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朝会 五
李辰安已放下了心来。
对于自己这身世的巨大转变他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是个好事。
用程老国公的话说,这就是自己立足于朝中之根本!
当然,程老国公同样也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一定会再去长乐宫,朝政也依旧会被姬泰把持。”
“二十年前,有人敢动手杀了你的母亲卢皇后,现在……也一定有人敢动手杀了你这个皇长子!”
“所以,你要想身安心安,就必须除去姬泰,将他这一系连根拔起!”
现在皇上忽然问自己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他心里一乐,向前一步,躬身一礼:
“小民以为,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含元殿炸响!
其威力,甚至远超了中秋夜他在那三处地方所放的烟花!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刀、如剑、如箭……
但李辰安此刻身子却站得笔直,背上就像背了个千年乌龟壳一样,刀枪不入!
他面朝皇上,义正严词:
“小民无官无职,这等大事,本非小民能议。”
“但皇上既然问起,作为一名宁人,为了宁国,为了大宁江山,小民有些话不吐不快!”
台上的宁皇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的一笑:
“哦……?那你就说来听听!”
“小民只怕这些话说完就见不着明儿个的太阳,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民就算身首异处,但若是皇上能将这朝中的奸臣除去,能还吏治一片清明……小人死不足惜!”
李辰安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没有人料到他敢于在这大朝会上直接与姬泰翻脸。
于是落在李辰安背上的那些剑就变得更加锐利。
而还有少数的官员此刻却在心底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刚易折,柔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在直中取!
这位皇长子……莽撞了啊!
你应该徐徐图之!
你应该先拉拢一些人站稳脚跟,再从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入手,逐一将他们贬的贬杀的杀!
这就像是整理一处杂乱无章的院子。
当先除草,再断其树之乱枝,最后才是将树除去!
可李辰安一句话,直接就想将那颗树给挖去……树下盘根错节,这怎么可能!
就连太子这时候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都隐隐有些担忧。
他当了太子十余年,至今连那些杂草都还未能除去,这位皇兄……果然还是缺少了官场经验,他怕是会吃大亏的!
姬泰依旧微微垂着头,只是他的嘴角却浮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笑。
小儿,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他将这事挑明,老夫也不准备再忍。
那就你死我活吧!
皇上也就给你个谏议大夫,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定国侯府总没可能将军队派入京都十二时辰保护着你……你能有多大作为?
你个小小谏议大夫,你向谁谏议去?
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是皇长子,哪又怎么样?!
而今已是秋,你等着老夫寻你算账!
此时皇上开了口,声音颇为严肃:
“辰安之言……朕虽不太相信有人敢谋害于你,但终究得有个防范。”
“你稍等再说说这朝中的奸臣,朕在想……如何才能让你不受某些小人的打击报复。”
“这样,”
“朕在中秋文会的那夜里就已经对许多的大臣们说过,说以你之大才,当封赏你一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这官儿虽小,却有向朕直谏之权。”
“现在看来这并不够,常左青……”
常公公连忙走了过来,躬身一礼:“奴才在!”
“拟旨!”
“奴才遵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一个个尽皆惊诧。
皇上要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的五品官儿,这事早已不是秘密。
事实上这里的许多人都没有将这事当成个事,因为监察司门前的草都长满了,因为皇上不会长期在宫中,也因为而今宁国的朝廷,已习惯了听姬泰之命而为之。
所以,所有人皆认为这不过是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
谏议是肯定没法谏议的,向谁谏议?
虽然长乐宫距离皇宫只有五日的车程,但皇宫里送往长乐宫的所有奏章,都是姬泰亲自挑选之后才能送得出去的!
他虽为龙,却潜于渊,未能腾于天!
所以他在群臣心中的威慑性,甚至不及于直接掌权的姬丞相。
但谏议大夫还有个好处,他可以在各部的衙门自由行走。
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这么个谏议大夫的身份,想来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在各部衙门和诸多官员结识,进而学到一些治国理政的知识。
至于他能学到多少……这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么个历练的经历。
但这时候因为李辰安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有了再给他一个别的官儿的意思……
皇上会再封赏他一个啥呢?
能够让他保命,这宫里六部衙门……似乎没什么空缺了。
姬泰这时候却忽然眼皮子一跳。
他自然也听出了皇上这话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居然用了这种方法来变相的向皇上要官!
此子……野心极大啊!
只是,他思来想去,六部已无实缺,莫非皇上为了他,会让某人腾笼换鸟,给李辰安生生腾出个地方来?
就在所有人的各种揣测中,皇上开口说话了:
“朕,是惜才爱才之君!”
“天降诗仙辰安于朕的身边,朕极为欢喜。”
“故,为宁国计,朕不拘一格,赐李辰安同进士出生。”
“赏监察司谏议大夫之职,另再赏其……”
全场雅雀无声。
太子和二皇子这时候都屏息住了呼吸,不知道父皇还会给李辰安一个什么官儿。
就连李辰安这时候都比较好奇。
他的心里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莫非老子真的是这皇上的儿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为自己而召开一场大朝会?
他为什么会封赏自己这官儿?
甚至还向自己这个从广陵而来的小人物问政!
他看自己的时候那眼神真有些令人肉麻。
为了让自己能保命,他还会给自己一个什么官呢?
莫非是个什么大将军?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大朝会 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龙台上来回走了两步,站定,面向群臣,又道:
“辰安之才,天下无人能及,故,朕再赏其太学院博士之职,可有暇自行于太学院讲学!”
“……”
就这么个玩意儿?
姬泰一系的那些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另一小部分人则微微有些失望。
因为这么个博士的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是个教书先生。
左右不了朝局,也并不能保住他李辰安的命!
姬泰收回了视线,又垂下了头来,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上的这一封赏,其实极有深意。
皇上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在闲暇时候去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者,方能桃李满天下。
而李辰安有着皇长子的身份!
如果皇上有意让李辰安在将来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所教授的那些学子们,就是天子门生!
整个太学院的学子,在未来都将为他所用!
那么他再行吏治整顿,就不愁无人可用。
所以,皇上的这一手,是一着极为精妙的棋。
可惜啊,他李辰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因为本相老了,也等不急了!
此刻李辰安也是一怔,博士?
讲学?
自己除了能抄一些诗词文章,四书五经是真的不会,拿什么去讲学?
不过皇上说的是有暇自行去讲学,那自己无暇,当然就不用去了。
也就是多一个头衔,应该能多领一份薪水,也还不错。
就在所有人以为对李辰安的封赏就此结束的时候,皇上忽然又在台上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话:
“嗯,朕思来想去,这都不能保辰安之安危。”
“为表朕惜才之心,朕,另再赏李辰安皇城司副提举之职,即刻上任!”
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刚刚将心放下的官员们更是猝不及防的差点晕了过去!
而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官员,此刻却一个个惊诧得回不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难以置信。
因为皇城司是一个最为特殊的衙门!
那地方,是所有官员的禁区,也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它拥有强大的武力!
它还拥有如蚂蚁一般遍布全国的无孔不入的谍子!
尤其是军情七处,那就是皇城司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皇上赐封了李辰安副提举之职……
副提举,只在提举大人长孙惊鸿之下!
长孙惊鸿已经很老了,那么皇上此举,就是要李辰安未来全盘接手皇城司!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对亲儿子的保护!
姬相哪怕权势滔天,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却依旧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伸入皇城司的核心处。
这道封赏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但这道封赏却存在另一个问题——
皇城司那地方太黑!
它就是个阎王殿!
看尽宁国三百年,历任太子,从未曾有过在皇城司任职的经历,因为有损天德!
但现在皇上却将李辰安给丢了进去,这往后,他有着副提举的身份,身边随时可带着皇城司的牛头马面,姬相再想要他死……恐怕就很难了。
但是,既然皇上对他有了如此安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东宫之位他再无法染指?
他这是出道即巅峰?
这一生莫非就守着那阎王殿过一辈子?
旁听的韦玄墨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城司……副提举……这身份,可不太光明!
越国的枢密院和宁国的皇城司,可是大大的不对付!
如果李辰安未来接管了皇城司,他偏偏又有着越皇外甥这么个身份,枢密院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呢?
站在两国的高度去看,宁皇这一手,倒是一手妙棋!
回国之后,当问问越皇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人里,此刻最难受的是姬泰!
他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一家伙将李辰安给封为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这简直就是给李辰安递了一把刀,让李辰安提刀光明正大的来砍自己!
所以,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老臣参见皇上,老臣以为,李辰安之才,皆为文才!”
“皇上惜才,赏他一个谏议大夫也好,太学院博士也罢,这都和文才相关。”
“可皇城司那地方……却都是一群粗鄙武夫之流,让李辰安去那……老臣以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李辰安好,毕竟与东宫相比,皇城司终究仅仅是个衙门。
东宫距离这上面的龙椅就一步之遥,而皇城司距离这龙椅……可就是天渊之别!
宁皇眉梢一扬,看了看姬泰,并没有改变主意:“姬卿所言有失偏颇。”
“宁国以武立国,太高祖皇帝建国之后就成立了皇城司。朕记得第一任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他是太高祖皇帝的次子文亲王。”
“他就不是个粗鄙的武夫,他是个名满天下的文人!”
“再看三百年的皇城司,每每武人为提举,皇城司必然衰落,以至于皇城司数次重建!”
“朕请长乐宫清风道长起过一卦,皇城司主凶,刀枪剑戟本为金,太硬!”
“清风道长说,皇城司若要为国之重器,当有土入,而文人有厚德,可如土而载物。”
“故,李辰安可为皇城司副提举,此事,不用再以!”
皇上一番话说的姬泰无言以对,也让少部分希望李辰安将来能够入主东宫的官员闭上了嘴。
因为皇上信道,正在修道,这话既然是那什么清风道长所言,皇上必深信无疑……原来皇上此举并不是临时起意。
如此看来,东宫地位依旧稳固。而李辰安至少目前,尚没有染指的机会。
姬泰退后一步又躬身一礼,“老臣明白!”
这事,已成事实,那就再无法改变。
那么要再对付李辰安……就得从长计议再寻别的机会。
这时的李辰安其实也是一脸懵逼的。
皇城司那地方他去过,长孙惊鸿那老家伙他也见过。
对那地方他倒是没有任何抵触,对于长孙惊鸿这老家伙,他也很喜欢。
只是,这一下子就成了皇城司的二把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老子真是他的亲儿子?
他压根就没往东宫那地方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当真就能在宁国横着走了!
也当真可以随时去相府外面丢上两个烟花了。
于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却听皇上又道:
“辰安,”
“如此,你可回答朕,这满朝文武,谁是奸?”
第两百七十三章 满朝惊
皇上又问起了这个话题。
这让本就很是紧张的含元殿里的大臣们,再一次将心肝儿给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忽然觉得今儿这大朝会简直就是上演的一场大戏——
近二十年不理朝政的皇上,他一出手,就是妙棋!
对李辰安这一凡眼花缭乱的封赏,便活生生将广陵城而来的一穷小子给竖立了起来。
就这样在竖在了姬相的面前!
一个是在朝中经营十余年的权倾天下的姬丞相。
一个是失踪二十年,此刻也手握大权的皇长子!
如果李辰安入京都之后,姬贵妃没有派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如果李辰安在中秋夜去鱼龙会的路上,没有遇袭。
如果鱼龙会直接放了那个叫温小婉的无足轻重的姑娘……
他们会势不两立么?
应该不会。
因为听说这李辰安的性子很是散漫,他只想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他理应不想如而今这般和姬丞相针锋相对。
世间没有如果,偏偏世间就有这么奇妙的偶然。
偶然在于,姬相压根就没料到他眼里的那个小人物李辰安,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皇上宠爱的皇长子!
只是……为何皇上并没有直接宣布李辰安皇长子这一身份呢?
许是为了避免刺激东宫的那个……胖子!
现在,皇上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究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的胆色,还是借着这一机会,直接将姬相给撂翻在地呢?
其中关键,恐怕在于李辰安会指认谁为奸!
他李辰安真有那份胆量指认姬丞相么?
于是,许多人忐忑的垂下了头。
也有少许人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
甚至齐文君还使劲的给李辰安递眼色,希望李辰安暂时不要将这一矛盾激发。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面向群臣。
那双手依旧抄在袖袋中。
他的视线从许多人的脸上扫过。
就像一阵深秋的风,令许多人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他忽的一笑:
“老而不死是为贼!”
“姬丞相,你知道这句话出于何处?”
含元殿里的气温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厮……果然还是拿姬丞相开刀了!
齐文君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无声一叹。
李文厚一哆嗦,差点没尿了裤子。
却也有少数的大臣此刻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倒不是看热闹,而是看他如何收场!
姬泰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老眼里此刻没有丝毫锐利的光芒。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老夫年迈,当真忘了这句话的出处……不过,这满朝文武,老者甚多,莫非皆是贼?”
这不怪姬泰。
因为这句话,这世间并没有。
所以姬泰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
他这是意图将李辰安递过来的这尖锐的矛引向众人。
李辰安也没去翻过这世界的四书五经,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啊。
所以他眉梢一扬,又说了一句差点令姬泰吐血的话:
“你看看你,一辈子醉心于这权力之中,曾经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朝中的那些文官们也颇为疑惑,他们搜肠刮肚的希望能找到这句话的出处,然而他们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他们又不敢出言来否定,因为李辰安才高八斗,有着诗仙之称。
李辰安肯定不会错,那就是我等读书没有仔细,回去之后得翻翻那些书籍。
“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像你这样到老都无半点德行之人!”
“你是宁国堂堂丞相,我且问你,你可知宁国民间之疾苦?”
“你可知上下官吏之腐败?!”
“你可知外有强敌环伺,内却民不聊生!”
姬泰眉间一蹙,“你、你、你一派胡言!”
“皇上!”
“老臣冤枉!”
“这些年,老臣为宁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苟且,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
“闭嘴!”
李辰安陡然一声大吼:
“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宁国四方太平么?”
“若是太平,漠北为何还会沦陷?我堂堂大宁的簌琳公主,何至于委曲求全去和荒人和亲!”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此刻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从袖袋中抽出了手来,指着姬泰的鼻子,又道:
“你特么居然说少有盗匪,小爷我问你,双蛟湖的水匪猖獗如此,以至玉广大运河难以畅通,你这老东西的眼是不是瞎了!”
“还是那些水匪本就是你养的,你故意装着看不见!”
姬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甜,他双唇紧闭,可嘴角的血却溢了出来。
李辰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又上前一步,手指头差点就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粉饰太平欺瞒皇上,你个老东西也有脸说不敢有丝毫苟且……你本就是个苟且之辈!”
“你若是用半分心思在国政之上,宁国,何至于如此模样!”
“你对不起天下黎民,你……更对不起生你养你的老母亲!你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你怎么不去死啊!”
“若我是你,早特么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免得遗臭万年!”
姬泰踉跄后退两步,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当了二十年丞相,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那张老脸陡然通红,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如此不讲武德,这些话,就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将他的那张脸,给打得面目全非。
“你……你……你血口喷人……!”
“噗……!”
姬泰狂喷一口鲜血,李辰安大意了,来不及躲,被这一家伙喷了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龙台上的皇上,这时候也惊呆了!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火力一开居然会如此猛烈,李辰安分明就是个文人,他应该斯斯文文才对,但此刻……他哪里有半点文人的模样?!
他简直比隔壁骂街的王婆还要凶残!
李辰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真像阎王殿里的那活阎王。
“我喷尼孙女!”
“你个老贼!”
“你的良心是被狗给吃了么?”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
“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注”
他的声音,在含元殿里久久回荡。
姬泰双目尽赤连退三步,再狂喷三口老血。
他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他的三子,兵部侍郎姬翎此刻睚眦俱裂。
他一声大呼:“父亲……”
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蹲在了地上,却抬头死死的盯着李辰安,“小贼……”
他的话又被李辰安给打断:“贼尼妹啊!”
“究竟谁特么是贼?”
“你姬府男盗女娼还妄想窃国……全特么是贼!”
姬翎哑然。
满朝无人敢对。
龙台上的皇帝这时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后悔。
“注”这一段是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台词,借用,我觉得挺合适。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京都沸腾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进行的时间并不长。
可当这场大朝会的消息传出之后,却令整个京都顿时沸腾了起来。
其盛况甚至远超年节时候,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脸上乐开了花奔走相告。
一时之间,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所谈者,皆是今日李辰安在大朝会上那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表现。
他已然成为了正义的化身,成为了百姓们心里的希望!
“太令人激动了,可惜老夫早已告老,未能在含元殿亲眼目睹那一盛况!”
一间酒楼的二楼上。
一老者面带红光意气风发的一撩衣袖,“掌柜的,给老夫来五斤好酒!再切一盘猪耳朵一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钱老,五斤您老能喝得下去?”
“老夫请客!来来来,诸位,都是街坊邻居,一起来喝一杯!”
“这……”
“老夫今儿个高兴!老夫这么多年抑郁的心情,此刻忽如拨云见日,就快午时,来陪老夫喝一杯!”
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片刻功夫就围坐了一桌,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他坐在了钱老的下首,一脸灿烂的说道:
“怎样?昨日在茗香茶园,在下说的那些话,钱老您信了吧!”
“信了,信了!”
“那请钱老说说今儿个那场大朝会,他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
钱姓老者一撩衣袖:
“老夫万万没有料到皇长子当真还活着,当真已来到了京都!”
顿了顿,他神采飞扬的双臂一振,又道:“老天有眼,这是我大宁之幸,是大宁百姓之幸啊!”
“古有商丞相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今有皇长子降世大义锄奸!”
“他是诗仙,他不仅仅诗词文章天下无人能及,他还有一双慧眼!”
“他对而今宁国时政了然于胸,诸位……他在那含元殿里,皇上问他,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刘姓男子和其余人都看向了钱老,偏偏这钱老却卖了个关子,“倒酒!”
有人连忙给钱老倒了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一捋长须,说道:
“他说……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所有人一愕,有人低声问道:“奸……姬泰不就是最大的奸么?他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的面揭发姬泰?”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太可能,因为姬泰的势力太大,也因为这位皇长子的根基尚浅。
“嘿嘿,就知道你们不信,他不仅仅是揭发姬泰!”
“他还将姬泰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令姬泰吐血三升,此刻姬泰定还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这酒楼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桌,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十余年的权相,被第一次去宫里参加大朝会的李辰安给骂的吐血三升不知死活……
他李辰安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如果是真的,那京都可就要热闹了。
姬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会处心积虑的弄死李辰安,哪怕李辰安真就是皇长子。
而李辰安既然干了这事,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死姬泰,不然,他将在宁国举步维艰。
鹿死谁手?
无人知晓。
但对于宁国的百姓而言,显然他们是希望姬贼一系去死的!
“皇上……英明!”
钱姓老者朝南拱了拱手,“皇上不仅仅册封了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还册封了他一个太学院博士。”
“当然,令老夫意外的却是皇上最后还册封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其实此刻想来,这便是皇上赐给他的一道护身符!”
“有了此身份,皇长子殿下才有足够的力量与那老贼抗衡。”
就在钱姓老者说着这话的时候,忽有人问了一句:“钱老,这大朝会上,皇上可有亲口承认了他皇长子的身份?”
刘姓男子转头看向了那人,“这还需要亲口承认的么?!”
“天下除了皇长子,谁能得如此大的皇恩?”
钱姓老者也微微一笑:“你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了,老夫说来你们听听。”
“皇上并没有在大朝会上宣布皇长子的身份,这是因为现在并不是宣布的时候。诸位想想,而今皇上有皇子三人,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十余年,二皇子已封了亲王,接下来三皇子也将封王。”
“按照宁国律制,封王之后,皆需离开京都去往封地。”
“如果皇上宣布了李辰安的身份,他就将是大皇子,他年岁已到,也得封王!”
“他失散了整整二十年!”
“皇上肯定是不希望他再离开京都的!”
“所以,不宣布他的身份,他虽然依旧叫李辰安,但事实上他就是皇长子,还不需要离开京都,再说……”
“皇城司可是国之重器,他如果成为了皇长子,是不可能去担任皇城司副提举一职的。”
“故而现在皇上隐而不宣,才是最妙的一手棋!”
“你们明白了么?”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稀里糊涂,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
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而且,现在的他,一手握着笔,另一手还握住了一把刀!
那么给他多一些时间,让他握紧了笔熟悉了刀之后……皇上会不会真罢黜东宫,让他入主呢?
这个话题只能埋在心里,无人敢议。
不过,姬泰那老贼,确确实实被李公子在含元殿骂得吐血昏迷,这就足以表明这位爷强悍的脾性还有那无人能及的胆量。
这就足够!
“这便是咱宁人的傲骨!”
“这就是咱读书人该有的胆魄!”
“这就是大皇子殿下,为咱老百姓,竖起的一道脊梁!”
“老夫,喜不自禁!这漆黑之夜……终有了一道光!”
京都因此而沸腾。
甚至有许多看不惯朝政而致仕者热泪盈眶,有许多被姬泰所迫害者泪流满面。
就连朝中,姬泰一系的官员尽皆沉默,而剩下少部分的官员们,却破天荒的聚集在了一起弹冠相庆。
只是,那位将姬泰骂得吐血的大皇子殿下,他去哪了呢?
……
……
皇城司依旧如止水一般的安静。
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忽的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站在面前血糊糊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翻身就坐了起来,仔细一看,那颗心落了下去。
“怎么?开个大朝会……还动了刀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回这句话,而是躬身一礼:“多谢长孙大人!”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谢个屁!去换一身衣服!”
“好!”
跟在李辰安身后的是周十八,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四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块配饰。
其中两套是谏议大夫的朱红色官袍,配的是一块银鱼袋。
另外两套就是衣领袖口绣有两道金线的漆黑的皇城司副提举官袍,配的是一面三寸金色小剑。
王正浩轩带着李辰安去沐浴了一番,当李辰安穿着这一身漆黑的新衣再次站在长孙惊鸿面前的时候,长孙惊鸿愕然看了许久。
“脸上有花?”
“……比花还好看!精神!”
“坐!”
“尝尝这酱猪尾巴的味道!”
第两百七十五章 四棵树
“这颗歪脖子树,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
长孙惊鸿从躺椅上起来,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他指了指这颗歪脖子树,又道:
“昭化三年春,老夫所知道的这大叶榕,共种下了四棵。”
“咱们这皇城司的这一颗,是卢皇后所种……那时候的皇城司几乎已名存实亡,老夫也是在那一年受命,担任了这皇城司提举一职。”
“是卢皇后向皇上推荐的老夫,所以老夫就在这,守着这颗大叶榕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是曾经的那位卢皇后的心腹。
以而今自己这传言中的身世,卢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么长孙惊鸿提起这棵树,其意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于他。
甚至他守着这颗歪脖子树至今,似乎还有等着自己回来接手的意思。
那么皇上赏了自己一个副提举之职,恐怕也有这番心思。
“第二棵大叶榕种在定国侯府后花园的那处池塘边。”
“那一棵是樊老夫人所种……她种了一辈子桃花,第一次种了一棵大叶榕,照料得不错,长势极好。”
“而今的定国侯府,几以能比肩当年的上车侯府。”
听到这第二棵树,李辰安微微一怔,因为上车侯府的结局是个悲剧!
“第三颗大叶榕,在梅园……梅园里当然最多的是梅树,但而今那颗大叶榕,却最为抢眼。”
“它是云安郡主所种……云安郡主,是当年卢战骁的女儿,卢皇后是她姑姑,皇上册封她为云安郡主,梅园,便是当年的郡主府。”
李辰安恍然大悟,那位云安郡主就是自己的表姐了,难怪皇上会将梅园赐给自己。
云安郡主满门,同样受上车侯府那件事的牵连,而今恐已没有了后人。
“第四棵种在旧雨楼,这是商涤种的,你已见过。”
“商涤那老家伙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广陵城,去他那桃花岛上。”
“他将那旧雨楼送给了你,你若是有暇,偶尔去一趟旧雨楼,照料一下那颗树。”
长孙惊鸿此刻捻了一块猪尾巴啃了一口,转头对王正金钟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多做两个菜,就算是给咱们的副提举接风。”
王正金钟应下离去,长孙惊鸿又道:
“转眼二十年过去,这四棵树都已参天……就算是咱们这的这颗歪脖子树,虽然长得丑了一些,但也已经遮天蔽日。”
长孙惊鸿将骨头吐了出来,摸出手帕擦了擦嘴,指了指盘子里的猪尾巴,“尝尝,味道不错。”
李辰安没有客气,捻了一块啃了一口,“嗯,酱香味浓郁,好手艺!”
“若水那聚仙阁里的厨子做的。”
“那以后我叫聚仙阁天天给你送一盘来。”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一吃香百吃厌,偶尔可尝尝,才能让那滋味令人回味。”
“那四棵树长得不错,但种下这四棵树的四个人,短短二十年时间,命运却各不相同。”
“而今最风光的,当属定国侯府。”
“商涤……活得倒是滋润,寄情于词曲间,倒也遂了他的理想心意。”
“只有种下咱们这院子里的这颗树的卢皇后,还有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云安郡主而今不知下落,皇城司追查了这么多年却尚未有用的线索。”
“这两年我没有让皇城司再去追查了。”
“为何?”
“若还活着,何必再去打扰。若已死去,尸骨已寒,又何必再去寻找。”
长孙惊鸿叹息了一声,许是老了,他的心已没有以往时候的那般冷漠,反倒是多了几分对世事变迁的感怀。
“梅园,那是个好地方。”
“入了冬,大雪飞扬,那些梅花盛开时候,梅园的景致是最美的。”
“听说那地方已经修整完毕,何时搬去梅园居住?”
李辰安想了想:
“我寻思再过些日子……皇上赏我的这些官儿都不是太忙,监察司名存实亡,可去可不去。太学院博士……这事儿更不着急去。”
“至于这里,有你老人家在,我偶尔来陪你说说话就行。”
“所以我觉得,暂时就住在云集别野也不耽误事。”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还是早些搬入梅园。”
“为何?”
“梅园虽比不上云集别野那么大,却更精致。另外……监察司和太学院你可以不去,但这里,你却每天都得来。”
“……”
“皇城司若说简单也简单,若说复杂,它也挺复杂。”
“皇城司不仅仅有军情七处,皇城司一共有七个处,你需要和七个处的大统领认识,也需要了解皇城司的运作,知晓皇城司的实力。”
“我老了,我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
“我也累了……我希望你能挑起这幅担子,让我能轻松一些。”
“……好吧!”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疑惑的问了一句:“我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然,不然皇上为何会对你如此看重!”
“那么谁杀了卢皇后?”
“这就是你来了皇城司之后,你要去查的事!”
“可有眉目?”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夫倒是觉得,要查这件事,恐怕你得先扳倒了姬泰之后再去考虑。”
现在李辰安最大的敌人就是姬泰以及姬泰一系的所有人!
这个势力是极为庞大的,庞大到就算是定国侯府想要做点什么也要权衡再三。
“听说今儿个你把那老东西给骂得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李辰安嘿嘿一笑,“一时冲动。”
“冲动其实也是好事,若是你将他给骂死了那就更好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姬泰恐怕会狗急跳墙。他不会管你是个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对你动手。”
“但活到他那个岁数,做事往往有些瞻前顾后,他要杀你,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指的是……他恐怕会调集兵马前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窃国!”
李辰安一怔,“他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反正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也想疯狂最后这一把!”
“那栋黑楼里面,有许多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他,还有他那一党的破事,往后你可自行去看看。”
“呆会用了午饭,你就随王正金钟去军情七处。”
“就从七处开始吧。”
“那地方有些阴暗,你……你得有个心里准备。”
第两百七十六章 各方心思
相府。
姬泰躺在床上。
皇上派了御医前来,给他诊了脉,也给他抓了药。
当然,他并没有喝。
他的长子姬安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京都这场大朝会的消息尚未传去,所以姬安并不知道。
二子姬拓在北衙千牛卫面壁思过,他也还不知道。
此刻在他床前的是三子姬翎,还有一个是二皇子宁知行。
“扶为父起来。”
“父亲,你……”
“以后不要让为父说第二遍!”
姬翎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姬泰扶起,他背靠着床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包药,呲笑了一声:“这都是故意的!”
“皇上……这是有了铲除我姬府的念头啊!”
“父亲,皇上派了御医来!”
姬泰冷冷一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若皇上还信任为父,岂会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那小贼去问谁为奸!”
“皇上是和那小贼串通好了的!”
“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打为父的脸……其目的当然是做给下面的那些官员看!”
“那些狗东西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那小贼羞辱了为父,皇上却并没有为为父做主……那些官员们心里的算盘可就会拨得啪啦响!”
“就算明面上对为父依旧尊敬,但心里定会少了许多畏惧。甚至接下来恐怕会有那么些见风使舵的官员暗地里向李辰安投怀送抱,另寻靠山!”
“这一手,好棋啊!为父当时也是未能忍住,终究让他得逞!”
“殿下……”
姬泰看向了宁知行。
“老臣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皇上是非,实在是今日老夫受此奇耻大辱,是拜皇上所赐啊!”
宁知行微微颔首,“外公,你心里的苦,外孙知道!”
“那李辰安来到含元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打的外孙的脸!”
“父皇没有阻止,更没有责骂他一句,甚至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父皇当真是有意给他铺路了,外孙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旨意前往封地!”
“外孙……心也不甘!”
“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那小贼除去!”
“外公,父皇并没有宣布他就是皇长子!”
姬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壶,姬翎连忙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无须宣布!”
“……为何?”
“皇城司,是二十年前长孙老贼受命重建。这命,虽是皇命,但这道命令的背后,却是卢皇后一手推动。”
“皇城司里面有一颗歪脖子大叶榕树,那是二十年前卢皇后亲手种下的。”
“所以长孙老贼死死握住皇城司,就是在帮卢皇后的后人守着。”
“他守到了现在……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三年前,丽贵妃曾经试探过皇上的口气。”
“丽贵妃说,三皇子宁知远习武出生,是不是将三皇子放去皇城司,毕竟长孙惊鸿已经年迈,将来三皇子掌握皇城司,对宁国皇族大有裨益。”
“皇上却没有同意。”
“今儿个皇上却任命李辰安那小贼为皇城司副提举……为父本以为这是皇上突然之举,可你刚才说常公公给李辰安的官袍有两套……!”
“这官袍既然已经准备好,显然这是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本就要赐给那小贼的!”
“在皇上的心中,那小贼才是皇城司未来的掌管者。”
“那么他肯定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已无须刻意再去宣布!”
二皇子宁知行恍然大悟,他狠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中秋夜,我就该豁出去将他杀死!”
姬泰摆了摆手,“莫要说你,外公我也大意了啊。”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
“姬翎,”
“孩儿在!”
“你替为父修书一封给你大哥,那些准备得更快一些,但要做得更仔细更隐秘一些……也莫要让他回京……现在万万不可回京!”
“下午你抽个时间去一趟霍府,问问霍家的那谁……霍希,问问他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而今如何?”
“若是收购完毕,告诉他,那些粮,走玉广大运河秘密运抵太安城。”
“另外……你再替为父去一趟燕国公府,问问他赤焰军何时可以启程……告诉燕国公,老夫希望的是在明年春,能在京都相聚!”
姬翎躬身一礼:“孩儿遵命!”
“你们都下去吧。”
“殿下,这些日子你也莫要出门,李辰安那疯狗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如果他取得了长孙惊鸿的信任,长孙惊鸿将玄甲营也交给了他……外公担心他会乱咬人!”
当二人离去之后,相府大管家康时济这才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姬泰的床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老爷,奚韦已到,在后院等您!”
……
……
两辆马车停在了灶王庙巷子的一处大门前。
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二女三个人。
男子胖得像个球一样,他是当今宁国太子宁知易。
另一个女子却生的柳亮,就像一朵花一样。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宁楚楚的身后站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她是纸鸢。
兄妹二人此刻站在了这扇斑驳的大门前。
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已满是灰尘和落叶,就连登门的那七级台阶,竟然都布满了青苔。
更不用说那道围墙。
围墙上的青藤已渐枯萎,裸露出了漆黑的似乎已发霉了的根。
这扇大门上的那幅匾额依旧在,只是上面的字迹却需要仔细的去辨认——
那是怀国公府四个大字!
曾经风光无两的怀国公府,而今早已没落,哪怕是在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它依旧暗淡,依旧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宁知易望着那门楣,忽的一叹,有些艰难的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
里面才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谁呀?”
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门房,而是怀国公本人!
他揉了揉那双昏花的眼睛,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兄妹怎跑这破地方来了?”
……
一间小榭。
一张旧茶桌。
怀老国公邀请宁知易兄妹二人坐下,没有多的寒暄,他看向了宁知易,直奔主题:
“大朝会的消息,外公已有耳闻。”
“李辰安点燃了一把火!”
“但这把火并不会烧到东宫。”
“外公送你两句话,和李辰安依旧保持以往的淡然关系,无须刻意去结交,当然也无须对他过多揣度怀疑。”
怀国公煮茶,却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宁知易终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二句是啥?”
怀国公抬眼,“你太胖!”
第两百七十七章 军情七处 上
皇城司。
那颗歪脖子树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共进了一道简单的午餐。
长孙惊鸿没有再说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朝局变化,而是说了一些关于曾经的那些过往的故事。
比如卢皇后的文采极高,当年在春甫先生的座下读过三年书。
和当今皇上是同窗。
比如云安郡主的武功极高!
她的老师正是长孙惊鸿!
也比如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那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那是昭化二年。
长孙惊鸿似乎真的老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并不需要李辰安有任何回应,似乎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倾听者。
直到说到了昭化三年,他住了嘴。
“唔,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嘴酸。”
“去吧……”
他站了起来,又躺在了那张摇椅上,望着被大叶榕的叶片分割开来的支离破碎的阳光。
“去七处好生看看。”
“如果、如果你有不适,就出来,往后再慢慢去适应。”
李辰安起身,拱手一礼:“莫非真是阎王殿?”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摆了摆手,王正金钟也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会心一笑,他带着李辰安向第七处而去。
……
……
皇城司占地极大!
从这处歪脖子树向东南方向一路而行,李辰安见到了许多掩映在林中的房舍。
黑路黑墙黑瓦黑门黑窗。
除了偶有几颗桂树上那浅黄色的桂花之外,这里面除了黑,李辰安尚未见到任何一种靓丽一些的颜色。
这样的环境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但事实上它给人的感觉却极为压抑。
“为什么非得弄这么黑?”
王正金钟想了想,“这个问题,估摸着所有进入皇城司的人都会问一下。”
“其实,听长孙先生说,二十年前重建这皇城司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
“卢皇后喜欢艳丽一些,认为皇城司过去虽然行的是不太能够见光的事,但现在最好还是站在阳光下。”
“所以那时候,这里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这些房舍,也多是青砖碧瓦。”
李辰安微微一愕,放眼所见,已难寻王正金钟说的那过往的痕迹。
“后面发生了什么?”
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颗桂花树旁,“当然是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大人就很生气。”
“他当时就想做点什么,却被卢皇后给劝阻了,于是,他忍了下来。”
“可昭化三年冬,你出生仅仅个把月的时候,卢皇后却、却缢吊而亡,你不知所踪!”
缢吊?
这个词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这一次彻底激怒了大人!”
他俯过了身子,在李辰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皇城司七个处在京都的所有人……有上千之数!”
“大人带着这千余号人,那个晚上,砍了许多人的脑袋!”
“有朝中大员,有后宫宫女宦官,也有当时守卫皇宫的千牛卫一干将士……”
“那时候属下还仅仅是七处的一个小探子,有幸参与。”
王正金钟指了指对面的一处漆黑小楼,又道:
“这些黑,它不全是漆,而是……混着那些人的血!”
“大人说,以此为哀悼。”
“大人还说……皇城司还是行于黑暗中更好一些,在阳光下……没人会怕!”
李辰安豁然一惊,他张大了嘴巴,“……这得杀多少人?”
王正金钟继续向前走去,“也不多,也就千八百个。”
“如此大事,我怎未曾听过?”
“因为皇上将这事给压了下来……那晚京都四处起火,烧了许多府邸,当然那些府邸其实已经空了,尸体都被弄到了这里,后面告知百姓,说是匪人作乱。”
“京兆府抓捕了许多江湖中人,胡乱的砍了一气,那事就胡乱的结束了。”
“你现在既然是皇城司的副提举,这些事你以后迟早也会知道。”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就是在那场血洗之后正式掌权的。”
“长孙大人那晚就是带着七处的人,将当时已经告老的那位梁丞相满门给宰了……也不能说是满门,后面查验,还是跑了几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我听说昭化三年那事的背后是一个叫奚帷的人布的局?”
“嗯,那厮是主谋,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找他……大人说恐怕就这两天就有眉目。”
“抓住他的尾巴了?”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是你今日将姬泰骂的吐血,大人说,姬泰一定会找奚帷问计,因为留给姬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军情一处今儿个已倾巢出动,相府方圆十里地,都在一处的监视之中。”
“如果真有人登相府,恐怕还真能守株待兔逮住奚帷那老家伙。”
转过了一道爬满枯藤的漆黑院墙,王正金钟停下了脚步。
李辰安抬头,忽的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哭声还有哀嚎求饶声。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大人一直说审问犯人这种事莫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这些王八蛋莫非又忘了?”
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楣上有个巴掌那么点大的牌匾。
牌匾上写着七处两个字。
他跟着王正金钟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
院子中,五个人被剥光了衣服,浑身血淋淋的吊在十字架上,左边一人手持皮鞭,右边一人手握一把杀猪刀。
前方还有一人。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旁边还放着一壶酒!
他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一边慢吞吞说了一句:“现在想起来要招了?”
“晚了!”
“剥了他们的皮!”
“听说咱们皇城司新来了一位小李大人,剥一百张皮就可以缝制一件厚实的人皮大衣!”
“交给大统领去送给这位小李大人,估摸着往后咱们七处的活儿会更多一些!”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的抬头,那双小眼睛陡然大睁。
他一家伙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罐子酒,屁颠屁颠的就向王正金钟跑了过去了。
他那张油嘴咧嘴一笑:
“大统领,请吃鸡!”
第两百七十八章 军情七处 中
“井浪,你小子是越来越浪了哈!”
王正金钟当然没有去接那一只被啃了一半的鸡。
他这时也没有向这个叫井浪的中年男子介绍李辰安,而是指了指那个挂在十字架上依旧在哀嚎的人。
“老子都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
“干这些活儿,不能留下证据!”
“就算是要剥皮,你自己瞧瞧,这一身都是鞭伤刀痕的,剥来有个屁用!”
“去,放下来,今儿个老子教你们怎么把这种活儿干得更漂亮一些!”
叫井浪的男子连忙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扯着嗓子一身大吼:
“放下来放下来!”
“大统领来了,三儿,老子叫你鞭子抽得轻点,你小子倒是爽了,这皮要来何用?”
“你去地牢里瞧瞧,找几个细皮嫩肉点的,叫张屠子操刀,给老子好生剥几张皮来!”
“你告诉张屠子,若有缺损,老子剥了他的皮!”
那叫三儿的少年应下,飞快的跑了。
提刀那人将十字架上的人给放了下来,王正金钟看了看李辰安,低声说道:
“小李大人,有些血腥,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小鳅儿,鱼龙会的小喽啰,咱真正要审问的是那边的那位。”
王正金钟向旁边指了指,李辰安这才看见屋檐下的柱子上还绑着一个人。
“他是中秋夜从鱼龙会总部抓来的六长老方小同……”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给李辰安解释了一句:“咱皇城司和鱼龙会是死对头,曾经咱们的人落在他们的手上,下场、下场也很惨!”
“这厮是个硬骨头,长孙大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往来的证据。”
李辰安一怔:“长孙大人怀疑姬泰和双蛟湖水匪有瓜葛?”
“正是!”
“玉广大运河开通之后,双蛟湖的水匪曾经被官府剿灭,却在后来又死灰复燃,并且其装备更为精良,那些箭羽……竟然多为军中制式!”
“前些日子大人还收到一个情报,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走的是陆路,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竟然知道了准确的消息。”
“原本大人是想要七处借此机会将那些上岸的水匪给灭了,后面、后面大人还是决定先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而今这也只是大人的怀疑,尚无姬贼和水匪勾结的可靠证据。”
李辰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屋檐下被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想要从老子嘴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老子这辈子啥都软,就是骨头硬!”
“来啊!”
“王正金钟!你有啥手段尽管使出来!”
“你们真以为老子会招啊?”
“幼稚!可笑!你们等着,大长老会给老子报仇的!”
王正金钟带着李辰安走了过去,站在了方小同的面前。
“你居然还指望谢无双,”
王正金钟拍了拍方小同的脸,笑道:“我们其实也希望谢无双来救你!”
“他,有那胆么?”
“你瞧瞧你那手下,他当真会被剥皮的!”
“我呸……!”
方小同一口痰吐了过来,王正金钟身子一侧,眉间微蹙,便听方小同又厉声骂道:
“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王正金钟眉梢一扬,对李辰安笑道:“这种硬骨头我们见的多了,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大人真不避开一下?”
李辰安想了想,转身走了两步,站在了一旁。
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上辈子当然未曾见过,但对于你死我活的斗争,他却亲身经历过。
姬泰和自己势不两立,他自然不会对这鱼龙会的人生起半分同情。
何况是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莫名朝代。
王正金钟又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这位小大人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有嗅到这里的血腥味儿,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有几分期待。
莫非他是个假的文人?
这份胆识很是不错。
呆会再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王正金钟从井浪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他任凭方小同破口大骂,他不紧不慢解开了靴子,脱下了一双臭气熏天的袜子。
他将这袜子一把塞入了方小同的嘴里,方小同睁大了双眼,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觉得坚持不住了,想说了,你就点点头。”
王正金钟冲着方小同轻言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举起了刀,轻轻的落在了方小同的身上。
“刺啦”一声。
他一刀而下,方小同的衣裳从中破开,刚刚好,没有伤及他的皮肤。
“井浪,”
“属下在!”
“这位小大人,就是咱们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一旁的井浪一愣,便听王正金钟又吩咐了一句:“还不去搬张凳子来请小李大人坐坐!”
他慌忙跑了出去,片刻端着一张凳子放到了李辰安身后,似乎想起自己的手抓过烧鸡,连忙又用衣袖擦了擦。
这才恭敬一礼:“小李大人请坐!”
“多谢!”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依旧在看着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并没有停,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挣扎得更加剧烈。
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股一股,他额头上的汗水在一滴一滴的滴落。
他的喉咙处依旧在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可他依旧没有点头!
而此刻,他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被王正金钟给破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流了出来。
“干这活还是张屠子熟络一些。”
王正金钟一边说一边落刀,“张屠子那厮说剖人和剖猪一样,其实不是,猪是杀死了再剖的,但人却是活的,他这么一动,我这刀落下去就深了少许……本不应该流这么多血的。”
场面极为血腥。
李辰安看着有些想吐。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
在往后的斗争中,都将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
会见到很多的死人,甚至会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便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的残酷的现状!
王正金钟折腾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但偏偏这方小同就是不点头。
王正金钟看了看这身体,再弄下去流血也会流死这厮。
他恶狠狠的盯着方小同,却不料方小同竟然笑了起来。
那是赤果果的嘲笑!
王正金钟一拳落在了方小同的腹部,方小同的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狗曰的,还真硬,给他止血,明儿个老子再来收拾他!”
就在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要不我说个法子你试试?”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军情七处 下
李辰安在申时离开了军情七处。
他离开那处小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极为丰富的表情!
就连方小同,他都冲着李辰安的背影狂吼了一句:
“你特么的就是个恶魔!”
“他说你是恶魔,其实属下倒是觉得……觉得你比长孙大人更像阎王爷一些。”
李辰安瞅了一眼王正金钟,“你这是在损我呢还是在夸我?”
王正金钟嘿嘿一笑,“当然是夸了,在咱们这阎王殿里,阎王爷当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
“大人刚才露的那一手,属下相信七处上下,不,整个皇城司的所有人在知道之后,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当然是他故意为之,若能收到这样的效果,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皇城司里面的人,可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长孙惊鸿这二十年所建立的皇城司,他招来的这些人就连身世亲白的都没几个!
有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有市井中的痞子混混,还有军旅中退役的战士等等。
其实和鱼龙会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们披了一身皇城司的黑皮罢了。
但长孙惊鸿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将这些人整合在了一起,并严格的给他们制定了规矩。
如此,皇城司的人比鱼龙会的人就多了两分约束。
这些人而今对皇城司、对长孙惊鸿极为忠心,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副提举大人嘛……表面上当然会显得恭敬,但内心却不一定会真正的接纳。
哪怕他有着一个虚无的皇长子的身份!
在这些人心里,他毕竟是个文人!
文人是握笔杆子的,当在阳光下泼墨挥毫。
拿刀,在这种阴暗地方干这种血腥事,终究不太合适。
所以,在军情七处那院子里,他对方小同做的那件事,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为的就是扭转这些人对他文人这一身份的看法,是让他们知道,文人狠起来,远比他们这些握刀的人更可怕!
算不上立威。
仅仅是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二人一路而行,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
长孙惊鸿依旧躺着那张摇椅上,这时候他睁开了眼,看了看李辰安,“准备回去了?”
“嗯,这两天我暂时不来皇城司……主要是要带若水去看看梅园,当然也想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衙门。”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点了点,“将七处的玄甲营带上。”
“暂时不用,十八在我身边,云集别野还有安自在、阿木和王正浩轩,有这些高手就够了,人带太多太过招摇,反倒是不太方便。”
长孙惊鸿看向了王正金钟,王正金钟连忙说道:“小李大人尚未来得及去玄甲营。”
“嗯,那你先去吧。”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作别,带着周十八离开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又躺了下去,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刚看他的面色,莫非你没有让他见见血腥?”
“大人,这位小李大人……不是个寻常人啊!”
“哦……?此话怎讲?”
“属下当然按照大人的意思让他亲眼见了那血腥,可他一没吐二没晕,就连脸色都没有变!”
长孙惊鸿又睁开了眼,眼里颇为诧异,“有这种胆子?”
“回大人,这位小李大人的胆子,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不仅仅是胆子大,小李大人书读得多,果然不是我等这种粗人可比拟的……大人您看看这个!”
王正金钟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纸来递到了长孙惊鸿的手上。
长孙惊鸿再次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招了?!”
“姬泰,果然与双蛟湖水匪有关……”
他抬眼看向了王正金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辰安让方小同开了口?”
“回大人,正是!”
“他亲自动了刀?”
王正金钟连忙摇头,“小李大人就动了动了嘴!”
“……说来老夫听听!”
“是这样,属下对方小同动了刀,但那厮依旧眉头都不皱一下。”
“属下本已经放弃,寻思先给他止血,改天再动刀。”
“就在这时候小李大人说话了,他说……派人去抓些老鼠再捉一些蚂蚁再取一些蜂蜜来。”
长孙惊鸿一怔,“老鼠蚂蚁蜂蜜?”
“正是,当时属下也不知道小李大人的意思,但、但他毕竟是属下的上官,于是就派人去办了。”
“后来呢?”
“后来小李大人说,将方小同脱光丢在一口缸子里,将蜂蜜抹在他身上,然后将老鼠和蚂蚁一并丢进去。”
长孙惊鸿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可就这样方小同那厮仅仅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全招了!”
“哦……!”
长孙惊鸿想了片刻,想明白了方小同熬不住的原因。
他的那张老脸上顿时如花一般绽放。
“瞧瞧你们,老子早就说过,论使坏,没有人能赶得上读书人!”
“叫你们一个个读书读书,你们却只知道打打杀杀,以为手里有口刀就能解决一切!你们啊……给辰安提鞋都不配!”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大人说的是!”
“咱皇城司里有了一位才高八斗的诗仙,哪里还需要我等粗人去读书?”
“大人也说过术业有专攻,定计这种事,往后有小李大人和大人您一同谋划,我们这些人负责去执行,这不是最好的配合么?”
长孙惊鸿顿时一哑,忽然发现王正金钟这话无从辩驳。
他想了想,这其实就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叠纸上,一张张仔细的看了过去。
王正金钟就侯在一旁,因为以往长孙大人在看过这些消息之后,就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可他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长孙惊鸿的另外一句话:
“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勾结之事……这件事,由辰安全权负责!”
“等辰安安顿好了再来皇城司,你将这些都给他,由他来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另外,告诉玄甲营周正,往后,玄甲营上下,务必不折不扣的听命于李辰安,这是我长孙惊鸿的命令!”
王正浩轩一惊,七处之所以比其余六处更强悍,就在于七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玄甲营!
全营只有三百将士。
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这是长孙先生亲手挑选亲自训练的高手!
年龄最大者也不过二十五六,最小者才十五六。
境界最高者不过二境上阶,但境界最低者也是二境下阶!
他们最厉害的不是武功境界,而是……一往无回的那股气势!
中秋夜围剿鱼龙会总部,长孙先生没有动用玄甲营。
但现在,长孙先生却要将玄甲营交到小李大人的手里……
“大人就不再多看看?”
“知道玄甲营花费的大量的银子从哪来的么?”
“……属下不知。”
“这棵树下挖的。”
“……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八十章 这个皇长子不一样
夕阳西去。
云集别野有如轻纱般的薄雾正在徐徐落下。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回到了这里。
院子中正在捣药的小武停下了手,正在挥刀的王正浩轩收起了刀,正坐在小武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小武捣药的阿木抬起了头。
东边那处小木楼的二层楼上已亮起了灯笼,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她是钟离若水。
她看着李辰安走来,那颗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轻轻的放了下来。
林雪儿会心一笑,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背上。
钟离若水起身,一脸欢喜的向楼下走去。
她站在了门前,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林雪儿一怔,“小姐,怎么了?”
“他们在聊天,男人的事,咱就等等……去炖一盅银耳羹来,呆会要去齐国公府赴宴,少不了喝酒,中午他估计也就是胡乱的对付了一顿。”
……
……
一间凉亭。
里面坐着五个男人。
阿木浑身缠满了绷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少有的微笑。
“你厉害!”
“我们都未曾想到你今儿个在大朝会上当真敢对姬贼发飙!”
“很好,我开始喜欢你了!”
李辰安肉皮子一麻,瞅了阿木一眼,“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这些日子好好养伤,你也知道我这一家伙将姬贼得罪的死死的,说好的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可别忘记了!”
“小武说还得半个月。”
小武一怔,咿咿呀呀的叫着,取了笔墨在纸上写道:“若想痊愈,最少月余!”
“那就好生养个把月!”
李辰安很认真的看着阿木,又道:“未来咱们的路还很长,万万不要留下了病根!”
“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这么个护身符,往后出门,有十八,有王正浩轩,还有安叔跟着我,姬泰就算胆子再大,这天子脚下他也是不敢动兵的。”
“大不了也就是收买一些江湖高手,可别忘了我还有小烟花。”
李辰安这番话刚说完,王正浩轩忽的问了一句:“那个……我们现在该称呼你一声殿下呢?还是……?”
李辰安大手一摆:“殿下个屁!”
“这些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何况……这皇长子的事,实属子虚乌有,你们也没必要去瞎猜。”
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毕竟他的年龄最小,觉得这事儿很是奇妙。
没有人会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
他们皆认为这就是李辰安的谦逊和低调。
若是他真拿起了皇长子的身份,他们也会尊敬于他,只是彼此之间便有了那么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现在这样最好。
所以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小武很欢喜。
周十八此时多看了李辰安两眼,心里有些怪异。
作为曾经侍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他的等级观念远比阿木等人来的更加深刻强烈。
哪怕他现在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他的屁股也只是挨着凳子少许。
因为眼前的这位爷,他是皇长子!
皇上命他贴身保护这位爷的安全,他绝对不敢有丝毫大意,在这位爷的面前,他也无法如阿木他们那般随意。
哪怕这时候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心里的阶层观念依旧没有动摇,只是觉得这位爷比较和蔼比较随意,也比较没有……架子!
应该说毫无架子。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人们依旧以为他就是从广陵城来的一小民。
“听说今日大朝会你将姬贼给骂得吐血之后就结束了,去了皇城司?”
王正浩轩盯着李辰安的这身漆黑的衣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你现在是副提举大人了,莫如将我也给招入皇城司去?”
“不去七处,别的任何一个处都行。”
“如何?”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不急。”
“可我急啊!”
李辰安一怔,“你才十五岁,急啥?”
王正浩轩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个,这不距离立冬不远了么?”
“皇城司里面,共有六条狗,二处的那条大黑狗最肥!”
“……”
……
……
天将晚,有秋风阵阵。
两辆马车离开了云集别野,向不远处的玉京城而去。
安自在驾着其中一辆,他的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没有了睡眼朦胧的模样,反而还很是精神。
马车里坐着的便是三小姐和未来的那位姑爷。
三小姐的眼光,目前看来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厉害三分!
在广陵城凭着一首词主动一出手,竟然捞到了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这堪比戏文。
简直比戏文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可而今这竟然成了真!
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未来姑爷还是有些犹豫,但就在今儿个,却将他召回了定国侯府。
老夫人与老侯爷都在。
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虽然依旧是个马夫门房,但上一次守着花溪别院的时候,老夫人和老侯爷却并没有今日这般慎重。
只是……三小姐的病而今成了老夫人心里的一个最为急迫之事。
今儿个下午时候,老夫人又去了一趟宫里,至今没有来云集别野,估摸着还是没有向皇上求到那两味药。
哎……
安自在一声叹息,忽觉这秋风有些凉,忽觉这昭化二十三年的冬,若是能够来得更晚一些就好了。
车厢里。
李辰安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还是有些冷,云集别野虽好,但那里在山谷之中,湿气较重,冬日也难以晒到太阳。”
“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我,我寻思咱们明儿个去看看。”
“还是搬去梅园过冬会好一些……明儿个看过之后,我将梅园里的那些房子都改造一下。”
钟离若水一怔:“如何改造?”
“给房间里装上暖炉火墙火炕。”
“多买一些炭,得保证你不会再受凉。”
钟离若水只知道火炉子却不知道什么火墙火炕。
她没有问,而是微微一笑:“我、我还能陪你两三年。”
“也不能大意,小武说就怕有个万一。”
“这两三年里,你必须好好的。至于不二周天诀,我一定会用心的去看。”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未来的路,我不能没有你!”
钟离若水面色一红,顿觉一股暖意。
她却岔开了这个话题,忽的问了一句:“三皇子也请你于今夜去怡红楼喝酒听曲儿……你赴了齐国公的约,怕是会得罪了三皇子。”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胳肢窝里伸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两处山峦之上。
“那小屁孩儿哪懂什么风月!”
“这里,才是最美的风月!”
第两百八十一章 心照不宣
谁说只有春意才盎然?
秋意,其实也同样可以盎然。
比如这辆徐徐而行的马车里。
钟离若水果然若水。
她的身子如浣花溪一般柔软。
她的面色比桃花山庄的那些三月里的桃花更娇艳。
她的呼吸,如夜风中水云山涧的雾,起伏、升腾、急促,还有着诱人的幽香。
自从八月十七那个凌晨相拥而卧之后,二人之间的感情已水到渠成。
只是将满十六岁的少女,终究受这封建思想的约束,李辰安哪怕再猴急猴急的,也未能突破最后那一步。
少女在情场老手李辰安的上下其手之下,已如冰雪融化。
此处省略三千字。
……
……
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的大门外。
安自在眼观鼻鼻观心,等了许久才等到李辰安和三小姐下了马车。
幸亏这夜已黑,幸亏这灯笼的光线也是红的。
钟离若水依旧垂着头,没有人看见她那双水波荡漾的眼,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张比桃花还艳的脸。
齐知雪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这时他已走到了马车旁,就着灯笼的光线,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看的李辰安忽的一乐,“见了皇长子殿下,你也不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
齐知雪瞪了李辰安一眼,“按说,确实也应该给你行礼,只是……”
“只是我这心里头一直很矛盾,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眉梢一扬:“啥问题?”
“你,为什么要扮演那二十年的傻子?”
“李伯父,又为什么会将你赶出李府?”
李辰安沉吟五息,他根本就无法回答,所以他神秘兮兮的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四个字:“国家机密!”
齐知雪一愣,这四个字就把他给唬住了。
不过,这也是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说明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二十年,是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谋划之中!
这个计划从卢皇后殡天就开始,那么这是何等样宏大的一个计划!
齐知雪不敢想。
于是,他当真恭恭敬敬给李辰安行了个礼,却并不是对这皇长子身份的尊重,而是……
“这些年,委屈了你……你果然比乌龟还能忍!”
“……你才是乌龟,你全家……”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毕竟齐国公德高望重,可不是他能够随意去编排的。
齐知雪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他这时候才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脑袋依旧微微低垂,头发有些凌乱……衣衫,好吧,如此端详一女子实在有些不礼貌,齐知雪收回了视线,总觉得钟离若水有些奇怪。
但奇怪在哪里他偏偏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伸手一引:“请!”
“请!”
二人随着齐知雪走入了齐国公府。
这处府邸和程国公府相比大小看不出来,但却明显热闹了许多。
一路而行,两旁的路灯明亮,也有时不时路过的青春洋溢的婢女。
她们会停下来道一个万福,笑嘻嘻说一声二公子好,但视线却偏偏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今儿晚齐国公宴请宁国诗仙李辰安,这事儿很是浓重,整个国公府上下百来号家丁婢女都知道。
他们不仅仅已知道了李辰安是宁国的诗仙,他们还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公子,他就是宁国的皇长子!
这是何等了不起的身份!
按照规矩,他们本应该跪下磕头行礼,但齐国公却有交代,说皇上并没有点破,那就无需去遵守那份规矩。
这就不太好办了,那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走过了两道月亮门,又绕过了两处九曲回廊,齐知雪带着二人走入了一处宽阔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明亮。
院子的北边有一处雅致的楼阁。
站在院子中,隐隐能听见那楼阁后面传来的潺潺溪流之声。
齐知雪带着两人走入了这处楼阁,踏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楼上。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宽阔的二层楼靠窗的茶台前,坐着两个正在品茶聊天的老人。
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一个身材微胖面容红润——
这微胖老人他见过,正是程国公程靖庭!
那么这位消瘦老者想来就是齐国公了。
程靖庭这时已经看见了李辰安,他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齐国公转头一瞧,也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
李辰安上前,规规矩矩的躬身二礼:“小子见过两位国公爷,晚上好!”
程国公和齐国公顿时一愣,二人对视了一眼,程国公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大家晚上好!”
“这位就是齐老头。”
李辰安又躬身一礼:“齐老爷子好!”
“嗯,不必拘礼,来来来,和若水一起坐老夫旁边。”
几人简单客套了一番,便在齐国公的邀请下坐在了茶桌前。
只有齐知雪还傻乎乎的站着。
齐国公抬头,向他吼了一嗓子:“吩咐厨房,将酒菜送到这里来……你哥回来了没有?”
“额,哥和、和若雨小姐相约,恐怕没那么快回来。”
齐国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爷爷那坛珍藏的瑞露取来,虽不及辰安的画屏春,奈何画屏春买不到。”
赶走了齐知雪,齐国公这才又笑眯眯的看向了李辰安。
“至于身份,皇上既然隐而不宣,那老夫就倚老卖老,咱们也心照不宣。”
李辰安笑道:“齐爷爷这样就见外了,身份这个东西代表不了什么,我李辰安,依旧是广陵城来的那个李辰安!”
齐国公眼睛一亮,“好,咱们也就不再客套。”
“昨日托了樊老夫人邀请你于今夜前来这里赴宴……老夫倒是未曾料到你今日在大朝会上会有如此表现!”
“刚才我和程老头在聊这事。”
齐国公一边说一边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程老头认为,你这皇城司副提举之职最为重要。”
“他说,你往后最好就是多呆在皇城司,直到完全了解皇城司,直到长孙惊鸿放心的将皇城司交到你手上。”
“但老夫的意见却和程老头正好相反!”
李辰安微微一怔,长孙惊鸿所希望的也是他多在皇城司。
因为而今的监察司已名存实亡。
至于去太学院讲学……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显然更不重要。
“齐爷爷是如何想的?”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三条路
齐国公沉吟片刻,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夫以为,皇城司虽然是国家的一大利器,但它的名声……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并不好听!”
“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里面出来的人,若不是公干,他们连那一身黑衣都不太敢穿!”
“因为百姓们对他们的那身皮,并没有多少好感。”
“另外……从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看来,皇子担任皇城司提举之职这事,拢共也就只有三次。”
“那三位皇子都和东宫无缘,更和那把椅子无缘。”
“这话老夫本不该说,但……”
齐国公压低了声音,俯过了身子,“你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今太子太过仁慈!”
“二皇子太过势力!”
“三皇子嘛……虽然年龄最小,偏偏心眼也最小,多猜忌,和他母妃如出一辙!”
“所以,为了宁国计,老夫认为你还是不要和皇城司染得太深比较好!”
“皇上给了你三个职位,在老夫看来就是三条路!”
“谏议大夫,这便是让你多对朝政有所了解,或许皇上还想看看你在监察司能否有一番耀眼的作为。老夫以为,这是一条正路!或可通天!”
“太学院博士,你有诗仙之才,是举国公认的第一才子,教书当然是你的第二条路,只不过这条路最平坦,最好走,可轻松的过一辈子。”
“而皇城司副提举……你若是深入其中,在皇城司耗费的精力最多,那么皇上肯定会将皇城司给你,你就成了新皇的一把刀!”
“若新皇是而今太子殿下,你这把刀还能有所作为。”
“若新皇是另外两位……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未来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
齐国公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当然有许多本不该说。
但齐国公依旧说了。
李辰安也明白了齐国公这番肺腑之言的意思——
这位老国公太看得起他!
竟然认为宁国的未来应该掌握在他的手上!
他忽的想起此前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程国公也和他说了许多,那时是希望他留在京都,他说是为了宁国。
在李辰安心里,他完全没有为了宁国而奋斗的这种崇高理想。
他希望能够多去皇城司,能尽快的熟悉皇城司,仅仅是因为而今和姬泰的矛盾已经挑明。
姬泰不会让他好活。
他也不会让姬泰好过。
那么皇城司显然就是当下最优之选。
但不能说齐国公不知道而今之形势,这样的老国公,肯定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看的更为长远,他已经直接忽视了姬泰,看的是宁国的未来。
“齐爷爷的话,小子会记在心里。”
李辰安斟酌了一番用语,因为不能寒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对于宁国的未来这种大事,不瞒两位爷爷,小子尚未去想那么多。”
“今日听齐爷爷如此一说,倒是令小子茅塞顿开,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眼里满是柔情。
“我想,齐爷爷和小子初次相见便能说这番诚挚之言,小子很感谢齐爷爷对小子的信任与看重。”
“我还是以为,当先迈过了眼下的第一道坎再谈其他。”
“另外说一句恐怕会令两位爷爷失望的话,在我眼里,那张椅子也好,这片江山也罢,都不及若水对我重要!”
“所以你们可以再多了解我一些,其实我这个人吧……比较懒惰、对于权力的欲望,远远没有对于赚钱的欲望强烈。”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城司我依旧会去,监察司也会去看看,太学院那边,我也不能让那些学子们对我失望。”
“那就忙一阵子吧。”
“我希望的是忙到姬泰一系授首,我差不多也就能卸去这些担子,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时都看向了李辰安,老眼里倒并没有失望,而是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的事?”
钟离若水这时候说话了。
“两位爷爷恐怕不知道,我的病……并没有痊愈。”
“今岁冬就是一个坎儿。”
“若是迈得过去,恐还能再多活一些日子。若迈不过去……”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一脸的温柔。
“若迈不过去,他便自由了!”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才一惊,齐国公眉间一蹙,问道:“老夫记得你五岁那年确实有一次危险,不过不是听你奶奶说孙神医已将你治好了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是治好了,但奶奶将我从广陵城叫到京都我才知道并没有好。”
程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一捋长须,问道:“那药可好配?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
钟离若水又摇了摇头:“孙神医为了其中的两味药遇刺身亡……听天由命吧。”
两位国公这才知道李辰安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指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陪着钟离若水走最后一程。
这老天爷不开眼啊!
齐国公今晚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这是他和李辰安的第一次见面,听起来这番话有些突然,但实则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是经过了对李辰安诸多的了解才说出来的。
他很清楚当今皇上那三位皇子的品性,在他看来,那三位皇子都远不及李辰安的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酿造那画屏春。
而是李辰安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足以磨一剑!
这把剑应该会足够锋利,可披荆斩棘让宁国庙堂焕发新颜。
这把剑也有足够韧性,可徐徐图之不至于因过刚而折。
而今的宁国已病入膏肓,偏偏又不能用太猛的药,因为用药过猛,整个宁国的各级官府会在一瞬间垮掉。
如此一来,宁国必然陷入内乱之境,也必然给敌国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这剂药需要恰到好处。
恰好当年救了李辰安的人是春甫先生。
恰好李辰安将是定国侯府的姑爷。
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军旅,他都有着强力的帮手。
只有他可以一手握笔书春秋,一手持刀平天下!
“若水的病,必须治!”
“但你脚下的路……老夫希望也不要停!”
“万事皆是人为,明日老夫入宫去向皇上求药!”
“摆在你面前的三条路,你可要想好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一盏灯
齐府的那场夜宴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因为钟离若水的病,导致了夜宴上的气氛不是太轻松欢快。
齐国公当然知道樊老夫人肯定已向皇上求过了药,但既然钟离若水还有危险,显然是皇上并没有给药。
这事说明了一个问题——
而今的定国侯府已堪比当年的上车侯府,或许因姬泰的谗言引起了皇上的猜忌。
但这件事也并不是不可为。
皇上喜爱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爱屋及乌,那么皇上肯定也不愿看见这位皇长子因为爱人的去世而悲伤,甚至再次离去。
所以在晚宴结束,送别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后,齐国公和程国公二人又喝了很久的茶。
聊了一个话题:
“……你觉得这孩子,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
程国公咧嘴一笑:“你这老家伙还在怀疑?那小子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齐国公沉吟片刻,“说不怀疑是假,这事发生的太过诡异。”
“另外这种事本应当有信物为证,哪怕昭化三年冬的那个晚上的事很突然……你想想,皇长子出生之后,他当有金册玉碟!”
“就算是金册玉碟无法带走,他也应当佩戴有云纹玉佩!”
“再退一万步,那时候皇长子已经满月,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衣物,当有皇家印记才对!”
“李春甫抱走了那孩子,为了将来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证据……”
齐国公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了程国公:
“所以,今岁三月你去广陵城,就是为了看看他?”
程国公那双花白的长眉微微一扬:
“你这老东西看来还没糊涂,我去广陵城为了两件事。”
程国公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也看向了齐国公那双期待的双眼:
“其一,和钟离塑商量,让钟离秋阳准备接手广陵水师提督之职!”
“广陵水师极其重要,上,可至京都,下可至长江口。”
“其二嘛,是去春甫先生的坟前看看。”
齐国公一怔,“这其一我还能理解,听说你那孙女芸晨郡主也去了临水港,这是好事。”
“但你不是应该去广陵城的李府里面瞧瞧么?跑去李春甫的坟前看什么?”
“看看他那坟前有没有也种了一颗大叶榕树。”
“……有还是没有?”
程国公摇头,“没有,除了青草红花,什么都没有。”
齐国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沉吟了许久,“所以……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程国公一捋长须:
“可他确实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另外,那破树也说明不了问题,咱京都这大叶榕不是很多么?”
“再说……而今他是不是宁国皇长子,这重要么?”
“重要的是,你、我、樊老夫人,还有长孙惊鸿,甚至是皇上,我们这些人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够了!”
“另外,姬泰一系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更加够了!”
“……”齐国公无言以对。
“你这老东西究竟瞒了老夫多少事?”
程国公咧嘴一笑:“老子没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是你这老东西想得太多了!”
“可这毕竟涉及到帝位的传承!”
“皇上不急你个老家伙急什么?再说……老夫可没有一个字否定了他就是皇长子!”
说完这话,程国公站了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听了听潺潺的玉带河水。
“你还记得魏三么?”
“卢皇后身边的那老太监?”
“嗯,死了,死在中秋夜。”
“你还记得孙铁线么?”
齐国公又愣了一下:“当年太医院首席御医孙神医?”
“嗯,也死了,也死在中秋夜。”
程国公迈步向门口走去,“魏三死了,孙铁线死了,李春甫更是早死了……所以,这事再难寻证据。”
“所以,仅凭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他就必须是皇长子!”
……
……
怡红楼。
梁蔓蔓终于将三皇子宁知远送出了楼子。
她的心里有些失望,因为三皇子说请了李辰安今夜前来,可偏偏他却没有来。
她本来很担心三皇子会很生气,却不料三皇子苦等一晚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恼怒的神色。
他独自一人喝酒。
喝了不少酒。
在离开的时候非但多给了百两银子,还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就是好奇我那位大皇兄,他究竟在中秋夜里作的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其实,梁曼曼也想知道那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她回到了怡红楼后院靠近玉带河的那栋属于她的小楼。
点亮了一盏灯。
才豁然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杨四贤!
她看了看杨四贤,并没有因此而惊诧,反倒是掌着灯坐在了杨四贤的对面,忽的问了一句:
“他真的是皇长子?”
杨四贤拱手一礼:“属下六月去的广陵城,属下去过了一趟李府!”
“他的母亲叫丁小娥……正是卢皇后的贴身侍女!”
“当然,以前她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司琴!”
“属下也让霍家的霍传名取了李辰安的户籍,由头是李辰安当时是鱼龙会的舵主,老夫需要对李辰安多了解一些。”
“户籍上却显示李辰安生于昭化五年冬月十三,将满十八……与皇长子的出生时辰,只差了年份!”
梁蔓蔓眉间一蹙,“本盟主并没有给过你这个任务!”
“回盟主,姬泰有给过。”
“……所以姬泰也早就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没有,属下没有告诉姬泰实情。”
“为什么?”
“白衣盟和皇城司有仇,但和皇族无仇。再说……卢皇后唯一的儿子,若是被姬泰害死,太可惜!”
梁蔓蔓沉吟片刻,“但中秋夜那晚,我让你将他送到第十桥,你却让人将他送到了十二桥二皇子的亲王府外,这又是为何?!”
“回盟主,因为他的身份其实已经揭晓,但属下还不能失去了姬泰的信任……故而将他送到二皇子的府邸前,其一是不引起姬泰对属下的怀疑,其二……他既然敢夜袭鱼龙会总部,当有面对二皇子全身而退的本事。”
梁蔓蔓狐疑的看着杨四贤,“现在,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你告诉我白衣盟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扇门又嘎吱一声开了。
进来了一个老人。
梁曼曼顿时一惊,忽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意——
“爷爷!”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
进来的这老人,正是中秋夜里,被李辰安从鱼龙会水牢中放出来的那个皇城司一直在找的老者。
皇城司说,他叫良叔康。
其实他叫梁叔康。
“躲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孙女,接下来,白衣盟当全力以赴,杀了李辰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梅园
秋日的朝阳并没有多少暖意,但阳光却能令人心情愉快。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身后还跟着小武、王正浩轩以及周十八还有安自在四人。
他们来到了长月巷子。
梅园就在长月巷子里头。
长月巷子靠近朱雀大道,距离皇宫颇近。
但令李辰安惊诧的是,这条巷子他竟然来过!
中秋夜那个晚上。
虽然有雨。
虽然夜黑。
但那处牌坊他有印象。
那处立在街巷中间的八角亭,他也有印象。
相府的大门,就正对着那八角亭!
梅园,竟然就在相府的隔壁!
李辰安忽的想起昨儿个在那场大朝会上,骂晕了姬泰之后,皇上便宣布将梅园赐给他。
那时,那些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而今想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其实才是最正常的!
李辰安站在梅园的大门外,看着相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这便是帝王心术?”
钟离若水此刻也很是吃惊,离开京都近十年,明明记得这梅园隔壁原本是太师府的,怎的而今已变成了相府?
往后住在这里,与相府就一墙之隔……
她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没啥,既然成了邻居,那往后便多多往来。”
就在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正要踏入这梅园的大门的时候,从长月巷子东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的门口。。
其实两道门距离挺远,因为这两处府邸都很大。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他们一行在梅园的门口站了一小会便抬步走了进去。
那辆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是霍书凡和六公主宁漱玉。
二人正好看见了李辰安一行的背影。
宁漱玉的那双露在外面的眼里,这一瞬间便冒出了熊熊火焰!
那原本应该是她的驸马府!
驸马在这里,驸马府却眼睁睁的没了!
那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就这么将她辛辛苦苦所布置的梅园给据为己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宁漱玉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大皇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霍书凡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
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却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对李辰安是比较熟悉的!
那厮,真的就是广陵城的一家喻户晓的傻子啊!
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从傻子变成了天才?
他在中秋夜一战成名被皇上赐予诗仙之称号,更离谱的是,他竟然成了皇上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霍书凡对天发誓,李辰安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皇长子!
广陵城并不是太大,霍家是广陵城的土著,李家也是广陵城的原住民,大家都知根知底,李家那小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早已听说自幼读书就不行!
他真的三岁启蒙至十一岁不能背下三字经!
他也真的在十一岁的时候拜了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这些都不是假的!
这些都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李辰安重合起来,以至于霍书凡在听到李辰安就是皇长子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些事,昨儿个他和六公主宁漱玉说起,宁漱玉顿时就来了兴趣——
她要揭发李辰安假冒皇长子!
但这事又不能向他父皇揭发,因为父皇这才刚认了个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正是欢喜时候,肯定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甚至会认为是故意挑拨皇上和皇长子之间的父子感情。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宁漱玉就去霍府接了霍书凡来到了相府——
李辰安在大朝会上将姬相骂得吐血三升,这天下,最想要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的,定是姬相!
所以,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些事详细的讲给姬相听听,他恐怕会有法子去对付李辰安!
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之事不难查证,因为他在广陵城还是留下了一些足迹,也接触了不少人。
比如那位广陵拳师郑浩阳。
还比如沈家的沈千山和沈巧蝶等等!
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他李辰安根本无法去辩!
他也必将被愤怒的皇上凌迟处死!
“走吧,”
宁漱玉又瞟了一眼梅园的门,抬步向相府的大门走去,“那地方,迟早都是我们的!”
……
……
梅园之所以被称为梅园,当然是里面种了许多的梅树。
踏门而入,前庭的青石小径两旁就是林立的梅树。
梅树的后面才是一处处散布其间的大小不一的花圃。
显然工部的人做这件事很是认真。
花圃里原本的杂草已被除去,梅树的枝丫也经过了修剪,青石板的小径,也重新凿了一遍,隐约可见残留的些许青苔的痕迹。
墙壁柱子飞檐等等,都经过了重新的粉刷,采用的是红黄黑相间的漆水。
屋顶上的琉璃瓦也全部都换过,上面只有少许几片新落的枯叶。
池塘经过了重新修缮,连水都是新的,里面的鱼也是新的。
一路而行来到了主院,除了那些梅树,还有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树之外,一切都是新的。
很好!
李辰安很喜欢。
尤其是那颗大叶榕的枝干伸过了那堵墙,伸到了隔壁相府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有狗叫声传来。
李辰安当然并没有注意,可站在他身边的王正浩轩却忽的一喜。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那堵墙,又看了看伸过去的那大叶榕的枝干,咧嘴笑了起来:
“这里不错!”
“往后我们就住在隔壁的偏院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并没有想到其他,他点了点头,“皇上还要给我一些宫娥,定国侯府还要来一些家丁……”
李辰安话音未落,院子里匆匆走来了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李辰安转头一瞧,不认识,莫非这是来寻自己上朝?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
他忽的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少年,他只迟疑了三息,“下官工部尚书黄修木,见过小李大人!”
“……何事?”
“下官来迟,请小李大人见谅!”
“下官前来,就是想问问小李大人,对这院子还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下官好派人再行修缮!”
李辰安顿时一乐。
他正在想怎么弄暖房,这位黄大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来来来,那就辛苦黄大人了……”
“我要这样……这样……嗯,整个排烟的、就是烟囱,朝着那个方向!”
李辰安伸手指了指那堵墙。
第两百八十五章 肺腑之言
在梅园拉着那位黄大人讲了足足半天时间!
那位黄大人初时一脸懵逼,后来满脸欢喜。
因为这东西并不复杂,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他学到了一招,对这位皇长子多了几分佩服,但对那烟囱的朝向……心里有些忐忑。
隔壁是相府。
这偌大的梅园,每一间房间都要重新造暖墙,整个排烟系统将通过一条管道排到那烟囱里去……黄修木很是担心隔壁的相爷会不会被熏晕过去。
李辰安坚持这一意见,因为这样的设计,烟囱朝南,而冬天多为北风,不会导致烟气倒灌。
很有道理。
他敢将姬相骂得吐血昏迷,那排一些烟过去,这总比吐血好受一些吧?
黄修木午时左右告别了李辰安,又匆匆回到了工部。
看来他对这位皇长子的吩咐很是重视,下午时分,工部的匠人就再次进入了梅园,又砰砰砰砰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改建。
李辰安当然不会守着这事。
他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云集别野。
离开这梅园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几声狗叫,王正浩轩又看了看隔壁的那堵墙,眼里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还咽了几口唾沫。
……
……
这是一个美丽的下午。
小武回了一趟曾经住过的那处小院,收拾了一些东西搬到了云集别野。
阿木因伤没法练刀,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的一角晒着太阳。
他忽然发现这几日没怎么再想起若雨小姐了,反倒是对李辰安的安危更挂在心上。
他释然一笑,又想起了花溪别院里那满塘细碎了的莲……就算它们并没有被炸碎,到了这时节也当枯萎了。
那朵莲依旧在他心上,只是他将之藏得更深了一些,在这秋日的暖阳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它又会在他的心里悄然绽放。
王正浩轩这时候在和周十八比武。
作为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的枪法和内力更胜一筹,也仅仅一筹。
于是年岁差了近十岁的二人此刻收了武器,反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你在家里排行十八?”
“不是。”
“那为什么取名周十八?”
“……我出生在二月十八!”
“哦……我出生在正月初一,喜欢吃狗肉么?”
这弯转的周十八猝不及防,他呆了五息才说道:“小时候倒是偷过隔壁村子里的狗,那时家里太穷,便觉得狗肉很香。后来……后来跟随师傅学艺,考中了武状元,入了宫当了皇上的侍卫,没再去想过狗肉……应该还是很香。”
王正浩轩没有问周十八的师傅是谁,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很香!”
“尤其是冬至时候的狗肉,炖着吃,弄点蘸料,那味道……”
他走到了周十八跟前,拍了拍周十八的肩膀,“十八兄,改天咱们弄条狗来尝尝!”
二人向阿木走去。
周十八向略远处的一处凉亭望了一眼,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就坐在凉亭里,二人正说着悄悄话。
想来接下来这位皇长子会很忙,他再难有这样的闲暇与三小姐说说话。
此间半地秋阳。
静谧安然。
可这样的安然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雪儿带了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顿时一乐站了起来。
“商老哥好!”
商涤拱手:“本该行礼,既然老弟依旧称老夫一声老哥,那便如昔!”
“老哥可千万莫要落了那俗套,我还是我,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请坐!”
商涤没有矫情,他坐了下来,打趣了一句:“来的不是时候,但老哥还是得来,因为寻思你接下来恐怕会很忙,而老哥我准备启程回广陵城了。”
钟离若水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你们聊聊,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你们好生喝两杯。”
钟离若水起身离去,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急着回广陵城干啥?”
“桃花岛上的秋兰开了,回去看看。”
“当然,主要的还是住在桃花岛上舒心,远离是非,也才能静下心来给你中秋夜所做的那十五首词谱谱曲儿。”
说完这话,商涤又笑问了一句:“去过了皇城司没有?”
“昨儿大朝会散场就去了。”
“对那地方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颜色太过单调,我也喜欢更明快一些的色彩。”
商涤一捋长须,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可还记得今岁六月初,你与吴洗尘来桃花岛的时候,你说了一番关于善与恶的话。”
李辰安微微一怔想了起来,笑道:“也就是信口一说,老哥怎提起了这事?”
商涤面容渐渐严肃。
“因为你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将来必将掌管皇城司。”
“你曾经说,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你还说过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老哥好奇,如果你掌管了皇城司……你还会让皇城司行于黑暗之中么?”
“老哥说句不该说的,皇城司本就应当是黑色,它不太可能有明快的色彩,毕竟那地方被称为阎王殿。”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过了片刻回道:
“当宁国的律法能够散发出光辉的时候,皇城司,将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我那天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那时候我的身份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现在,”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料到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弄得比那时候更黑了一些,”
“我还能怎样?”
“唯有继续黑下去,依旧去行更恶之事,将姬泰一系一网打尽,如此恐怕才能让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更亮一些。”
商涤沉吟许久,“老哥了解你的为人性格,对此颇有些担忧!”
“姬泰一系的力量就如老哥旧雨楼里的那颗大叶榕一样,不仅仅有枝繁叶茂的树冠,还有藏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的根系!”
“老哥临走之前来见你一面,是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
李辰安斟茶,“老哥请讲!”
“有些黑是光照不亮的,比如漆黑被子捂着的光。”
“要掀开那被子并不容易,若是被别人利用去掀开那被子……就更不值得!”
“莫如在太学院讲学,如何?”
李辰安抬头,“老哥认为是谁想借我的手去掀那被子?”
“……恐怕有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