昨儿个太学院院正花老大人干脆让学子教习们放了假。
太学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在这场绵绵的秋雨中,偌大的太学院更是人影少见。
但花满庭依旧在。
此刻他正捧着一壶茶,正在说着话:
“所谓学问,首先是学,学而有疑,再问!”
“这便是求知、求解,求个明白。”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那方小池塘的凉亭下。
苏沐心规规矩矩的坐在花满庭的对面,认认真真的听着老师所说的话。
“学以致用,学了,问了,把事物的根源看明白了,那就需要在实践中去运用。”
“这便回到了刚才你提的那个问题,京都已是风雨欲来,为何京都的百姓似乎麻木不仁,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少反应。”
“甚至那些百姓们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李辰安曾经说过一句话,为师觉得极有道理!”
苏沐心俯身,“他说了什么?”
“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便是这朝廷、是江山、是皇权。”
“水就是民,是天下百姓!”
“水与舟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有水,舟方能行。有舟,水方显其作用。”
“在这句话中,水的权重是比舟高的,舟更依赖于水,而水……事实上有舟无舟皆无所谓。”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取了一把火钳拨弄了一下桌旁的那盆炭火,又道:
“当舟自以为不需要水的时候,当水遇见风翻腾了起来的时候……为师曾经去过海边,见过浪潮。”
“当真正起浪的时候,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必须回港避之,否则定会被那滔天巨浪给掀翻,一个不好就会葬身海底。”
“既然民如水,当民看不见未来,当他们辛苦劳作却难以解决温饱,当他们受到诸多不公之待遇而无处申述,当他们被苛政压迫眼见着无法生存的时候……”
“这时候只要起一股风,就必然掀起巨浪!”
“因为在百姓的心里,这个国已无法庇护他们,这个国的官吏只知道盘剥他们,这个国的皇帝……根本就不再理会他们死活的时候,这样的国,不要也罢!”
“现在正在起风。”
“京都百姓仅显麻木。”
“当这股风在大一些,刮到了京都城墙之外的时候,你再看!”
苏沐心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再看什么?”
“再看百姓起浪!”
“他们会开启城门!”
“他们会搬出梯子!”
“他们会迎接城外所谓的叛军入城!”
苏沐心心里一惊,“这、这不是谋反么?”
“对于皇上、对于姬泰这种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是在谋反。”
“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在自救!”
苏沐心忽的看向了花满庭,迟疑片刻又问了一句:“所以、老师让学子们休学……”
花满庭又端起了茶盏,“开城门和扶梯子人多一些,结果会出来的更快一些。”
“老师,这恐怕会死很多人,毕竟城里还有许多的禁卫军!”
“既然是为了各自的未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听说双蛟山一战,二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弟子以为,如果请皇上禅让,将帝位交给太子殿下,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或许能。”
“但其结果,无非是从一个既得利益者,换成了另一个既得利益者罢了。”
“你看历史千年的朝代更迭。”
“每一个新朝建立伊始,百姓们几乎都能好过一阵子,但绝不会长久。因为那些在朝代更迭中得到利益的人,他们会将权力抓得更紧以维护保全他们所得到的那些利益。依附于他们的人会变得更多,然后臃肿,然后良莠不齐。”
“可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无法挥刀向自己的群体砍上两刀,于是越来越腐朽……直到最终枯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苏沐心听明白了,却依旧有疑问:
“这如何避免?”
花满庭沉吟片刻,“为师也一直在思索,却未能有答案。”
“直到听到李辰安说起律法这个词的时候,为师隐隐见到了一点光,但还是无法抓住。”
“等李辰安回京,为师和他好生聊聊,听听他有何看法。”
花满庭一拂衣袖站了起来。
“为师要出门一趟。”
“……老师去何处?”
“再去看一眼这腐朽的京都!”
……
……
李辰安就站在怀山郡的那条路口。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具尸首!
燕基道看了看李辰安悲戚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将胳肢窝里的那个小黑罐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是你师傅吴洗尘!”
“一半埋在了洗剑楼,另一半说是带回来给你。”
“……”
李辰安接过这个罐子,揭开了盖子,连忙又盖上,因为下雨,他怕淋湿了师傅的衣裳。
“他终究还是走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我将他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过些日子吧。”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指的是地上的长孙惊鸿和商涤。
燕基道想了想,将长孙惊鸿和商涤的那番对话详细的给李辰安讲述了一遍,最后才悠悠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们俩还是都死了好。”
“为何?”
“长孙惊鸿守着那棵树守了二十年,却并没有守出个云开雾散。”
“商涤追随奚帷恐怕不止二十年,他倒是想要看见那个理想中的新世界。”
“二十年前,我二十来岁,倒是听说了那四颗树的故事。”
“卢皇后在京都种下了四颗树,她寄希望于四个人!”
“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定国侯府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守护之神!”
“旧雨楼的那颗树,代表着宁国百花齐放的思想!”
“而梅园里的那棵树,则代表着人间之情……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家国之情!”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那四棵树都已参天,但……似乎并没有长成卢皇后所期待的模样。”
“皇城司变得更加黑暗。”
“定国侯府……”燕基道看向了钟离破,“定国侯府变得明哲保身。”
“宁国的思想似乎也没有百花齐放,因为百姓们在为生计奔波,学子们在为当官钻营,有思想者,恐怕已饿死了。”
“至于情,卢皇后之死,那棵树就应该枯萎了。”
顿了顿,燕基道又看向了李辰安。
“所以,这四棵树,其实都死了。”
“长孙惊鸿今日听商涤一番话,他无法活于世间!”
“我估摸着他已发现手中握着的剑,并没有代表正义。如果按照商涤所言,他手里的剑,当斩向朝廷!”
“他斩不下去!因为他的信念无法转弯。”
“而他为何会杀了商涤?”
“我以为,商涤的这番话,会彻底颠覆皇权,会对宁国造成灭顶之灾!这并不是长孙惊鸿希望看见的。”
“所以他们死,一个是不甘,一个是不愿。”
“至于你……我很好奇,你认识奚帷么?”
“他为什么会对你如此高看?”
第三百七十章 悲歌 四
秋雨润泽了大地。
怀山郡外的血,也染红了大地。
无数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无数的生命就在这场秋雨中消失。
李辰安一直蹲在长孙惊鸿和商涤的尸首前,蹲了许久,腿都麻了他也未曾感觉到。
他的头发已湿,他浑身都已湿透。
深秋的天气很冷,他似乎还是未曾感觉到。
此刻的他脑子里乱如麻。
长孙惊鸿救过他的命,对他信任有加,甚至将他秘密训练的三百玄甲营士兵都交给了他,让他得以在京都立足,甚至能够向前大胆的走上几步。
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二人有过许多次的聊天。
长孙惊鸿是知道这个世道的不公的,他也是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的,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皇长子的身上。
因为皇长子是嫡出,因为卢皇后的托付,也因为在长孙惊鸿的眼里,而今宫里的三个皇子都难堪大用!
一个宅心仁厚的太子,他无法强硬的去改变朝中的弊政。
而一个激进的二皇子,他更善于玩弄心计权术,这在长孙惊鸿看来,并非治国救国之大道。
至于三皇子……弄弄剑还可以,却挑不起这沉重的江山社稷。
李辰安曾经对他说,那皇长子长成什么样都无人知道,他的能力更无从知晓,你这番盲目,是不是太过儿戏。
长孙惊鸿一笑,回了他一句:“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总不至于长成了这颗歪脖子树吧!”
“再说……老夫将皇城司交给你,不也是希望你能辅佐于他么?”
终究没有找到那个皇长子,长孙惊鸿却死在了这里。
他的眼闭不上!
或许,他在临死的那一刻,所想的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他终其一生,所维护的其实并不是皇权,而是那个种树的女人!
虽然未曾见过那个卢皇后,可从长孙惊鸿昔日的言语间,从此刻燕基道的话语里,李辰安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女人的睿智。
她是希望宁国更美好的。
只是她也只能种下那四棵树,将希望寄托给那四个人,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至于商涤。
在桃花岛与商涤初见。
那时给李辰安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有品味,有渊博学识,也平易近人的慈祥老人。
在此后的几次接触之后,二人已相交莫逆,已成为了忘年之交。
只是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作为皇城司的尊者,商涤竟然是奚帷的追随者,他完美的扮演了卧底这一角色。
他更没有料到当初自己不过是随性而言的那些话,居然深深的打动了这个老人,这个老人的思想居然因此而产生了共鸣,并更加坚定的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光!
会有公平!
有特么狗屁的公平!
他们谁对谁错?
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
所以,都白死了!
一个死于捍卫,
一个死于该死的理想!
那个奚帷居然还希望扶持我当皇帝……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心想如果老子坐在了那龙椅上,恐怕比天下所有人都还要贪!
因为那权柄无法制衡。
握住那东西,就会迷失了方向。
就算自己能控制,但后人呢?
再过两三代,还是特么的一个样!
除非废除帝制。
但在这样的一个半封建的未开化的社会之下,在千年的礼仪教条之下,废除帝制这一步跨得不是一般的大。
铁定扯着蛋!
就像另一个穿越者王莽一样。
这个社会依靠的是士大夫阶层的共治!
那就必然牵扯到诸多的利益!
那就无法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所以理想主义害死人。
商涤是一个,接下来还有许多个。
他们该死么?
他们的死是轻如鸿毛呢?还是重如泰山?
此刻无人能够评价。
或许千百年之后,当文明进化,当民智开启,当真正的自由之光降临之后,会有人将他们视为追寻那道光的先驱。
将他们谓之思想家!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抹了抹长孙惊鸿的眼,又抹了抹商涤的眼。
闭上吧!
这世界没有光。
他站了起来,将长孙惊鸿背在了背上,将商涤抱在了怀里,胳肢窝还夹着他的师傅吴洗尘的骨灰罐子。
“我不认识奚帷,奚帷应该也不认识我。”
他看着燕基道,“谢谢你带回来了我师傅的半坛子骨灰,还有师傅临终前的那个约定。”
“也谢谢你将他们二人的尸首带了出来。”
“他们于我,皆是良师益友。”
“至于商老哥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我就是我,我叫李辰安,广陵城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江山社稷兴衰成败……虽说匹夫有责,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燕基道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
他问了一句:“何事比现在的事更重要?”
“我的未婚妻钟离若水的寒病。”
“这眼见着就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得回去再给她砌一处暖房。”
“翻了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之后,我要带着她去吴国洗剑楼走一趟。”
燕基道眉间一蹙:“所以在你看来,你未婚妻的命,远比天下百姓的命更重要?”
李辰安未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我的未婚妻在我身边,她才是陪着我去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至于天下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是个冷血的人!”
“你可以这样认为,你还可以认为我如果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救不了,何谈救天下人!”
“现在你准备去哪?”
“回家!”
……
……
李辰安带着三百余人就这么走入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王正浩轩和阿木走在了最前面。
他们提着两把刀。
萧包子骑着毛驴跟在李辰安的身后,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那双细长的眼闪过了一抹璀璨的光。
宁楚楚和剑舞跟在驴屁股后面,宁楚楚满脸忧色。
忧国、忧兄、忧京都之状况,也忧前路之迷茫。
三百玄甲战士在周正的带领下握刀分散至李辰安两翼??——
长孙大人之死,令他们很悲很愤很伤,也令他们只有追随这位年轻的副提举大人的脚步,一往无前!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这支沉默的队伍走入了战场,走入了那片腥风血雨之中。
正在厮杀的双方,却偏偏在这一刻极为默契的停了下来。
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就这么看着李辰安一行从中而过,渐行渐远。
然后再战。
没有所谓的正义。
只有彼此心中的信念与守望。
第三百七十一章 悲歌 五
京都已戒严。
京都的千家万户都关上了门,也都关上了窗。
但在门缝中,在窗洞里,却有一双双的眼睛在观望。
街上有一队队的士兵走过,有羽林军,有城卫军,也有京兆府的小股捕快。
相府的防备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
姬泰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双眼通红的在书房中来回的走了许久。
他的书房中有许多的高官大员。
他们不是来相府避难,而是在这里等着京都变局的消息。
可至今已过去了三天,那些消息却一个都还没有传回来。
比如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这时候本应该兵临城下。
比如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这时候本应该掌握了四方城门,本应该打开那四方城门,迎接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进来,可高占庭竟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还比如被神武军占领了的太安城,按照计划,此刻当已被赤焰军攻陷。
等等。
就在姬泰焦躁不安的时候,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老爷,奚帷来了!”
姬泰一惊,而后一喜,“请!”
“老爷,奚帷不是一个人来的。”
姬泰眉间一蹙,“来了多少人?”
“很多!”
康时济话音未落,书房外已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袍带着一面黑巾的老人。
姬泰的视线从这个老人的肩上越过,便看见了秋雨中的院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群黑衣士兵。
“这是什么意思?”
“京都有些乱,老夫当然要考虑安全……”
奚帷一步踏了进去,看着这满屋子的文武大臣,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姬相这是把朝廷搬到自己家里来了?”
“总得商议一些事……请坐。”
“老夫还有事,就不坐了。”
“何事?”
“迎赤焰军入城。”
姬泰顿时大喜,“何时能入城?”
“大致傍晚时分。”
“太安城如何了?”
“太安城的兵,不是神武军!”
姬泰一惊,“那神武军呢?”
“一万在怀山郡,两万在……皇宫!”
姬泰还有其余大臣们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姬泰连忙又问道:“那……千牛卫……?”
“除了陈哲和他的左卫之外,其余人,全死!”
姬泰闻言,有如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踉跄后退两步,幸亏被康时济一把扶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奚帷,“这么说,我儿姬拓……”
“也死了。”
“不过你莫要伤心,围墙倒下,终究会砸死许多人的。”
奚帷的视线从姬泰的脸上划过,他扫了一眼这满屋的大臣们,眼里露出了一抹鄙夷的色彩。
他抬步走出了这处书房,转身对姬泰又说道:
“你的儿子只是比你先走了一步。”
“本来,你是应该留给李辰安来杀的,因为他亲手杀你,能让他得到更好更大的名声。”
“但我想了想,染血这种事,他还是少做一些比较好。”
“我这个老头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这种事,还是我来办。”
姬泰大惊,“你……你究竟是谁?”
“不是说好的宰了李辰安的么?”
“你、你……老夫明白了!”
“奚帷,你从头到尾所布的局,并不是针对李辰安,而是针对老夫!”
奚帷眉梢一扬,“你?你何德何能值得老夫去布局针对?”
“你去死吧!”
他挥了挥手。
那群士兵冲入了书房。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片刻,寂静无声。
血从书房中流了出来。
流到了这院子里,随着雨水流入了泥沟中。
奚帷看了一眼,转身,带着这群早已从祁山下来的死士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的相府。
这一天,京都无数大臣满门被灭。
这一天,姬泰的首级挂在了城墙之上!
这一天,姬泰一系几近全部授首的消息在京都传扬开来。
于是,那些原本关着的千家万户的窗忽然开了。
而后,那些门也逐渐的开了。
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初时胆战心惊,而后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
他们也握着刀。
家里的柴刀或者菜刀。
他们开始聚集,就像涓涓细流一般向挂着姬泰首级的那处城墙而去。
就在那城墙下的广场上,他们汇流城河。
他们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原本令他们畏惧的头颅,他们欣喜,呐喊,狂欢,然后向皇宫而去。
皇宫外,京都的百姓渐渐在此汇聚成了海!
苏沐心也在这海中。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这些状若癫狂的百姓,然后看了看皇宫的那堵原本极为坚固的墙,忽然觉得那堵墙恐怕真会倒下了。
他离开了这片海,回到了太学院后院恩师的那处小院。
依旧是那方凉亭。
花满庭已坐在了那凉亭下,已煮上了一壶茶。
……
……
三皇子宁知远极为紧张的站在菊园旁。
丽贵妃放下了锄头走了过来,看了看宁知行的那张有些惶恐的脸,淡然一笑:“怕了?”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孩儿有些担心。”
“担心两万神武军守不住?”
“嗯,”
宁知行点了点头,“奚帷造的这个势头太厉害,他煽动了太多的京都百姓,神武军恐难以应付。”
丽贵妃向近前的一处小榭走去。
将锄头放在了门口,将斗笠和蓑衣挂在了墙上。
一名宫女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她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
“孩儿刚从那边回来,太子哥哥……他似乎并不畏惧,反而还有些欣喜,这不知为何。”
丽贵妃放下了茶盏,看向了窗外的秋雨,还有秋雨中显得更加娇艳的那些菊。
“奚帷确实下了一步好棋。”
“但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人。”
宁知行一怔:“谁?”
“怀国公,怀平山!”
“宫墙外的百姓看起来确实很多,但羊永远是羊,数量再多也是羊。”
“皇宫被围,东宫危险,怀平山怎可能看着自己的亲外孙立于危墙之下?”
“南屏城和凤来城原本被姬泰掌握,娘本以为这两城的卫戍军会被姬泰所用……现在看来娘还是小看了怀平山!”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娘的意思是……这两城的五万兵马,实则是怀平山的人?”
“原本娘仅仅是怀疑,但现在可以肯定。”
“为何?”
“因为奚帷没有发起对皇宫的攻击!”
“他恐怕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要想攻占皇宫,就必须先解决那两城的卫戍军,不然就会面临前后夹击之不利局面。”
秋雨簌簌,丽贵妃面色忧沉,“怀平山才是那只黄雀啊!”
“会死很多人的!”
“这不是秋雨,而是一场……血雨!”
第三百七十二章 悲歌 六
一路秋雨一路忧。
李辰安也很忧。
他坐上了商涤的那辆马车,整个队伍也都换上了怀山郡那处战场遗留下来的战马。
三百余人的队伍在秋雨中狂奔。
李辰安忧的是而今京都局势。
不是谁胜谁败,而是钟离若水的安危!
奚帷要想取下玉京城,就必然会面对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定国侯府是宁国的守护者,那么定国侯府的立场就不会有任何别的选择。
奚帷唯有消灭定国侯府的神武军,方能实现他那虚无缥缈的理想。
若是正面战斗李辰安并不会太过担心,毕竟有老夫人樊桃花。
但奚帷这种工于心计之人,他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李辰安担心的是他玩阴的。
比如抓住定国侯府的软肋——钟离若水或者别的钟离家的子嗣,用以要挟樊桃花。
所以这些年,樊老夫人布局蜀州,原本以为她是给钟离府留一条退路,可这场京都之变,她却并没有将钟离府的人送去蜀州……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就为了蜀州的兵?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海里闪过,他没有去细想,因为队伍已到达了太安城。
城门是开着的,也是空中的。
队伍穿城而行,未受阻拦。
就在城外十余里处,队伍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他撩开了车帘,所见的是……一地尸首!
有穿着黑甲的神武军的尸首。
也有头盔上绑着红缨的赤焰军的尸首。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不知胜败,因为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队伍继续前行。
前方探路的王正金钟已打马回来。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马车旁,低声说了一句:
“小李大人,京都城门已关上,城里……城里极为混乱!”
“皇宫已被包围,多是京都百姓,里面混杂着不知名的士兵。”
“据六处的人说,极有可能就是祁山里的那一万死士!”
“皇宫有神武军守卫,目前尚未有攻打皇宫的迹象,双方似乎在僵持,也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姬泰满门被杀,若水小姐并没有在梅园,听说早已去了云集别野。”
李辰安沉吟片刻,对姬泰被杀这件事没有觉得意外。
因为姬泰就是奚帷手里的一枚棋子,现在是献祭这一棋子来彰显正义,调动京都百姓情绪的最好时候。
“改道,去云集别野!”
队伍转向,向云集别野而去。
而此刻,身受重伤的樊桃花也刚来到云集别野!
她不是来这里养伤的。
而是……云集别野来了一个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客人!
……
……
“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请老夫人回云集别野,实属老夫有些话,想要和老夫人好生聊聊!”
云集别野的一处雅致小筑里。
那个早已被京都所有人遗忘了的怀国公怀平山,此刻就坐在樊桃花的面前。
他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只是脸色变得以往时候更红润了一些。
樊桃花摸出手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怀国公,煮上了一壶茶。
在将手绢收入怀中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
血!
暗红的血!
“老国公,定国侯府无论何时都欢迎老国公前来做客。”
“这十来年,老国公几近闭门不出,老身倒是大意了,也未曾去你那国公府上看一眼。”
“今日你来,老身很欢喜,只是……”
樊老夫人抬眼看向了怀定山,眉间微蹙,“只是你带着那么多兵堵在了这水云山的外面……奚帷的人已经进了玉京城,你就不担心太子的安危?”
“你此举之意,莫非是我樊桃花比奚帷还要危险?”
“还是你要提出个什么,非得要我樊桃花答应?!”
怀平山微微一笑:“老夫人多虑了!”
“老夫也不瞒老夫人,那些将士确实是我怀国公府这么些年养出来的兵,只是老夫绝没有威胁老夫人的意思,仅仅是想要接老夫人入京都!”
“京都大局,还需要老夫人坐镇才好!”
怀平山言辞恳切,他拱了拱手,又道:“这些年来,多谢定国侯府对太子殿下的照拂与维护。”
“老夫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太子偶尔也会去看看老夫。”
“太子说,若是没有定国侯府、没有程国公齐国公他们,他恐怕早已被皇上罢黜了太子之位,被赶出了东宫。”
“前些日子京都就已风云密布,老夫觉得这事……恐难善终。”
“毕竟这宁国是宁氏的国,太子既然在东宫,这个国家未来也就是他的。”
“定国侯府和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在应对这场风雨,那我怀氏若还在袖手旁观,这就是我这老家伙不懂事了。所以,这不才集结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寻思交给老夫人,以平定京都之乱局!”
顿了顿,怀平山俯过了身子,又低声说了一句:“据可靠消息,从长乐宫传来的消息,皇上……”
樊桃花一惊,“皇上怎么了?”
“皇上已驾崩!”
樊桃花拎着茶壶的手定在了空中,数息之后她将茶壶放了下来,没有斟茶,而是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当真?”
“这种事,老夫哪敢胡言!是奚帷动的手,因为皇上知道了奚帷的野心,意图反击,却被奚帷杀害!”
“尸首还在长乐宫的那张龙床上,尚无人收拾!”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眉间一蹙,“你在长乐宫有耳?”
“早些年,也就是太子的母后还在世的时候,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是老夫送到皇上身边的,恰好被皇上选中,带去了长乐宫……只是那地方的消息极难传出来。”
“奚帷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控制的皇上?”
“一味丹药!”
樊桃花一怔:“什么丹药?”
“阿芙蓉!”
“极为稀有,据说是从大理国那边弄过来的。吸之使人兴奋,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说这便是皇上修道之效果显现。”
“但这东西上瘾,皇上久吸,已无法戒除,唯有依靠奚帷每日提供,一段断之,则痛不欲生,就此也就被奚帷要挟。”
樊桃花垂眉,似乎将皇上已驾崩这件事默默接受。
她沉吟片刻,忽的抬眼看向了怀定山,说了一句:“当今朝政之弊端,非仁慈可解。”
怀定山一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一怔,“那老夫人的人选是……?”
“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归来!”
怀定山坐直了身子,过了片刻问了一句:“皇长子当真还活着?也或者老夫人有皇长子下落的消息?”
樊桃花拎起了茶壶,给怀定山斟满了一杯茶。
茶满,是为送客。
“老身还有很多事!”
怀定山站了起来,“太子一直就没有被你们看中?”
“不是,太子很好,我们都喜欢,只是……他适合当个闲散王爷过一辈子。”
“他,他挑不起宁国这幅担子!”
“那个尚不知道在何处的皇长子就行?”
“或许可以,或者等找到了皇长子再做决定。”
怀定山仰头,“太子登基为帝,保定国侯府永享富贵!”
“这不是富贵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宁国存亡的问题!”
“越国已向宁国派兵,西夜国正在边境集结,大荒国胃口已开,吴国落井下石,正派出使者前往京都、意图将无涯关纳为吴国领土!”
“宁国而今之处境,是这三百年来最危险的一次!”
“老国公以为,太子有这能力力挽狂澜么?!”
“……不试试如何知道?”
“国之大事,岂能试试?”
怀定山没有再说,他转身,踏出了这小榭的门。
片刻,数以万计的士兵向云集别野冲来。
怀定山站在云集别野的外面,背负着双手,仰望着秋雨,低声说了一句:
“这本就是太子的江山啊!”
“你们都去死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悲歌 七
秋雨中。
原本有如世外桃源般的云集别野,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云集别野只有数百守卫。
他们在周怀仁、熊大和赵大柱的带领下如门神一般守在了进入云集别野主院的第一进宽大的月亮门前。
他们用手里的刀,用自己的命,活生生将冲来的兵卒挡在了外面。
有高手从云集别野中飞了出来。
有箭羽从敌军的后方射了过来。
樊桃花又用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着,数息之后摊开手帕,血更多,也更红。
她依旧将这手帕揣入了袖袋中。
她双手杵着茶桌缓缓的站了起来。
初时,她的腰是佝着的,片刻,她又站得笔直!
“樊桃花,你不能倒下!”
“你当如年轻时候那样坚强!”
她抬步走了出去,走入了雨中,来到了主院,走进了钟离若水的那处小楼。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根本看不出她受了重伤的样子。
小楼里有她的孙女们。
此刻外面的战斗声已传了进来,钟离若雨等人已握住了她们手中的剑,正要出去。
“情况出现了一点意外。”
钟离若水扶着樊桃花坐下,樊桃花看了看她的这些孙女们,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坐下,听奶奶给你们说说。”
所有人落座,所有人面色忧虑。
“奶奶会让司空豹带你们离开,去水云山里。”
“然后……他会带着你们前往蜀州。”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情况并不是如奶奶说的那般简单。
可李辰安还没回来。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奶奶,我留下。”
“我不会武功,也受不了跋山涉水的劳顿,跟着姐姐妹妹们走……是个累赘。”
“我留下,等辰安。若是死了……我本也没两年可活,死已无所谓。”
钟离若雨也站了起来,“奶奶,我也不走!”
她担心着齐知山的安危!
哪里有独自离开的心情。
樊桃花当然明白她们的心思,但留下来,就是死!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伸出了两只手。
一指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一指落在了钟离若雨的身上。
二人顿时一软,被其他的姐妹扶住。
司空豹走了进来。
苦难和尚也走了进来。
樊桃花起身,“我的这些孙女们,就拜托你们了!”
钟离若画小眼睛瞪得的大大的,“奶奶,我要等姐夫!”
司空豹一把抱起了钟离若画,“咱们去蜀州等你姐夫前来。”
“真的?”
“真的!”
“?……可姐姐还欠我桂花糕,蜀州有桂花糕么?”
……
……
萧十三娘她们随着司空豹和苦难和尚,保护着钟离若水等人从后门离开。
他们走入了秋雨中烟雨蒙蒙的水云山的时候,怀平山的人已攻破了云集别野的第一进门。
云集别野五百护卫仅剩百余。
三十高手仅剩十余。
他们依旧在顽强的抵抗。
熊大疯了一般的劈了两刀,砍死了冲过来的一名敌人,转头对周怀仁吼了一嗓子:
“老周,我俩去后院!”
“老赵,你特么一定要坚持一炷香的功夫!”
周怀仁和赵大柱明白了熊大的意思,“快去!这里老子顶住!”
熊大和周怀仁飞一般的向后院跑去。
后院有一处小房子。
小房子里还剩下一些少爷此前买回来的制造烟花的材料。
二人开始忙碌。
前方的人在一个个倒下。
敌人冲破了第二进月亮门。
赵大柱中刀,那一刀劈开了他的腹部,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他牙关一咬,居然将肠子一把给塞了回去!
他脱下了衣裳,将衣裳绑在了腹部,他又握住了刀,又砍死了两个敌人。
就在二进院子中。
浑身都是血的赵大柱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已没有了一个袍泽。
敌人涌入。
如大水漫灌。
敌人渐渐填满了第二进院落。
然后……
那些刀疯狂的向周怀仁劈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剑从天而降。
剑光凛冽,剑气盎然!
许多的头颅飞了起来,许多的人惨叫倒地。
樊桃花落在了地上,院落里只有升腾的血雾和一地的尸体。
月亮门后的士兵再次涌入,他们分列在围墙的两侧。
有许多人爬上了围墙,张开了手里的弓,瞄准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樊桃花。
怀平山背负着双手走了进来。
“老夫人,值得么?”
樊桃花忽的一笑:“不值得!”
“既然不值得,何不放弃?此前老夫对老夫人说的那番话,依旧有效。”
“怀平山,老身对你比对奚帷还要厌恶!”
怀平山眉梢一扬,“此话怎讲?”
“奚帷作乱,为的却是宁国江山!”
“他早已看出了宁国之腐朽,他之意图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新的秩序。”
“他的手段不光明,但他的目的是通向光明。”
“可你呢?”
“你当真以为当今太子能力挽狂澜?”
“不!你其实很清楚太子只能坐太平江山,你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强行将太子扶正,却根本就不会去思考宁国的未来!”
“你这是在将宁国推向深渊!”
“你知道奚帷为何对皇宫围而不攻么?”
“他已知道你带着兵马来到了云集别野,他现在所希望的正是用你的刀杀了老身,因为他无法对老身下手!”
“宁国正是因为有了姬泰和你这样的蠢货,才给了奚帷可乘之机,也给了别国前来攻打宁国的胆量!”
“老身依旧是那句话,太子,可做个闲散王爷,绝对不能继承宁国之大统!”
“不是因为他太胖,而是因为他担不起!”
怀平山垂头,看着地上流淌着的被雨水稀释掉的血水。
过了片刻才抬起了头来,“这番话听起来很大义。”
“可那仅仅是老夫人你自以为是的大义!”
“你定国侯府里的那颗大叶榕长得很好,看来你确实牢记着当年卢皇后的重托。”
“世人只记得一个卢皇后啊……却无人还记得宁国还有一个怀皇后。”
“那是老夫的女儿啊!”
“太子是老夫的亲外孙啊!”
“我女儿临终之前托付给老夫的就只有一件事……保太子殿下登基为帝!”
“这十余年来,我怀氏卑微的活着,太子在东宫也战战兢兢的活着,他苦苦的熬了这么多年,却熬成了你们眼中不堪的模样。”
“你口口声声说他仁慈,他的手里没有刀!他的背后也没有依仗!你若是不仁慈,恐怕早已被姬泰给害死了!”
怀平山的声音陡然增大,面色变得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这不平的心渐渐平息,又徐徐说道:
“你定国侯府维护着宁国的江山,他就姓宁!你却不愿将这江山交给他……连试试的机会都不给……他不甘心,老夫也不甘心!”
“老夫人,老夫也很忙。”
“老夫还要去宫里。”
“你若依旧顽冥不化……”
他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五息。
他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色变得比这秋雨还要冷:
“……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悲歌 八
“人心,是天底下最难揣测的一个东西。”
“就隔着张肚皮,可能脸上正带着笑意,但他的心里或许正藏着杀机!”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的那处凉亭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老师,今儿个老师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似乎都更多了一些。
许是因京都之事的感叹。
“有的人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不显山不露水,让所有人都以为其胆小怕事,可偏偏当真正触犯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时候,他却敢愤而杀人。”
“而有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凶神恶煞,但若是真遇见了硬茬子,偏偏他又会软弱下来。”
“这些都没什么,毕竟无关于天下大局。”
“真正可怕的人心有两种。”
“其一,行于光明之下,却藏黑暗之心!假正义之言,行所谓正义之事……这样的正义就像一顶帽子,扣在了谁的头上,谁就得去死!”
“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其二,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嘴上时刻挂着圣言,若有冒犯者,便是对圣人之大不敬,便是对皇权之蔑视!”
“第一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有窃国之心!”
“第二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祸国殃民!”
“姬泰的火候还是浅了许多,他之心在窃国,可他之行,却还在结党营私这种小道之上!”
苏沐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这是他在太学院从未曾学到过的知识,也是他至今从未曾去思考过的问题。
他忽的问了一句:“那……奚帷所为,恩师以为属于哪种?”
花满庭一怔,捋了捋长须,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说了一句:
“他啊?他不在这二者之列。”
“那该如何评价他之所为?”
“他应该是行于黑暗之中,心向光明之处!”
苏沐心一惊,“老师,可京都而今之动荡局面,是奚帷一手造成,一个不好,宁国恐怕会……灭国!”
“他这难道不是在窃国么?”
花满庭微微一笑,“他又没想当皇帝,何谈窃国?”
“他仅仅是因为而今宁国之腐朽,是因为宁国百姓生活之艰辛,希望能够打破而今这种局面,让宁国破而后立罢了。”
苏沐心依旧难以接受。
“可这样的破,会造成无数家庭的破!”
“弟子倒是认为他的这番举动太过自私了一些。”
“他的理想或许伟大,但牺牲的却是无数百姓的命!”
“在理想与人命之间……弟子觉得还人的命更重要一些。”
花满庭眉间一蹙,“可任何理想,终究要靠人去实现。”
“那些为了理想而死的人,其死,重如泰山!”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推到了这颗早已枯朽的树之后,来年春,才会有新的树长出来。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美好,可福泽后人,可令这个国家有机会屹立于这个世界之巅,这是自私么?”
“为师倒是以为这是为天下苍生计!”
苏沐心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老师辩论,他只是觉得应该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令京都血流成河!
“老师认识奚帷?”
花满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皇城司找了奚帷几十年也没有找着,不过为师倒是听商涤说起过奚帷的那些思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真能换一片天,宁国许能更好。”
苏沐心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他只知道而今的形式太严峻。
“可定国侯府绝不会任由这势态继续发展,樊老夫人既然在皇宫屯兵两万……恐怕奚帷的这番布置依旧会落空!”
花满庭沉吟片刻,“樊老夫人,老夫很敬佩,只是、只是她恐怕已归于那桃树之下!”
苏沐心大惊:
“奚帷没有攻打皇宫,是去对付樊老夫人了?”
“不是,太子在东宫,太子有个外公在京都。”
“他叫怀定山!”
“他就属于为师刚才所说的第一种人!”
……
……
云集别野。
第二进围墙上,无数的箭羽向院子中的樊桃花射去。
樊桃花在那一瞬挥舞着手中的剑,剑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于是在雨幕中就成了一道光。
她挡住了第一轮箭雨。
但第二轮箭雨又至。
赵大柱在那一瞬间冲到了樊桃花的身前。
他傲然而立!
发出了最后一声大吼:“老夫人快走!”
他中了无数支箭!
可他并没有倒下。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闪身,进入了第三进院子的月亮门。
赵大柱以刀杵地,他的身子开始后仰。
秋雨无情的落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最后的画面是,当年在神武军中,和袍泽们与回纥的最后一战!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那一战赢了。
他杀了足足八个敌人!
那些是真正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本就该马革裹尸,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宁人的箭下。
画屏春,很好喝。
李公子,人很好。
说好往后就跟随李公子的。
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到时候再追随李公子去吧。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双眼望天,未能闭眼。
怀平山的人继续向第三进院落涌去。
熊大和周怀仁各抱着两个罐子正好跑了过来。
敌人再没有受到阻拦,他们冲的速度很快。
熊大没有丝毫犹豫,他站在了第四进的月亮门下,借着门楣挡住了秋雨,然后取出了火折子将怀里的两个罐子一并点燃。
他发出了一声大吼:“都给老子去死吧!”
他抱着罐子向涌来的敌军冲去。
中箭!
他依旧再冲!
中刀!
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他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猛的一撕,他扯下了对方的耳朵!
那人松开了握刀的手,捂住了他鲜血长流的耳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熊大继续前冲。
嘴里叼着那只耳朵。
满嘴血糊糊就连这秋雨也来不及冲洗干净。
他又中刀。
腿断。
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双肘向前爬去。
他居然将敌人吓得分开了两边!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仰着脖子,吐掉了嘴里的那只耳朵,裂开血盆大口笑了起来。
“轰……!”
“轰……!”
两声惊天巨响。
熊大的尸体荡然无存。
他身边所有敌人的残肢在雨中乱飞,偌大的第三进院落。被一篷血雾笼罩。
就在这两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三息。
周怀仁也用同样的方法抱着两个罐子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第三进院落已没有敌人。
只有敌人的尸体。
他冲入了第二进院落。
怀平山就在这里。
怀平山已被刚才的那两声爆炸惊呆,此刻他看见了状若癫狂的周怀仁,他转身就跑。
周怀仁冲入了敌军之中。
樊桃花站在围墙之上。
她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三口鲜血。
然后……她闭上了眼。
眼角溢出了两滴泪。
又是两声震天巨响。
怀平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烟花的威力,过了足足十息,他才一声怒吼:“他们已经没有烟花了,所有人入院,抓住樊桃花!”
就在这时,他的队伍后方却忽然大乱。
他回头眺望。
一支玄甲骑兵正狂奔而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悲歌 九
李辰安没有在马车里。
他已听到了云集别野传来的四次爆、炸声,他知道云集别野一定出了大事。
他不会骑马。
当然也不会骑驴。
所以是萧包子骑驴,他在驴背上,在萧包子的身后。
“玄甲营……冲锋!”
随着李辰安一声怒吼,玄甲营三百战士发起了冲锋。
此刻的萧包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李辰安心里的焦急,她不再是那幅懒洋洋的模样,她忽的变得精神了起来。
她双腿在驴肚子一夹:“丞相……冲!”
小黑驴甩开蹄子就向前狂冲而去。
没有人见过比战马跑得还快的驴。
就在阿木等人震惊的视线中,这头明明不大明明平时走路都一摇一晃的小黑驴此刻却如一道漆黑的光一般电闪而过!
它埋头狂奔。
开始超越。
它超过了一匹又一匹同样在狂奔的战马,片刻之后,它已跑到了队伍的首位!
李辰安也很震惊。
震惊于这小黑驴的速度,也震惊于前方那不知道多少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敌人。
但萧包子对此似乎早已知晓。
萧包子没有觉得小黑驴的表现奇怪,也没觉得前方的敌人有多可怕,她只是觉得被李辰安紧紧抱着的腰间传来的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很显然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
但因为小黑驴的快速冲锋,李辰安为了避免摔下去,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抱得很紧!
他的前胸贴着萧包子的后背。
明明下着雨。
明明天气很冷。
可偏偏萧包子却觉得很热。
于是,她的脸蛋儿有些微红。
她的银牙甚至咬着下唇。
心想,若是前方没有敌人,若是就这么带着他一路跑下去,一辈子,还是挺好的。
可前方的敌人已经转身。
手里的兵器已经举起。
小黑驴已冲倒了敌人的面前!
萧包子收敛了心神,手落在了腰间……
剑柄呢?
她的手摸到的是李辰安的手!
小黑驴不知道呀!
它的驴脾气上来了。
它依旧在兴奋的狂奔。
这一家伙就直接奔到了敌人的脸上!
而萧包子却还没有拔出剑来!
小黑驴撞翻了一个敌人,它本以为背上的那主子会用剑为它开道,然而,它驴头一抬,看见的是向它、向她刺来的枪,劈来的刀,还有射来的箭!
小黑驴那双驴眼顿时瞪得贼大,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它两只前蹄陡然扬起,然后猛的踏了下去。
它止住了前冲之势,正要掉头回跑,却不料它背上的萧包子和李辰二人因为这巨大的惯性一家伙从它的背上飞了出去……
萧包子吓了一跳,反手,一把抓住了李辰安背上的不二剑。
她拔出了剑。
李辰安依旧挂在她的腰间……
“松手!”
李辰安松手,他的手却恰好在萧包子的软剑剑柄之上。
他松手的同时,揭开了软剑。
他握着软剑向下而落,萧包子的长裙在这一刻散了开来。
萧包子身子一轻,在空中一扭,便见一箭冲李辰安射来。
她没有丝毫停顿,她一脚向下一点……点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李辰安急速坠落,抬头,头顶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一箭射空,李辰安落地,萧包子挥出了手里的不二剑。
剑光如电。
不二剑劈断了那些枪那些刀,也劈飞了那些箭。
她落在了小黑驴的背上,双腿一夹,一驴当先。
道剑在这一瞬间道意盎然。
于是秋雨成海。
海中有朵朵莲花开。
有剑意从那些莲花中四散开来。
于是有无数的哀嚎声起。
鲜血喷洒间,令那些莲愈发的娇艳。
她一把将李辰安拎起,丢在了背后,李辰安一手抱着她的小蛮腰,一手握着那把软剑,二人骑驴,冲入了敌军后阵。
李辰安身后的玄甲营战士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然后散开。
然后无数的敌人死去。
骑兵的速度稍减,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无人能敌。
阿木和王正浩轩两把刀冲天而起,护住了她和李辰安的左右,她如虎添翼。
小武后发先至。
他的双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皎洁璀璨。
那是大悲手。
此刻的小武却用这双手提起了修罗刀。
因为这里是云集别野!
这里是他和爷爷孙铁线伴着若水妹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这是他心中的净土,圣地!
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进犯、践踏!
来者……都该死!
昏黄的秋雨中,那双手超度着无数的敌人。
小武从最初的悲愤渐渐变得不喜不悲。
这一刻,他已不是佛。
他已入了魔。
但他的眼依旧澄澈干净。
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却没有染红他的心。
他不喜不悲仿若禅定,只是他的那双皎洁璀璨的手,依旧如最锋利的刀一般,平静、冷漠、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命!
“佛心魔手!”
燕基道从天而降,落在了樊桃花的身旁。
他就这么看着小武杀人,然后又看着萧包子杀人。
“二十年不见道剑之生万剑……不仅仅是好看,果然是群杀的无上利器。”
燕基道转头看向了樊桃花,眉间微蹙,沉吟片刻:“何人伤了老夫人?”
樊桃花微微一笑,又取出了一张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染红了一张手帕。
“老了!”
“大宗师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是无敌的存在。”
“何况还是赤焰军。”
“你那儿子燕子夫,是个狠人!”
燕基道微微一怔,“你该杀了他!”
“毕竟是你的儿子。”
“老夫人知道的,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了这个儿子!”
樊桃花没有再说,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外面的战场。
李辰安回来了。
带来的是她不知道的一支仅仅数百人却所向披靡的军队。
从目前的战局看来,怀平山败局初定。
因为那三百骑兵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她又看向了燕基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京都,在怀山郡呆了两天……商涤死了,长孙惊鸿也死了。”
樊桃花一滞,没有去问商涤怎么去了怀山郡,也没有去问长生惊鸿死于何人之手。
她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老身也要死了。”
燕基道微微一叹,便听樊桃花又道:
“你回来的正好,守卫宁国这担子,往后就交给你了。”
燕基道没有问樊桃花的伤势,既然樊桃花说她也要死了,那必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奚帷的意思是这江山交给你的孙女婿李辰安。”
樊桃花摇了摇头:
“皇长子在!”
“在哪?”
“蜀州!”
“……所以你这些年在蜀州布局,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子?”
“正是,也是等待皇长子。”
“老夫人见过皇长子?”
“没有,但老身见过贺西山,他说皇长子活着,那就一定活着。”
“二十年了……他理应出来了!”
说完这话,樊桃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脸色变得通红,燕基道心里一沉,这才知道樊桃花已至回光返照之境地。
“麻烦你帮老身将李辰安带来,老身还有些话,想要给他说说。”
她已无法再等,燕基道没有迟疑。
“好!”
燕基道飞入了战场之中。
他将李辰安从萧包子的背后提起,飞入了后院。
樊桃花走入了钟离若水曾经所住的那栋小楼,李辰安也跟了进去。
燕基道想了想,守在了这栋小楼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