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将晚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入定国侯府,至深夜才返回花溪别院。
这件事当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但没有人知道樊老夫人和李辰安究竟聊了些什么。
八月十五,上午时候,宁国四公主宁楚楚至花溪别院。
她带着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进了宫,去的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东宫!
李辰安在东宫又呆了一上午,甚至太子殿下还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午餐。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连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也仅仅是看着李辰安走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就此关上,里面连侍候的宫女都没有留下一个。
八月十五下午,皇城司的王正金钟亲自架着马车,又将李辰安接去了那处阎王殿。
至傍晚时候他才从皇城司出来。
长孙惊鸿亲自送他至皇城司的那扇漆黑的大门外!
这更是令某些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长孙惊鸿这个老阎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拒绝,却偏偏送了李辰安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李文渊当然又没能见着李辰安,李文厚意图将李辰安绑至越国这事,自然也就此落空。
这场秋雨依旧在下。
比昨日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个中秋夜,当然就不会有明月了。
这个中秋夜,让京都的许多人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就连韦玄墨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望着门外的秋雨望了个把时辰。
“先生,如此看来,是不是意味着宁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斗争,就此摆在了台面?”
羊朵朵穿着一身儒衫,恭敬的递了一杯茶给韦玄墨,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片刻,韦玄墨才一捋长须悠悠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咱越国的机会来了!”
“……李辰安会不会死于今宵?”
“理应不会有意外,毕竟、毕竟姬相将这局做成了必死之局!”
韦玄墨又沉吟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受姬相所邀,姬相说中秋文会,只要李辰安败北,皇上必然下旨赐他一死!”
“所以这些日子二皇子一系并没有再对李辰安动手,想来也是希望李辰安死在宁国皇帝的手中。”
“可偏偏今儿个太子一系的人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本应该在文会决出胜负之后、本应该在李辰安取得魁首之后才站出来的。”
“这便是为师疑惑之处!”
“这便说明了两点!”
“其一,他们坚信李辰安今晚会胜!”
羊朵朵一脸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去赢了他们。
姑且不论姬泰收买了多少太学院参与这场文会的学子,就凭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们,他李辰安就不是对手!
尤其是姬泰昨儿个已向老师透露了这次文会宁国皇帝极有可能选择的那个题目!
这令越国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很是不齿,但同时也让他们愈发的看清了宁国这些官员的嘴脸。
老师也就此默认。
虽然胜之不武,但为了越国大业……只要胜了,又如何?
“其二,或许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借着皇上下旨斩杀李辰安之事……发起宫变!”
羊朵朵一惊,那双大眼睛猛的一睁,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姬相一系可早有布置,正等着他们谋反……此举不正落入了姬相的下怀?”
“是啊,可谁也说不准太子一系是不是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然,以樊桃花和长孙惊鸿的智慧,他们岂会正好选在这一时刻与李辰安见面?”
……
……
相府。
从凌烟亭中向凌烟湖望去,此时便如一副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卷。
姬泰此刻就站在凌烟亭中,正捋着长须望着这幅美丽的画卷。
他的旁边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也望着凌烟湖,眼里没有姬泰的那种淡然,而是带着如这秋雨一般的忧虑。
“天将晚!”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了看姬泰,又说了一句:“你真就不担心今儿个晚上出了大事?”
姬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这凌烟湖,“老夫特别喜欢秋!”
“这样的秋日,没有了夏日的暑热,更没有了烦蝉的嘶鸣。”
“有的是……桂花的飘香,菊花的灿烂,还有这如烟似雾的秋雨。”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秋日的收获!”
他转头看了看这黑袍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虽然你也有着极高的智慧,可惜,你终究不是奚帷。”
“你可知道奚帷最擅长的是什么么?”
姬泰看着这黑袍老人眼里流露出来的疑惑的光芒,又转头望向了凌烟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如水中望月,如雾里看花……”
黑袍老者身子忽然一震,“中秋文会,只是个幌子!”
“以中秋文会对付李辰安,以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辰安的生死之上!”
“定国侯府、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东宫,以及皇城司,他们都在关注着这场文会的结果!”
“那么,他们定然会忽略别的地方……”
“会是何处?”
姬泰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也证实了黑袍老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奚帷之计!
其意根本就不是李辰安!
而是……正从全国各地运往京都的税粮!
尤其是最近的江南行省的税粮!
李辰安何足惧之?
而今之宁国,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让京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秋这一天聚集在李辰安的身上,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正好也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十里坡距离京都还有十日车程。
十日之后,消息传回京都,这批税粮已落入了他姬泰的手里。
定国侯府拥有兵权又如何?
没有粮草,你的兵越多,面临的问题就越严重。
没有了江南行省的税粮,安南行省今岁的税粮也无法运至京都,因为燕子夫带着他爷爷的命令正往安南行省而去。
他当然是要去无涯关的。
但不是现在。
他会带着劫来的税粮到达无涯关。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时机成熟,率领赤焰军,杀回京都!
目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江南行省除了那些税粮之外,多余的粮食也被霍家安排的那个沈家小姐悉数收购,虽然贵了三成,但明年的粮价何止才涨三成!
姬泰收回了思绪,抬眼瞧了瞧天色。
天色已晚。
当去宫里,随皇上一起至文坛,看一出他们以为很重要的戏!
第两百二十七章 逆流而行
花溪别院。
亭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起。
李辰安穿着一袭青衣就站在这凉亭之中,他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伸出了双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双肩,笑道:
“就是一场文会,我早已说过,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我肯定是能赢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能赢,我所担心的是你鱼龙会总部之行!”
“你放心,长孙先生会让王正浩轩的父亲带皇城司精锐前往……长孙先生的意思是,今儿个晚上,消灭了鱼龙会总舵!”
“另外,老奶奶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至于我,有小武随我同去,就算他不杀人,以他的身手,将我救回来毫无问题。”
“再说,我不是还让熊大做了几个神器么?”
“我想大宗师以下的高手,恐怕也受不了那神器炸两下!”
钟离若水其实都知道。
只是这毕竟叫计划,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事目前尚未引起姬泰或者鱼龙会总部那些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场文会上……你先去水云涧,等我回来!”
李辰安的手捏了捏钟离若水的双肩,转身对小武招了招手,二人走入了夜色下的秋雨中。
钟离若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呆立片刻,也带着她的丫鬟林小雪离开了花溪别院。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
两人在西楼的一楼。
阿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正浩轩,已看了许久。
王正浩轩从阿木那充满了正义的视线中败下了阵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是去送死,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去送死呢?”
“怎么就那么傻?”
“他李辰安活够了,可小爷我才从山里出来呀!”
“京都的聚仙阁还一次没去!”
“醉香鸡的纸包鸡还一次没吃!”
“就连小宇斋的包子,都才去吃过一次!”
“怡红楼的梁蔓蔓听说琴艺双绝,却还未能去看一眼去听一曲!”
他站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敢去看阿木一眼,因为他知道阿木此刻依旧在看着他。
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那两道依稀的眉扬了扬:
“他李辰安就算死了,至少还有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有人给他收尸,往后还有人给他上坟烧纸!”
“可我王正浩轩呢?”
“我特么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我这样陪着他去死……值得么?”
他仰天长叹,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又说了一句:“难道,这便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他向一面墙走去。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他的刀。
他将刀仔细的绑在了背上。
走到了门前。
看向了外面。
在凉亭里的那盏灯笼的光线下,是如丝如线的雨。
他一脚踏出了这扇门,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记得给我收尸,为我垒坟,清明时候记得给我上坟烧纸!”
他走入了雨中。
虽有诸多不甘,却已一往无回!
屋子里的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脸上只有欣慰。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木脱去了衣裳,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仔细的包扎了一下。
他也取下了他的刀绑在了背上。
他去了那凉亭,看了看那方荷塘,荷塘里当然没有荷花了,可他似乎看见了钟离若雨就站在那荷塘边。
“我也得去。”
“我可以死,但小师弟和李辰安都不能死。”
“一个没活够,一个有这个世上最牵挂他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怕死!”
他熄灭了灯笼。
黑夜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背刀而行。
仿佛逆流而上。
他步履坚定。
似乎就连潮水般的夜也为他让道,似乎他走出了一路的光明来。
……
……
东宫。
书房。
太子宁知易已换上了太子常服。
四公主宁楚楚极为紧张的站在宁知易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宁知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所谓关心则乱!”
“四皇妹,他不是说文会之胜并不是什么难事么?”
“既然如此,父皇便没有理由治他的罪!”
宁知易说着话走到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今日为兄去见了见父皇。”
宁楚楚顿时更加紧张,双手捏紧了裙摆,极为忐忑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父皇、父皇是什么意见?”
宁知易摆了摆手,“倒不是和父皇说你和李辰安之事……这事不能如此唐突的向父皇提出,得循序渐进,得给父皇一些心里准备。”
宁楚楚有些失望,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你找父皇为何?”
宁知易沉吟片刻,“请父皇于今夜下旨,杀了李辰安!”
宁楚楚豁然一惊,那双漂亮的眼睛猛的大睁,难以置信的看着哥哥,脸上渐渐起了寒霜。
“你、你为何也想他死!”
宁知易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向宁楚楚招了招手,“你急什么?来,还有点时间喝杯茶,坐!”
宁楚楚没坐。
宁知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父皇听了为兄的这个建议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为兄一眼,却并没有问谁是李辰安!”
“这说明姬贼或者姬贵妃确实向父皇说起过李辰安,也向父皇提起过若是李辰安输给了韦玄墨,就请父皇下旨杀了他!”
“父皇……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论及父亲的是非,但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父皇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远离了朝政,但他的猜疑之心比以往更重。”
“父皇是信任姬泰的,因为姬泰呈报给父皇的折子……只有喜没有忧!”
“在父皇所得到的消息中,咱们宁国是国泰民安,是一片锦绣繁华。他根本不知道而今的宁国……已危若累卵,已至亡国之境地!”
“姬贼既然建议父皇李辰安若败则死,按照道理,为兄去见父皇,本应该为李辰安求情,因为父皇知道为兄和姬贼势如水火。”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为兄也请父皇杀了李辰安,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他定会怀疑,便会仔细的看看李辰安!”
“如此,李辰安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他好奇,甚至想要看看李辰安若是不死,会如何!”
“如此,当程国公上书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之时,父皇才会想起他……才能避开吏部,御笔亲批。”
“这是李辰安能以白身而位列朝班的唯一可能!”
“你明白了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中秋夜 一
恰逢中秋夜。
恰逢一场盛大的中秋文会。
可偏偏今儿无月。
还有雨!
可这丝毫没有阻止京都那些少年们的热情。
学子文人们当然想要一睹李辰安之风采,看看以李辰安为首的宁国少年能不能战胜有备而来的越国少年。
李辰安这个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家喻户晓,可真正见过李辰安的却并没有几个。
据说他几乎都呆在花溪别院,甚至连太学院都未曾去过,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游逛了。
就算偶有出行,也都是在马车里,而驾车的那位还是定国侯府曾经的那位杀神将军!
于是,关于李辰安这个人和他的事,便只有听那坊间的流传。
坊间流传的事便是民间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也带着传奇般的色彩,自然不能真实具现李辰安的样子。
但今儿个晚上,在文坛,便可见他的真面目,便能知道他的才学究竟有多高——
他才十七,但他面对的却是近七十的越国大儒韦玄墨亲自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
听说他在广陵城读的书……书读的似乎不咋样,毕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听说他后来放弃了读书,在一个叫二井沟的巷子里开了个小食铺,却又倒闭了。
听说他被广陵李家给赶出了家门。
却又听说他又在二井沟那巷子里开了个小酒馆。
而后,就遇见了花老大人,就变了一个人,就做出了绝美的诗词。
那些诗词就传扬在了京都,甚至就要留于《宁诗词集渊百篇》这本权威巨著之中!
他本是广陵城一无名小卒,却偏偏又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的青睐。
他的这辈子本应该偏居于广陵城,可他现在却在京都。
他在京都本也没有什么,但他偏偏成为了相府意欲除去之人!
能够成为权势滔天的姬相的敌人……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的一颗野草。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蚍蜉!
野草与天遥不可及。
蚍蜉更是无法撼树。
这便是令人难以置信故事。
这样的故事通常发生在戏文中。
但现在却已在京都上演!
对于那些学子文人而言,他们当然希望李辰安这颗野草能够捅破了天,也希望李辰安这个蚍蜉能够撼动那颗根深蒂固的树。
毕竟这位姬丞相在百姓的心中,他就是邪恶!
就是而今宁国民不聊生的根源!
所以今儿个傍晚时分,就已有许多的学子等候在了花溪别院的那道牌坊前。
当安自在驾着马车驶出那道牌坊的时候,马车的前后左右便跟随着许多的少年!
有人撑着伞,也有人光着脑袋就这么淋着。
他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丝毫没有受到这微凉秋雨的影响。
安自在并没有将这些少年给驱逐开,于是马车前行的速度就很慢。
他的耳畔传来了许多的声音:
“你们说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不是李辰安呢?”
“肯定是了,没见驾车的那位可是安大将军!”
“我听说这一次的文会,咱们太学院一共派了十六人参加。姬丞相在知道这份名单之后召见了钱老大儒……就是这次文会五个评判之一的钱长清老大人。”
“太学院有传言说,说这十六学子恐怕、恐怕不会在这场文会上做出一首诗词来!”
听见这话的那些少年们显然吃了一惊,安自在循声转头往前,便又听见那群少年里有人问道:
“这不是作弊么?”
“这当然就是作弊了!”
“姬泰这么弄……岂不是就是要让李辰安送死么?”
“可不是,所以、所以我倒是以为应该劝阻李辰安,莫要去参加那文会!”
“钱老大儒会被姬泰给收买了?文人的风骨呢?志节呢?那十六学子……会迫于淫威而闭口?会对强权而低头?”
“呜呼,若此事为真,宁国……我去特么的宁国!”
“而今紧要的是阻止李辰安前往文坛!”
“对,拦住他的马车!我等不能见他去白白送死!”
人群围了过来。
安自在停下了马车。
而后他掀开了车帘,马车里空空如也……也不对,马车的座椅下放着的是十个黑乎乎的神器,李辰安并没有在这辆马车里!
……
……
京兆府的衙门里驶出了一辆马车。
架车的是小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京兆府府尹向东,另一个居然是李辰安!
向东一直看着李辰安。
其实在衙门后院相见的时候,他就已看过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还在看。
马车里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晃,于是李辰安的模样在向东的眼里似乎就有些模糊。
“向大人,小生脸上有花?”
向东微微一笑,“倒不是。”
“那你看啥?”
“你毕竟是恩师的孙子,我毕竟对你好奇了这么久,终究忍不住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我倒是没有料到你还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倒是想要问你一个人。”
“谁?”
“我那二伯李文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向东收回了视线,沉吟片刻,却没有评价李文厚,反倒是说了一句:“你二伯母,曾经是你二伯和我的师妹。”
“都在你爷爷的座下读过书,你二伯母的才学其实是极高的,她若不是因为女儿身,昭化三年的秋闱,她定会金榜题名。”
李辰安没有料到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二伯母还是个大才女,不过他也没有再去户部尚书府的想法。
毕竟还是太过陌生。
向东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李文厚之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太子殿下既然也看重于你,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只是……”向东俯过身子,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只是今晚,你真能胜过越国的那些少年么?”
“我又不是孤军奋战,不还有太学院的学子们?”
“可若是你只能孤军奋战呢?”
李辰安微微一愕,“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齐知雪,京都四大才子和我都曾一同饮酒,他们总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可他们已考取了进士,不再是太学院在读的学子,和参与文会的规矩不符!”
李辰安这才发现姬泰的影响何其之大,因为原本的规则并不是这样的。
“此去文坛还有半个时辰,你现在改变主意……我这就可送你出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摆了摆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去……文坛!”
【祝所有的书友们新年快乐!】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中秋夜 二
鸿胪寺。
韦玄墨写好了一封信,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魁梧汉子。
“你现在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至玉佛寺,交给普空法师,他知道怎么做!”
那汉子躬身接过这封信,躬身退了下去。
韦玄墨起身,锤了锤坐得有些酸麻的腿,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到了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
羊朵朵取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肩上,嘀咕道:“这宁国的天气变化太快,先生可得勤加衣物,可别受了风寒。”
韦玄墨依旧看着门外,忽然问了一句:“今岁咱们越国秋粮的收成可有了消息?”
“回先生,除了南方受了水灾略有减产,其余各地尚算丰收……老师问这干啥?”
“宁国今岁倒是得了老天爷的照顾,听说全国各地无旱无涝,皆丰收了……就连匪患比以往都少了许多。”
羊朵朵瞅了瞅韦玄墨的背影,“先生放心,就算宁国举国丰产,可宁国大小蛀虫极多。至户部的税粮至多也就满足其官员粮饷的发放,并不足以盈库,更谈不上国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会很苦。”
“你还是小看了宁人的韧性!”
韦玄墨徐徐转过身来,又道:“为师曾经在宁国游历了年余,去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的宁人。”
“若说他们是羊,可偏偏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又能团结一致,爆发出如狼一般的凶悍。”
“可若说他们就是狼……偏偏他们又没有狼的那种不屈与抗争的精神!”
“这些年我们得到的情报,皆说宁人过得并不好。可这些年,除了多一些流匪山贼之外,宁国各地却并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起义之事。”
“所以,征伐宁国,在为师的劝阻之下,你父皇权衡再三,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师以为,征伐宁国一时易,但想要消灭宁国……却并不容易!”
“最好的时机是怎样的?”
“是让宁人彻底失去对皇室所抱有的希望!让他们认清这个权利的腐朽!”
“是让宁国各方势力矛盾加剧,并爆发内乱!”
“这件事,有个叫奚帷的其实一直在做,他做的很好,只是采用的法子太过极端罢了。”
“不过,征伐宁国之机会,就在当下!”
羊朵朵一惊,他自然听过奚帷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是奚帷的谋划,于是问了一句:“奚帷,是咱们越国的谋略家?”
韦玄墨摇了摇头,“他,也是咱们越国的敌人!”
“就因为他,上车候卢战骁被满门抄斩……他毕竟是你父皇亲姑姑的血脉,虽死于宁国皇帝的旨意之下,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奚帷!”
这段故事羊朵朵知道。
她微微垂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候问了一句:“先生,枢密院后来调查此事,说卢氏一脉云安郡主卢如意与郡马乔子桐并没有死在梅园……他们若依旧还活着,其子嗣,恐怕也已是少年。”
对此韦玄墨不置可否。
“时辰差不多了,去叫你的师兄们准备一下。”
“咱们去文坛!”
“会一会那位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
……
……
李辰安的马车来到了文坛,却并没有驶进去。
他让小武驾车继续向前,来到了太学院的牌坊外。
向东有些惊讶,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让这少年疑惑,于是问了一句:“求证?”
求证,当然是对太学院十六选手会旁观之事寻个究竟。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需要,只是想要见个老友。”
“花老大人?”
“正是。”
李辰安抬步向前而行,向东跟在了他的身边。
“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承蒙花老哥厚爱,我至京都二十来日,偏偏还未能登门拜访。”
“文会定于戌时,还有个把时辰,正好去见见……人生无常,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见,岂不是遗憾。”
向东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以为李辰安所担心的是在文会上输了,而后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
这样的担心极为正常。
哪怕这少年刚才才说了颇为豪迈的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恩师,有孙如此,当能含笑九泉!
三人同行。
站在了牌坊旁的那处高大的石碑前。
就着这秋雨中昏黄的灯光,石碑上所刻的字看的并不是太清楚。
李辰安仅仅站立了五息,摇头一笑,抬步走入了这牌坊。
太学院里也有许多学子正在向外而行。
毕竟如此之大的一场盛会,毕竟能够在这场盛会上亲眼看见李辰安,能够见证他在诗词文章之上的绝世风采。
哪怕今儿个太学院里起了一股传言,哪怕这些学子们听了那传言之后极为气愤,但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看看李辰安有没有那逆天的实力绝地翻盘!
学子们心里是忐忑的。
是担忧的。
是为李辰安的胜败极为关切的。
哪怕院正大人风轻云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尔等放心,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这当然是院正大人对李辰安的强大信心,但李辰安所要面对的,却是越国国子监最天才的学子们!
双拳难敌四手。
恶虎还怕群狼。
何况自古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法。
李辰安无论才学有多高,但诗词文章一道博大精深,谁也不知道皇上会选哪个题目,谁也不知道姬泰又在这件事上做了些什么手段。
他们与李辰安擦肩而过。
甚至偶尔还有人和李辰安对视一眼。
却因为李辰安深居浅出之由,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无一人认识他。
他们嘴里谈论的却偏偏是他。
言语里对李辰安忧心忡忡,对姬泰恨之入骨。
李辰安一路听着,尤其是听到了‘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这句话的时候,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向东,忽然说了一句:“你听,他们对我的期望是极高的。”
“他们其实是很清楚而今宁国之现状的!”
“夜虽黑,却也有萤火点点。”
“他们,就是宁国的希望。”
向东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学子们的话,也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终究是萤火,难以照亮这夜的黑!”
李辰安摆手:
“不,我倒是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祝所有的书友们兔年万事如意发大财!】
第两百三十章 中秋夜 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东心里猛的一震,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昏黄灯光下的李辰安,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态。
他一脸淡然。
有些高深。
步履从容。
他逆着这如潮水一般的学子而行,仿佛将那些萤火汇聚在了一起,向东忽然觉得看见的是一片璀璨的光明!
以一人为星火,燃众生之意,真可燎原么?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向东,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了。
只是,他却觉得就连自己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此刻似乎也热络了那么少许。
仅仅是少许。
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虽然这少年是恩师的孙子,虽然他的背后也有诸多强悍的力量在支撑,就算太子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可是……宁国早已如腐朽之木,要想这朽木再逢春,再生出新的枝芽来……就算是生了出来,其根不固、其须难附,尚是幼苗,又如何能再经风雨?
沉疴痼疾,要想治愈……非刮骨疗伤不可。
但太子殿下性子仁慈,他终究是下不了刮骨疗伤这一刀的。
所以,他早已看透。
也早已萌生了退意。
因为心灰、于是意冷!
不过李辰安今儿个有两句话却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想要追随李辰安,仅仅是觉得这少年尚有一颗跳动的心。
仅此而已!
……
……
太学院后院。
那栋小木楼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落了那么一些出来,显得有些孤独。
这里极为安静。
除了簌簌而落的雨声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那栋小木楼前,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花满庭,便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他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这扇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满庭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微微一愣,那张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怎么跑这来了?”
“去文坛还早了一些,我可不想那些人好奇的拿我当猴子看。我寻思你也应该还没去,于是就过来坐坐……这位是京兆府府尹向大人。”
向东上前,躬身一礼,“老先生好!”
“哈哈哈,向……东?老夫记起来了,这个小哥是……?”
“啊,他叫小武,有点耳疾。”
“哦……快快快,三位请进!”
花满庭将李辰安三人带入了他这小木楼的客厅中。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是堂屋,也就摆了一张桌几还有几把小凳而已。
颇为简陋。
也很简单。
倒是合了这年头读书人那种清心寡欲的心境,只是李辰安对此并不怎么认同。
花满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听说今儿个你有点忙?”
这指的是李辰安今日去过许多很是重要的地方,见过两个放眼整个宁国也很是重要的人物。
东宫的太子殿下。
还有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还真不应该来京都,若是依旧在广陵城,这时候我恐怕应该在榕树下那小酒馆中。”
“若是老哥你也在广陵城,咱俩本应该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喝两盅画屏春。”
“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捋长须开怀大笑,“老哥也想过那种煮酒听雨的惬意日子,老哥我其实是可以的,比如明儿个我就能拍拍屁股去广陵城。”
他徐徐收敛了笑容,俯过了身子,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你不行!”
“为啥我就不行?我要离开京都,莫非还会有人来绑了我的腿脚?”
“老弟,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未曾碰面,但你的事,老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茶炉上的水开了。
花满庭将罐子里的茶叶取了少许放入了茶壶中,又道:“你确实也能离开,但……老哥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人!”
“你想要在广陵城安好,这就必须……”
花满庭忽然看了看向东,因为向东是朝廷命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样的人去说的。
向东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李辰安给拽着了衣袖。
“老哥但说无妨,向大人是我爷爷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京都而今形势想必你已清楚,昨日既然樊老夫人已见过你,便是认可了你,也认可了你和钟离若水这件事。”
“其实从广陵城你和钟离若水相识之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身上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
“这便是派系!”
“有了派系就有了争斗。”
“此刻,正是这一争斗的极为关键的时候!”
“如果定国侯府一系赢了,你当然可以在广陵城高枕无忧的过那逍遥日子,可如果定国侯府输了……”
茶烟袅袅。
花满庭熄灭了炉火,其实这壶茶还差了一把火候。
“你这位侯府的姑爷,岂能在广陵城自在?”
道理很简单,李辰安当然明白,所以,在侯府那栋小木屋子里的时候,樊桃花问了李辰安一句你怕么?
李辰安给她的回答是——
“老夫人若是许若水为我之妻……我李辰安便可为棋!”
于是,他成了一枚棋子。
于是,接下来他便去了东宫,又去了皇城司。
自此,他必须留在京都,必须赢了今晚的这场文会,必须站在庙堂之上去直面姬丞相!
李辰安取过了茶壶,斟了四杯茶,分别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本想逍遥,本能逍遥,却偏偏是个劳碌的命!”
“老哥,你也别去什么广陵城了,这往后……我若是受了挫折,有了苦水,可需要跑你这里来倒!”
花满庭又大笑起来。
“好!”
“老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你小子会翻起几朵浪花来。”
“不过,目前的这一关……他们真的被姬泰收买了或者胁迫了,你将独自面对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老哥当然是相信你能赢,但说实话,老哥心里其实也没底……你真的能赢么?”
“说不定韦玄墨已知道了今夜皇上所选的题目!”
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毫不知情。
这才是花满庭真正担忧的原因。
他虽为大儒,还是这太学院的院正,但他对此事除了愤怒便无能为力。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脸上浮现的是自信的笑意。
“老哥你不是说过的么?”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其实,我可以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中秋夜 四
四人结伴而行离开这处小木屋。
小武驾车,李辰安三人坐在了马车里,向文坛而去。
虽然刚才李辰安信誓旦旦的说他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但无论是花满庭还是向东,心里依旧难以相信。
因为历史千年,人才辈出,或亮于一时,或惊于一代,就算留名于青史,其光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暗淡。
就算是《宁诗词集渊百篇》里面的那些曾经的文人巨匠们,他们的名字虽然会被而今的学子们记住,但他们昔日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而今这个时代。
岁月无声。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惊才绝艳,而今却少有他们的故事再被提起,再能流传。
李辰安有此豪言壮语当然是好事,花满庭原本也相信李辰安的本事,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之上!
可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却毫无公平可言!
它赤果果的向天下学子展示了权力的重要,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姬泰就是要李辰安必须死,这文会不过就是一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不要脸面了。
可谁又能拿他怎样?
花满庭和向东都能猜到太子殿下一系不会轻易让李辰安就这么死掉,那么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如果李辰安输了,接下来京都的这场秋雨,恐怕会变成狂风暴雨!
京都会乱成什么模样?
他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
……
水云涧。
这是一处雅致的茶院。
茶院很大,其间有茶楼三栋,间隔颇远,分布在茶院的三个方位。
今儿个水云涧没有客人。
客人们都去了文坛。
但今儿个水云涧却来了它的主人。
钟离若水前脚刚到水云涧后面的那处名为云集的别野,宁楚楚后脚也赶到了这里。
云集别野,这便是钟离若水在此间的居所,距离茶院有些远,位于水云山下的一处幽谷之中。
每至深秋,水云山的云雾便会弥漫于这处山涧。
它们似乎堆积在了这里,于是,就如在云海仙境中一般。
故而钟离若水将之命名为云集。
“你也没去?”
钟离若水看着宁楚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说,我没必要去。”
“我去了花溪别院,里面的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云锦记的糕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和宁楚楚携手走入了这处别野,来到了一处已亮着灯笼的轩榭中。
“太子哥哥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二人入座,林雪儿煮上了一壶茶,钟离若水刚刚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桂花糕,听见了宁楚楚的这句话,她的手顿时定在空中。
因为这件事,一定和李辰安有关!
“何事?”
“原本今夜子时皇城司将派王正金钟带人前往鱼龙会总部,消灭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帮助辰安救出温小婉……但后面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钟离若水心里一震,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神色极为严肃的看向了宁楚楚。
“什么变化?”
“皇城司得到急报,今夜,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将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顿时明白了宁楚楚这句话的意思——
税粮不敢再走水路。
但虽然走的是陆路,可双蛟湖的那股水匪却准确的知道这批税粮的消息。
他们将在十里坡劫了这批税粮!
而今之宁国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已到了等着这些税粮入库来发放粮饷之境地,这是国本,自然极为重要。
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事比李辰安的安全更重要!
她忽的站了起来,“我要去侯府!”
“稍等,侯府已知道此事。”
“……可辰安不知道!他依旧会在子时前往鱼龙会总部!”
“若水!”
看着钟离若水激动的神色,宁楚楚也站了起来,“你冷静一下!”
“侯府既然知道,当然会有所布置!”
“就算没有端掉鱼龙会老巢,保护辰安安然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钟离若水沉默了十息,缓缓坐下,“有没有派人去告诉辰安一声?”
宁楚楚摇了摇头。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为何?”
“因为不能让姬泰知道了皇城司的动向!”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问道:
“也就是说,今夜袭击鱼龙会总部这件事,姬泰知道?”
宁楚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呆会,文会开始之后,这消息才会传入姬泰的耳中!目的是……是让辰安吸引姬泰的注意力。”
钟离若水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此刻眼里的那抹光芒却极为锐利。
宁楚楚无法直视,于是垂头。
“你们,真拿他当一枚棋子啊!”
“亏我还想撮合你俩……你若这样,如何能让我放心将辰安交给你呢?!”
她说的是将李辰安交给宁楚楚,只是此刻的宁楚楚正好无地自容,心里极为愧疚,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若水,我、我从未曾拿他当棋子!”
她鼓气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子哥哥说这是大局,辰安就算不知道此事之变也会无恙,所以、所以我便觉得、觉得本没有错。”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
“你错了!”
“就算辰安最终无恙,他也当知道而今之实情!”
“至于他知道之后会选择离开文坛还是依旧去鱼龙会总部,那是他的事!”
“这种选择的权利是他的,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
“我不行、你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
“何况,姬泰既然知道了鱼龙会总部会发生的事,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在那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但辰安却不是。就算是奶奶派了高手前往……刀剑无情,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你……糊涂啊!”
宁楚楚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才明白所谓的大局在钟离若水眼里,根本无法和李辰安的安危相提并论。
所以,这才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能够深爱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辰安!”
“不!”
“你不能直接去文坛,这时候估计商大家也已经去了文坛……你派个绝对信任的不起眼的谍子,去文坛找到商大家,让商大家告诉李辰安此事!”
“好,我这就去!”
“嗯,完了之后你来这里。”
“……来干啥?”
钟离若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来这里陪我,一起等他回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中秋夜 五
文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圆形亭台。
亭台上有一面牌匾。
牌匾上书写着:墨香亭三个大字。
这,便是宁国京都玉京城举行文会的擂台!
就在这墨香亭南边不远处,还有一座带着裙楼的很是气派的三层楼房。
这栋楼房也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载道楼三个大字。
此刻的文坛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那处载道楼前很是清净,因为那里有羽林军的士兵把守着。
今儿晚上皇上会带着皇室的成员前来这里。
他将在载道楼的三楼观看墨香亭文斗的盛况。
当然,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听也是听不到什么的,毕竟距离有些远。
所以墨香亭里的才子们做出的诗篇都会当着众人吟诵,而后都将署名送至载道楼,由皇上圣裁最终之结果。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文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马车不能进去。
小武停好了马车,随着李辰安等人一起步入了文坛。
就在这文坛的门口,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正焦急的等着。
此刻苏沐心抬眼正好看见,便快步的迎了过来。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看的却是李辰安。
他的眼里极为忧虑,就连那张脸,此刻都是一副紧张愁苦的模样。
“我问过了两个参与这次文会的太学院学子……他们、他们承认了此事,是被鱼龙会的人逼迫的……他们的家人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他们十六人只怕真无法在墨香亭做一首诗词了!”
李辰安嘴角一翘,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又看了看杨玉麟和唐乾二人,二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正要安慰一下苏沐心三人,却不料苏沐心忽然俯过了身子,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这狗曰的姬泰,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行恶!”
“今儿个我联络了许多学院的学子们,他姬泰既然敢做初一,我们便做十五!”
李辰安一怔,“你要干啥?”
“我发动了学子们,呆会若你不利……我们便将这事闹大!”
“皇上不是来了么?”
“我们攻击墨香亭,让这文会办不下去!”
“只要事闹大了,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如此不公,皇上当主持个公道吧?”
一旁的向东吓了一跳。
正因为皇上在这,这才不是小事!
万一有歹人混入其中,趁着那混乱,趁着皇上从载道楼出来之后行刺……这等罪过,他向东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正要劝阻,却听李辰安说话了。
他依旧说的风轻云淡。
“可别干这种傻事!”
“万一事没干成,反被姬泰抓住了把柄,你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苏沐心愕然片刻,“那怎么办?”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输了?”
“看着你被砍了脑袋?”
李辰安微微一笑:“谁说我单枪匹马和他们一斗就会输了?”
苏沐心三人对视了一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越国国子监学子十六人,李辰安一人应战……就算是做一首诗词,对面一家伙就是十六首之多,他李辰安只有一首!
就算他李辰安惊才绝艳,可人家十六首里面总是会有好的吧?
何况还听闻这命题已泄露给了越国的学子们,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但李辰安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赢?
可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他甚至极为惜命。
那么,他的这自信从何而来?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又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让他们千万不要闹事!”
“因为我真的会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有一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就是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了?”
李辰安转头看去,便看见浩浩荡荡的一支护卫保护着一群人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很是俊俏。
却并不认识。
“在下正是李辰安,兄台贵姓?”
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在下越国国子监学子,羊朵朵!”
“哦,你这名字好记。”
羊朵朵又是一笑,“你这名字也好记。”
羊朵朵的身边站在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生得很是魁梧,不像是个文人,倒像是个小将军。
他一脸冷酷,此刻还皱起了眉头:
“刚才听你说……说啥天既生你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夜空,秋雨落了他一脸,他连忙又看向了李辰安:
“本少爷见过的狂妄之辈很多,但能如你这般狂妄者……还真是极为罕见!”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嘲笑。
“枉你还有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偏偏不知何为谦逊。”
“学文以修身,当于千年文海中去泛舟,去捕捉先辈们闪耀的思想,而后品之,见古人之博大,明自己之渺小……”
“你,你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
这少年身子微微一仰,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本广陵城一傻子,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何来广博?”
“何来自省?”
“莫要以为自己做了那么两三首看似很了不起的诗词,就真当自己是宁国第一才子……这只能说明宁国文坛早已没落,居然让庶子登顶。”
他眉梢一扬,摇了摇脑袋,呲笑了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大!”
“为人棋子,偏不自知。”
“朵朵,咱们走吧。”
“他不死,谁死?”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他抱拳拱手一礼:
“这位兄台说的对!”
“我在想,如果你们连我这个广陵城的傻子都赢不了……”
他探出了脑袋,“据说你们是越国学子之精锐,万一一不小心你们输给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越国学子们连傻子都不如呢?”
那魁梧少年一愣,两眼瞪向了李辰安,“无知者无畏!”
“本少爷羞于与你多言!”
“一切,文会上见分晓!”
“本少爷要让你明白,傻子就是傻子!傻子和天才之间……本就是两个世界!”
李辰安哈哈大笑:
“如果你越国学子输了,你怎么办?”
那少年脖子一扬,“若是输给了你,本少爷当场给你跪下磕头九个!”
“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本少爷都绕着你李辰安走!”
“好,一言为定!”
那少年冷笑两声,却并没有问李辰安输了如何。
因为他知道李辰安输了就必死!
他还知道李辰安根本就赢不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中秋夜 六
这里的阵仗挺大。
于是吸引了不少的学子过来。
他们听见了李辰安和越国学子的这番对话,这才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位,就是即将孤军奋战、即将脑袋落地的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这个第一次才见面的少年,这些学子们看向他的视线里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因为而今立在太学院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院正大人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圣言!
那些话,便是这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踏入京都南门的那一天说的。
当然,这之前这个少年的名字便已经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因为院正大人从广陵城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李辰安的那三首诗词,还召集了几位大儒共同品评,皆认为可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这足以令所有的学子们震惊。
因为这已前无古人。
后来商大家来到了京都,怡红楼的那位梁蔓蔓姑娘一夜唱红了一首《天净沙》。
这首诗歌居然又是李辰安所写,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
院正大人说,如果这一文体能够得以发扬光大,李辰安之名,当留于青史,成为一派之宗师!
这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自然成为了京都学子们心中的偶像,成为了他们崇拜的对象。
可是……
他又充满了矛盾。
因为随着他事迹的传颂,京都也有了关于他这十七年的传言。
他是曾经太尉大人李春甫的孙子,可偏偏他在广陵城的名声当真不堪!
他有着如此才华,却演了十七年的傻子!
他明明诗书满腹,可确确实实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问及院正大人。
院正大人一捋长须,面向夕阳,说了一句……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没有解释这矛盾是为何。
反而前所未有的夸赞了他!
可他要想风骚文坛五百年,首先就得活过今夜!
他刚才竟然说要风骚文坛五千年……好吧,这在宁国的学子们看来,不过是吓唬那些越国学子的。
这些现在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就要死了!
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最多也就是在这文坛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亦或是为李辰安呐喊两声罢了。
于是,有人神色悲戚。
也有人很是激动。
还有人义愤填膺,意图去找到姬泰和他论一番正义公理。
李辰安将这些少年们的举动看在眼里,他面向着所有人,双臂一振大声说道:
“诸位,安静!”
片刻之后所有的学子们都闭上了嘴,都望向了他。
“咱们素昧平生,可你们能为我发声、为我仗义执言……在下非常感谢!”
“你们能有此番举动,便说明了你们良心未泯,说明了你们胸中的热血未凉!”
“这很好,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我希望你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此刻的李辰安一身正气。
看在向东和花满庭等人的眼里,这时候的他仿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灿烂的光芒。
他站在雨中。
站得如枪一般笔直。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都如刀一样刻在了这些少年们的脑子里。
“人,终究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我希望我的死,能如泰山之重!能唤醒你们心中所存的良知!”
“我其实是怕死的,我本可以离开京都,但我还是留了下来,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
全场寂静。
雅雀无声。
刚刚准备离开的羊朵朵等人也再次驻足,再次回首,所有人都听见了李辰安这整耳发馈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就连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也不例外。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对李辰安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只有羊朵朵听了这番话之后,眼里渐有了璀璨的光芒。
“这是因为……”
李辰安再次双臂一振,声音陡然大增:
“这是因为我李辰安头可断、血可流、但……咱们宁人的脊梁却不能弯!”
所有人顿时热血沸腾。
一个个的少年们此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再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他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他们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此刻的李辰安在他们眼里,已然成为了为正义公理赴死的英雄!
垂危的宁国需要英雄!
黑暗的宁国需要一盏灯!
李辰安恰好在这样的时候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令他的形象在宁国所有少年的心里,都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即将去赴死!”
“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赴死而莽撞!”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如果夜太黑,就用你们那双漆黑的眼睛去寻觅那一线光明!也或者……静静的等待天亮!”
他转身,背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挥了挥手。
却冲着对面的羊朵朵微微一笑。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踏前一步。
“我去赴死,当流传诗词一百篇!”
他继续向前而行。
衣袖挥洒间有万丈豪情。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不就是诗词么?何惧之有?”
“许能不死,待我归来,咱们……围炉煮酒!”
……
……
李辰安孤身而行。
向载道楼的那处裙楼而去。
那是本次文会参与的学子们齐聚之处,他将在那里等着文会的开始。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这群学子里面,有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这姑娘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收回了视线,沉吟了许久,带着她的丫鬟挤出了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青儿,”
“奴婢在!”
她看向了略远处的那条玉带河,又沉吟了片刻,“李公子不能死!”
丫鬟小青微微一怔,便听梁蔓蔓又说道:
“带我令牌,你去见见白衣盟的左先生,就说……”
“就说我希望李辰安活着!”
小青一惊,愕然的看向了梁蔓蔓,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这位李公子和皇城司的长孙惊鸿认识……白衣盟而今好不容易才在京都隐藏了下来,如此……会不会引来皇城司的追杀?”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白衣盟和皇城司的恩怨,在我看来,已不及李公子的安危来得重要。”
“你去吧。”
“也或许他真的能赢,便、便万事无忧!”
小青看着小姐的眼。
小姐的眼里分明是满满的忧。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中秋夜 七
载道楼裙楼。
这是一个颇为宽阔的房间。
里面亮着许多灯笼,于是将这偌大的房间照得很是明亮。
房间里分两边摆放着许多矮几。
按照此前所知的规矩,左边是越国的学子们席位,右边自然就是宁国的学子们。
两席相对,中间相隔丈余距离。
花满庭和韦玄墨并没有在这里。
作为本次文会的评判,他们在主楼的三楼等着迎接皇上的驾到。
李辰安进入这房间的时候,左边的席位尚无一人,而右边的十六张矮几前已坐了十五个人。
这便是本次文会宁国太学院的学子们。
他们并不认识李辰安,所以李辰安进来的时候他们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又低垂着头。
他们的神色很是暗淡。
眼里藏着许多的不甘与不安。
不甘的是,这虽说是一场交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宁国与越国在文学上的一场战斗。
他们被选了出来,本已披上了战袍,本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可偏偏迎来了当头一棒。
他们被太学院的教习们单独训话,若有反抗者,他们家人的性命就受到了鱼龙会那些杂碎的威胁。
这,便是他们的软肋。
他们必须来参加这场文会,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还必须在这场文会上扮演傀儡的角色,莫要说站在墨香亭上面对数万的学子们意气风发的吟诗作赋,他们连话都不能多说上一句。
这,便是奇耻大辱!
不是越国给他们的,而是自己国家的那个一手遮天的姬丞相赐给他们的!
本少年心性,本有澎湃热血,奈何而今方知世界原来如此黑暗。
还如此冰冷!
至于不安……
这便是他们心里所存的良知。
自己等人被束缚住了手脚,却偏偏还要看着李辰安去独自面对越国十六学子,看着他一个人去上那战场。
去送死!
没错,其实在所有知情者看来,李辰安就是在送死!
李辰安和他们年岁相仿,他的言语已刻于石碑竖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而今也深入了这些学子们的心里。
为万事开太平而读书……这书读得不但憋屈,还极具讽刺。
这,或许也是姬泰想要他死的原因之一。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因为而今的宁国本不太平,有人希望这宁国不太平!
宁国官场如此黑暗,自然就不允许有一盏亮着的灯!
十五学子此刻各有所思,于是此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当李辰安走到右边,坐在了最旁边的那个矮几后的时候,这十五人再次转头看向了他。
十六个位置,最后一个,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想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本以为李辰安的面色会很黑、很紧张,甚至很惊慌。
然而他们所见却恰好相反。
李辰安面带微笑,甚至还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胆怯,更谈不上畏惧。
“事情,我大致知道。”
李辰安主动说话了,“你们……这不怪你们,因为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的家人被胁迫存在生命的危险,我同样会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
“所以你们无须愧疚。”
“至于今晚这场文会,”李辰安善意一笑,又道:“你们就做一个见证者吧。”
“或许你们能见证奇迹的发生。”
学子们愕然片刻,坐在李辰安身旁的那个少年嘴巴蠕动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李兄,我等……我等实在汗颜!”
“这非我等之愿,而是迫于那老贼之淫威!”
“如果、如果李兄今夜当真去了,我等有过约定,定会奉养你的家人,定会在清明时候……”
李辰安举起了手,一家伙打断了这少年的话。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少年又咽了一口唾沫,言语依旧低沉,“李兄,这是而今之现实,虽然我等都希望你能赢了越国的那些学子们,可是……咱还是得现实一些,不要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事情。”
李辰安两眼一瞪,“怎么就虚无缥缈了?”
“你们这是不信我能以一己之力赢了他们?!”
这少年沉吟片刻,诚实的点了点头,“在下倒是觉得,趁着这时候还有点时间,李兄倒是说说身后之事的心愿!”
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李辰安又狠狠的瞪了这少年一眼,忽然又咧嘴一笑,“若是我想要你们为我报仇,杀了姬泰……你们敢么?”
这话一出,十五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李辰安身边这少年更是脸都白了。
无论如何,姬泰没有倒台,他掌握着宁国的大权,也掌握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他们心里希望姬泰能够早点去死,但这种大事,他们所寄予希望的人是当今皇上。
至于他们,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这个……得等待机会。”
“姬泰而今已是耳顺之年,我等倒是能将他、将他给熬死!所以李兄莫如换一个心愿?”
李辰安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话他们胆小,因为面对如此强权,他们这些学子确实也无能为力。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没有再说姬泰之事。
他和其余学子抬眼望去,便看见越国的十六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意。
比试尚未开始,他们仿佛就已经胜利。
越国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了对面,抬眼看向了宁国太学院的这些对手们,他们所见,却并不是充满盎然战意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此刻宁国的十五学子尽皆面含怒色,并都低下了头。
这不是认输,而是心里难以掩饰的愧疚。
唯有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抬头看着对面的那些人。
他的视线从那十六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与那俊俏少年的视线相对。
他便是羊朵朵。
他的眼里并没有蔑视,也没有敌视,反而是好奇,还有几许是欣赏!
他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为何还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他也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凭什么赢了他们——
他们已知道此次文会的命题,甚至为了以往万一,他们的老师韦玄墨,还亲自做了一首词!
韦玄墨是越国大儒,学富五车之辈。
李辰安虽然才学极高,虽然所作诗词都将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可今儿晚上他却是仓促而为,无法细细思量,更无法精心打磨。
所以,他本应该必败。
可不知为何,羊朵朵却希望他能赢!
他看着李辰安微微一笑,“今晚你若真赢了我们,往后你若是去了越国京都,本宫、本公子扫榻以待!”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中秋夜 八
云集别野。
许是处于幽谷之中的缘由,这里比外面更冷一些。
尤其是在这秋雨霏霏的夜里。
于是,林雪儿将小武送来的炭去引燃,捧着炭盆来到了主楼的二楼上。
这是钟离若水在这个别野的闺房。
闺房很是宽敞,一面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茶桌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钟离若水。
另一个竟然樊桃花!
此刻樊桃花一脸慈祥的正看着钟离若水,问了一句:“天气渐凉,何不关窗?”
这闺房三面的窗户都是开着的。
有秋雨入窗,也有秋风穿堂,所以愈发的有些冷。
钟离若水给奶奶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原本是关着的,我将它都打开了。”
樊桃花那双已花白的眉微微一扬,“为何?”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因为开着窗,外面的光线便会更亮一些……能指引他回来。”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
“奶奶以为你是会告诉他的。”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窗外。
“本是想要告诉他的,但、但话到了嘴边偏偏又说不出去。”
“我、我可能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再多过几天。”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起身,转身,也望向了窗外。
窗外便是云水山脉。
只是此时的云水山脉隐于了夜色之中,并不能看见。
“既然如此,为何又没有去文坛多看他一眼?”
钟离若水心里猛的一震,她骇然抬头看向了樊桃花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么说……他今晚,真的必须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又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就连她眼里原本慈祥的光芒也锐利了两分。
“如果你这病还有救,奶奶为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
“可是……若水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奶奶在想,你既然要去菩萨面前当座下童子了,他李辰安何必还活在这个人世间?”
钟离若水正视着樊桃花的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过了足足十息,她才问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他真的就是一枚棋子?”
“程国公邀请他去府上,说要举荐他入朝为官这是假的?”
“太子殿下见他,邀他一起共进午饭,说了那么多欣赏他的话,也是假的?”
“就连皇城司的长孙先生亲自送他出来,这还是假的?”
钟离若水豁然站起,双目一凝,“难怪这些日子母亲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对了,你将周怀仁叫去了侯府,想来你已得到了他那神器的制造之法,于是,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可以舍弃了?”
钟离若水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我死,我已认命!”
“但我深爱着他!”
“所以我希望他能快乐的活下去!”
“为我而活!”
“为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看着这四季的美丽。”
“我以为你一定会帮他,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也会将他视为棋子,还是一枚弃子!”
“既然他将死于今夜,那我何必活到天明?”
钟离若水转身而去。
樊桃花眉间一蹙,“站住!”
钟离若水停步,身后传来了樊桃花的声音:
“如果今夜真帮着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你可知道明儿个一早,京都会发生什么?”
“钟离家迁往蜀州之事,而今才进行了一半,这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现在之大局,便是京都的稳定,便是双方保持克制!”
“姬泰知道钟离家在蜀州的布局,但他并未曾阻拦,你可知道为何?”
钟离若水当然没有回答,樊桃花也没想她回答,又道:
“因为在姬泰看来,钟离府去了蜀州,他更容易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
“而蜀州偏远苦寒,那地方对于姬泰或者二皇子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这些年姬泰也在等,等京都的定国侯府上下全部离去。”
“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稳交接给二皇子的宁国,而不是经过数年战乱的千疮百孔的宁国!”
“所以,这个平衡现在不能打破!”
钟离若水忽然转身,“所以就为了你所谓的大局,还有钟离府上下的利益,就应该让李辰安去死?”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何不早说?”
“你若早说,我便不让他来京都,他不会参与进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至于而今将要丢了性命!”
“他是在为你们去独自面对越国的学子!”
“他是为了你们才答应留在京都甚至步入庙堂!”
“这是我的错!”
“是我太相信你。”
“而你……已不再是我曾经心中的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奶奶!”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未再停留。
她走出了房间,急匆匆取了一盏灯笼下了楼。
一阵风过,她忽然双眼一黑,手里的灯笼从她手中滑落。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给接住。
这是一个老人。
他就是司空豹!
他将钟离若水抱上了二楼,放在了床上,还仔仔细细的盖上被子,这才站在了樊桃花的面前。
“李辰安,是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不是!”
“宫里的珍宝阁既然有那两味药,既然那两味药能延若水两三年的命……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去抢也应该抢回来。你真抢了,就算皇上知道,他也并不会拿你怎样。”
“可你为何就没去抢呢?”
“我老了,就如若水所说,我已不再是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樊桃花了!”
此刻的樊桃花似乎真的老了许多。
她的身子竟然有些佝偻。
她脸上的精神也有些萎靡。
她缓缓走到了那茶台前,一手撑着茶台慢慢的坐了下去。
“钟离府……现在的钟离府,我有子孙六十三人,还有许多依附于钟离府活着的下人,也还有忠心于钟离府的三万神武军将士。”
“我倒不是惜命,而是……我希望这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包括你们。”
这老人仔细的看着樊桃花,忽然咧嘴一笑,“你果然老了!”
“温煮雨说的没错。”
樊桃花抬头,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放下了最擅长的剑,却用上了最不擅长的心机,所以,李辰安之死……实在有些冤!”
“他还说李辰安今夜怕是死不了。”
“为何?”
“因为还是有人不想他死的,比如……长孙惊鸿!”
第两百三十六章 中秋夜 九
皇城司,黑楼的第八层楼。
长孙惊鸿站在一面窗前,望着夜雨中灯火辉煌的玉京城。
他已这样站了许久。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人也站了许久。
他是王正金钟!
他本应该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往双蛟山去将那帮水匪给一网打尽,去将运往京都的大批税粮给护送回来,可他却偏偏在这里。
王正金钟没有看外面的夜色。
他看的是长孙惊鸿的背影。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如果这批税粮再丢了,咱们、咱们的俸禄本已经减半,只怕这往后……连剩下的这一半也没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莫要以为老夫老了没出这阎王殿了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你王正金钟缺那点俸禄么?”
“怎么老夫听说你这次去牧山刀,单单赔给山主那些鹅的银子就有五千两之多!”
王正金钟那张黝黑的脸微微一红,这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的头低下了少许。
“嘿嘿,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么。”
“不过大人放心,我等干的那点私活并没有违背皇城司的规矩,更没有借了咱皇城司这名头。”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你若是干了违法乱纪之事,此时哪有可能站在老夫的身后!”
“不过……咱们这阎王殿里的小鬼颇多,他们中的许多人倒是干了些伤天害理之事。”
王正金钟一怔,拱手一礼,义正严词的说道:“大人,若有这些人的名单,小人当去清理门户!”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不急,名单自然是有的,但能不能用得着……这得看往后他们的表现。”
王正金钟愕然抬头,又看向了长孙惊鸿的背影,不太明白往后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他们该有怎样的表现。
按照长孙惊鸿的性子,皇城司而今之规矩几乎都是他定下的。凡有违这些规矩者,他所采用的方法极为简单——
一杀了之!
然后再没收其非法所得,充入皇城司私库,作为皇城司办案之经费。
他忽然发现这些年长孙先生很少再杀人,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惊鸿的治理下已成为了一股少有的清流。
却没料到只是那些人做的那些事自己疏忽大意并不知道罢了。
就在王正金钟疑惑的时候,长孙惊鸿徐徐转过了身来。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了一些人皇城司将放弃攻打鱼龙会总部要去收拾那些水匪么?”
“知道我为什么又故布疑阵,将皇城司最精锐的军情七处给留在了城里么?”
“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将今晚子时攻打鱼龙会总部这个消息透露给姬泰么?”
长孙惊鸿接连三问,当然并不是指望王正金钟回答,因为这本就是王正金钟的疑惑。
“煮茶!”
长孙惊鸿抬步,向另一扇窗前摆放的茶台走去。
王正金钟连忙上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坐!”
二人相对而坐。
长孙惊鸿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说了一句与这三个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文坛……皇上这时候应该到载道楼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双眼瞪得像两个铜铃,他俯过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莫非、莫非大人意图、意图杀皇上?”
长孙惊鸿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这脑袋瓜子在想啥呢?”
王正金钟这才明白自己又领会错了长孙惊鸿的意思。
他讪讪一笑,挠了挠脑袋,“嘿嘿,还请大人明言。”
“老夫的意思是,文坛的文会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李辰安能赢了越国的十六学子么?”
王正金钟学乖了,他回了一句:“这……大人如果认为他能赢,他就一定能赢!”
长孙惊鸿顿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如何能赢?”
王正金钟连忙说道:
“那他就一定会输!”
“可他输了就要掉脑袋。”
王正金钟一怔:
“……脑袋掉了也就碗口那么大个疤,再过十八年,他又是一条好汉!”
长孙惊鸿无言以对,他盯着王正金钟,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你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讨老夫喜欢了。”
“但李辰安却不能死!”
王正金钟一愕,“为何?”
长孙惊鸿没有解释,王正金钟就弄不明白长孙惊鸿如何能在皇上的圣旨之下救出李辰安来。
“税粮这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又不是丢第一次,丢啊丢的大家也都觉得丢习惯了。”
“粮食来年还可以再种,这人死了,可就真的没了。”
“今晚,军情七处真正要做的事是……”
王正金钟顿时坐得笔直,因为接下来就是长孙惊鸿所下的命令。
“老夫将这些消息都散布了出去,姬泰当然会以为皇城司主力真的出了城,真的去救那批税粮去了,毕竟那事在很多人看来都极为重要,关乎宁国稳定之大局。”
“大局个屁!”
“他姬泰早已破坏了这大局,老夫何必还去迁就这狗屁大局!”
“姬泰定会将整个京都的那些鱼龙会的崽子们都聚集在鱼龙会总部,因为他担心定国侯府会派人围攻……但樊老夫人……李辰安之安危,老夫不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是樊老夫人,也不行!”
至此,王正金钟才忽然明白李辰安在长孙惊鸿的心里是如此之重!
他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比较怀疑这李辰安是不是长孙惊鸿的私生子。
但他不敢问,于是就继续听着。
“呆会你就将军情七处的所有人分散出去,子时……将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全部杀死!”
“绝对不能让李辰安有半点意外!”
“顺便将水牢中的温小婉一并救回来。”
王正金钟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嗯……”
长孙惊鸿又看向了窗外,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若是老夫将皇城司交给李辰安……若是有人不服,你记住……将不服之人,全部杀死!”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皇城司之重,重如国之重器,这本应该由皇上来委任皇城司提举,可大人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但他还是忍住没有问这又是为什么。
“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说完这话,他起身,没有等这壶茶。
他向楼梯口走去。
“文会就要开始了,老夫也去看个热闹。”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中秋夜 十
载道楼的裙楼里说不上热闹。
因为只有越国学子们的窃窃私语之声。
宁国这些学子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因为无话可说,也因为说出的每一句话,除了发发牢骚便没有任何意义。
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的败局已定。
这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期待好讨论的。
越国学子羞于提及,宁国学子耻于谈论。
但羊朵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极少和他的小伙伴们交流,反倒是时不时瞟对面的李辰安一眼。
李辰安这时候也没有和身边的小伙伴们再说什么,于是,二人就这么偶尔对视一下。
这让李辰安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异性才相吸,心想听说越女多情,莫非越男也有特殊的癖好?
但本少爷没有。
所以,他不再看羊朵朵,而是闭目养神。
他当然不知道这局棋是多么的错综复杂,他现在想的是留在京都之后,将要面临的一些事。
他需要再去拜访程国公和齐国公,也需要再去见见长孙先生,当然还有花满庭花老哥,甚至还有那个颇为冷漠的二伯李文厚。
等等。
因为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更多的人。
毕竟如果自己接下来就将站在那庙堂之上——
对此李辰安没有丝毫怀疑,哪怕他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他相信以程国公之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程国公定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样的事,前世今生、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他将和姬泰直面,可以相见的是,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朝中的官员当然多为他的所提拔的人。
他需要很清晰的知道谁是明面上的敌人,还有哪些是卧底,以及站在墙头左右观望的人。
这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自己就处于许多的敌人之中,不过唯一欣慰的是程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给自己弄一个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
若水说这官儿是个文散官,自由度极大,并没有实际的事要干。
但干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
他们隶属于监察司,专门抓所有官员的小辫子!
然后向皇上上书,就算是弹劾错了,也无罪!
所以这种文散官很不讨喜,只是现在朝中的那些文散官因为皇帝不再上朝,也因为姬泰一手遮天,他们也就成为了真正的闲人。
甚至许多这样的官儿连早朝也不再去。
因为去了也没意义,反而还要受那些官员们的脸色。
没了皇上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就成了没娘的娃。
偏偏还有个刻薄的后妈!
难啊!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门口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诸位学子们,皇上已驾到!”
“皇上有请诸位登三楼一见,请诸位和杂家随行!”
一个老太监手里握着一把拂尘站在门口。
他面带微笑,说完这些话之后,看了看里面的学子们,视线最后在李辰安的脸上定格了片刻,才转身而行。
于是,越国和宁国的学子们尽皆起身,跟着这老公公向主楼走去。
……
……
载道楼三楼。
空旷明亮的大殿中,两旁的矮几旁坐满了人。
李辰安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在两旁的人群中看见了程国公和齐国公,以及花满庭还有商涤等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左侧上首第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位姬泰姬丞相!
姬泰此刻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四目相对,还有些远,但似乎彼此都看出了这一眼中的意思。
三十二学子随着老公公从左右人群的中间通道鱼贯而行。
距离姬泰越来越近。
距离上方坐着的皇帝以及太子等人也越来越近。
但李辰安仅仅是扫了上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姬泰。
姬泰一捋长须,忽的一笑。
他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当李辰安路过他这张桌几的时候,李辰安忽然冲着他言语恳切的低声说了一句话:
“少喝点酒,这大把年纪了,伤身体!”
姬泰抬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眯起了眼睛,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李辰安这话显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担心他死早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惜,他今晚就要死了。
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坐在姬泰附近的那些官员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们各自理解不一,但再看向李辰安时候,视线里几乎都是一片漠然——
这局,是姬丞相所布的局。
这人,是姬丞相点名要死的人。
死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而已。
哪怕他的爷爷是曾经的太尉大人,毕竟人走茶凉,何况李春甫这一走,早已走过了奈何桥。
当然,也有一些眼神里带着同情。
只是这样的同情掩饰得极深,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还是得明哲保身。
就在各种心思中,李辰安等人已至圣驾之前。
李辰安当然也早已收回了视线,他看见了坐着中间一张宽大龙椅上的皇上!
曾经在电视里见过。
现在看见了鲜活的皇帝。
这当然有些奇妙,他还想多看两眼,却听见那老公公的声音传来:
“圣驾于上,诸位学子……跪拜!”
越国和宁国学子分两边跪了下去。
李辰安不知规矩,他最后一个跪了下去。
所有学子们都垂着头,唯有他的头微微抬起,他又好奇的看向了上面的那位神色很是萎靡的皇帝——
按照钟离若水所言,而今天子于十八岁登基为帝,而今是昭化二十三年,那么他是四十二岁。
这世界四十二岁其实已可称为中老年,只是李辰安所接触的这些中老年们,比如花满庭或者商涤或者吴洗尘等等,他们已六十有余,但精气神显然比这个四十余岁的皇帝好了许多。
有点像纵欲过度的表现。
但据说他那长乐宫的后宫,并没有一个妃子。
所以,他是修道炼丹吃了那有毒的丹药变成这样子的。
李辰安想这些事有些走神,于是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这令坐在皇上左首的太子殿下极为不安,因为李辰安此举,有极大的冒犯之意!
宁知易转头看向了他的父皇。
便见父皇此刻也微微俯身看向了李辰安。
只是父皇的脸上并没有不悦。
他似乎真对李辰安有了好奇之心。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父皇此刻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宽大袖袍的掩盖之下抓得有些紧。
第两百三十八章 文会 一
此间极为安静。
因为皇上此刻依旧注视着李辰安!
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少许,以至于李辰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垂下了头来。
按照惯例,这时候皇上本应该说一声平身,让这些学子们都起来。
然后再勉励一番,宣布文会开始。
但现在这都没有发生。
满场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勋贵大儒们,这时候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从李辰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就连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贵妃丽贵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宁知易心里一震,他以为是刚才李辰安与父皇的那番对视冒犯了父皇。
他很担心父皇这时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脑袋。
二皇子宁知行却眉间一蹙,父皇从未曾和李辰安见过,这里有太学院十五学子,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李辰安?
另外,这些年来,父皇对国事都不关心,连他这样的儿臣似乎都已忘记,没有道理对一个从广陵而来的陌生少年生起了兴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宁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
姬泰一直仔细的在看着。
他的心里咯噔了数次,因为他竟然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平身……!”
宁皇双手一举,众少年起身,山呼“谢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没有吼这一嗓子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
姬泰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脸上。
皇上脸上的萎靡这时候似乎已消失不见。
甚至那张原本显得有些灰白的脸上还浮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皇上当然不会害羞。
他这是因为激动!
能让皇上激动的事……姬泰忽的睁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义上是李春甫的孙子。
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从宫中遗失的那个孩子!
虽然按照年岁来算,那孩子应该将满二十,而李辰安却才十七……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广陵城。
他将那孩子在广陵城藏了三年!
而后才给那孩子上了户籍,取名李辰安。
对于广陵城府衙而言,这李辰安本应该刚出生,他们没有去核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经三岁!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以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渊博学识,这孩子本应该聪颖过人,本应该早早入学,可偏偏从广陵城得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没有进一天学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样,就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缘由——
那孩子不能见光!
直到他长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岁,或许他才走出了广陵城李府的门。
而李文瀚显然知道实情。
所以那孩子在这之前,一直都背着个傻子的名头——
人总是会更多的去关注天才,而极少去多看一个傻子两眼。
实际上那孩子确实聪慧过人,也确实有着渊博学识。
所以,他能做出那样的诗词。
所以,他能成为而今宁国文人之首!
甚至定国侯府极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为何会默认了她那孙女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这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给联系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须死!
他没有听见皇上刚才所说的话,当他想明白了这事之后,正好听见了皇上接下来的一席话:
“李卿,朕闻你乃宁国第一才子!”
“今日朕亲眼一见,心里甚是喜欢。”
“你……上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惊讶的左右瞧了瞧,这才知道皇上说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龙椅前方丈余距离。
皇上俯过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样儿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夺魁……朕另有赏赐!”
李辰安懵逼的来,懵逼的去,他仅仅是以为皇上希望他能赢,这样宁国才有脸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脸面。
当他们随着那位老太监下了楼之后,这三层楼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花满庭和商涤也不例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样的猜测。
如果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而是嫡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宁国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花满庭有些疑惑。
因为他见过曾经的卢皇后。
如果说李辰安和卢皇后能挂上像……大致也就是那双秀气的眉……嗯,还有那张清秀的脸。
这事不能去细想。
花满庭忽然发现自己越想,这李辰安和卢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张老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当商涤看见花满庭如此神色的时候,他便肯定了这一猜测,因为这花老头可没那么容易激动。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长子,接下来只要看看皇上对今晚这文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么皇上必然会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给他的建议。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会之命题,那么那些评判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当能明白这事情变化的原委,当会更加公正的去评判,甚至更多的偏向于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长子么?
若是,长孙先生理应知道。
可这么多年长孙先生都在那阎王殿里,他从未曾去过广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还有一个心里极不宁静的老人。
他就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卢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的外孙!
也是越国皇帝的外孙!
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越国皇族赵氏的血……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事,怎的发生的如此蹊跷?
但宁国一屋子的文武大臣们所表露出来的神态都那么真切——
比如姬泰那张漆黑的脸。
也比如程国公那张就像喝多酒了之后的激动的模样。
还有台上宁皇刻意掩饰的欢喜,以及二皇子这时候那双要杀人的眼!
等等。
那么要确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宁皇会不会改变了原来所选的题目。
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宁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了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文会 二
“今夜虽无月,却依旧是中秋。”
“朕记得……这中秋文会盛事已流传千年。”
“这千年以来,中秋文会所做之诗词,无外乎都是关于中秋团聚把酒言欢之喜。”
“朕以为,这样的题目千篇一律。中秋……不仅仅可以团聚,还可以睹月思人!”
当宁皇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些话时,姬泰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妙。
因为而今的皇上已连话都很少再说了!
他似乎已因对修道炼丹的沉迷专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也或许是觉得说话浪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
但偏偏今儿个晚上他却说了这么多。
这或许就是他内心中这么多年来的真情流露!
那李辰安至少今晚也就死不了了!
此时的宁皇顿了顿,他端起了酒盅喝了一口,这才又看向了下面的臣子们,又婉婉说道:
“故而,朕以为今岁这场文会,当有新意。如此,也能更好的看出两国的少年学子们更为敏捷的才思和学问。”
“所以……”
他俯过身子放下了酒盅,就在所有人极为紧张的视线中,他又徐徐说道:
“今夜之题,请诸位学子以思念、怀念……挂念,也或者悼念为题,做一首诗词!”
“其中当有明月以应景。”
“诸位评判皆是大儒,当公正!”
宁皇的话音未落,姬泰的眼里闪出了一道锋锐的利芒。
而同样知情的韦玄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观及全场所有的人,唯一较为平静者,只有一个丽贵妃。
许是长期锄地侍候花花草草的缘由,她似乎对这种事依旧不太关心。
她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入定,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心里所想。
坐在一侧的六公主宁漱玉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母亲,但母亲并没有看她,所以她也不知道母亲对此有何看法。
她又看向了坐在下面的燕国公。
燕国公眉间紧蹙,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知道姬泰的这番安排。
皇上出的这道题……根本不是姬泰所建议!
甚至这道题,都不是韦玄墨和宁国的大儒们呈给皇上的题目!
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还是姬贵妃请了数次才请动的皇上,他竟然为了李辰安改了题目!
这当然就含义深刻了。
皇上根本没必要为一个寻常少年去做出如此之大的改变。
那么李辰安,当然就不是一个寻常少年。
他是谁?
他真的就是那个在昭化三年冬遗失了的皇长子?
燕国公抬眼看向了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文厚垂头。
闭目。
而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如此,便已能确定。
燕国公收回了视线,脸上再无半分表情。
因为宁国已没有了上车侯府。
就算他李辰安真的就是皇长子……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算皇上念及卢皇后将他立为东宫太子,那又如何?
宁国只会更乱。
二皇子就更有机会!
反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京都的这场风雨,会不会引来越国的雷霆?
……
……
从主楼下来的李辰安等人当然不知道楼上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并没有再进入裙楼,而是在那个老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墨香亭。
接下来,他们将在墨香亭这个擂台之上等待皇上传旨命题。
亭外夜雨依旧在下。
亭下四面八方依旧是黑压压的宁国少年学子们。
李蕊就在其中。
她和堂姐李秋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距离墨香亭很近。
墨香亭里摆着一圈的案几。
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所有参与比赛的学子们就面对着八方的观赛者而坐,李蕊姐妹俩正好就站在李辰安的前面。
她们尚不知道这是李辰安一个人对越国十六人的局面。
她们只是觉得极为自豪,因为李家之文风,本就在宁国极为有名,只是而今这一辈再没有出一个进士罢了。
现在,她们的堂兄,那个从广陵城李家而来的少年郎,此刻就坐在代表着宁国文坛最有才学的少年才能登上的舞台,这比金榜题名更有荣光。
“他就是堂兄李辰安?”
李秋燕好奇的问了一句,李蕊兴奋的点了点头,“就是他,前些日子父亲有邀请他去了府上,我正好见过一面。”
“倒是俊俏,你说……他能赢么?”
“当然,他可是咱宁国的第一才子!”
就在李蕊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名老太监已走到了墨香亭。
他扯着嗓子高声宣读了皇上关于这场中秋文会的命题,墨香亭外的学子们仅仅是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中秋团聚是喜庆的日子,皇上却偏偏出了个悲思之题。
墨香亭里的越国学子们却陡然一惊。
左岸秋与晏表等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疑惑。
他们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特么的!
是不是被姬泰那老贼给骗了?
姬泰故意用了一个假的题目,让他们这两日为这题目绞尽脑汁的去想。
那老贼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那个题目……
一定尼妹啊!
现在这题目和那题目八竿子都打不着好不好?!
那么,宁国的那十五个学子,会不会依旧参赛?
他们围着一个圆背对而坐,故而并不能看见宁国学子的表情。
而此刻宁国的学子们同样是一惊,倒不是他们知道发生了意外,而是这题,出得实在有些刁钻。
中秋,思人,还要有月。
月下思人这本没什么,也是诗词文章常用的场景。
可若是想要胜出却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的年岁都不太大,生活的阅历并不深厚,能够在太学院读书,各自家里也算是优渥,少有年少便丧了父母这种凄惨之事。
那么思念谁?
至多也就是同龄的女子。
但未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又如何能写出动人的诗篇?
他们不会去做这首诗词,但他们依旧会去设身处地的去想。
这细细一想之下,才发现这题目,并不容易写得出彩。
他们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依旧神色淡然,甚至此刻还对下面的某个姑娘飞了一个媚眼!
“诸位学子,答题,正式开始!”
随着站在中间的那老太监一声高呼,墨香亭里的学子们这才抛开了心中杂念,开始冥思苦想。
只有李辰安是个例外。
他在磨墨。
而后,就在对面无数围观少年们紧张的视线中,他提笔而书!
落笔于纸!
根本就没有去思考!
第两百四十章 文会 三
玉京城很大。
孙驼子的小院很小。
文坛很是热闹,他这小院却静悄悄。
他在这繁华京都已安静的过了许多年。
自然也就历经了许多个中秋。
像这样有雨的中秋夜在记忆中其实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别野里的时候。
许是那时候的心境不一样。
就算是有雨,也觉得中秋的月依旧是挂在夜空中的。
孙驼子坐在屋檐下。
望着屋檐上如珠帘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着那珠帘之外细密的雨丝。
他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酒是画屏春。
三小姐让下人今儿个送来的。
三小姐说,她将去云集别野长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还说希望他也去云集别野,倒不是再为她治病,仅仅是因为云集别野很大,但人却太少,她希望这最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
孙驼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也会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三小姐是喜欢清净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能够清清静静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况,自己暂时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时末,文坛的那场文会应该已开始了。
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误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将这酒坛子放在了左厢房的草药柜子上。
掌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这处住了数年的简陋房舍,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他弄的。
这是小武摆的。
小武的意思是,这样整齐也整洁,看上去不仅仅好看一些,那些草药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虽有聋哑之疾,但极为聪明,也极为自律。
自己这一身医术,已没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继有人。
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将小武托付给他之人。
这想法似乎有点不对,小武这孩子……这孩子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的心性太过善良!
他不杀人。
只救人。
救人还不问身份,当真将医者父母这句话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现在这样当然是极好的。
虽然路窄了一些,终究还算是平坦。
有这手艺,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至于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当然最好不要,因为那条路满是荆棘,太过辛苦!
孙驼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去想小武的未来。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了个圆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三小姐的病治愈。
这已非医术能够解决。
这是命管着的。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今儿晚,就去皇宫的珍宝阁走一遭。
能回来最好。
若是回不来……
他从墙上取下了两把弯刀,别在了腰间,又掌着灯走了出来。
将灯挂在了门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这院子里飘荡着的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这气死风灯,还是将灯给吹灭了。
因为今夜小武不会回来。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浓稠夜吞没。
嗯,
若是回不来,此生已无憾!
……
……
文坛的旁边是文昌庙。
文昌庙里有一个老庙祝。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庙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个揖,这才将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灯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转过了身来。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长孙惊鸿。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抬步,和长孙惊鸿错肩而过,说了一句话:
“这是文昌庙,不是三宝殿,不要问杂家过往的那件事,杂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他用的是杂家二字。
所以,他是个年迈的太监!
他的左脚刚刚跨出这文昌庙的门槛,便听长孙惊鸿忽然说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宁人!”
这个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脚没有再迈出去。
但也没有回头。
他望着外面的夜雨,过了片刻说道:“看来,你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今儿中秋,时辰也不错,你可动手杀了杂家。”
长孙惊鸿嘴角微微一翘:
“你已经很老了,杀不杀你都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国人!”
长孙惊鸿没有拔剑,而是也走到了门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经在墉国生活过十二年!”
“那时你并没有净身,还是个少年!”
“越国有个衙门,它叫枢密院。而你,那时候就是枢密院二院七组的头目!”
长孙惊鸿徐徐转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张老脸一脸淡然。
似乎此刻长孙惊鸿说的这些话与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今夜我来此找你,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长孙惊鸿看了看隔壁不远处的文坛,伸手指了指,“那边,文会恐怕已经开始。”
“我要问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识的胎记?”
当长孙惊鸿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惊。
他抬头、蹙眉,看向了长孙惊鸿。
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没有!”
“如果没有,那孩子如果遇见了危险,老夫不会出手相救!”
魏三垂头,将右脚迈出了门槛,沿着屋檐向不远处他所居住的一栋小木屋走去,丢给了长孙惊鸿一句话:
“你若不救,就让他死吧!”
长孙惊鸿站在原地看着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墙角的拐角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夜空发了会呆,忽然咧嘴一笑,这才背负着双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坛走去。
卢皇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走入了文坛,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多少年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这文会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样的表现。
他挤了进去,丝毫不顾及左右传来的那些被挤的少年们的骂声。
他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见李辰安落笔于纸上。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你说……他这想都不想就落笔,会不会、会不会太过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写完诵读之后,自见分晓!”