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六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三
相府。
已是子时,但相府书房里的那盏灯却尚未熄灭。
姬泰坐在茶台前,已喝清了一壶茶。
他下首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依旧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燕国公燕锦月!
此刻燕锦月抬眼看向了姬泰,“鱼龙会之战……怕是已经打响!”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李辰安不能死!可你却让姬拓带着千牛卫丑时末才去鱼龙会总部……莫非是给李辰安收尸?”
“也或者,你已想好了如何去面对皇上的怒火?”
“这些年,他虽然不理朝政,可他毕竟还是皇上,除非……”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除非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可定国侯府还没离开京都,就算姬安率兵从南边门户太安城而来……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赢了,当然万事大吉!”
“可若是输了……那就是满盘皆输!”
姬泰沉吟片刻,“老夫一直在想,今夜之事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何在?”
“你说,足足二十年过去,皇上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就在今夜认了李辰安……”
“这说不过去!”
“如果说皇上一直知道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他早应该将李辰安从广陵城接回京都,早应该立李辰安为太子。”
“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燕国公沉默。
轮椅上的那黑袍老人此刻却开了口,“许是才知道不久!”
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又问了一句:“就算当年李春甫这老东西将皇长子带去广陵城给藏了起来……那时候他担心的无非就是宫里有人对那婴儿出手……但那时候老夫并没这心思,李春甫是在防谁?”
“何况,皇上和卢皇后之间感情极深,卢皇后仙去,皇上便会对那孩子更加宠爱,也一定会派更多的高手保护起来!”
“他在宫里,事实上远比在广陵城更加安全……毕竟,万一走漏一点风声,广陵李家可仅仅只有几个普通护院!”
燕国公眉间紧蹙,“这么说,你怀疑李辰安不是皇长子?”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难以确定!”
“因为今儿夜里,皇上不像是在做戏……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也不是个善于做戏的人。”
燕国公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话题:“那么,你为何还是要李辰安死?”
姬泰起身,站在了窗前,望向了夜色冷雨。
“因为李辰安即将站在朝堂之上!”
“老夫并不担心他与我作对!”
“但老夫担心他快速的成长起来,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执棋之人,那么以后……以后我们就更没机会!”
“他现在死去,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就算皇上一怒之下要杀我姬泰满门……二皇子却有了上位的可能!”
“我已经很老了,死不足惜。但二皇子正当年少,若他能得国公您等的帮助登基为帝……”
姬泰转过身来,脸上洋溢起一抹笑意。
“或许新皇会将我的尸骨葬于帝陵!”
“如此,我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老爷,常书生和褚卫刺杀李辰安失败,褚卫……战死!”
姬泰一惊,“定国侯府还是皇城司出的手?”
“回老爷,常书生说来的是金三鞭……应该就是隐月阁中之人。至于褚卫,他被三个少年联手击杀,死状……极惨!”
“饭桶!”
“现在李辰安在哪里?”
“回老爷,他应已抵达了鱼龙会总部!”
姬泰徐徐眯上了眼,过了片刻才对康时济吩咐了一句:“告诉姬拓,叫他带兵前往鱼龙会总部……那地方有江湖匪人作乱,全杀之!”
燕国公眼皮子一跳,又听姬泰阴狠的说了一句:“将李辰安剁碎,丢入玉带河中,让他……永远失踪!”
……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灯也是亮着的。
这里此刻只有两个人,因为宁皇已将侍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常左青给派去了门口守着。
他坐在龙案后,龙案前站着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此刻长孙惊鸿正好奇的看着宁皇。
宁皇的面前是一叠纸张,他正在一张一张的看着这些纸上的字。
就像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翻阅奏章一样。
不!
比翻阅奏章还要看的仔细!
“这些词,便是李辰安今夜所作!”
宁皇没有抬头,他拿起了一张纸来,又道:“朕当真没有料到天下真有如此大才!”
“所以,赐他个诗仙的名头不过分!”
“尤其是他做的第十六首词……”
“哦,你不懂这玩意。”
宁皇抬头,“朕请你你不来,朕不请你你却来了,说吧,深夜见朕,有何急事?”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躬身一礼:“皇上,他的第十六首词写的是啥?”
宁皇眉间一蹙,“就问这个?”
“不是,老臣前来,是想问问皇上,皇上让姬拓带着千牛卫去找李辰安……这是要李辰安死么?”
宁皇一惊,过了片刻才问道:“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
“这胆,还不是皇上您给的!”
宁皇面色一变,却忽而悠悠一叹。
“朕好不容易才知道李辰安就是朕的皇长子,他不但不能死,往后还要……”
这话就此打住。
“朕这就写一道密旨!”
“给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
“朕记得他也在千牛卫,好像是……”
“回皇上,程家小子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受姬拓节制!”
“嗯,你给朕磨墨。”
“这孩子的字,真丑!”
长孙惊鸿俯身磨墨,视线落在了那首词上,片刻,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虽不太懂得诗词,但这首词依旧给了他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只是,这首词和中秋却毫无关系!
另外,李辰安年少,从皇城司得来的消息,这小子一直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所求不过是一生逍遥……他怎的还有如此高尚的理想?
难怪皇上会喜欢这首词。
如果皇上能因为这首词而改变,那宁国,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皇上忽的问了一句:
“朕如果废黜东宫,你怎么看?”
长孙惊鸿一惊,磨墨的手停了下来。
“老臣以为……太子仁厚,当……”
他的话被皇上打断,“仁厚可守成,但而今之宁国,你觉得守成能有用么?”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皇上正当壮年!”
宁皇沉吟片刻,脸上意兴阑珊。
“朕……愧对于卢皇后!”
“朕,连朕的爱妃和儿子都保护不了……朕守着这江山有何用?”
“你觉得朕的这些儿子们,谁能继承大统定而今宁国之乱局?”
长孙惊鸿心想莫非皇上这就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
“……此等大事,非老臣敢于妄言!”
宁皇忽的笑了起来。
“不急,朕,再看看。”
“你,也替朕看看。”
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烟花般灿烂 四
当鱼龙会总部的上空绽放出第一朵烟花的时候,潜伏于四面八方的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们便尽皆向那地方飞了过去。
当鱼龙会总部第五次震天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军情七处的三百余高手已飞至鱼龙会总部的墙头。
里面已一片混乱。
鱼龙阁上,大长老谢无双正在大声的指挥,然而那从天而降的不明来历之物给这些人心里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和压力。
甚至有人说,这许是天罚!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莫要说他们这些喽啰,就连三长老谭槐柳都被那一家伙给弄死了!
那东西所落之处,方圆十丈的人非死即伤。
那些木制的建筑更是燃起了火来,偏偏这秋雨未停,于是起了股股浓烟。
浓烟弥漫其间,有着呛人的味道,也让所有人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于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也有碰撞声,还有那些被炸之后重伤未死之人惨烈的呼叫声。
当王正金钟落在墙头,看见的就是一片烟雾,就是那一片烟雾掩映之下的惨烈场面。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做到的。
但此刻,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杀……!”
他一声大吼,军情七处的所有人便扑了下去。
战斗在这一瞬间打响,于是场面愈发混乱。
墙外。
慕容荷早已瞪大了眼睛,她此刻所看不再是墙内,而是看向了李辰安。
“这就是烟花?”
“……对,这就是烟花。”
“你做出来的?”
“嗯,不过威力还不够大。”
一旁的安自在三人见识过这东西,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实战,其效果比炸鱼好了许多倍。
唯有小武。
小武站在墙头,看着下方,眼里满是悲悯。
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他只觉得那些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因为活着太不容易。
于是,他想去救人。
可偏偏这时候他却被阿木飞上去给拽了下来。
小武有些茫然,李辰安这时候没时间给他解释。
因为他需要趁着这混乱潜入鱼龙会的水牢。
所有人飞上了墙头,唯有李辰安站在地上。
他此刻正仰头望着这道大致丈许高的墙,他忽然发现轻功这玩意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最好功夫。
然而,他不会!
安自在摇头一笑,落地,将李辰安抱起飞了过去。
一行人翻过了墙头,在慕容荷的带领下从那些房舍间的小路弄堂穿了过去,途中遇见了几个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鱼龙会喽啰,皆被两把刀一一收割。
他们来到了战斗最为激烈内堂,这里就是鱼龙阁所在之地。
这里喊杀声震天,哀鸣惨叫之声也不绝于耳。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都给老子当心一点,有箭手!”
这是王正金钟的声音。
王正浩轩停了下来,李辰安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栋三层高的巨大楼阁,咧嘴一笑,“给它来两家伙!”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让这烟花在里面爆炸恐怕效果更好。”
“那地方是鱼龙会核心所在,高手众多,还有藏着的箭手,你们过去太危险!”
这话是慕容荷说的。
阿木一听站了出来,那张刀削般的脸一如既往的冰冷:
“师弟,我上,你掩护!”
“……我上!”
“别废话!”
“那是我爹!”
阿木闭嘴。
王正浩轩抱着一个坛子就向雨中冲去。
阿木抬步,拔刀。
他们距离鱼龙阁尚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羽向他们倾泻而来。
阿木陡然加速,他冲到了王正浩轩的前面,手里的长刀急速的挥舞出了一片刀芒。
“叮叮叮叮……”
一正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他挡住了许多支箭。
然而这十丈距离对面却射出了两轮箭羽。
当他们冲到鱼龙阁下方的时候,阿木中了三箭!
大腿上一箭。
左右肩胛各一箭。
王正浩轩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点燃了引信,将两个坛子大的炸弹丢入了鱼龙阁的里面。
“走,我断后!”
阿木没有争。
他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倒退而行,手里的长刀挥舞的密不透风,终究没有漏掉一箭。
当他们刚刚退回这回廊的时候。
鱼龙阁的第三层忽然飞出来了一个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丈许长的红缨枪。
他刚刚飞出鱼龙阁,一道惊天的爆竹声轰然响起。
整个院落的地都在震动。
他被那强大的气浪给抛了起来,他在空中回头,看见的是那栋三层楼正好塌了!
从三层楼上飞出了许多人。
王正金钟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有利的局面。
“冲,杀光他们!”
“锵锵锵锵……”
一时间,刀来剑往战成了一团。
飞出来的那人是二长老章重阳。
他本要追杀阿木二人,却没料那一家伙将他震的气血翻滚。
但他毕竟是一境上阶十三年的高手。
他在空中扭身,一枪向回廊上的李辰安等人杀来。
安自在一声苦笑:“你们去水牢救人,我来对付他!”
“借你的剑一用!”
他从李辰安背上拔出了不二剑,一跃而起,向扑来的章重阳迎去。
李辰安没有迟疑,“走!”
慕容荷一把拽住李辰安,五人疾驰而去,片刻之后来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小木屋子前。
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
慕容荷推开门,李辰安等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中间有一个洞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洞不是笔直如水井的洞。
洞中是盘旋而下的楼梯。
走到楼梯的尽头,里面豁然开朗,出现在李辰安等人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地底建筑——
四周有房舍,中间是一处很大的水塘。
水塘里有几处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就是鱼龙会抓捕的重要敌人。
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里面居然没有看守的人!
李辰安小心翼翼向前而行,他们来到了水牢边,放眼望去,那几个铁笼子里面却并没有发现温小婉!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等人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袭青衣的老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老人一只衣袖是空着的!
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归 上
阿木拔刀。
杨四贤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他站在了李辰安面前丈许距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却并没有断臂之恨。
“跟我来。”
“去哪?”
“带你们安全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往后你自会知道,但我绝不会害了你。现在,姬拓正带着兵向这里赶来,他会杀了你!”
李辰安沉吟三息:“温小婉在哪里?”
“这时应该已到了怡红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你的胆色如何。”
“……谁想看?”
“当然是当今皇上!”
“何不早说?”
“老夫断一臂而得姬泰信任,这是值得的。另外……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并没有孙女!”
“不过老夫倒是希望能有一个孙女,或许老夫还真会千方百计将孙女嫁给你。”
李辰安并不相信这一出是皇上想要看看他的胆色。
因为他就是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就算在京都已有了一些名气,至多也就是个宁国第一才子。
皇上若是对自己有了兴趣,大可以一道圣旨将自己召来,又何必要弄出这么复杂的事来看看自己的胆色?
自己胆子的大与小,有何重要?
如果杨四贤其余的话没有撒谎,那么他事实上就是皇上安排在鱼龙会的卧底。
温小婉是个饵。
杨四贤将温小婉劫持入京都,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咬了饵也来京都。
温小婉是温煮雨的女儿,他的女儿被劫持,他理应着急,理应寻求长孙惊鸿的帮助将温小婉救出去。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商涤说杨四贤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火烧煮雨小筑,灭了温煮雨满门的凶手,这话就不成立!
温小婉被商涤收养,温小婉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商涤。
温小婉坚决要去刺杀杨四贤……商涤为什么要给温小婉灌输这一错误的仇恨?
也或者商涤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
正好被杨四贤给利用了。
而自己,也被人给利用了!
皇城司借此消灭鱼龙会……但还是说不通,因为皇城司才是官方机构,长孙惊鸿随时可以消灭鱼龙会,何必大费周章?
那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短短一瞬间,李辰安想了许多,却越想越迷糊。
“走吧,呆会怕是来不及了。”
李辰安并没有走。
他指了指水牢中的那些铁笼子,“都是些什么人?”
“有朝中得罪了姬泰的大臣,也有……也有江湖中意图刺杀姬泰的义士。”
“放了他们。”
杨四贤沉吟片刻,去了旁边的一处房舍,取了一串钥匙过来。
他当真将里面所有的牢笼都打开了,甚至对那些被放出来还一脸茫然的人说了一句:
“都走吧,但你们记住,是李辰安救了你们。”
“离开之后,都远走高飞吧。”
“京都太危险,姬泰如果再抓住你们,你们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杨四贤转身而行,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水牢。
那十余个被放出来的人中有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他一身褴褛蓬头垢面。
此刻他伸手将额头上的乱发捋了捋,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影上。
忽的咧嘴一笑,也抬步走出了水牢,却并没有跟着杨四贤一行而去。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等人沿着一条青石小径来到了后院,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外面就是玉带河,河边有一艘小船。”
“你们登船之后,船夫会将你们送至第十二桥附近。”
“再见!”
杨四贤转身,李辰安忽的叫住了他:“不一起走?”
“老夫还有些事。”
“若有暇,我请你喝一杯。”
“好,等此间事了,老夫自会去寻你喝一杯。”
杨四贤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
船行于玉带河上。
鱼龙会总部的战斗依旧激烈。
顺流而下的船行速度极快,那激烈的战斗声便渐渐落在了身后,又渐渐消失于耳畔。
李辰安此刻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今夜好像做了许多事。
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的想起了在皇城司的时候长孙惊鸿对他说的一些话——
“皇城司并不是不对鱼龙会动手,而是时候未到。”
“但你既然想要救出温小婉……那老夫就帮你一把,老夫总不能看着昔日老友的孙子去送死。”
“你长在广陵城,年岁也不大,阅历自然也说不上多深。老夫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来到了京都,既然已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那就要快些成长起来。”
“人心有善恶,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的相信某个人,就算是老夫,你也要提防三分,因为京都之险……无处不在!”
“总的来说,你需要足够强大!”
“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如梦幻泡影。”
那么,这世界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皇权!
李辰安忽的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所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这就是痴心妄想!
他才忽然明白二伯李文厚为何会三番五次的说你不该来京都!
只是造反这种事这之前的他从未曾去想过。
此刻,却在他的脑子里生出了些许念头来。
他的心里这时候疑惑的是……自己这个广陵城曾经李府的弃子,为何会被李文厚如此认真的劝阻?
为何会得长孙惊鸿如此鼎力的相助?
难道仅仅是爷爷李春甫的原因?
自己来到京都,这究竟动了谁的利益?
如果仅仅是个天下第一才子,那些勋贵权臣根本不会将他打上眼,更不会处心积虑的想他死。
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断了二皇子宁知行的一条路,阻挡了他入主东宫之大计?
也只能如此解释。
船靠岸。
李辰安一行登上了岸。
踏上数十级石阶,他们站在了一条巷子里,却都愕然一怔——
眼前灯火辉煌!
因为巷子中有一把巨大的伞!
伞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几。
桌几前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后却站着二十余个提着灯笼的姑娘!
那些姑娘的后面……是黑压压一群佩刀的武士。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抬眼望向了那群武士的后方。
后面是一道高高的围墙,也有一道敞开着的大门。
大门的门楣上写着几个大字:
德亲王府!
伞下那人此刻抬眼看向了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夜归 中
“本王便是宁知行!”
“本王在你入京都的第一天就已见过了你,但你却尚未见过本王。”
“今夜中秋,你在文坛以笔震惊天下,这当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所以……本王在此备薄酒一壶,邀你同饮,为你庆贺。”
“请入座!”
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李辰安忽的摇头自嘲一笑,这古人……特么的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啊!
杨四贤这老家伙,他做的这事天衣无缝。
当然,自己也确实大意了。
他从阿木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坛子。
他就这么抱着这个坛子来到了那把伞下,坐在了二皇子宁知行的对面。
宁知行惊诧的看着这玩意儿,忽的问了一句:“这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咧嘴一笑,“既然殿下有心,在这三更半夜还在此等我,我当然应当给殿下送上一份礼物!”
宁知行眉间一蹙:“本王府上,就算是这样的坛子,也是定窑所产,你这……”
李辰安拍了拍这坛子,俯过了身去,仔细的盯着宁知行的那张脸。
“殿下,我这坛子可和定窑所产的不一样!”
“怎么说?”
“想必殿下也知道我从鱼龙会总部来的,”
他又拍了拍这坛子,“不敢瞒了殿下,我就是用的这玩意儿,将鱼龙会总部给炸了个天翻地覆!”
宁知行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忽的眉梢一扬,“怎么?用这东西来威胁本王?”
“这就要看殿下的这杯酒,好不好喝了!”
“若是不好喝呢?”
李辰安也坐直了身子,耸了耸肩,一脸淡然的笑道:“那就……轰!的一声,你、我还有这里所有的人,全部飞灰烟灭!”
宁知行沉默了片刻,他思来想去,如此威力巨大的怪异东西此前从未曾听说过,更不用说见过。
工部没有这玩意儿。
军械司也没听说有捣鼓出什么新玩意儿。
那么李辰安的这番话……莫非他是在恐吓本王?
他一定是在恐吓本王!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的脸很是俊朗,比起太子宁知易,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他的笑很好看。
于是,李辰安也笑了起来。
宁知行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画屏春,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本王请你来,用最好的酒,本王在这冷雨中等候了你多时,用的是本王最诚挚的心!”
“本王目前并没有想要杀了你的心思,所以……你不必紧张。”
李辰安一点都不紧张。
他的面色很轻松,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游离,甚至他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都很是放松。
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的这番勇气从何而来。
莫非,他已知道了他的身世?
亦或……他面前的这坛子,当真有莫大威力?
“殿下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
李辰安没有去端那杯酒,他的一只手依旧放在那口坛子上,另一只手就那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
“其实我真正来到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但关于殿下的话,却已听了不少。”
“哦……?都是怎么评价本王的?”
“真想听?”
宁知行眉梢一扬,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有些好奇。”
“好,那我就说给殿下听听。”
“殿下生得英俊潇洒,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行军布阵更多有奇思妙想……皆说殿下提笔可安邦,上马可开疆,所以,殿下原本应该是天纵奇才,是能够在宁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宁知行听见前面那些话还颇为自得,但李辰安后面却说了‘原本’二字,这后半句的味道就变得不太那么香了。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有本事的人通常有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不太喜欢安于现状!”
“也或者说不太愿意向别人低头!”
“所以,我便又听说了一些对殿下的评语,便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还有……刚愎自大、独断专行,趾高气扬等等不太好的说法。”
宁知行的脸已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李辰安说的这句话!
但现在他依旧没有和李辰安翻脸,而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等你来,不是听你说本王的这些是非。”
“哦……那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精力,是想和我说点什么?”
“总不会请我来再做诗词吧?”
李辰安又微微俯过了身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可以有!”
“虽无月却有秋雨,虽无美人当前,却有殿下的美酒。这若是做出一首词来……许会有别样的一番味道!”
宁知行一怔,摆了摆手,“诗词这东西,往后还可以再做,今晚……今晚距离天亮已不远了,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若说的好,本王很是欣赏你的才华,往后你可时常来德亲王府,本王定会与你把酒夜话。”
李辰安问了一句:“那如果说的不好呢?”
“不好嘛……本王身后有一百零八死士,你肯定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首先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可明确的告诉你,钟离若水……本王放弃!”
“另外,钟离若水身有不治之顽疾,宫里的珍宝阁有两味必须之药……很是贵重!听说樊老夫人去求父皇也没有求到!”
“你若是同意我接下来说的话,本王保证将那两味药取来亲自送到你的手上,据说可延钟离若水三两年性命,至于以后,本王能帮一定会帮,如何?”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看小武,小武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
宁知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你离开京都。”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
“我在京都究竟耽误了你们什么事?”
“当然是天大的事!”
李辰安没有再说。
钟离若水居然有不治之症!
小武不会说谎!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必须救钟离若水!
但他同样知道就算自己真离开了京都,依旧逃不过一死!
尤其是在宁知行登上帝位之后!
那两味药既然在宫里,大不了去偷去抢,也或者一家伙炸了它!
于是,他摇了摇头。
“京都还是挺好,我还想再多呆一些日子。”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李辰安,过了五息才问道:“真不要再想想?”
李辰安取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靠近了这坛子的引信。
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这个人啊,有个毛病。”
“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他点燃引信,然后看向了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要不要试试这烟花的威力?”
第两百六十章 夜归 下
这罐子的引信很长。
此刻正闪耀着火花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李辰安将这罐子推了过去,“殿下,其实你做错了一件事。”
“你既然知道若水有病,为何不将那两味药取来直接给我?”
“如果你直接给了我,如果那两味药确实能治……就算只能暂时治若水的病,为了她,我一定会成全了殿下!”
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有些紧张。
“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你主动给我不求回报,我会把这当成是殿下你的友谊!”
“可你用这玩意儿来要挟我……莫非你就认为我没有办法从那什么珍宝阁中弄到那两味药?”
“何况你还安排了这么多的死士,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就是殿下你的自以为是!”
“提醒一下殿下,这引信燃完就会引爆里面的东西,然后轰的一声,就像一道惊雷一般,就算你现在飞到天上去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李辰安双手一摊,“既然若水命不久已,那么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殿下如果死了,那一切可就真成了梦幻泡影!”
引信还剩下两尺。
宁知行愈发有些紧张,因为他不敢赌!
他的命当然比李辰安的命更值钱。
当然,除非是父皇认了李辰安这个儿子。
这位皇兄可以稀里糊涂的死去,但自己这个德亲王这辈子却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那火星四溅的引信,问道:
“离开京都,就那么难么?”
“原本不难,但你们这些古人套路太多,不讲信誉,没有武德,所以我思来想去,你们想要我去做的,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殿下,还剩下一尺!”
“我若现在出手,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看来殿下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我李辰安从不怕死!何况此刻就算死在殿下你的手中,你依旧会下来给我陪葬!”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又在说谎!
不过这小子胆儿也是真够大的!
现在就算想跑,也都跑不掉了。
王正浩轩脸都白了。
小武也有些紧张。
慕容荷已咬紧了嘴唇。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他忽然觉得背上的冷汗似乎都流了出来。
就算要杀李辰安,呆会让那些死士动手也是一样。
何必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东西的威力!
就在那引信只有一寸的时候,他快速的伸出了手!
李辰安笑了起来。
宁知行一把捏住了引信燃烧的火焰,在最后的那一刻将之掐灭,过了片刻,他才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李辰安,“现在你拿什么威胁本王?”
“殿下你看,他们手里还抱着三个!”
宁知行一哑,“如此说来,就没得谈了?”
李辰安此刻却站了起来,他没有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严肃,他认真的说道:
“其实我始终都不明白,我就是来京都看看我的未婚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救出被鱼龙会抓去水牢的那个姑娘。”
“甚至那个姑娘我可救可不救。”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谁坐在那上面当皇上……这和我原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我就想着带着我的媳妇回广陵城去守着我那小酒馆,我就这么点理想,你们却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
“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你是二皇子,是德亲王!”
“我特么就是广陵城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还有姬泰,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们有你们的阳光道不去走,偏偏要和小爷来挤这独木桥!”
李辰安陡然站起,一脸愤怒:
“还让不让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非得要小爷我和你们来个你死我活才舒服?”
“好啊!来啊!”
“有什么招式放马过来,小爷我通通接着!”
“要干咱就干大一点!”
他怒气冲冲转身,两步来到了王正浩轩面前,将王正浩轩抱着的那个罐子给取了过来。
他又点燃了火折子,又点燃了这坛子的引信。
“你们对我一无所知!”
“你恐怕还在怀疑这东西的威力!”
“一个个都自以为是!”
“小爷我就让你看看这玩意究竟有多厉害!”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一家伙将这坛子丢入了德亲王府里面!
宁知行已惊呆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那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李辰安冷冷一笑,“晚了!”
“你还有姬泰想要小爷的命……”
他一脚踩在了桌几上,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宁知行,“小爷我的命很硬!”
“不信,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的话音刚落,德亲王府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片耀眼的火光闪亮,一股浓浓的烟雾升腾。
里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和嚎叫声,那堵坚固高大的围墙,此刻也轰然倒地,他的那一百零八个死士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宁知行被这一家伙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这玩意叫烟花!”
“你再来招惹我……小爷我就做个小的罐子,塞到你的裤裆里去!”
“走!”
李辰安将桌上那个罐子抱起,转身和阿木等人踏步而行。
就在宁知行那张阴沉的就要滴出水来的视线中,他们消失在了雨夜里。
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要不要追?”
宁知行深吸了一口气,却被那硝烟的味道给呛了一口。
他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
……
……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阿木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暂时他没那胆子了。”
“所以你是故意向他那亲王府丢的这、这烟花?”
“对,对付恶人,就得要用更恶的法子……其实刚才,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阿木一怔,“那为何你没有动手?”
“……因为若水的病。”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弄不到放在皇宫珍宝阁里面的那两味药,为了钟离若水,他会和宁知行再谈谈条件。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相府!”
“……杀姬泰?”
“不还剩下两个烟花么?去炸他一家伙,否则……我这意难平!”
第两百六十一章 双响炮
当李辰安一行向相府而去的时候,发生在鱼龙会总部的战斗已经结束。
皇城司军情七处大获全胜,几乎将鱼龙会核心成员全部歼灭。
说几乎的意思是,王正金钟在辨认那些尸首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主要人员——
一个是大长老谢无双。
一个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王正金钟带着人来到水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
他没有找到李辰安等人,这水牢中,还跑了一个长孙先生点名要带回皇城司的人!
他姓良,名叔康。
他在白衣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白衣盟一直很神秘,一直在与皇城司作对,长孙先生至今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怀疑白衣盟的背后有敌国的势力。
良叔康是皇城司钓了很久的鱼,可他却在三年前落在了鱼龙会的手里。
皇城司找鱼龙会要人,可偏偏鱼龙会却拒绝了。
这次消灭鱼龙会,倒不是要出那一口气,在王正金钟看来,恐怕长孙先生已知道了一些白衣盟的秘密,他需要抓获良叔康来审问求证。
他带着下属正要去分头寻找李辰安等人和良叔康的下落,却没有料到鱼龙会被姬拓率领的千牛卫给重重包围了。
姬拓骑在战马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这里惨烈的状况,他的心都在滴血——
鱼龙会总部,是父亲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财力才有了而今的模样!
鱼龙会的存在,是父亲收罗情报刺杀政敌威胁对手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现在……
这把刀已寸寸断去。
总部被灭,鱼龙会的威风便荡然无存。
鱼龙会的声望……也定会一落千丈!
父亲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皇城司!
长孙惊鸿!
夜很黑,灯不亮,四下里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硝烟弥漫……哪里来的硝烟?
姬拓没有去想那么多。
月黑风高杀人夜,将皇城司军情七处全歼,也是打断了长孙惊鸿的一条手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匪人作乱,给本将军杀光他们!”
姬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亲信,千牛卫右卫中郎将朱广源一声大吼:“右卫全体听命……杀……!”
他一马当先,马蹄刚刚踏出两步,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慢……”
说话的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
“姬将军,他们是皇城司的人!”
姬拓双目一凝,“皇城司的人也不能在京都滥杀无辜!”
“再说,本将军已得知情报,他们是江湖匪人伪装成皇城司的人作乱……动手!”
“慢!”
陈哲打马上前,“皇上密旨,姬拓听宣!”
姬拓豁然一惊,便见陈哲取出了一道圣旨。
陈哲看向了姬拓,“跪下接旨!”
姬拓的手死死的抓着战马的缰绳,过了五息,他的手松开来。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姬拓听旨!”
“姬卿,朕命你保护李辰安,朕问你,李辰安他人呢?”
这圣旨极不规范,倒更像是一封问罪的信,但姬拓知道,这正是皇上的口吻。
只是……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到李辰安?
“鱼龙会……朕这条龙已不在乎,鱼为何还在乎?”
“散了吧,天将明,你面壁三日仔细的去想想!”
姬拓顿时心里一咯噔。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皇上都看在眼里都了如指掌!
那皇上必然已知道自己的异心。
那接下来……仅仅是面壁三日这么简单么?
这事儿得回去问问父亲大人该如何处之。
“臣,姬拓接旨!”
陈哲将这道圣旨收起,跳下马来放到了姬拓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他的左卫将士之中。
姬拓收兵,带了三个亲卫打马向相府狂奔而去。
……
……
相府。
姬泰书房中的灯依旧亮着。
只是燕国公已经离开,陪在他一旁的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袍老人。
该说的话已说完。
该喝的茶已喝清。
于是此间寂静,只有姬泰落笔于纸上的沙沙声。
他倒不是在写什么密信。
他在抄录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所做的那十五首词——
第十六首皇上没有诵读,所以载道楼三楼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首词。
那黑袍老人此刻也正捋着长须在看姬泰抄写的那些诗词,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惊讶的表情。
“若不是听相爷亲口所言……老夫绝不相信天下能有人不停笔不思索的连续写出这么多极妙的诗词来!”
“所以,这孩子不仅仅是得了李春甫的真传,他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甚至远远超过了李春甫!”
“也难怪皇上会欣喜若狂。”
黑袍老人将这些纸放下,抬眼看向了姬泰。
“皇上近二十年没有上朝,而今为了李辰安,皇上竟然要准备召开一场大朝会。”
“我想,皇上依旧不会点明他的身份。”
姬泰写完了最后一首词,将笔放下,问了一句:“为何?”
“东宫毕竟还有一个太子……那位太子殿下也并不愚蠢。”
“剑不出鞘可蓄势,如果皇上直接点名了他的身份就是拔出了剑……会流血的!”
姬泰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死不了?”
黑袍老人拿起了最后的这张纸,看了看,“老夫依旧觉得相爷今晚这棋……臭棋!”
姬泰眉间一蹙,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望去,便见他的二子姬拓急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
姬拓躬身一礼,“计划失败!”
“发生了什么?”
“皇上给了程哲一道密旨,命孩儿收兵!”
“……”
姬泰的眼徐徐眯了起来,“这么说,鱼龙会总部也没了?”
“回父亲,鱼龙会总部那边发生了数次巨大的爆炸之声。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有如流星坠地……不知道是何物所至。”
“而后,皇城司王正金钟率军情七处倾巢而至……鱼龙会总部恐怕、恐怕全军覆没!”
姬泰又是一惊。
“莫非皇城司弄出来了什么不可知的武器?”
“……孩儿不知!但、但鱼龙会倒塌了许多建筑,那东西的威力恐怕远非人力能及!”
姬泰沉吟十息,看向了那黑袍老人。
“约奚帷……老夫急着见他一面。”
他的话音刚落,外院忽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而后便是一片惨烈的惊呼之声!
他豁然站起,姬拓已一步冲至门外。
他抬起了头……
他看见夜空中有火花闪烁!
“跑……!”
他冲了回来,一把将姬泰给拦腰抱起,一手将那黑袍老人给提了起来。
他破后窗而出!
他刚刚跑出去数丈距离!
就在这处后院,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又是一道灿烂火光。
他被震得扑倒在地。
姬泰狼狈的被摔出去了丈许距离,一头撞在了假山之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回头。
便见他的书房那整栋楼,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秋雨依旧。
果然有浓烟滚滚!
姬泰双目尽赤:
“长孙惊鸿!”
“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
长孙惊鸿此刻正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正金钟,他忽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天都快亮了,谁还记挂着老夫?”
第两百六十二章 心相依
玉京城京兆府。
京兆府衙门后院里的灯亮了一宿。
京兆府府尹向东在李辰安离开文坛的时候他也回到了京兆府衙门。
还好。
文坛没有发生意外。
他本以为李辰安已回了花溪别院,他本还在书房中抄写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还在很仔细的品读那些诗词。
他本还在为春甫大人感到欣慰,觉得李家果然文传深厚。
李辰安这小子,就算没有进士身份,但今夜一场文会,他的声望已不是进士或者探花可以比拟!
他这一生,有定国侯府为后盾,有天下学子之拥护……如果他真站在了朝堂之上,许还真能做出一些事来。
向东没有想过李辰安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
他只是认为李辰安或许能拖拖姬泰的后腿,让姬泰难受一些罢了。
因为无论怎么说,李辰安终究是个少年文人。
就算他今儿个夜里入了皇上的眼,就算真得到了皇上破格重用,可皇上不上朝,他李辰安岂能翻出几朵浪花来?
可接下来他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对李辰安刮目相看!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辰安,因为这小子今儿个晚上干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无论是鱼龙会总部的覆灭,还是十二桥栖凤巷子里德亲王府倒塌的围墙,这都是那小子的手笔!
而更让向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相府里发生的那连续两次惊天爆炸!
这小子……胆儿够肥,但其后果恐怕堪忧!
向东起身,走到了门前,抬眼望了望,雨已歇。
天已微微亮。
……
……
孙驼子的小院子。
钟离若水泪已干,眼依旧很红。
她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杵着膝盖撑着下巴,也看着这渐亮的天光,心里愈发的忐忑了起来。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孙铁线的尸体,“孙爷爷,我这才知道挂念一个人的滋味。”
“那时候我还小,你对我讲的那些故事我真的只是当成故事在听着。”
“现在……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些故事,应该就是你少年时候所经历的事。”
她又望向了天空,过了片刻才又说道:
“你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我是不喜欢再去经历的。”
“我只想能够简单的去喜欢一个人,能够平安的和他相守一生……”
“但我就要死了。”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去了广陵城。”
“我死之后……你再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将我和辰安的事,讲给你听。”
钟离若水的脸渐渐苍白。
昨晚她在这秋雨中等了李辰安一宿,冷了一宿。
她的病,真的发作了!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的额头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嘴唇,也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上却没有这发病带来的痛苦,她似乎已忘记了痛苦,她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就是李辰安的安危。
“你……你一定要、要活着回来!”
她撑不住了。
她从凳子上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李辰安等人已冲入了这处小院。
就在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李辰安睚眦俱裂,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他如风一般冲到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很慌!
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慌!
他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发怒的凶兽。
“小武……!”
“快、快救她!”
钟离若水就像一块冰一样。
她似乎听见了耳畔熟悉的声音,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依旧辨认出了面前的这张脸。
于是,她笑了起来。
“你……你……总算是……回……回来了!”
她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李辰安的脸,但她的手仅仅抬高了一尺便又垂了下去。
李辰安紧紧的抱着她,将脸贴向了钟离若水的脸。
原本李辰安期待这一刻已期待了很久,但现在……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钟离若水的脸依旧柔嫩,却冰冷刺骨!
小武这时候已捡起了落在院子中的那个盒子。
他看了看坐在凳子上死去了的爷爷,他来不及悲伤。但他原本那双干净如山涧幽潭一般的眼里,此刻已如洪水滔天!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打开了盒子,看见了里面的那几位药,便明白爷爷去做了什么。
他抱着盒子走入了西厢房,又从药柜中取了十余味药。
他的心分明极不平静,但他抓药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
若需十钱,绝对不会偏差分毫。
他拿着这些药去了偏房开始煎药,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句话,出门递给了李辰安。
“三小姐需要保暖,我在煎药,你需要保证她半个时辰不落最后一口气!”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向东厢房走去。
那里,是孙驼子的卧房。
他走入了卧房,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
将被子盖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然而关上了门。
他脱去了衣裳。
钻入了冰冷的被窝。
就在这被子中,他轻车熟路的也脱去了钟离若水的衣裳。
他拥她入怀。
心无半点杂念。
许是受了这冰冷寒意的刺激,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此刻在疯狂的运转。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之内力,而此时的钟离若水,几已是至阴之躯体。
阴阳相遇,不二周天诀霸道而行,不知不觉之间,这股内力又壮大了两分。
但他这时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将钟离若水给焐暖和起来,绝对不能让她真的陷入冰冻之中。
此刻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钟离若水,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走向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是一处千里冰封的荒寂之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她向中间的那无尽深渊一步步而去。
就在她即将抵达那处深渊边缘的时候,她忽然转头望向了天——
阴沉的天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太阳!
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于是驻足,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就在那火热的阳光之下,那些冰雪,似乎正在融化。
于是她转身。
向着那论红日一步步而去。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来到了冰原的尽头。
这里,似有春暖,因见花开。
她,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李辰安紧张的脸和那双惊慌的眼。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一红,李辰安忽的一喜,于是,他抱得更紧。
于是,他的嘴落了下去。
第两百六十三章 惊破天的消息
转眼三天过去。
中秋文坛发生的事,而今京都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以一己之力,战越国十六学子!
他一气呵成十六首妙不可言的诗词,竟然令越国那十六学子失去了下笔的勇气!
这是何等样的才华!
这让京都百姓备受鼓舞!
更是令京都的学子们一个个扬眉吐气!
本还有人怀疑,可当那十五首词在次日流传开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李辰安原来如此厉害,越国十六学子……他们输得不冤!
因为换着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对李辰安那不讲道理的狂书,想来都难以下笔,都无法落笔。
他们为自己曾经升起的怀疑而愧疚。
于是,李辰安就这样坐实了诗仙的名头!
只是,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却至今都未曾流传出来。
听说是被皇上收藏。
如此看来,岂不是他那第十六首词更是惊艳?
于是,玉京城的学子文人们对此充满了好奇,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
但对于玉京城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只是觉得那个从广陵来的李辰安好生厉害。
至于怎样厉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之中秋文会李辰安连续做出十六首诗词这一旷世壮举,京都的百姓们反倒是对那夜发生的三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更有兴趣,也更令他们津津乐道。
因为那三个地方很特殊。
也因为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常人敢于去招惹的,是他们路过都要绕道而行,都要小心翼翼去回避的。
可偏偏那晚,那三个地方却遭了天谴——
除了极少数知道李辰安那烟花的威力的人之外,没有人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
对于未知的东西,只有归为天。
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好地方,既然人间管不了,当然只有天来管。
另外就是官府的态度。
官府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似乎除了收尸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德亲王府那扇倒塌的围墙又默默地重新砌了起来,甚至这几日德亲王似乎都没有出门。
相府里面究竟遭到了多大的破坏也没人知道。
只有消息灵通一些的人听闻了只言片语,说是相府里面死了三十二个人!
可惜的是姬泰那老东西居然躲过了那一劫,只是这三日也没有上朝,许是受到了惊吓。
而鱼龙会总部的那帮横行霸道的王八犊子,据说全死光光了!
这些所有,对于京都百姓而言,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弹冠相庆,甚至叫自家的黄脸婆多做了两个菜,多喝了两杯酒。
他们毕竟是小民,他们不敢直接面对那些强权,但私下里对此却极为欢喜,于是忍不住会在茶楼酒肆悄悄的说上那么两句。
有幸灾乐祸之心,也有事后诸葛之意。
“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恶人自有天来收,所以诸位,还是多行善事,切莫要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哎,还是可惜了,没有将那老贼和那小贼一并收走,终究还是留下来两大祸害。”
“……”
“喂喂喂,我这里有个惊破天的消息你们想不想听听?”
阳光正好。
某处茶园里人声鼎沸。
所谈当然是中秋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所说当然也是中秋夜里的那些人。
此刻一张茶桌前围满了人。
一个个正盯着坐在桌前的一中年华服男子。
“还能有什么消息比相府被雷劈了更惊破天的?”
“就算是李公子的第十六首词流传出来,也当不上惊破天这三个字吧?”
“我说老刘,你就莫要吊我等胃口,说吧!”
这被称为老刘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之色。
他甚至探头四处望了望,这才俯过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听了就听了,切莫要传了出去!”
“你说,我们保证不传出去!”
“李辰安、李公子……他,就是皇上和卢皇后的……皇长子!”
这里突然寂静。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此刻都张大了嘴巴都瞪大了眼睛。
这果然是个惊破天的消息!
五息之后,一个年长的老人才又低声说了一句:“这……这怎么可能?”
“老夫尚记得昭化三年发生的那事!”
“听说,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刚满月,皇上一高兴,去了西山狩猎。”
“可就在皇上去了西山没两天,卢皇后就被宫里的奸人所害……你们肯定听说是卢皇后上吊死的,但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言……这个就不说了。”
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人就不乐意了。
“钱老,您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二十年过去,那段旧事早有定论,你这故事说来我们听听官府也不会拿你怎样。”
这姓钱的老人摆了摆手,“不能说,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传言卢皇后上吊是假,被毒杀才是真!”
众人又吃了一惊。
钱姓老者一捋长须,又道:“也就是那个晚上,皇长子失踪,皇上派了皇城司找了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你们想想,如果凶人行凶毒杀了卢皇后,怎可能还将皇长子留在人间?”
“所以,老夫以为,你刚才那说法,不靠谱!”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长子还活着,他也应该隐姓埋名的活一辈子,怎敢跑到京都来?”
“何况老夫听说李辰安将满十八,但皇长子若是活在人间,他却已快二十一岁。”
“这根本就对不上!”
一旁那刘姓男子顿时就急了,“这年岁可以造假的啊!”
“我这消息,”
刘姓男子又压低了声音,“我这消息可是从宫中而来!”
“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瞧!”
“我还听说皇上为了李公子,将于明日举行大朝会!”
“许是皇上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金册留名……他可就是宁辰安了……当然,我等若是见到他,可得磕头行礼,恭敬的称呼他一声殿下了!”
“……”
所有人又吃了一惊,这时候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只是皇上近二十年不理朝政,如果他明儿个真为李辰安专门举行大朝会……那恐怕就能说明皇长子当真活着,并且皇上已知道。
不然中秋夜皇上怎么会亲临文坛?
只是,李辰安如果真的就是皇长子,这京都的水如此之深,他会不会刚一冒头就被淹死了?
对啊,他刚来京都,姬泰不就派了人去刺杀他的么?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百姓,姬泰怎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派人行刺于他。
所以……他一定就是失踪了二十年的那位皇长子!
说好的这番话都不说出去。
可短短半天时间,李辰安就是皇长子这事,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他和钟离若水还有小武正站在水云山山腰的一处新坟前。
第两百六十四章 前尘往事成云烟
坟并不大。
这坟就朝着云集别野,视野很好。
坟前是一片开阔地。
满地的秋菊也开得正好
坟前立了一面碑。
但碑上却一个字都还没有写。
小武不知道该如何去写。
他跪在地上茫然的摸着这块碑,才忽然发现对这个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爷爷根本就不了解!
知道他的名字叫孙铁线。
知道他今年六十三,一生未娶。
也知道他的医术超群,还有他的功夫并不好。
然后呢?
他祖籍何在?
他生平有哪些事迹?
他一生救过多少人?也或者杀了多少人?
他的喜好除了酒和猪尾巴还有什么?
在小武的记忆中,孙铁线除了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去寻找草药,教他辨识草药,教他们如何应用这些草药之外,似乎孙铁线已没有了其他。
不对!
他还有自己!
他将自己当亲孙子一般的看待、照顾、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曾经就是自己的一片天。
往后……自己就是老孙家的一颗种子。
于是,小武手握短刀,在石碑上刻下了两行字:
“你抱我一生,
我跪你一世。”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孙孙小武叩立!”
从此,小武有了姓。
他姓孙,名小武!
坟前燃起了香蜡。
孙小武、李辰安,还有钟离若水跪在了这座新坟前。
恭恭敬敬叩首,然后给孙铁线烧去了一大堆的纸钱。
在这处山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斜斜生长在悬崖上的松树。
那颗松树的枝干上这时候站着一个人。
山谷中有罡风烈烈。
他的白发和黑衣都随风而舞。
他背负着双手,正注视着那处新坟。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小武三人还是看的那座坟。
他看了许久。
直到小武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他才纵身飞到了那座坟前。
他摸了摸那石碑,又摸了摸那坟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轻轻的浇在了坟头上。
“二十年前,你因饮酒误了大事。”
“从那之后,你滴酒不沾。”
“你这辈子虽然救了许多人,甚至是战场上的那些残肢断体的士兵……可我知道你的胆子其实很小。”
“所以那晚你一定是喝了酒才去的。”
“你真的很傻啊……樊桃花之所以没有去强闯珍宝阁,就是因为她已知道里面有个大宗师!”
“不过,也幸亏你取回了药,不然三小姐……也再无法跪在你的坟前!”
“一路走好!”
“孙小武你没有白养,他就是你的亲孙子。”
“但这姓还是写错了,这得怪你!”
“不过,这样也好,小武的未来,谁又能知道?”
一壶酒流尽。
这老人转身。
面朝云集别野的放向望了一眼,忽的又喃喃说了一句:“这地儿风水不错,若是我也死了,若是能葬在这里……咱们兄弟在九泉之下,许能和睦安好!”
他踏空而去。
坟前清净。
只有怒放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
只有淡淡的酒香伴随着燃烬的纸屑飘荡。
……
……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此刻的宁楚楚正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过了许久才艰难的问了一句:
“他、他怎么可能就成了我们的大皇兄了呢?!”
她忽的站了起来:
“三月三,我至广陵城。”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第一次偶遇见了他……而后因为他的诗词,我、我让开阳她们仔细的查过他的一切!”
“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口中的一傻子呀!”
“他被他的父亲给赶出了李府,就在二井沟的那巷子里面!他后面开的那铺子就是卖酒的,那铺子叫榕树下小酒馆呀!”
“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皇兄?”
“你、你定是搞错了!”
“若你不信,可派人去广陵城一查便知!”
宁楚楚的神色有些激动,以至于她的那张俏丽的脸蛋儿此刻变得通红。
她难以置信。
也无法接受!
她压根就没想过李辰安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的大皇兄,她更没有去想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这太子之位恐怕更难保住。
这是出至于她的本心。
她喜欢上了李辰安!
而钟离若水也希望她能喜欢上李辰安!
可现在……有情人终成了兄妹。
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甚至这一生恐怕都难以接受。
她的脑子里此刻还浮现出了在玉佛寺求的那张签!
那张签上写的是: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可现在……莫非其中的一句写错了?
毕竟到头成好事,它怎的就变成了毕竟到头好事空了呢?
这两日得李辰安中秋文会诗词,少女的心愈发的欢喜,少女的那缕情绪正在疯狂的滋长。
可今儿个哥哥请她前来东宫,听见的却是哥哥说的这句话——
“你、这件事终究得让你知道……李辰安,他极有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大皇兄!”
这很是荒唐!
她希望哥哥告诉他这不过是在骗她。
可宁知易却没有说话。
那么这就是真的!
宁楚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尽,她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
她双眼失神,过了许久才闭上了眼。
眼角两行清泪流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时候仅仅是怀疑,今天才确定。”
“如何确定?”
“父皇明日召开大朝会,下旨让李辰安参加……前去传旨的是御前公公常左青。”
顿了顿,宁知易又道:“为兄也希望这是假的,倒不是为了为兄这太子之位,而是为兄希望你能幸福。”
“只是现在……现在你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
宁知易走到了宁楚楚的身边,拍了拍宁楚楚的肩头。
“这些年,我们兄妹都过得不太容易。其实说句心里话,哥对这东宫……”
他左右看了看这空旷的书房,微微一叹,又道:
“哥对这东宫并不喜欢!”
“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在宫里好生的活下去,哥只能住在这里,这里毕竟能挡下不少风雨。”
“如果父皇真认下了李辰安,哥很喜欢这个大皇兄,如果他住在了这里……你我兄妹,或能平安。”
“将他放下吧。”
“天下好男儿无数,你再另寻一个,哥为你做主!”
宁楚楚黯然垂头,任由泪水滴落于地。
过了片刻她才取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才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有说不出的苦!
只是,这苦怎么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她觉得万念俱灰。
此时宁知易却又说了一句:“你得振作起来,得帮他!”
“因为他要立于朝中……比我们更不容易!”
第两百六十五章 态度
云集别野。
偌大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小武在给阿木和王正浩轩清理包扎伤口,略远处的一处临湖的轩榭中,樊桃花和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此刻正坐在李辰安的面前。
二人皆看着李辰安,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有些奇怪,以至于让李辰安以为自己的脸没洗干净。
他甚至摸了摸脸,而后才淡淡一笑:
“那夜,多谢老奶奶出手相救!”
一码归一码。
中秋夜,樊桃花确实是派了金三鞭救了自己一命。
这当感谢。
但是,李辰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去宫里的珍宝阁取药,为什么是孙铁线?
既然定国侯府有一处很是神秘的隐月阁,既然隐月阁里有很多的高手,那么这件事本应该让那些高手去,而不是武功并不厉害的孙铁线!
这件事而今已成了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结。
钟离若水没有告诉樊桃花她那夜里发了病,也没有告诉其余任何人她的命已被小武给救了回来。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的理由是——且多看看!
看什么?
应该是看看定国侯府对她和他的态度!
所以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此刻虽然在煮茶,但脸上已没有了曾经见到奶奶时候的那种欢喜与热情。
不知不觉间,她和樊桃花已有了少许隔阂。
樊桃花已知道孙铁线的死。
只是她并不知道孙铁线临死带回了那些珍贵的药。
樊桃花当然看出了孙女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喜,她知道孙铁线和钟离若水如爷孙一般的感情,她也知道孙女不喜的原因。
但此刻她没有对此解释一句,而是依旧看着李辰安,忽的一笑,很是慈祥。
“你……你的胆识,倒是超出了老身所料!”
“只是,那终究是匹夫之莽,对于你往后在朝中行事,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三日来,姬泰忽然悄无声息,但二皇子去过相府两次,甚至姬贵妃也在昨夜回了相府一次。”
“程国公说皇上在中秋文会的那晚就开了口,赐你同进士出身,也同意了程国公的提议……接下来皇上会有旨意给你。”
“那圣旨估计不时就到。”
“这便意味着你将站在庙堂之上,去正面面对姬泰一系……你已将姬泰得罪的死死的,而今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樊桃花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眼里也有一抹隐隐的担忧。
“你准备好了么?”
一旁的钟离若水也抬起了头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嘴角一翘: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无论我怒还是不怒,姬泰都不会与我善罢甘休,那不如血溅三尺,如此,至少我的心里会舒服一些。”
“至于站在庙堂之上……姬泰肯定会为难于我,他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安生!”
“大不了我每夜去他那相府放两个烟花,万一放准了,将那老东西给炸死了,恐怕还能炸出个天下太平来。”
樊桃花沉吟片刻,她似乎在重新认识李辰安。
眼前这少年,此刻丝毫没有那夜文会上泼墨挥毫的斯文气息,反倒是有股子痞子味道。
他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怯意,流露出来的还是一副要和姬泰死缠烂打到底的无畏精神。
这是个好事!
因为皇上肯定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至于他的未来会怎样,这就要看他在朝中有着怎样的表现。
定国侯府当然会大力支持他,甚至因为他身世的改变而改变原本所定的计划。
“这里距离皇宫太远,莫如和若水搬去侯府住?”
樊桃花果断的抛出了橄榄枝,她本以为李辰安是愿意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身上那道定国侯府姑爷的烙印会变得更深。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就算是听命于姬泰之言,也定会考虑得罪了定国侯府的后果。
这会让他在朝中的压力少很多。
甚至会有许多站在墙上的大臣倒向他。
毕竟就算是他有着皇长子的身份,也孤掌难鸣,也需要一帮大臣的拥护与帮助。
这是个很简单也绝对有利的事,可偏偏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老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
“商涤商老哥这些日子就要离开京都回广陵城,他将他的那处旧雨楼送给了我。”
“旧雨楼距离皇宫更近一些,我想……我和若水住在那也更好一些。”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樊桃花愣了一下,一旁的荣怡音也顿时吃了一惊。
“你们尚未成亲!”
这话是荣怡音说的。
“住在旧雨楼,终究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若水……”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事,就连言语也变得轻柔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恳求的味道。
可钟离若水此刻却拎起了茶壶斟了三杯茶,“辰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将三杯茶递了过去,不如以往那般恭敬。
“旧雨楼那地方很不错,就是乱了一些,只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另外……”
她抬眼看向她的母亲,“我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我已将我身体的情况告诉了辰安。”
“他既不弃,我便不离。”
“他若真去当了个官儿,我就打理好那个家,总不能让他回家之后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吧。”
她用的是家这个字!
她的态度还很是坚决。
荣怡音一时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对女儿并不是太了解,而女儿却已长大了。
樊桃花倒是没有坚持。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从侯府选一些下人过去。”
“只是,”她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知道若水的病,当知道她、她难熬今冬。”
“你若是能得皇上恩宠,若能为若水求得两味药来……你对定国侯府有任何要求,定国侯府有求必应!”
“多谢老奶奶,我会尽力为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
“李辰安可在?”
“请出来接旨!”
樊桃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荣怡音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喜意。
“去吧,明儿个晚上,齐国公在府上设宴请你和若水同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三个消息
李辰安走了出去。
对于钟离若水母亲态度的转变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士农工商阶层分明,皇上若是真给了自己一个官儿,这应该也算是踏入了仕途。
许是自己将入朝为官,不再是广陵城那小酒馆的一个小商贩,这身份对于定国侯府而言虽然依旧很低,但至少好听了许多。
守着那小酒馆,人家只会拍着桌子吼你一声掌柜的。
可若是当了官,人家却会恭敬的称你一声大人!
天下丈母娘,十之八九恐怕都有如此心态。
这其实很正常,当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得更好一些?
所以,李辰安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倒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个丈母娘还一心想着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事恐怕难如她所愿。
如此想着,李辰安来到了院子里,便看见了站在阳光下的两个人——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公公。
另一个是背着一杆枪的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那么这位老公公肯定就是前来传旨的太监了。
这一世的规矩他不懂,但上一辈子的规矩他懂!
这传旨的太监,可就如高官的车夫门房,那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所以他连忙走了过去,正要躬身一礼,却不料对面那老太监反倒是抢先了一步!
他居然躬身向李辰安行了一礼!
这吓了李辰安一跳。
他连忙闪了过去,避开了这一礼。
常左青微微错愕,便见李辰安向他行了一礼:
“小子李辰安见过公公!”
“公公可莫要折煞了小子,小子哪里敢当公公这一大礼!”
常左青那张老脸顿时浮起一抹欢喜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李辰安扶起,言语依旧很是客气:
“公子大才!杂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虚名,让公公见笑了。”
这花花轿子二人颇有默契的这么一抬,一旁的那个青年男子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惊讶。
而常左青当然是对李辰安另眼相看了。
他知道这位爷可是皇长子!
他也琢磨着皇上的那心思,恐怕这位爷……若自己能够多活些年岁,指不定还要侍候这位爷。
而今他即将踏入庙堂,里面的弯弯道道那是多得不得了。
就算是后宫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各宫之间却也多的是暗地里的斗争。
这位爷想要活到皇上禅让的那一天可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背靠着定国侯府,但姬相一系却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往后,得寻些机会给他说说那些浑水和那些浑水中的鱼。
常左青如此一想,已拿定了主意。
“李公子,杂家常左青。”
“今儿个奉皇上之命前来给您宣一道口谕。”
“辛苦公公了,在下接旨!”
李辰安说着这话却没有跪下。
常左青以为李辰安已知晓了他的身世,毕竟而今这事已在玉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三天根本就没有出门。
他在给钟离若水暖身子。
并痴迷于此。
所以常左青以为李辰安不跪,这便是李辰安心里尚未解开的那个结——
毕竟这二十年来,皇上虽然派了皇城司在四处寻他,可他就在广陵城,却偏偏没有找到。
本就没了娘的孩子,明明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这二十年却在广陵城受了那么多的苦……心有埋怨,这实属正常。
另外,这是一道口谕,这里也没旁人,那么也就无需那么刻意。
于是常左青也就没有提醒。
这又令站在一旁的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心想,这位爷的胆子是真大,难怪那晚做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自己又没有招惹谁,怎会被皇上派到了他的身边?
这往后的日子,定难以清闲!
此刻常左青身子一震,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皇上口谕,着李辰安明日入朝参与大朝会!”
李辰安微微一怔,“就这样?”
常左青一听这话也是一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不然还要怎样?
哦,对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引,“这位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
周十八上前,拱手一礼,面容严肃:“属下周十八,见过……见过公子!”
李辰安双手虚扶,“这……那往后就辛苦周兄了!”
一句周兄将周十八吓了一跳,“属下不敢,若公子不嫌,就称属下一声十八就好!”
这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嗯,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第一高手的傲骨,反还很是谦逊。
“好,那往后,你就和阿木他们住在一起。”
“属下遵命!”
他站在了一旁,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常左青的手里,这又吓了常左青一跳。
“使不得、公子,使不得!”
“使得、使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往后啊……还有许多仰仗公公的地方!”
常左青想了想,将这几张银票塞入了袖袋中,心想这位爷如此客气,怕是急迫的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俯过了身去,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的说了几句:
“公子,皇上恐怕过些日子又要去长乐宫。”
“监察司……而今只剩下了一个老御吏,人少,其实也好!”
“户部尚书李文厚家你可多去走走。”
“另外就是……”
常左青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最后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却偏偏最为慎重:
“三皇子……年十七,尚未封王!”
“杂家告辞!”
……
……
李辰安送常左青离开。
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着常左青悄悄告诉他的这几句话。
皇上过些日子将去长乐宫……而今这情况应该是中秋文会自己的那些诗词得到了皇上的欣赏,所以皇上才会在明日的大朝会看看自己。
如果真给了自己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要想做出点名堂,当然就需要皇上这个最大的靠山。
可他却要走了。
那意思就是自己这靠山靠不住了。
监察司人少其实也好……这是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干?
应该是这样,毕竟朝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姬泰的人。
三皇子年十七,未封王……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自己去抱三皇子的大腿?
那太子殿下的大腿不是更粗一些么?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林雪儿忽的走了过来。
“李公子,三皇子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您明儿个晚上于怡红楼喝一杯酒听听曲儿。”
第两百六十七章 大朝会 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
因为皇上不再上朝而停止了近二十年的大朝会,在这一天破天荒的再次开启。
这是一个令整个京都都极为震惊的天大消息。
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当然更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京都的百姓们自然将这场大朝会与这些日子里的那个传言联系在了一起,便觉得人生如梦世事如棋。
他们在翘首期待的等着看热闹,当然对于未来的局势也有着诸多的猜测。
他们最希望的是这个文采惊才绝艳的皇长子能认祖归宗,甚至能成为宁国的太子!
倒不是他们明白于李辰安的本事,而是觉得这样的故事简直就如那些戏文,能好看一些,也能让这单调平凡的生活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有人担心未来这京都会乱……乱就乱呗,再乱这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已经吃糠咽菜了,若真乱了,指不定还能乱出一个新的未来。
总比而今这要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强上少许。
就算自己因乱而死,至少后人还能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于是,许多百姓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皇长子的身上,期待着这场大朝会的召开,也期待着从宫中传出好的消息来。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虽然所有人事实上都已猜到了这场大朝会的内容,但也还是希望能够听皇上亲口说出来才觉得这事能够落地。
落地的意思是,真与假无须再去揣度。
未来路,也无须再抱有任何幻想。
该和李辰安战斗的,那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该站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就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所以,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朝会!
它关乎着许多人的前途生死,它甚至还关乎着宁国未来的国运!
所有的文武大臣们在这一天都早早的起了床,三日未去宫里的姬丞相,今儿个一大早也起了床。
在侍女的服侍之下,他梳洗了一番,仔细的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而后站在了一面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这张老脸。
额头上还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青包。
他看了十息,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因为那青包格外碍眼。
宁知行来过相府,他已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为。
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东西,他似乎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老夫……定会打断你的獠牙!
还会打断你的脊骨!
就算你是皇长子,又如何!
他转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带上了他的护卫,上了马车,向皇宫而去。
上朝开的是皇宫的南侧门。
所以,所有的官员入朝,都得走上朱雀大道。
此刻还是寅时,但朱雀大道上已有了不少的车驾。
这些当然都是去参加大朝会的那些官员。
他们抵达朱雀门的时候宫门肯定还没有开,但他们依旧早早的去了。
姬相一系的这些官员,当然是想要看看姬相,毕竟自从中秋夜相府被莫名的炸了之后姬相再未曾露面。
姬相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令他们的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相府也发出了消息,告诉他们相爷无恙,可听说那是天谴,就算相爷无恙,若是受了惊吓……毕竟相爷而今年过花甲,他还能不能站起来撑住这越来越低沉的天?
唯有亲眼所见,他们的心里才能踏实。
所以需要去的早一些,若是见着了姬相,也好听听姬相对这事的看法,也好更加清楚对李辰安的态度。
而别的少部分官员则是想要看看李辰安。
这个而今名动京都的少年郎,其实真正露面也就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他有上过载道楼。
只是那时候他在一群参赛的学子之中。
那时的他还没有皇长子这么个身份,在那人群中就并不显得光鲜,所以载道楼上的许多人,当时并没有注意过他。
可就在那个晚上,他却令许多的官员记忆深刻。
不仅仅是皇上言语间隐约表明的他的身份。
也不仅仅是他那惊才绝艳的十六首诗篇。
关键在于他随后而为的那三件惊天壮举!
这,才是朝中隐忍的那小部分官员们所看重的!
这叫胆识!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人,这般胆识可谓之草莽。
但如果他再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有诗仙之才,还有过人之胆,这便是文韬武略皆备的大英雄!
草莽可欣赏,英雄则可追随!
尤其是在而今宁国的乱局之下,在这朝中的污秽之中,他们渴望能有一个让他们马首是瞻的大英雄,能够在他的带领下拨乱反正重整朝纲,还庙堂之清明,给宁国以安宁。
所以,这一小部分官员们来的也很早。
毕竟,这是他们为官数年以来看见的第一缕曙光。
或许微弱,却终究有了追随的方向。
皇宫南门依旧关着。
南门旁边有一排给官员们等候早朝歇脚的房舍,这里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三个圈!
左边人最多的是姬泰一系的官员们。
他们今儿个破天荒的很是沉默,没有了以往高谈阔论的模样。
右边的人比较少,他们今儿个却很是激动兴奋。
只是他们的声音依旧很低,却难掩他们的期待之情。
中间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
他们的手拢在袖子中,不言不语,或昂首望着夜空中的那繁星,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不喜不悲,因为他们早已失望,失望透顶,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是皇长子。
在而今的环境之下,他又能怎样?
李文厚就站在中间的这人群的外面。
吏部侍郎齐文君这时候从右边那群人里走了过来。
他是齐国公的长子,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的父亲。
他看了看李文厚,“应该高兴才对!”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齐兄……他不该来京都的!”
“可已经来了。”
“是啊,所以,接下来……这京都的秋,就愈发的凉了。”
齐文君微微一笑,“终究得经历这样的秋,甚至还得经历大雪的寒冬……我倒是期望这场寒冬的到来。”
“……会死很多人的!”
“死就死吧,他不是在文坛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齐文君看向了李文厚,“若非得一死,那就让我们死得重于泰山,只要能换取宁国的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大朝会 二
鸿胪寺。
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早早就起了床。
因为昨儿个宁国皇帝也邀请了他前去参加这场大朝会。
这有些突兀,因为他是外臣。
但这邀请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辰安既然是皇长子,他就是越国皇帝的亲外甥!
宁皇邀请他,这就是要他在这场大朝会上做个见证!
如此一来,越国再派兵攻打宁国,这就不合时宜,相反,越国应该与宁国重修于好,甚至因为这位皇长子,而缔结新的友谊。
所以昨儿个在得到这邀请之后,他就连忙又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了玉佛寺。
对于韦玄墨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对于羊朵朵而言……
“老师,”
羊朵朵站在韦玄墨的身边,小手儿有些紧张的捏着衣摆。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怯的问了一句:“敢问老师,这表兄妹间……可、可否婚配?”
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弟子的那点心思韦玄墨早已看透。
他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羊朵朵顿时大喜,脸蛋儿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那……那就好。”
“可你没有告诉他你的本名。”
“无妨,等我们回去之后,请父皇下旨,请他来越国一聚,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韦玄墨笑眯眯的看着羊朵朵,点了点头,“为师这就出发去宫里,你……你和师兄们等为师消息。”
“好!”
韦玄墨走出了房门,抬头望了望夜空中依旧明亮的繁星,脸上却浮起了一抹忧虑——
宁国局势他很了解!
尤其是这宫中的斗争,而今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李辰安皇长子的身份被抛了出来,姬泰一系手里的矛,必然从太子的身上转移,必然会对准了李辰安!
因为他的威胁,远比太子更大!
何况中秋那个夜里,听说那三件事都是李辰安做的。
勇气可嘉,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就算自己去求姬泰也不好使,就拿他越国皇帝外甥的身份去威胁姬泰……也不好使!
因为李辰安和姬泰已成不死不休之局。
姬泰要想活命,就必须铲除李辰安扶二皇子宁知行上位。
而李辰安要想活命……他若是去越国,这才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法子。
他毕竟年少啊!
哪里会是那个老狐狸的对手!
韦玄墨忧心忡忡的上了马车往皇宫南门而去。
而此刻,皇宫西北角的那处阎王殿原本还漆黑一片,这时忽的亮起了一盏灯笼。
掌灯的是王正金钟。
他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顿时吓了一跳,因为长孙惊鸿此刻就躺着那把摇椅上。
“一宿未眠?”
长孙惊鸿睁开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
“不是叫你寅时一到就叫老夫起床的么?!”
“……您老平常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属下、属下这不是希望您能多眯一会么?”
“再说,大朝会皇上又没叫你参加,大朝会的消息要传出来……这也还需要一两个时辰。”
长孙惊鸿一家伙从摇椅上跳了起来,“你知道个屁!”
他从王正金钟的手里一把拿过了那盏灯笼转身就走,王正金钟一怔:“大人,去哪?”
“御书房!”
“大人,你尚未更衣!”
“老夫又不去参加大朝会,更什么衣……”
他忽然止步,顿了三息,转头对王正浩轩说了一句:“簌琳公主的消息保密!”
“另外……去聚仙阁给老夫买两斤酱猪尾巴回来。”
“……属下遵命!”
长孙惊鸿急匆匆走了,王正金钟一脸懵逼。
倒不是簌琳公主这件事,而是……大人明明最讨厌吃猪尾巴的,这怎忽然变了口味?
……
……
皇宫,御书房。
宁皇接过常左青双手递来的一盅燕窝羹,用勺子搅了搅,问道:
“给辰安的官服做好了没有?”
常左青躬身一礼:“回皇上,已做好,各两套!”
“嗯,梅园派工部的人去收拾了没有?”
“……回皇上,已、已收拾妥当。”
“这么快?挺好,到时候你去问问辰安何时搬去梅园,从宫里派一些懂规矩的宫娥去……另外……先就这样吧。”
“老奴遵旨!”
宁皇刚刚喝了两口燕窝羹,便见长孙惊鸿急匆匆而来。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就穿这身来见朕?”
长孙惊鸿嘿嘿一笑:“这不怕耽误了时间,这灰布麻衣其实穿着很是舒服。”
“坐,常公公,你去门口守着。”
常左青躬身退下,宁皇放下了手里的燕窝盅,“珍宝阁的那两味药,有人取走了。”
长孙惊鸿一怔,“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不重要,可这本来是朕要赏给辰安,让定国侯府记住辰安这份大情……算了,叫你今日早来也不是说这事。”
“朕问你,簌琳公主前往漠北九阴城的途中遇袭……她现在在何处?”
“回皇上,簌琳公主已安全,只是……只是老臣不知皇上而今是希望簌琳公主继续北去还是回来?”
“大荒已建国,宇文峰……朕忽略了丽镜司的情报,宇文峰狼子野心……但朕,朕真的不愿再理这些事,就让簌琳公主北去吧,多少能给宁国争取一些时间。”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皇上,国事为重!若无法安内,何谈攘外?”
“不要再给朕讲这些,你就安心扶持辰安吧!”
长孙惊鸿又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皇上,前两天给您说的那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宁皇端起了那盅燕窝粥,吃了两勺子,“辰安毕竟还是个少年,就算是将皇城司交给他,也不是现在。”
“你也莫要想着就这么告老。”
“不过你说的那些话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皇城司不是还缺一个副提举么?朕就再任命他一个副提举。”
“你也莫要再躺着那歪脖子树下了,趁着还有些时光,让皇城司顺利的交接到他的手中吧。”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
“老臣以为,皇上也应当留下来,当扶他上马再送他一程!”
宁皇埋头喝着燕窝粥。
一盅燕窝粥喝完,他才摸出手帕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时辰差不多了,朕……该去含元殿了。”
他抬步走了出去,长孙惊鸿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郁。
片刻,他才垂头走了出去。
却并没有回皇城司,而是去了孙驼子的那处小院子!
第两百六十九章 大朝会 三
皇宫南门旁边的侧门开了。
这是文武大臣入宫的门。
有人结伴而入,也有人孤身独行。
大朝会举行之地在大宁宫的含元殿。
此刻大宁宫的灯笼已经亮起,宫外巨大的广场上,也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含元殿的门尚未开,于是鱼贯而入的那些大臣们,又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了宫外的广场上。
有重臣高官围在了姬泰的身边,他们似乎想要和姬泰说点什么,可看着姬泰那一张很是严肃的脸,他们终究没有吭声。
于是气氛就有些压抑。
但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闲着。
他们时不时会向那处侧门瞟上一眼,不觉间那侧门已没有人再进来,想来该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官员们应该都已到齐了。
因为时辰就快到了。
但少了一个人!
作为今日大朝会的主角,李辰安至今未见身影!
他人呢?
另一处的李文厚眼里的焦虑随着时辰的临近变得越来越深——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可是一场专程为他而开的大朝会!
他怎能如此懈怠?
许多人望眼欲穿,也有许多人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时辰已到!
含元殿的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御前大太监常左青手握拂尘站在了大门口,扯着他那公鸭嗓子一声大呼:
“时辰到……请百官入场……!”
姬泰这时候也向那处侧门看了一眼,他眉间微蹙,转身,带着一众大臣向含元殿走去。
常左青依旧站在大门旁。
他是奉了皇命在此等候李辰安。
含元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广场上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官员踏入了这道门的时候,常左青的眼皮子猛的一跳。
坏了!
这位爷不知道规矩!
我怎就如此大意了?
未曾给他交代清楚,这、这时候,他恐怕还在床上睡觉!
云集别野距离皇宫很远,就算是马车,也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自己再去已来不及了。
而自己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
因为皇上已驾到!
他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扶着皇上登上了龙台。
他躬身立在了皇上的身后,心里愈发的忐忑。
今儿个皇上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一撩宽大的龙袍,并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而是面带微笑的在这上面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在群臣的脸上扫过、扫过、扫过……扫到了最角落……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如被冰封。
他眉间一蹙转过了头来,吓得常左青冷汗直冒。
常左青躬身,正要说话,却不料皇上却摆了摆手,脸上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少年人,瞌睡多一些当然正常。”
他说着这话走向了龙椅坐了下来,“何况这秋意已凉,被窝里当然更舒服,朕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赖床,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诸卿,大家都再等等!”
说完这些话,皇上收回了视线,靠着椅背居然开始假寐起来!
群臣当然不敢哗然,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早已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已无须揣测,更无须再去解读!
这就是皇上护犊子的言语,李辰安就是他和卢皇后的儿子!
亲得不能再亲的儿子!
不然,皇上怎可能让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傻乎乎站在这里等他李辰安一个人!
太子殿下没有这资格。
二皇子更没有这资格!
这天下,只有李辰安,才有这资格!
因为皇上亏欠了他太多,也因为皇上对卢皇后的爱后宫那些嫔妃们无人能及!
于是,群臣也皆垂头。
只是有些人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熊熊怒火,比如二皇子宁知行。
也有些人的眼里冒出了希望之光,比如齐文君。
李文厚此刻也看着地上,他的眼里……却有一股深深的忧虑!
……
……
天渐渐亮了。
正好寒露,秋意已浓,晨霜很冷。
早上虽有用过早饭,但从出门到现在,转眼个把时辰已过去。
这大殿的门依旧开着,有秋风送来了霜寒,站在后面的那些大臣们不禁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站在最前面的姬丞相也不太舒服。
他老了。
这站得久一些双腿就有些发麻。
另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站过了。
他忽然觉得今儿个早上应该多吃一点,也应该再多加一件衣裳。
他这时候很想坐下,很想能有一个火盆放在身旁。
甚至他忽然很想喝一壶酒。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的皇上,皇上似乎真睡着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没有李辰安的影子。
这该死的!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李辰安其实很无辜。
他真不知道大朝会会开得如此之早!
他是被钟离若水给叫起来的。
叫起来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
周十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将他送到了南门的侧门,这里已有一个小太监等得都快抓狂了。
“李公子……”
这小太监简直就像看见了亲爹那般激动:
“您老终于来了!”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一笑:“没晚多久吧?”
“……也不算久,才个把时辰。”
小太监带着李辰安急匆匆向含元殿走去,这让李辰安来不及细细的看看这古代皇宫的模样。
当日头升起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含元殿的门口响起:
“启禀皇上……李公子到……!”
这声音就像鸡鸣,一家伙让含元殿里的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他们回头而望,便见穿着一袭青衫的李辰安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啊,诸位,不好意思啊!”
“让大家久等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他左右拱手,依旧笑眯眯的说道:“给大家赔个不是,要不……散会之后我请大家去聚仙阁好生吃一顿?”
没有人回答他。
但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辰安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但这些人……大清早的却一副被惊了春梦的模样。
好吧,小爷我也省下来了。
韦玄墨站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齐文君也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文厚依旧一脸严肃,眼神却是责怪,还有……担忧。
姬泰并没有回头,他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听到那声音之后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坐直了身子。
脸上非但没有久等的怒意。反而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辰安,站太子身旁!”
群臣大惊。
此间愈发寂静。
第两百七十章 大朝会 四
皇上不是叫的李卿而是叫的辰安!
皇上让李辰安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而不是站在群臣之中!
身份地位已经划明,那么接下来皇上恐怕真会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李辰安也有些吃惊。
昨儿晚上他已听到了一些消息,京都那些传言他当然付之一笑。就连钟离若水那么好奇的问,他也都是摆了摆手。
“你当是最了解我的!”
“我生在广陵城长在广陵城,这还是第一次来京都,怎可能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
“我过些天才满十八……再说我若是皇上的儿子,我爹肯定知道,他敢把我逐出家门么?”
这话极有道理,钟离若水不得不信。
只是林雪儿说外面穿的轰轰烈烈还有鼻子有眼……不然皇上为什么会请李公子去参加大朝会?
皇上为什么会举行这场大朝会?
钟离若水将今日奶奶和母亲前来时候的态度给联系了起来,尤其是母亲!
她曾经绝对反对,可今儿个,她再看辰安的时候,似乎很是欢喜。
所以,自己莫名其妙挑选的这位郎君,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一切都只需要等大朝会结束,便会揭晓!
李辰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来到了太子的面前,拱手一礼。
太子宁知易也拱手一礼。
二人的脑袋都撞在了一起!
李辰安揉了揉脑袋,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二皇后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那晚……有没有吓着你了?”
含元殿里因为皇上的那句话很是寂静,李辰安此刻对宁知行说的话所有人便能很清晰的听见。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将那晚的事给说了出来!
这是能说的么?
何不藏着掖着?
至少表面大家都还能有一些脸面。
可他当真就说了:
“转眼三日不见,本想着请一些匠人将殿下的那围墙给修好,却听说殿下已经将它修好了……殿下破费了,花了多少银子我来出,如何?”
皇上在上面还没有说话,李辰安却和二皇子寒暄了起来。
皇上依旧没有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句话在许多官员听来,皆以为是李辰安希望能够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毕竟是兄弟。
毕竟他李辰安要想在这里站得稳当一些,还是得向姬相低头。
可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哦,忘记了,我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兜里的那几个铜板哪里够修那院墙的支出,殿下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会想要我来赔偿。”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博取皇上的同情?
顺便戏弄一下二皇子?
这小子……莫看年岁不大,行事却颇为老辣啊!
二皇子的脸都绿了。
“本宫确实不缺那点银子!”
“只是本宫的那院墙……也不会白白的就那么倒了!”
言语间,已有了硝烟的味道。
李辰安又咧嘴一笑:
“殿下大气!”
“不过你那围墙当用青石,不然……不然我担心它受不了那烟花再来一家伙!”
二皇子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你敢!”
李辰安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还拱了拱手,言语还是那么轻柔:
“殿下你瞧瞧,你又犯错误了!”
“人,不可自大!你身为皇子当有皇子的宽阔胸怀,我就一小民,在乎的也就身前三尺!”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距离二皇子的脸很近,这让二皇子很不习惯,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眉梢一扬:
“你记住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死可我真不怕死啊,你瞧瞧这个……”
李辰安面对着二皇子,背对着其余人。
除了二皇子和太子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露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可所有看着二皇子的人却发现二皇子的脸,都在那一瞬间白了!
他给二皇子看了什么?
能将向来沉着的二皇子给吓成这样!
李辰安的声音忽的变得很低,低到只有二皇子和太子才有听见:
“你信不信我将它点燃塞到你的裤裆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罐子。
就藏在李辰安的袖袋中。
李辰安不知道这场大朝会对于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好坏,带两个这小玩意儿总是有好处的。
二皇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依旧一脸微笑的看着二皇子,他的声音又大了少许,于是很多人又听见了他说的话:
“所以,往后呢,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想当太子,想登基为帝……就凭你本事去争取。”
“但你千万莫要再来招惹我!因为我很烦这种事!”
“咱不扯了,早些开完会早些回去睡个回笼觉。”
李辰安转身,站在了太子的身旁。
双手抄在衣袖中,站得规规矩矩,也再没有只言片语。
但他的这几句话,却在许多大臣的心里如那烟花一般的绽放——
二皇子当然想要当太子,也当然想要登基为帝,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
只是这种事,能拿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去说的么?!
果然,姬泰抬眼看了看皇上,皇上的面色在那一瞬间便阴沉了少许。
姬泰心里一震,李辰安,好心计,好一手借刀杀人!
姬泰很担心因为这句话,皇上便会下旨让二皇子去蜀州封地。
李辰安这厮,杀人还不见血,倒是小看了他!
而李辰安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说这些话,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对于听闻的那个坊间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李辰安自己其实也难辨真假,因为这身体的记忆中并没有幼时的那些记忆。
他需要试探。
当皇上让他站在太子的身边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事至少有五分是真。
而后,他和二皇子说的这些话,就是要进一步看看皇上对他的态度——
这有些冒险!
如果他就是广陵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落了二皇子的面子,恐怕皇上会不喜,甚至治他个犯上之罪。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昨晚程国公来过云集别野,程老国公竟然直接点明了他就是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言语极为肯定,以至于钟离若水盯着李辰安看了许久。
所以昨儿晚上没睡好,他很想回广陵城去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莫非自己还真是那什么皇长子?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忽听皇上点了他的名,言语却很轻柔:
“辰安,你的诗词,朕叹服!”
“刻在太学院牌坊外的那些你说的话,朕也很欣赏。”
“诗词文章,这是你才学的表现,天下无人敢于质疑。对此……朕赐予你同进士出生,便是对你才学的肯定!”
“今日这场大朝会,朕想看看你,也想问问你。”
“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皇上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陡然一惊。
这是皇上要向李辰安问策以考校他在治国上的学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