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一章 文会 四
昭化二十三年的中秋文会已正式开始。
墨香亭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围观的人群没有了喧哗,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墨香亭里的学子们。
期待着他们能有极好的佳作。
当然,更多的是期待着宁国的学子们能赢。
载道楼里此刻也一片寂静。
甚至气氛比外面还要凝重。
原本墨香亭里两国学子们有何举动皇上是不会关心的。
他最多关心一下那些诗词呈上来之后评判的结果如何。
尤其是当今这位宁国的皇帝。
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本应该更不关心此事。
但今儿个晚上这位皇帝却极为反常,他派出了许多的太监,命他们随时汇报墨香亭里那些学子们的举动。
这无疑更加坐实了此间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于是,大家都没有言语,不要说交头接耳,甚至都没有人左顾右盼。
因为皇上不宣布这件事,这事就只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就万万不能当着皇上去议论。
这位皇长子的贸然出现,给某些人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某些人很是担忧。
原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两派斗争多年已形成的看似平衡的局面,似乎即将因为这个皇长子的出现而打破。
那么接下来的京都,甚至整个宁国……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只可预见将有狂风暴雨,最终如何,已不可期。
话不能说,只能闭嘴,于是此间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姬泰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看向了皇上。
便见皇上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身子还微微向前俯了少许。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当然是在期待着李辰安的表现——
如果李辰安的诗词再次惊艳,这足以让他在皇上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之皇上和卢皇后曾经极深的感情,还有对这失散了二十年之久的儿子的愧疚……不要说宁知易那东宫位置不保,宁知行将更没希望!
大意了啊!
早知如此,当让李辰安死于广陵城。
如果那样,怎会有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天下事没有如果唯有面对,晚些回去,当约奚帷一见。
就在姬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了皇上的面前。
他“砰!”的一家伙跪了下去,“奴才启禀皇上,墨香亭三十二学子……其中三十一人听了皇上命题之后皆在沉思,唯有……”
“唯有一名为李辰安的学子,他……”
姬泰又看向了皇上。
便见宁皇顿时大幅度的俯过了身子,并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李辰安?他怎样了?”
“回皇上,李辰安在知晓命题之后便开始磨墨,十息之后他便下笔!”
“此时、此时恐怕他的诗词已做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跺跺脚宁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不说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至少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原本宁国的文风就极盛,这些人对诗词文章自然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
按照以往,这样的一场文会中,那些学子们落笔几乎都在半个时辰之后。
因为要理解题目,要去酝酿,还要去雕琢。
但这小太监居然说李辰安仅仅磨墨了十息便落下了笔……这是不是说,假如有墨,他甚至能够直接落笔?
就在所有人尚未能醒过神来的时候,楼梯口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奴才叩见皇上!”
“墨香亭学子李辰安已做完了一首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小太监的背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连花满庭也有些惊诧。
那日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李辰安做那首《将进酒》的时候,他至少还喝了许多酒,他同样是落笔而下,却可理解为因酒而发、妙手偶得。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
就像练武之人开悟一样。
属于可遇而不可求之玄妙境界。
所以,就算花满庭知道李辰安有着不凡之才,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在今儿个晚上又一次信手拈来。
只是……
他今晚所做之诗词,能有《将进酒》那般惊艳么?
而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这时候也惊呆了。
他品读过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也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厉害!
落笔成词,纸上花开!
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只是尚不知道他所做之词究竟如何。
如果能与他流传于世的那些诗词相媲美,哪怕略逊一筹,恐怕他也是这诗会之魁首!
他是越国皇帝的外甥……
他若是能回归越国……
这想的有些远,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期待者不止他一个。
还有坐在上面的宁国皇帝。
此刻宁国皇帝的那张显得很是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在韦玄墨的眼里,便觉得宁皇的那张脸,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又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柳生出了新芽。
还像是大漠黄沙中盛开了一朵花!
这便是发乎于心,表露于形。
故而……李辰安之身世,可定!
就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宁皇说话了。
他不再萎靡不振。
他甚至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
还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
这才看向了下面的两个小太监,“速去,将李辰安所做之词取来,朕亲阅之!”
“奴才遵命!”
俩小太监躬身离去。
宁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尚未开口,忽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传来。
所有人看向了楼梯口,心想莫非又有某个学子落了笔?
这小太监来到了皇上面前,跪下,声音很是激动:“奴才叩见皇上!”
“那、那李辰安……”
所有人眼睛一瞪,怎的又是李辰安?
他已做好了一首,还有他什么事?
宁皇也是一怔,“说!”
“回皇上,李辰安他、他又开始写第二首词了!”
这一家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时候做诗词文章变得如此容易了?
那小太监忽的又说了一句:
“皇上,李公子的第一首词已在墨香亭由安公公吟诵,只是、只是那些人听了那首词之后……”
这小太监的话尚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如春雷。
亦如狂潮!
第两百四十二章 文会 五
长孙惊鸿捋着长须,看着李辰安,一脸欣慰的笑。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少年们的掌声,还有他们激动的嘶吼之声!
他不太懂诗词文章,但他知道,这些掌声都是送给李辰安的!
那些激动的喊叫,是他们内心澎湃的表现,是他们对李辰安崇拜的发乎于心之举动!
如此看来,李辰安今夜胜局已定。
当然,就算是他输了,本也无事。
不过他能赢,当然最好。
李辰安在这些热烈的掌声中并没有抬头,这孩子的心性很稳,很好,如此他才能去应对往后的曲折与坎坷。
长孙惊鸿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转身,挤出了人群,走出了文坛的门,背后的掌声渐渐变小,而后悄然无声。
只有这夜雨,依旧在簌簌而落。
他路过了文昌庙,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会去拜文昌帝君。
他来到了魏三居住的那处小茅庐……
小茅庐的旁边有一颗桂花树。
桂花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还挂着魏三的尸首!
他自尽了!
长孙惊鸿眉间紧蹙,他看了看那具尸首,然后走入了那小茅庐中。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几,还有一张小凳子。
桌上燃着灯。
灯旁有张纸。
纸当然不是白纸。
纸上有两行字:
“世事如棋天注定。”
“若寻根源云山行!”
长孙惊鸿一直看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将这张纸用桌上的烛火点燃。
灰烬随风。
他走出了这小茅屋,看了看挂在树上的魏三,转身向皇城司而去。
……
……
文坛的掌声已停。
但载道楼里的气氛却变得愈发的凝重——
虽然尚未知李辰安的那首词如何,可就凭着这掌声,就足以说明那首词之好,已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学子们的认同!
宁皇脸上的花又开了。
却偏偏装着一副淡然的模样。
“嗯,他既然开始写第二首了……你且下去,将他的第二首词给朕取来!”
“奴才遵命!”
然而这小太监并没有起来。
他迟疑片刻才又说了一句:“皇上,奴才在、在李公子身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皇一捋短须,“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这破事真麻烦。”
“他还说,也不知道皇上您需要多少首。”
“对方有十六人,我且就做十六首!”
这一家伙,被惊呆的就不仅仅是宁皇了。
宁皇身侧的那位性子闲淡的丽贵妃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惊讶的张了张嘴儿。
姬泰听闻了这句话也恍若在梦中——
这怎么可能?
他姬泰也是正儿八经的榜眼身份,他虽然做的事祸国殃民,但他的诗词文章还是极好的。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不假思索间,成词十六首!
除非他真是文曲星下凡。
就在这时,又有登楼声响起。
比之前更加急促,就像战锤敲在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显然是上来的小太监知道皇上期盼的心情,于是失了分寸。
果然,这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纸匆匆而至。
“皇上……李公子第一首词呈上!”
宁皇大喜,伸手一挥,“给朕送来!”
站在旁边侍候着的御前公公常左青连忙走了下去,从那小太监的手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躬身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坐在了龙椅上,接过了这张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很是激动的心情,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便见宁皇的眼睛忽的一亮,而后……那亮起的一抹光竟然渐渐熄灭!
他的脸上渐起了悲戚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悲色愈发的浓郁。
他忽然抬起了头,却不是看着他的臣子们,而是望向了这载道楼的穹顶。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他内心中那悲伤的情绪。
花满庭心里极为忐忑。
李辰安这小老弟,他究竟写了首怎样的词让皇上几欲泪下?
其余的人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能够让这位修道十余年已不问世事的皇帝如此失态,李辰安这首词究竟写了什么才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坐在皇上左右的太子和二皇子以及诸位妃子公主们,除了丽贵妃之外,其余人这时候也都屏息住了呼吸,眼里流露出的是不安的神色。
丽贵妃垂目,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就在这时,宁皇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这张纸。
他的视线徐徐扫过了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有些空洞,近前的姬泰甚至觉得皇上的眼眶还有点红。
“朕……朕与卢皇后青梅竹马。”
“朕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卢皇后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转眼,一别,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里,卢皇后时常会进入朕的梦中……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美丽,那般贤惠。”
“昨日夜里,卢皇后又入朕的梦中,今日醒来,朕……愈发怀念。”
“中秋夜,本当万家团聚,而卢皇后与朕,却天各一方!”
“所以,朕出了这么个题目,希望能有那么一首诗词,能抒发朕对卢皇后之念想。”
他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神色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李辰安的这首词……写到了朕的心坎上!”
“此词,由朕诵读,望朕的卢皇后能够听见……能知朕的心意!”
他双手握着这张纸。
轻飘飘一张纸,似乎因为上面所写的那首词而变得很重,以至于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李辰安做了怎样的一首词,能让皇上借以表示他对卢皇后的哀思。
“此词名为《江城子》!”
宁皇的声音忽然高亢,他龙躯一震,饱含深情的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面色再次悲戚,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他的眼里已噙着泪,他身上的龙袍已在止不住的颤抖。
而此刻此间的那些人,听了皇上深情吟诵的这上半阙,这一瞬间心里忽觉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如这秋风夜雨。
如身在那秋风夜雨之中。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宁皇吟罢,他的手徐徐放下,他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响,而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首词,已道尽了皇上对卢皇后所有的念想!
此词一出,李辰安胜局已定。
这词不仅仅是合了题目,它还将悼亡与哀思写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旁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间气氛极为悲凉。
外间却忽然又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一小太监飞奔而来,他没有看见此刻皇上一脸的悲戚。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李辰安第二首词……请皇上过目!”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诗仙 一
当宁楚楚再次来到云集别野的时候,钟离若水已经醒来。
她没有再出去,而是坐在了窗前的茶几旁,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长发。
夜雨入窗,润湿了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是浓浓的悲意,为自己而悲,为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奶而悲,当然,更多的是为李辰安而悲。
他,才是真正的无辜者。
却因为自己,而落了这么个鱼池之殃!
宁楚楚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可钟离若水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看着钟离若水那张凄然的脸,忽的闭上了嘴,因为钟离若水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却忽然一笑。
这一笑当然不是如以往那般倾城,而是比这秋雨还令人断肠。
“如果他不来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三月三那天,他没有做出那幅对联,没有写出那首词……又该有多好!”
“我知道天下事是没有如果的……我只是希望能有如果,那一切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宁楚楚一惊,连忙说道:“我已安排了人去了文坛,会告诉他那件事……他想来会改变主意,不会有什么危险。”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也是泪水。
她看向了宁楚楚,神色极为严肃。
“还得麻烦你一趟。”
“什么事你说,咱们可是姐妹!”
“原本,定国侯府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可现在……”
宁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便听钟离若水又道:“可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并不会去!”
“可李辰安知道皇城司改变了计划,他或许也不会去。”
“不能赌这个或许!”
宁楚楚一惊,“……谁想他死?”
“也许,所有人都想他死。”
“……为何?”
“因为他们都将他作为一枚棋子,而今他这枚棋子该是出局的时候了。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去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去鱼龙会总部!”
“另外……也不要让他来云集别野,让他去……旧雨楼!”
“好,我这就去!”
宁楚楚不知道缘由,但她知道钟离若水绝不会骗她,如果去晚了,只怕李辰安真遭了不测。
她起身,转身,却没有踏出一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他是司空豹!
他正看着宁楚楚微微一笑。
“殿下,失礼了。”
“本宫要回宫里!”
“殿下,你何必撒谎……何况,李辰安就算真去了鱼龙会总部,他也死不了。”
“你凭什么?”
“凭老夫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的了解,当然,也凭老夫对小武的身手还有医术的信任!何况,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已到了鱼龙会。”
“若本宫非要离开呢?”
“那老夫只好对不住殿下,等殿下醒来想来已是天明,而李辰安估摸着也已回到了云集别野。”
钟离若水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看着司空豹,忽然问了一句:
“隐月楼,究竟在哪里?”
“自然就在这水云山之中。”
“奶奶去了哪里?”
司空豹一捋长须,“老夫人说,去文昌庙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为李辰安拜拜。”
钟离若水扯了扯宁楚楚又回到了窗前。
司空豹也转身走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口。
他正要喝上一口酒,却不料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快来人啊!”
“若水的旧疾发作,快来人啊!”
司空豹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冲入了房间,便看见钟离若水蜷缩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如纸一样的白。
司空豹伸手落在了钟离若水的额头,触及间如冰一般的凉。
“救……救我……去……去找孙爷爷……!”
司空豹不敢赌。
他吩咐赶来的下人速速前往定国侯府报信,然后伸手点了宁楚楚的穴道,一把将钟离若水抱起,没有乘坐马车,因为来不及。
他一个纵身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向玉京城孙驼子那处小院而去。
……
樊桃花当真去了文昌庙。
她却并没有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那庙门。
她也去了旁边的那处小茅庐,她并不知道长孙惊鸿来过,她就比长孙惊鸿晚了几步。
她自然也看见了那颗桂花树上挂着的魏三的尸体。
她眉间紧蹙,围着这尸体转了两圈,“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宁国经不住折腾,就让那些过往,随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正好听见了隔壁文坛传来的山呼海啸之声。
她在文昌庙的外面站了片刻,想了想,也去了文坛。
……
载道楼外掌声呼声如雷。
显见李辰安的第二首词又极为精彩。
只是此刻的载道楼里,刚刚宁皇亲口吟诵的那首词的悲凉之意尚未散尽,所有人都还在那首词的凄凉意境之中,也或者还在各自的心思之中,故而这小太监突如其来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这就像正好品了一口画屏春,余韵未了,却被灌了一口酸梅汤。
酸梅汤虽好,和画屏春却不太搭配。
因为各有各的滋味。
反倒是宁皇听了这句话,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收敛了情绪,没有怪罪这个小太监。
他向常老太监示意了一下,常公公连忙将李辰安的第二首词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此刻也收敛了心绪,又都看向了宁皇。
此刻的宁皇神色再次激动了起来。
他的眉间又起了凄凉之感,他的眼里似乎也变得迷离了起来。
并不如这京都深秋的寒霜,反倒是更像深秋的浓雾——
寒霜会刺骨。
浓雾不会。
浓雾令人惆怅。
尤其是夜间刚刚升起的浓雾,飘飘渺渺,令所有的灯光都朦朦胧胧,也令对面的人儿隐隐约约,那便是文人眼里的哀婉之意。
前一首《江城子》所表达的是哀思,那么李辰安的第二首词,莫非表达的就是哀婉?
他的这首词又是怎样的呢?
所有人翘首期待。
就连姬泰这一时之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该死。
当然,也或许他觉得李辰安今夜名动天下之后再死……那样恐怕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两百四十四章 诗仙 二
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正在极为期待的看着这位宁国的皇帝。
只是他而今的心境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之前,当他听见了李辰安做出的第一首《江城子》的时候,他一定会有些焦急,一定会担心自己的那些学生们难以做出与之匹敌的诗词来。
但现在,他很是欣慰。
因为李辰安的身上,有一半是越国皇室的血脉!
他赢了更好。
而今,胜负已不再重要。
宁皇依旧捧着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但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已深得皇上的喜欢。
他本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皇长子,他能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这已令皇上失态。
现在,他就在那墨香阁中提笔而书,写出了令天下人震惊的绝妙诗篇。
他当真是宁国第一才子。
他甚至是这世界的第一才子!
皇长子流落于广陵城,却有如此惊艳之才华,这对于皇上而言,不仅仅是锦上添花!
其才,已远远超越了当今太子和其余皇子。
其名,而今也在京都家喻户晓,想必这文会之后,他的名字在整个宁国,也将妇孺皆知。
他还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
他还有个在越国当皇帝的舅舅!
如果他入主东宫,未来继承大宝……许多忧心于宁国未来的人开始期望。
于是他们看向皇上的眼神,便有些炙热。
同样,那些布局多年,意图推二皇子上位的人,眼里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狠厉。
但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听听李辰安这妖孽,究竟又做出了一首怎样的词来。
宁皇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
“若是以往,若不是朕今夜亲眼所见……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真有人能落笔成词妙笔生花!”
他忽然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千年历史之长河,有杰出文人无数。”
“他们用他们的笔书写出了流传于今,也流芳于世的诗词文章。”
“我们未曾见证过他们书写那些诗词时候是怎样的景象,但今夜……我们都将见证又一个天才文人的诞生!”
“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朕……同样很喜欢!”
“因为朕,这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就在一场大梦之中。此词,又落在了朕的心坎上!”
“朕诵读之,与诸卿共赏!”
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侧位坐着的六公主宁漱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上身上,都急迫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又写了怎样的一首词,没有人见到她眼里的那如地狱幽火一般的滔天恨意。
宁皇一振衣袖,酝酿三息,将这首词诵读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一词诵罢,全场愈发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仅十七岁的少年,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悲情的词来。
这首词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都不太一样,但依旧有着某些共同点。
比如,这首词的基调很是苦闷,全词低沉哀婉,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
也就是有些颓废。
有些自怨自艾。
他借着这么一首词,在述人生之短促,在叹壮志之难酬!
也在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
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如果论及合今夜之题……虽不及第一首《江城子》那般完美,但他在这首词中,却也隐约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
中秋谁与共孤光,孤光即为明月。
他既然来到了京都,想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中秋团聚之夜……他却偏偏无法与亲人同欢。
这便是遗憾,也是他之念想。
此词,从中秋夜之秋,思及人生如梦,触景生情,感慨悲歌,细细品之,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回味悠长!
韦玄墨再度震惊,若是评判此词……当又是举世无双!
他再看向了台上的宁皇,似乎想要知道这位皇帝而今对他的这个儿子的态度。
台上的皇上此刻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倒不是这首词不好,应该是这位皇上的心里,对李辰安更加愧疚。
这当真是人生一场大梦,谁能想到卢皇后的儿子真还活着?
谁能料到他来到了京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宁国的故事会如何上演?
韦玄墨不知道。
花满庭当然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交,当真是不得了!
他很欣慰。
不仅仅是李辰安绝世之才华,而是今夜这番奇妙的变化——
他原本极为担心李辰安在京都的安危,可他却未曾料到在这载道楼里,居然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见的场面。
当然,皇上依旧没有宣布。
但这反而更加笃定了李辰安之身世。
如此一来,皇上当然不会让李辰安死去。
他会派人保护好李辰安,至于未来……那就等着未来。
就在所有人沉思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回头向那窗户望去,个个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撼之神色。
这李辰安,又做出了第三首诗词来?
他、他真不带思考的?
姬泰此刻眉间反而已淡然。
因为,他不得不叹服于李辰安之才华。
也因为……这些已不再重要。
今夜李辰安是肯定死不了了,但今夜在双蛟山……那天量的税粮,此刻理应已落入了那些水匪的手中。
李辰安诗词文章再厉害又如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要想掌握宁国之权柄……靠的不是诗词文章!
楼梯口又有登楼之声响起。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急匆匆向皇上而去,但另一个去来到了姬泰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相爷,外面有一封信是送给您的。”
姬泰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另一个小太监已到了皇上的面前跪下,高声说道:“皇上、李公子他、他的第三首词,请皇上过目!”
这次没等皇上示意,一旁的常公公已将这首词取来,双手捧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接过这张纸,忽然看向了姬泰,问了一句:“姬卿,你乃朕之丞相,这些年为朕看管着朕的江山。”
“朕问你……如李辰安这般才华的少年,你,可有发现?”
姬泰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此为臣之过,望皇上恕罪!”
“嗯,倒也说不上什么罪过。”
宁皇沉吟三息,忽又问道:“若朕意欲用他,卿以为他当个什么官儿比较好?”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诗仙 三
宁皇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心思此刻甚至都没有放在这首词上,而是都看向了姬泰,各自眼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他很喜欢这个儿子!
他希望这个儿子居于庙堂之上去学习政务,其目的嘛,自然是慢慢成长起来,而后极有可能继承宁国大统。
毕竟皇上对当今太子的不喜众人皆知,而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似乎已表达得颇为明朗——
皇上册封了二皇子为德亲王,封地蜀州晋原县。
蜀州那地方,可是个蛮荒苦寒之地。
远离京都,倒是可以在那地方当个土皇帝,可若是真去了那边,要想再染指这帝位……恐怕鞭长莫及。
以往大臣们都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些人才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皇上一直在等着皇长子的出现,也或者,皇上一直都知道皇长子这些年的情况。
他原本在长乐宫修道,却在李辰安至京都的时候恰巧回到了宫里。
这些年来的中秋文会,他从未曾亲自来参加过,但今岁他偏偏来了。
虽说这原本是姬贵妃三番五次的邀约,而姬贵妃的本意,原本是希望借着这场文会,也借着皇上手里的刀将李辰安处死。
皇上来了。
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姬贵妃的邀请。
而是,他本就会来,也一定要来。
至于姬丞相和姬贵妃……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二人,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此刻点名姬泰,往后这姬丞相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如以往那般好过。
不知不觉间,这些臣子们便觉得风向似乎有了些变化。
只是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姬泰掌权十余年,他的势力遍布朝廷,李辰安往后的路,可并没有那么好走啊!
但这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且听听姬泰如何回答。
姬泰这时候也有些懵啊!
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从未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眼里,李辰安本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皇上已为他背书,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李辰安给扶上马了。
这事自己当然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么给李辰安的官儿就得仔细斟酌,不能在重要的衙门,更不能离中枢太近,但又不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
“启禀皇上,李辰安而今并无功名……”
他这话尚未说完,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朕,赐他同进士出生!”
姬泰一愕,其余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
总不能让李辰安从秀才往上去考吧!
等他考中进士,就算次次顺利,那也得至少三年。
而皇上等他已等了二十年!
哪里还会再等三年!
“这……臣以为……”
他的话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程国公站了起来,向皇上躬身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宁皇看向了程国公,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皇上,李辰安这些年生活在广陵城,对朝中事物并不熟悉,老臣以为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所以,老臣觉得,如果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一来可与诸多官员熟悉,二来嘛……”
他没有说,而是乜了姬泰一眼,姬泰这时候的那张老脸都绿了!
因为好不容易将监察司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衙门,好不容易让那些谏官不能再发出声音,可程国公这老东西却偏偏建议皇上将李辰安放在监察司。
那小子和自己可不对付,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如果向皇上上书谏言,皇上一定会看看,也一定会相信!
这肯定不行!
“皇上,老臣以为……”
然而,他的话又被皇上给打断。
“朕觉得程国公这个建议颇好!”
“辰安毕竟年岁尚浅,确实需要多多历练。”
“谏议大夫有宫中各衙门行走之权,也有过问之权,这对于他的成长极有益处。”
“那就这么定了!”
“过两天举行一场朝会,请李辰安参与,朕再颁旨宣布。”
程国公大喜,又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恩准!”
姬泰此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皇上的话已出口,他根本就没有了再去辩驳的机会。
他也躬身一礼:“臣,尊圣意!”
“嗯,你们都是朕的老臣,老臣当有老臣的风范。”
“往后辰安在宫中行走,尔等可要多行一些方便,莫要去为难了他!”
这句话,已严重超脱了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的喜欢!
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明确的告诉了这些人——他是朕的皇长子,谁若是和他过不去,老子会砍了他!
于是,李辰安这个名字在这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无论多忧,这事已无法改变。
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某些人都看了看姬泰。
姬泰已坐下,面色竟然一片淡然。
于是,他们也只好按耐住此刻忐忑的心情,等着后面姬泰的应对。
宁皇办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他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拿起了手里的这张纸,这才仔细的看了看这首词。
这一看之下,他面色又是一惊。
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辰安之才……当为诗仙!”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也让绝大多数人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们看向皇上,心里再次震惊。
诗仙?
何为仙?
得道证道之人方可谓之仙!
这天下尚无人敢自诩为仙,因为无论什么道,终究无人能够走到尽头而至登峰造极之境界!
文当然也可证道。
皇上竟然开口说李辰安当为诗仙……莫非在文道上,李辰安已临绝顶,以至化臻之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词?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就在皇上正要吟诵的时候。
外面的文坛,再次传来山呼海啸之声!
而这载道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显然,墨香亭的李辰安又写出了令全场震撼的诗词。
然而这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说的这句话,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才叩见皇上,李辰安已经做好第八首词!”
“……”
此刻皇上手里拿着的是第三首,也就是说,在皇上刚才说话的那点时间里,李辰安连续做了五首!
这厮,当真是鬼才!
闻外面之掌声,显然其余五首皆为佳品。
果真能当诗仙之名!
且听听他这些诗词。
《宁诗词集渊百篇》……恐怕就要重著!
宁皇面色通红。
常公公一溜小跑将送来的这五张纸呈给了皇上。
“朕心,甚慰!”
“听闻有传言说,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朕初闻之,仅一笑。但此刻……朕以为,天下之才若为十分,李辰安定独占其九!”
“诸卿若有惑,且听朕诵读于尔等!”
第两百四十六章 诗仙 四
墨香亭。
李辰安提笔,蘸墨,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因他的诗词而极为狂热的少年们的高呼声。
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左右太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这时候的他似乎沉入了一种很是玄妙的境界。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的回忆曾经看过记住的那些诗词,他只想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给写出来,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再放光彩。
至于会不会合了今日之题目,对于他而言,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也没可能处处是悲歌。
怀念过往当然是需要的,但人终究是要看向光明的前方。
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光景,人死灯灭,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
直到再没有任何痕迹。
但文字不一样。
它们会永远存在。
会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知晓。
甚至……万一再有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嘿嘿,我已写尽天下文章,让你惊叹间无从下笔!
于是,他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抄袭的内疚。
读书人的事怎能叫抄呢?
如此优美的诗词,它就像美丽的蒲公英一样,自己不过是那恰好吹过的风,将之广为传播罢了。
所以不经意间,他的一些词偏了题,可依旧得到了所有学子的欢呼呐喊。
这便是认同。
也是在文学上的思想共鸣。
这时候的墨香亭中,不仅仅是太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连越国的十六学子,这时候居然也全都转过了身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们当然也都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八首词,甚至已记在了面前的纸上!
他们已失去了自己去写一首词的念头!
甚至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敌意,就连在文坛门口蔑视过李辰安的那个壮实少年,此刻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许羞愧!
羊朵朵的眼里不仅仅有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欢喜!
什么叫天才?
这就叫天才!
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他李辰安,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
他们都是越国最有名的天才学子,他们对诗词的品鉴能力远超常人。
李辰安的这八首词……天下无人能敌!
更何况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更何况他这时候依旧还在下笔,似乎要将这中秋之词写完写尽!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这是何等丰富的学识?
他,无人能及!
这时候羊朵朵才忽的想起李辰安在文坛门口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不是在吹嘘。
他真的做到了。
不说后无来者,这已经前无古人!
今夜他之疯狂,定会成为天下文坛往后之绝唱!
他不仅仅令这全场数万的宁国学子们折服,他同样令这十六个越国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站在了最高处。
在这个领域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仰望,根本生不起敌意。
因为差距太大!
羊朵朵早已放弃了做词,因为在李辰安的这番表现之下,他或者他们做的任何一首词都毫无意义!
若是勉强做了,两相对比……那是自取其辱,是对诗词的亵渎!
他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悄悄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俯下了身子,一撩衣袖,干脆给李辰安磨起了墨来。
李辰安忽的一惊,因为他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转头看见了正在磨墨的那只手——
所谓柔夷,指的是柔软而白嫩的草木新芽,用以形容女子的手显得极为生动形象。
这只手就是柔夷。
洁白、细嫩、修长,还柔弱无骨!
所以,这是个装扮成男子的女人!
他抬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越女不但多情还很胆大,因为羊朵朵眼含春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在李辰安这一眼之下,她那张如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便仿佛盛开了两朵娇艳的小红花来。
于是,仿佛有春风起,令这满庭的秋意散尽。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
越女之魅,果真无人能敌!
还是继续写词。
他不知道远处站着的樊桃花正极为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此刻那载道楼上,当今宁国皇帝正捧着他的词,正准备声情并茂的诵读。
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已在许多人的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想的是那首在前世最为出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究竟要不要写出来呢?
若是写了出来,必将成为中秋之绝唱。
若有后来者……你们就写清明吧。
……
……
载道楼上。
宁皇清了清嗓子。
他又看了看群臣。
对那些急迫期待的视线他很满意。
于是,脸上便又洋溢起了骄傲之色。
“此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宁皇一捋短须,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高声诵道: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宁皇忽然踏前两步,脸上仿佛因为这首词生出了几许豪迈。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宁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首词的格调和前两首截然不一样!
它很张狂!
若是严格而言,这首词与今夜之命题并不是太吻合,但若是根据李辰安的前两首词相联系,便又能很好的解释——
他的内心极为压抑!
第一首《江城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他对母亲的深刻悼念。
第二首《西江月》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写的是他对这十七、不,是对这二十年的回顾,还有对他未来人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的彷徨。
而这第三首《折桂令》的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便是他已从那迷茫之境中走了出来,于是有了而今的洒脱与对诸事的淡然。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便是发至他内心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呐喊!
所以,这依旧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由不得诸人细品,宁皇已取了第四首词。
“此词名为《一剪梅、中秋无月》”
所有人又竖起了耳朵,因为今夜确实无月,那么李辰安会写出怎样的一首无月中秋呢?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诗仙 五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皇诵读了这首词: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一首《一剪梅、中秋无月》诵罢,此间依旧寂静无声。
载道楼里的所有人似乎已经麻木,此刻已没有人再去质疑李辰安诗仙的身份——
此词与前面三首词所抒发的情怀又不一样!
伤中秋之无月,叹壮志之难酬,苦怀才之不遇……
这不是思,不是哀,而是愁!
他当然很愁。
二十年隐姓埋名。
二十年在广陵城闭门不出,还得装成傻子模样。
身怀旷世才学,却连县试也不能参加。
他有超越大儒之能,可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非但不能拔剑,还连手脚都被束缚。
这自然很是憋屈。
便觉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唯有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这并非真的从容,而是对无法改变命运所表露出来的无奈!
故而此刻宁皇的脸上再次凄凄。
片刻,他一声长叹,对侍候在身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谕,自此时起,命周十八贴身保护李辰安之安危……不可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所有人豁然一惊。
西蜀周十八,大内第一高手,皇上身边第一带刀侍卫大统领!
皇上居然将周十八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可接下来皇上又忽然看向姬泰问了一句:
“朕记得……桂香坊有处梅园,辰安在京都孤身一人,而今据说寄居于花溪别院……”
“这有些不妥!”
“明儿个命工部将梅园收拾出来,朕将梅园赐予他,如此,他在京都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皇上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姬泰大吃了一惊,燕国公这时候心里也陡然一震。
昭化三年事件之后,原来梅园的主人云安郡主一家同受牵连。
梅园死了许多人。
唯有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
那之后皇上再没过问这件事,而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乐宫。
这梅园成了无主之园,过了两三年之后,这大宅院便落在了燕国公的手里。
只是这事并未经过皇上的允许。
而梅园他已送给了六公主宁漱玉作为未来的驸马府!
现在梅园已经收拾妥当,甚至宫里还正在打造一应家具,可这时候皇上却说要将梅园送给李辰安……
六公主宁漱玉闻之一脸愤怒。
她正想要和父皇说明情况,却发现母妃此刻看向了她。
母妃的眼神很严厉。
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甘,因为她很喜欢梅园,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为了一个外人将那么好的院子给送出去。
仅仅是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
她并没有将李辰安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给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段往事,却并不知道那段往事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秘密。
姬泰连忙起身。
躬身一礼:“老臣尊旨!”
今夜中秋文会,李辰安已大获全胜!
早知此子如此妖孽,何必请了皇上下旨命他前来参加!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枚原本并不重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棋子,就因自己的大意,而今已成为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偏偏这个敌人还是自己亲手给弄出来的。
这就是一着臭棋!
但棋局这才开始。
皇上依旧没有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那他仍然是广陵城的那个小子!
他不是要去鱼龙会总部么?
那就让他死在那吧。
于是,姬泰借出恭之名离开了载道楼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皇上已将这八首诗词吟诵完毕。
坐在了矮几前,他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外面的秋雨有些凉,姬泰的心里有些热。
李辰安的诗词依旧在一首一首的送上来,每一首依旧都是人间绝唱。
皇上的脸上挂着这二十年来少见的笑意。
姬泰看着皇上。
笑吧。
可笑至今夜子时!
……
……
文坛的文会依旧在进行。
只不过本应该是双方的比斗,而今变成了李辰安一人的舞台。
羊朵朵依旧在为李辰安磨墨,李辰安依旧在奋笔疾书。
他的字真的很丑!
但在羊朵朵的眼里,却比越国华清苑里春日的花更美丽。
远处的樊桃花也依旧站在雨中。
她的视线遥遥的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有些远,还有雨丝儿,便看的不太清楚。
只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没有人注意到她,就算是注意到,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
过了片刻,她才转身离去。
没有去往定国侯府,而是往皇宫方向而去。
皇上在文坛,她去皇宫当然不是找皇上,她要去问问长孙惊鸿!
与此同时。
孙驼子也走在街巷中,没有撑伞,因为他只带了两把刀,并没有带伞。
虽有些凉意,但刚才喝了几口酒,身子依旧还暖和。
街巷此时已少有行人,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人伴着他的影子在孤独的前行。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中,他的背本就是驼着的,看上去有些矮小,就像一个流浪的老头。
此刻他距离皇宫已经很近了。
当然是不能从宫门而入的,所以他必须绕过宫门,趁着这夜色从防御略微稀松的西城墙飞进去。
珍宝阁在皇宫的内宫。
十年前为三小姐求药的时候他随樊老夫人去过。
对于皇宫里面的布局他也一清二楚,因为……他曾经在太医院呆过两年。
十年前,皇上极为大方的就给了那两味药,却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皇上却拒绝了。
想来便是因为这十年来定国侯府渐渐坐大,而这十年来皇上极少在宫中,与定国侯府也少了往来,于是便生疏了。
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孙驼子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三小姐的生死!
内宫当然有很多高手。
而珍宝阁里放着都是稀世之物,也有高手坐镇。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冒然而行能够回来的机会很是渺茫,但终究得试试。
身后已无牵挂事,自可安心的去赴死!
若能从阎王爷的手里给三小姐再争取两三年的寿命,就算死了,又何妨。
他一路而行,步履坚定执着。
他来到了皇宫的西城墙外,这才抬头望了望。
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于是他寻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他等到了巡逻士兵轮回的那短暂时机,他飞了上去,然后就在这秋雨中,溜入了皇宫。
这是第一关。
运气不错。
接下来就是潜至内城墙外。
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诗仙 六
墨香亭。
羊朵朵没再磨墨。
因为李辰安已写完了最后一首词。
他正要将笔放下,却不料羊朵朵伸出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手,将他手里的笔给接了过去。
她的声音没再伪装,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此笔,能否赠与我?”
李辰安微微一愕,这笔又不是他的,何况他又不喜欢笔。
于是,李辰安点了点头,将笔放在了羊朵朵的手上。
羊朵朵满心欢喜,她甚至抬起手嗅了嗅这笔。
似乎觉得这笔上还存留着李辰安摸过的味道。
可这时李辰安却说了一句:“一千两银子,不过分吧?”
羊朵朵一怔,千两银子买笔?
这是什么笔?
天下似乎没有这么贵的笔……但这是李辰安连续写了十六首词,摸了许久的笔!
他这些诗词估摸着明日就能传遍这玉京城,而后当会传遍天下。
他的名字,将天下皆知!
他必将成为这天下之大儒,甚至被称之为仙,也不为过。
那么他摸过的笔,就是儒笔就是仙笔!
就是万金难买的笔!
这笔而今在自己的手上,它是天下间唯一的笔!
往后看着这笔就像看着他,夜里摸着这笔,就像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么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不贵了。
于是,羊朵朵欢喜的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当真取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然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辰安刚刚写好的这最后一首词上。
她顿时握紧了笔。
心里猛的一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似乎想要将这首词看的更清楚一些。
于是,她不知觉的俯下了身子。
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的笔,戳着我了。”
“额……”
羊朵朵连忙直起了身子,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看向了李辰安,忽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
她将这玉佩递给了李辰安,娇羞的说了一句:
“与君相识乃我之幸,若有去越国,我、我在四风城等你!”
她将玉佩塞入了李辰安的手里,就在李辰安惊讶的视线中,她握着笔娇羞而去。
李辰安摸着这枚玉佩,耸了耸肩,也没去看,就这么塞入了袖袋中。
他没打算去越国。
至少近年不行。
往后多赚一些银子,再带着钟离若水去周游列国。
到时候真去了那什么四风城……也是不能和这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见面的。
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看了看左右依旧还在呆滞中的太学院的学子们,心想这时候应该已是亥时,此处距离鱼龙会总部有些远,该出发了。
至于这场文会的胜败,这根本就不用去猜。
皇上也没有说写完之后将他们这些学子们留下来吃个饭,所以就走吧。
他当真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下了墨香亭!
就在所有学子们的簇拥下,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一般,被恭敬的送出了文坛。
小武的马车就在文坛外。
他做的最后一首词,就留在了墨香亭中。
载道楼上的常公公尚未来得及下来向侍卫大统领周十八宣读皇上口谕,墨香亭里的那位老公公看着全场学子如潮水一般随着李辰安退去,他这才取了李辰安的这首词,本应该当着所有学子诵读,然而场间一片混乱,就算诵读也没两人能够听得见。
于是,他拿着这首词去了载道楼。
……
……
载道楼上此刻并不如此前那般安静。
皇上已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李辰安所做的十五首绝美的词,已放在了五位大儒的面前。
这其实已无须评判,因为越国的学子们至今没有一首词送上来。
韦玄墨并没有因此而羞怒,相反,他也一脸轻松惬意,此刻正在和花满庭等人窃窃私语——
“吾以为这十五首词已无须我等来评判……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将他誉为诗仙,诸位,从这十五首词看来,他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
“他的这些词,老夫心服口服!”
“所以,这十五首词,当皆能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老夫回国之后,也会将他的这十五首词刻于书山之上。”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脸羞愧的钱长清,忽然笑道:“钱兄,你觉得我那小老弟的这十五首词如何?”
钱长清老脸通红,“院正大人,老夫……年迈眼浊,明日便辞去博士之职告老还乡。”
“你呀……你是心浊!”
“去吧,回乡之后好好颐养天年。”
“谢院正大人!”
花满庭没有再说,其余人也尽皆闭口,都在等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送来。
连续品读了十五首绝美佳作,就如同饮了十五杯香醇美酒。
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词已登峰造极。
未来很难有人能够超越,就算是李辰安自己,要想再写出比这十五首词更令人惊叹的词来……这几无可能。
所以,对于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众人有些期待,却并不如之前那么急迫。
就连韦玄墨也是一样。
当那位老公公捧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呈给皇上的时候,他在开小差。
他在想,明儿个得去拜访一下李辰安,告诉他,越国欢迎他。
李辰安若是留在宁国,以而今宁国之局面,他就算站在了庙堂之上也定会举步维艰。
与其那样,莫如去了越国,在越国,他才能一展他的才华。
越国的舞台,更适合他。
就在韦玄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坐在龙椅上本已经淡定的宁皇陡然又站了起来!
他捧着那张纸的手,竟然又在发抖!
他的脸上居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这是怎么了?
难道、难道李辰安这最后一首词当真超越了前面所有?
所有人本都等着皇上诵读此词,然而他并没有。
他忽的看向了跪在下面的那位老公公,就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安公公,宣李辰安觐见!”
安公公一怔,“回皇上,李公子做完这首词之后就、就已离去!”
宁皇一愕,转头看向了常公公,“速去向周十八宣朕之口谕!”
“命他带一班侍卫给朕找到李辰安!”
“另,传朕口谕给北衙千牛卫姬拓,命他协助周十八找到李辰安!”
“告诉姬拓,若是李辰安今夜有任何意外……朕,砍了他的脑袋,将他满门抄斩!”
姬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姬拓是他的二儿子,守卫的是皇宫禁苑,你要找李辰安,这任务应该交给京兆府啊!
这满门抄斩……岂不是老夫也得被斩?
李辰安将死,这怎么办?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冷雨夜 一
内宫是皇宫禁苑,防守极为严密。
孙驼子极有耐心的躲过了皇宫中的数队巡逻,终于来到了内宫的宫墙之下。
他躲在一颗桂树上,一直看着宫墙上往来巡回的侍卫,久久找不到机会。
但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当年他可在深山之中呆上数月,就为了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一样。
于是,他像一只猎豹一般潜伏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宫墙上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而后,那些巡逻的士兵离开了许多,他眉间一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于他的行动当然极有好处。
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了宫墙上的士兵已经离开了大部分。
他趁着两小队士兵巡逻之后的那少许间隙从这颗桂树上飞了过去,而后,如夜猫一样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珍宝阁在内宫的东南方向。
他悄然行走在阴暗的角落,躲过了数队巡逻,来到了珍宝阁的楼下。
这是一处九层高阁。
如果里面的东西没有大的变化,那两味药他记得是在第七层。
他一个纵身飞了上去,踩着高阁的飞檐,如蝙蝠一般来到了第七层的外面。
他小心翼翼的踩着琉璃瓦,来到了一扇窗户前。
取出了掘草药的小刀,通过窗户的缝隙,他缓缓的将窗栓给拨开,轻轻的将这扇窗给打开来。
里面漆黑。
他轻手轻脚的从这扇窗钻了进去。
他刚刚双脚站在了第七层的楼面上,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以至于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致命危险!
他在那一刹那捏碎了手里的一枚药丸,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
不是退到窗外。
而是就在这层楼间。
他现在只需要数息的时间。
他相信隐藏在这里的守阁人嗅到他捏碎的那枚药丸散发出来的粉尘一定会被毒倒。
除非他是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当然不会在这里。
那位云游天下多年的燕基道,当然更不会在这里。
所以,这守阁人,至多是一境上阶!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咦……迷离!”
短短三个字的余音未落,孙驼子又听见了“噗……”的一声。
这是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刺了他一剑的这个人——
他已后退了十步!
这人要刺他这一剑,就需要穿过迷离形成的烟雾!
他不仅仅穿了过来,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他一口道出了迷离的名字,显然他嗅到了迷离极淡的味道!
他非但没有被毒倒,还依旧迅捷的刺了自己一剑!
自己连拔刀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大宗师!
“你是谁?”
孙驼子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许是太黑的原因,对方这一剑偏离了他心脏一寸。
他没有马上死掉,但这一剑刺入极深,除非马上救治,否则他必死无疑!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更没有再刺出一剑。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来此为何?”
“求灵芝一朵,龙腹香二十钱,千年人参一根,当门子三十钱。”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用来干什么?”
“救人。”
“你就要死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就快点!”
那人离去,过了片刻丢给了孙驼子一个小小的盒子。
“你走吧。”
“多谢!”
……
……
自始至终,孙驼子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给了他药还放了他走。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只知道宁国悄无声息中多了一个大宗师!
那人的声音并不尖锐,故而不会是某个太监。
他能在内宫之中,他定受皇上极大信任。
他究竟是谁?
孙驼子没再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给他的药材是真的。
他割了一条衣袖将胸口紧紧的绑住,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皇宫,踉踉跄跄的奔走在这雨夜的无人的街巷上。
胸口的血依旧在流。
已湿了衣裳,随着他的奔走,渐渐湿了绷带。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几乎在小跑,但这冷意却依旧无情的袭来。
似乎这秋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早知道该多喝两口那画屏春,也或者将那酒坛子给带上。
距离他的小院越来越近,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他觉得双腿就像绑着两块沉重的石头,令他迈出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胸口流出来的血更多。
已顺着他的衣裳开始滴落。
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小院子的那条街巷,他已不再是奔行,而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于是眼睛也变得模糊。
他终于走不动了。
便靠在了一堵墙上剧烈的喘息了片刻。
他想要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让自己的眼睛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回到家里!
必须将这几味药放在药柜子上。
小武明天就会回来。
他会给三小姐熬制那续命的药。
他也会将自己葬在……葬在水云山上,能够看见云集别野的地方是最好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向自己小院的门口踉跄而去。
距离只有十丈,他却觉得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
他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青石地板令他的神智清醒了少许。
他向他小院的门口爬去,留下来一地的血迹。
终于,他爬到了门前,翻身,滚入了那熟悉的小院子里。
他侧躺着,努力的将脸转向了朝着天的一边。
天空漆黑一片。
冷雨落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当公孙豹抱着钟离若水赶到这里的时候……
孙驼子怀里死死的抱着一个小木匣子,他的眼睁着的,还有最后一口气。
钟离若水原本想要骗了司空豹来这里,她相信当孙爷爷看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会用迷离制服司空豹。
她没有料到,这一眼,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掌着灯,跪在了孙驼子的面前。
眼泪簌簌而落,却听见了孙驼子最后的微弱的声音:
“活、活下去……”
“看、看着点小、小武……他、他……”
孙驼子含笑而终。
钟离若水嚎啕大哭。
第两百五十章 冷雨夜 二
小武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
他正驾着马车飞奔在去往鱼龙会总部的路上。
那地方在玉京城的东南边,在靠近玉带河的一个叫古井坊的巷子里。
他不知道这慌从何来,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这之前曾出现过一次——
那便是十年前三小姐的那场生命垂危的病!
那时候三小姐五岁,他七岁。
三小姐在那年冬发病,房间里燃着数盆炭火,但三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却令那些炭火都仿佛被冰冻。
那时他很慌。
他担心三小姐死了。
他不想三小姐死,因为三小姐很美很善良。
三小姐从来不会嫌弃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三小姐最先和他用手语交流,并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三小姐一直在他心里。
只是他深知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三小姐,于是,他真心将三小姐当成了他的亲妹妹。
他只希望三小姐能够找到她所喜欢的夫婿,他只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夫婿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他第一次在小院子里见到李辰安的时候非但没有敌意,反而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因为李辰安的模样很好看也很和善,他也喜欢和自己交流,只是用的是笔。
他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一些。
现在是秋季,按理三小姐今岁如果发病,也应该是在冬季。
这慌,从何而来?
就在小武心绪不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道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条小巷。
这人坐在中间马车便无法过去。
小武连忙收敛了思绪,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拉车的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嘶鸣。
街巷的灯光很是昏暗,还有夜雨婆娑,偏偏刚才小武分了神,于是,马车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已很近。
小武心地善良还很单纯,他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个人淋着雨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只希望马车能够停下,只祈祷万万不要撞上了那个人。
还好。
拉车的马在他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刚好停在了那人身后一丈距离!
车厢里的李辰安在这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从凳子上一家伙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厢的前壁。
这司机的技术有点问题啊。
毕竟年轻,还是安自在那老司机来得稳当。
揉了揉额头上撞出的一个包,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李辰安掀开了前帘,本想问一句怎么了,才想起小武听不见。
小武当然不会胡乱停车,于是,错过小武的肩膀,李辰安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那人的背影。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正要吩咐小武调转马头,却见那人转过了身来。
他依旧坐在地上。
他转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然后,桀桀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这刺耳的笑声,于是便显得极为诡异,以至于这一瞬间李辰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忽的站起。
将酒壶别在了腰间,然后懒洋洋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你……去死吧!”
李辰安手里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我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秋意渐浓,我想用你的血来画一片枫叶林。”
“它一定会很美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向了他身边拉车的马。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那马被他向左一脚踹飞,便将车厢带着向左猛然转去,车厢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翻到。
这一刻,小武从马车上飞了下来。
李辰安已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在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射出了手里的两把飞刀!
常书生阴冷一笑,手里的笔向那两把飞刀点了过去。
“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点飞,李辰安附着在飞刀上的迷离散了开来,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今儿有雨!
迷离在雨中几乎没有效果。
常书生一步踏出,手里的笔就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这便是妙笔。
李辰安的脸上即将生花!
……
……
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叶无论有多么浓密,终究还是挡不住雨。
所以,这歪脖子树下撑了一把伞,一把很大很大的伞。
伞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另一个是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樊桃花。
“你连老身都骗了……如果江南的这批税粮再次被劫,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樊桃花,笑道:“与我何干?”
“缉拿盗匪,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
“老夫人深夜来访,所问恐怕不是这江南税粮之事吧?”
樊桃花沉吟片刻,“老身想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世!”
长孙惊鸿取了茶壶,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莫非老夫人也变得势力了?”
“这和势力无关,和未来的局势该如何去走有关!”
樊桃花盯着长孙惊鸿那张老脸,极为认真的又道:“老身那孙女当真是喜欢上了那小子,所以,为了老身的孙女,老身终究要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但老身同样也要考虑定国侯府的未来!”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对老身而言极为重要!”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便会知晓……老夫人明明知道魏三那老太监最有可能是知情者,这些年老夫人莫非没有从魏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樊桃花没有回答长孙惊鸿这句话,她忽然站了起来,“如此说来,今夜文会皇上亲临……那他还真不能死!”
“但姬泰肯定会让他死!”
“你既然在鱼龙会总部已布下了局,可有想过李辰安在去鱼龙会总部的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长孙惊鸿豁然起身,樊桃花已转身,踏前了一步。
“以后莫要如此大意!”
“只是……他真不应该来京都!”
长孙惊鸿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樊桃花依旧是那个樊桃花,只是而今的她羁绊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长孙惊鸿躺在了大伞下的那把摇椅上。
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
妙手丹青常书生是一境上阶的高高手。
李辰安是一个才刚刚踏入武道门槛的小菜鸟。
他当然挡不住常书生赖以成名的这一笔!
当那一笔从雨中而来的时候,李辰安感觉到了刺骨寒意。
他唯有退!
但他退的速度远远不及常书生踏前的这一步!
那支笔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三尺,小武突然冲了过来。
小武想要替李辰安挡住这一笔。
但已来不及。
就在李辰安以为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
一剑,从雨中而来!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雨夜 三
对于一境上阶的常书生而言,要杀一个李辰安实在太简单。
他手里的笔已至李辰安胸口三尺距离!
他已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甚至已想好了用李辰安的血,在三丈白布上画出怎样的一副壮丽的秋日枫林图。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从雨中飞来的那一剑!
那一剑的速度极快!
但无论怎样快,距离依旧有十丈之遥,他完全可以将李辰安杀死之后再去应对这一剑。
所以,李辰安之死,已是定局!
可就在他的余光看向那一剑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手里的笔距离李辰安本已只有一尺!
可这时候距离却增大了二尺!
这说明李辰安后退的速度变得极快,快到自己没有追上!
这怎么可能?
他双脚一蹬,飞掠而去,但李辰安此刻却离开了地面,他飞到了空中!
然后,常书生没有再追。
因为,他看见了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鞭梢就缠在李辰安的腰间。
他就是用这条长鞭将李辰安拖了过去,然后甩到了天上。
用鞭的高手不多。
尤其是有着一境以上的用鞭高手。
正好常书生听说过那么一个人,他姓金,名金三鞭!
只是他已消失江湖二十年,怎的今夜却出现在了这里?
雨中那一剑而至。
常书生眉间一蹙,抬头看向了那一剑,心里陡然一惊——
那是一把漆黑的剑!
它叫不二剑!
不二剑既然来了,那么吴洗尘距离这里就不远。
他不知道这不是吴洗尘的剑。
他正准备放弃这次任务,巷子里却响起了一个童稚的笑声:“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女孩从雨中飞来。
“姐夫!”
“我来救你了!”
李辰安落地。
钟离若画飞奔而至。
李辰安惊魂未定。
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三鞭惊诧的看着,然后……别过了头去。
“你下来!”
“我偏不!”
“……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奶奶说你恐怕会死在路上……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姐姐怎么办?”
李辰安心里微微一暖,若不是樊老夫人的这番安排,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于是,他就这么任由钟离若画挂着来到了金三鞭的面前。
他想要躬身行礼,却发现无法做到,于是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前辈!”
金三鞭这才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人说,你最好回去。”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老夫人好意,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如果是以往李辰安的心态,他肯定会随着这高手打道回府。
至于温小婉的死活,这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姬泰竟然将常书生派来意图取他的性命!
这便是势不两立!
那今晚就一定要将姬泰的鱼龙会总部给炸它个灰飞烟灭!
他没有得到宁楚楚派人送给他的消息,因为送消息的那个人,被皇城司给劫了,因为长孙惊鸿并没有改变今晚子时剿灭鱼龙会总部的计划。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参加。
倒不是指望李辰安能够做点什么。
他仅仅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多见点血,多见点死人,多见点京都斗争的残酷!
此刻金三鞭听了李辰安的这句话之后沉吟了片刻,老夫人说的是李辰安最好能够回去……那么他坚持要去,便由他去吧。
只是,得先解决了对面的常书生。
能否战胜常书生金三鞭并无把握,他是一境中阶。
他只能暂时将常书生牵制住,给李辰安离开这里的机会。
此刻常书生的眉间已苏展了开来,因为吴洗尘并没有来!
来的仅仅是个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的剑法不错。
可惜的是毕竟太小了一些,内力终究说不上浑厚。
于是,他握着笔,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金三鞭走了过去。
“你和小武先走,我来断后。”
李辰安没有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当他转身的时候,从旁边的院墙上,又飞下了一个人来。
这人就落在距离李辰安三丈之处。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金三鞭忽然皱起了眉头:
“三尺剑褚卫褚大先生,你不在洞庭养老,莫非也想与定国侯府为敌?”
这个叫褚卫的老者一捋长须嘿嘿一笑:“洞庭太过冷清,听说京都颇为热闹,故而老夫就来瞧瞧。”
“老夫没有想与定国侯府为敌的意思,李辰安而今并不是定国侯府的姑爷,老夫以为……莫如你带着小小姐先行离去,毕竟小小姐年幼,不宜看见那血腥的场面。”
“如何?”
现在的情况当然对金三鞭这一方极为不利。
他最多也就只能牵制常书生片刻,却万万没有料到又来了一个一境下阶的褚大先生。
就算是小武醒悟出手,就算是他们仨联手,也不是褚大先生的对手。
这怎么办?
常书生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对于他而言,同样不太想要招惹上定国侯府。
倒不是怕定国侯府强悍的兵力,而是怕传说中的隐月楼。
他在等着金三鞭的决定。
在这条巷子右边的一处楼阁的飞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伞,默默的看着巷子里出现的变化。
看来,自己终究得出手相救。
就在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巷子里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姬泰为了杀李辰安,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可片刻之后,他更加疑惑。
因为这次来的是两个少年!
阿木和王正浩轩站在了常书生和褚卫的身后!
褚卫和常书生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将这二人放在心上。
因为不认识。
那就是无名之辈!
就在这时,金三鞭却笑了起来。
“你们既然非得要和定国侯府作对,那便一战!”
他的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长鞭猛的一抖,长鞭变得笔直,如一把长枪一样向常书生刺了过去。
褚卫拔出了他的三尺剑,正要向李辰安杀去,他刚刚踏出一步,却在那一瞬间转身。
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了凌冽的杀意!
两把刀!
其中一把还在骂骂咧咧——
“这些老不死的,真特么烦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冷雨夜 四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书生和褚卫所想便是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场战斗完成任务。
因为夜长梦多。
金三鞭想的是自己将常书生牵制,有牧山刀的两把刀将褚卫牵制,如此一来,李辰安就能与小武一同离去。
但阿木和王正浩轩所想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想砍死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没去想过这老家伙的境界比他们高了许多。
金三鞭的长鞭如游龙一般在与常书生的笔战斗。
二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打到了一旁的房屋顶上。
同是一境,一个上阶一个中阶,这战斗就变得异常激烈。
鞭影笔光间,这处房舍就倒了霉。
里面本已经入睡的主人惊慌而逃,本还想要大声呵斥,却在看见那场面之后震惊的闭上了嘴仓惶而逃。
另一边。
阿木的刀先发,但王正浩轩的刀先至!
这是王正浩轩出山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褚卫劈了过去。
褚卫眉间一蹙,他未曾料到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刀意!
他举剑,横空。
“锵……!”
一声巨响,他的剑下沉三分,王正浩轩的刀弹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到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一阵剧痛,虎口在这一瞬间迸裂。
有血流了出来,他却笑了起来。
“这才有劲,再吃小爷一刀!”
他拔地而起,长刀在雨夜中闪耀,一道悦耳的刀吟声响起,似乎这把刀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强悍战意。
它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阿木的刀在王正浩轩的刀被弹开的那一刹那也劈了过去。
并没有太过凌冽的气势,也没有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的速度。
他才刚刚突破二境而入下阶。
但王正浩轩已是二境上阶。
王正浩轩那一刀已给褚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道理,阿木这一刀本不应该比王正浩轩那一刀更有威力。
可偏偏褚卫在这一刀劈来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这一刀很重!
如一座大山一般!
他是一境下阶,比阿木足足高了一个境界。
可在这一刀而至的时候,他竟然站出了弓步!
他的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双手握着三尺剑,上举三尺,“锵……!”
又是一声巨响。
阿木的刀和他的剑撞在了一起。
但阿木的刀并没有被弹飞,因为他和王正浩轩所用的力道和方式不一样。
他这一刀较慢,却很稳。
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受到的反震之力就更大。
并不能说阿木就比王正浩轩厉害,牧山刀的刀,可快可慢,全凭自己喜欢。
阿木也喜欢快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未复,故而用了慢刀。
这一刀,将褚卫的三尺剑压下了四分!
刀依旧在剑上。
王正浩轩已从空中而来。
“呔,你个老东西,去死吧!”
他的刀,如一道灿烂的匹练。
风雨无阻。
一往无回!
“牧山刀……好刀!”
褚卫发力,手里的三尺剑一震之间将阿木的刀给弹了出去。
他手握三尺剑,向王正浩轩的那一刀横扫而去。
一旁的小武紧张急了。
他不希望有人受伤,更不希望有人丧命。
但而今之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甚至没有看见李辰安已将挂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下,钟离若画已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不二剑,而李辰安的手里再次叩住了两把飞刀。
李辰安死死的盯着褚卫。
就在褚卫的剑扫向王正浩轩那一刀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流转,而后传到了他的手上,也传到了这两把飞刀上。
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内力比以往又雄厚了两分,那么这两把飞刀能不能射中褚卫射入他的身体?
两道寒光闪过。
钟离若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卫陡然感觉到一股死亡之意!
他的剑恰好与王正浩轩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精铁交鸣之声,有一簇火花绽放。
他扭腰,收腹,侧移了半步。
就这半步,他躲过了致命的两把飞刀,但这两把飞刀依旧射入了他的体内。
一把在侧腰,一把在肩胛。
一阵剧痛,褚卫勃然大怒!
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攀升,体内内力疯狂流转,手里的三尺剑骤然闪亮。
他看向了李辰安,手中三尺剑卷起了朵朵剑花,一剑却向阿木而去。
阿木手中长刀一轮,这一刀就极快!
这一刀与这一剑相接,他陡然连退三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上的伤口在这一剑之下几乎尽皆迸裂。
王正浩轩的刀再来。
褚卫起剑也起身。
一剑惊鸿。
便见漫天剑影!
王正浩轩在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神色陡然严肃。
他沉身,起刀。
刀从身后一轮。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的青石忽然间碎裂。
他的身子弹向空中,他的刀抡过了他的头顶,气势如虹!
“轰……!”
长刀的匹练劈到了那一片剑影之中。
王正浩轩的身子在夜空中陡然翻飞,刀光渐淡,一口鲜血如雨一般的挥洒而下。
两剑逼开了牧山刀的两把刀,褚卫体内的血气也在翻滚。
他在空中身子一扭,一剑向李辰安刺了过来。
雨中有朵朵剑花。
李辰安手里的飞刀再出!
一把。
两把。
三把!
……
在褚卫向他杀来的眨眼之间。
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这六把飞刀比刚才那两把的速度更快!
准头也更好!
小李飞刀,本应例无虚发。
奈何他是李辰安,却不是他本家的那位李寻欢!
终究是境界相去甚远。
那些飞刀其中五把并未能从那朵朵剑花中穿过。
它们被褚卫的剑悉数击落。
但有一把却绕过了那些剑花。
它是第四吧。
你去死吧!
褚卫本不该死。
可偏偏就在褚卫向李辰安扑来的那一刻,钟离若画对李辰安说了一句:“借你剑一用!”
钟离若画拿着两把剑。
两把举世无双的不二剑!
她的剑法同样没有招数。
樊桃花叫她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速!
拔剑的速度!
出剑的速度!
还有将剑给射出去的速度!
钟离若画将手里的两把剑都向褚卫射了去。
可就算是这样,褚卫可能重伤也不会致命。
但他的身后偏偏又来了两把刀!
一刀重如泰山!
一刀迅如闪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雨夜 五
褚卫亡魂大冒!
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身经百战,当然也曾遇见过巨大危险。
但他手里的三尺剑从未曾令他失望,终究让他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本已退隐了江湖,本在洞庭湖畔已隐居五年,本想这一余生便能在那地方安然度过。
却未能耐得住那地方的寂寞!
前些日子来到了京都,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姬丞相麾下。
至现在才接到第一个任务——
协助常书生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书生!
常书生已是一境上阶,已是江湖中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杀一个书生居然还要自己协同出手?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的身边莫非有更了不得的高手?
果然那书生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高手。
但那高手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而自己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两个少年!
哪怕他们是牧山刀的少年,终究也是少年!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少年,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心生怯意,于是怕了!
于是想要退去!
三尺剑的剑气激荡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
他希望这一剑能将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击退。
也能将迎面而来的两把飞剑击飞!
如此,他才能突出重围,逃出这死亡之境!
“锵锵锵锵……!”
他手里的剑与向他而来的那些刀那些剑碰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犹豫,趁着那些刀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的那一刹那空袭,他的身子正要在空中一转,正意图向外围飞去……
一把飞刀悄然而至!
那本应该是李辰安发出的第四把飞刀,它本应该早被他的三尺剑击落,可偏偏它却比第六把飞刀来得更晚了一些!
也正因为他生出了惧意,有了逃跑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发现这把在雨中飞得慢了一拍的飞刀!
这把飞刀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射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空中落下。
落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小贼……都去死吧!”
三尺剑再放光芒!
于是,
一把不二剑被击飞。
阿木被这一剑的剑气洞穿了肩胛。
王正浩轩被这一剑的剑气刺破了手臂!
褚卫的左臂被阿木一刀劈断。
他握剑的右臂被王正浩轩一刀两段!
他的两只手臂都掉了下来,可他手里的三尺剑,却就在那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道寒光破雨。
一道杀意惊魂!
阿木双目猛的一瞪,一刀向那飞出的一剑追了过去。
王正浩轩亡魂大冒,双脚再次点地,手臂伸展,他的手臂很长,令手里的长刀再长三尺三分。
然而,他知道就算这样,自己也追不上那把剑!
那把剑,是射向李辰安的!
褚卫的身子尚未落地,他已发出了最后的笑:“哈哈哈哈……小儿,为老夫陪……”
他的眼猛的一直!
阿木止步!
王正浩轩停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李辰安能对付褚卫这临死一剑,而是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就在这时候,他伸出了一只手!
夜色朦胧。
在这样的雨夜中本不应该看见这样一只手。
可他们偏偏却看见了。
还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只手散发着如玉般的莹莹辉光!
“大悲手!”
“你……你……”
“砰……!”褚卫落在了地上,依旧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已抓住了他的那把三尺剑!
显然,小武的内力依旧差了许多。
这把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甚至依旧向前行进了三尺。
只是它的速度陡然变慢,李辰安后退了三步。
剑止。
那只手依旧明亮。
手掌有血滴落了下来。
小武却咧嘴笑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松开了手,三尺剑如死鱼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卫也如死鱼一般未能瞑目!
小武甩了甩手,甩出了一串血珠儿。
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而是看向了李辰安,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那双澄澈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关切、是欣慰、也是第一次出手救人一命的自豪!
王正浩轩收刀。
站在了小武的面前,“你是苦难和尚的弟子?”
小武看着王正浩轩的嘴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
而此刻阿木也看了看小武,却没有去问,而是拖着他的刀,也带着他一身伤,向另一处战场走去。
走了三步。
他停了下来。
因为常书生已经跑了。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然后开始包扎身上的伤。
他的旧伤在与褚卫的战斗中尽皆迸裂,而刚才又添了两道新伤,可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割下了两条衣袖,将它们撕成了布条,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包着,然后才抬头对小武说了一句话:
“你的手很好,你的药也很好……呆会忙完了事,你得帮我再配一些药,用的有点多,那些药已经没了。”
小武盯着他的嘴,然后咧嘴一笑,高兴的点了点头。
金三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几个少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被他们围攻而杀,这出乎了金三鞭的意料。
“很好……年轻……真好!”
“若画,我们回去!”
“不要,”钟离若画倔强的一扬脖子,“我要保护我姐夫!”
“再过十年,你就可保护你姐夫了,但现在……你奶奶说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钟离若画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她抬头瞧了瞧李辰安,又想了想桂花糕的香甜味道,似乎在保护姐夫和吃桂花糕的这个问题上不太好取舍。
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姐夫,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她选择了桂花糕!
李辰安微微一笑,揉了揉她湿漉漉的脑袋:“嗯,你随这位前辈回去,改日姐夫也带你去吃桂花糕!”
“好!”
终究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丫头。
她将不二剑的雄剑还给了李辰安,背着她的那把雌剑和李辰安等人告别,然后随着金三鞭离去。
此时,李辰安对阿木说了一句:
“你伤势太重,也回去!”
“我说过,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阿木背刀、抬步,向前而行:
“我没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若非得要死,那便一起死!”
李辰安无言,嘴角一翘,也向前而行。
雨依旧。
这条街巷上并肩走着四个少年。
雨湿了他们的衣裳,却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更熄灭不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属于少年的斗志昂扬的熊熊火焰!
第两百五十四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一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
此刻李辰安四人站在了第七桥上。
这是一座拱桥。
四人走到了拱桥的最顶端,王正浩轩伸手一划拉,“那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鱼龙会总部!”
“我现在向你说说里面的情况……”
王正浩轩看向了李辰安,
“鱼龙会有长老八人,常驻此处的有四人……刚才我已和师兄在远处探查了一番,看今儿晚上这阵仗,你要搞的这大事怕是走漏了风声。”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这老东西的谍子无孔不入!”
“鱼龙会大长老谢无双几已至半步大宗师!”
“就算是我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二长老章重阳一境上阶十三年!比那谁、比妙手丹青常书生恐怕还要厉害两分!”
“三长老谭槐柳一境中阶!”
“其余五位长老,最低也在二境上阶!”
“更不用说里面大大小小三百余个喽啰!”
“姬泰这些年网络了许多江湖高手,这里的实力……就算是皇城司,就算皇城司派出了最精锐的军情七处,只怕也会损兵折将,你却想要闯入这里面,可有想清楚了?”
在王正浩轩看来,李辰安今晚干的这事实在不靠谱!
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吧?
这和飞蛾赴火有什么区别?
李辰安眉间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他没有料到这鱼龙会的总部会这么大——
这几乎就像个寨子一样,甚至还有围墙和塔楼!
在京都存在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那昏庸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些年皇城司为何没有将这巨大的隐患给提前除去。
看来得先弄到这地方的地图。
不然就算是进去,要找到水牢那地方,恐怕天都亮了。
他没有回答王正浩轩的那句话,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王正浩轩三人,说道:
“此事……其实与你们没啥关系。”
“只是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也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和长孙先生有过约定。”
“所以,你们真的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责怪你们半分!”
王正浩轩这才知道这件事皇城司也有参与,这事他爹都没给他说过,如此看来这一行动确实是绝密。
“他们人呢?”
“以爆炸为号!”
“……那咱们先说清楚,如果爆炸之后没有人来,我们就回家睡觉!”
“如果皇城司的人真来了,我就陪你去闯闯水牢,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阿木这时候却也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就算皇城司的人没来,你若要去水牢,我也陪你同去!”
王正浩轩顿时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师兄……眼见快入冬,咱们烤着火吃狗肉,它不香么?”
阿木沉吟三息,“香,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狗肉。”
“走!”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木向前而行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师兄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说的一句话——
“你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但未来牧山刀山主之位,唯有你师兄阿木可继承!”
他问了一句:“为何”
山主答:“因为他吃了狗肉还敢背锅,而你,却丢了该背的锅!”
他曾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理解,只是隐约间觉得此刻的师兄那背影变的有些高大起来。
高大到他不得不迈出脚步向前追随,哪怕前面有着万丈深渊!
四个少年走在拱桥上,走在漆黑的雨夜中。
桥下是哗啦啦流淌的玉带河水,桥的那边……就是今晚战斗的战场!
……
……
孙驼子小院。
钟离若水已止住了哭声,因为这不是哭的时候。
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孙驼子手里的那个木盒子抱在了怀里,转身看向了司空豹。
“我这一生,从未曾求过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我想求你一事。”
“当然你可不答应,我依旧不会怪你……也没法怪你。”
司空豹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钟离若水所求何事,但这件事是老夫人在制定,至于老夫人究竟对李辰安的生死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知道。
但此刻看着钟离若水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她那双无助的眼睛,司空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送你先回去……而后就去鱼龙会总部。”
“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见到辰安和小武,带他们到这里来。”
司空豹沉吟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他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将这个木匣子放在了西厢房里,又走了出来,使劲将孙驼子的尸首拖到了屋檐下。
想了想,取了两张凳子,又费了老大的劲将孙驼子给弄到了凳子上。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旁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双手杵着下巴看着孙驼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孙爷爷,其实这天下最疼我的应该是你了。”
“原本……原本我和辰安是打算回广陵城的,原本也想将你和小武一并带去。”
“广陵城虽没有这京都的繁华,但也有另一番风味,比如……”
“比如桃林别院很是开阔,三月的桃花很美。也比如画屏湖的景色并不逊于浣花溪。”
“我和辰安商议让你在广陵城养老的……但没料到事情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那就在京都养老吧……可你……可你怎么就走了呢?”
钟离若水眼里的泪珠儿又滴落了下来。
“等辰安回来了,我们和小武一起,为你送终。”
“你很喜欢云集别野,便将你葬在水云山上吧。”
“那地方有你看着……我亦心安。”
她抬头望向了夜空,喃喃低语:“辰安,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知道被她记挂的李辰安已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凶险。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李辰安,已站在了距离鱼龙会总部不远的桥头。
桥头的那颗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安自在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打着盹。
听见了李辰安等人的脚步声,安自在睁开了眼。
可他却并没有看向李辰安四人,他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头,看向了他们的后面。
李辰安转身,便看见了漆黑的雨夜中飘来了一盏灯笼!
第两百五十五章 如烟花般灿烂 二
那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分外抢眼,就像一盏鬼火一般。
那灯笼渐行渐近,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提着灯笼的是个姑娘。
然后他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姑娘来到了李辰安的近前,仔仔细细的再次看了李辰安片刻,才开口说道:
“你实在不太像个文人!”
“你的胆子,比我意想之中大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有何布置,但我毕竟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虽然鱼龙会有些忌惮我这松山剑院弟子的身份,许多重要的事都不会让我知道。”
“但今儿晚你这事……鱼龙会上下都已知道!”
“我这点本事帮不了你多少,所以我本没打算来看看,但你毕竟是沐心最好的朋友。”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鱼龙会总部地图。”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今儿个晚上,鱼龙会八个长老来了六个,谢无双也在!”
“我在想,对付你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高手,鱼龙会既然如此慎重,想来你的身边也有强大的帮手,但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活着回来。”
“你死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想沐心会很伤心。”
说完这席话,这姑娘又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边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句:
“你就是牧山刀最天才的那把刀?你也要活着回来!”
王正浩轩一怔,便听这姑娘又说了一句:“我想试试你的刀!”
说完这句,她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她是谁?”王正浩轩惊讶问道。
“松山剑院慕容荷。”
王正浩轩看向了那背影,忽的,那背影又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我想了想,既然牧山刀的刀都敢去,那我松山剑院的剑也不能失了名头。”
“里面的路况有些复杂,就由我带你们进去吧。”
“现在出发?”
“好,准备出发!”
李辰安从马车里取出了放着的那十个大罐子分发到了阿木等人的手上,慕容荷也分到了两个。
“这是什么东西?”
“……烟花!”
“……用来干啥?”
“呆会你就知道了!”
慕容荷熄灭了灯笼。
黑夜袭来,一行人就在雨夜中随着慕容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是鱼龙会总部的围墙。
就在慕容荷的注视之下,李辰安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
……
鱼龙会的总部是个长方形的巨大院落。
中间有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它叫鱼龙阁。
这鱼龙阁便是鱼龙会的中枢,此刻三层楼上围坐着六个人。
他们是鱼龙会的六大长老!
大长老谢无双居于上首,面色严肃,正在说话:
“相府传来的消息是,今夜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都被引出了城去,所以相府认为前来攻打咱们这地方的,极有可能是定国侯府隐月阁的人!”
“隐月阁很是神秘,老夫去水云山探寻数次依旧没有找到究竟在哪里,便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高手。”
“可以肯定的是司空豹、杜云峰还有童老邪会在里面。”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那个叫李辰安的小子!”
“他想要从这处的水牢中救出温煮雨的女儿温小婉……定国侯府当然不希望他死在了这里。”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皇上就在宫中,定国侯府也没那胆子大张旗鼓的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所以,只能是隐月阁的江湖中人。”
“能来多少,相府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隐月阁已几无声息,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有我们六人在此坐镇,下面还有三百余鱼龙会精锐,再加之我们已有诸多布置……尤其是藏在二层楼上的那八十弓箭手!”
谢无双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里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
“老夫是希望隐月阁的人来的!”
“找不到隐月阁,终究是个后患!”
“这次他们主动出来……倒是要感谢那个李辰安!”
坐在他下首的二长老章重阳此刻问了一句:“李辰安的目标既然是水牢,要不要派个高手去里面看着?”
谢无双摇了摇头,忽的一笑:“杨四贤在那里,另外……李辰安此刻,恐怕已经死了!”
其余五人皆是一愕,谢无双一捋长须,站了起来,“相府安排,算无遗策!”
“李辰安……有妙手丹青常书生和三尺剑褚卫联手,他焉有活着的道理?”
“诸位,子时将近,准备一战!”
谢无双一双老眼陡然散发出强大战意,他双臂一举,高声说道:
“这一战之后,鱼龙会,当名扬天……”
下字未能出口!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陡然传来!
他忽的感觉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差点将他给震倒在地!
“敌袭!”
“战斗……!”
他们从鱼龙阁的三楼上飞了出来,便看见了左边的一处阁楼冒出了滚滚浓烟,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慌乱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呢?
他们飞到了天上,四处逡巡,然而却未能发现一个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三长老谭槐柳刚刚落在鱼龙阁右边的一处房顶上,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吱吱之声。
他以为是老鼠。
不料却见空中有微弱的火花在闪烁。
他定睛一看,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飞来!
这是一个大罐子!
有一口泡菜坛子那么大!
这玩意儿李辰安做了十个!
这是第二个!
谭槐柳不知道这是何物呀,他眉间微蹙,然后拔剑!
管它何物,老夫一剑了之!
他飞了起来,向那口冒着火花的坛子飞了过去,他举起了剑,剑光如银,剑气激荡!
他一剑向这坛子劈了过去!
“轰……!”
一道惊天巨响在空中响起!
一朵烟花在雨夜中陡然绽放!
整个鱼龙会总部的人在这一刻皆望向了那处夜空。
墙外的慕容荷也看着那处夜空。
她的小嘴儿已张开,浑然没有注意这漫天的秋雨扑了她一脸。
这世界本没有烟花。
但现在至少慕容荷等人知道了烟花是什么模样。
它真的很美啊!
璀璨了那片夜空。
也摧残了那一剑劈向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